日復一日,林悅儼然成了專業偷窺狂,夜夜到水絕流屋外去偷瞄。眼看着治療成果顯著,水絕流不需要使用輪椅也能輕鬆走動,林悅感到安心。他暗中吩咐福伯多關注水絕流,使人好好照料着。
每次偷窺回來,就見到朱翎在燈下閱讀,等門。朱翎一直知道他在幹什麼,卻從來不會問。林悅心虛,也更加體會朱翎的好,內疚之餘更加憐愛。可是內疚根本沒用,林悅知道除非他能夠專一,不然結果還是要傷害朱翎。因此他壓抑住招惹水絕流的欲?望,靜靜地等事情細水長流,順其自然。
他想,只要水絕流還在保護範圍內,就可以了。
而且現在有讓林悅更鬧心的麻煩——福伯不斷從墨影非院子裡帶來壞消息。
自從那天交談以後,墨殺手就沒有離開過房間。而院子裡的僕人們都被嚇壞了,因爲墨殺手有一個壞習慣,他喜歡用刀子架住每一個進入房間的人。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敢進去,送飯的也只送到門外。
柔情作戰大失敗。
林悅懷疑墨影非要呆在房間裡過一輩子,他實在看不下去,決定親自去瞧瞧。
第二次踏足墨影非的院子,林悅禁不住要蹙眉。院子格局未變,卻半個人影都沒有,冷清得要緊。林悅推門而入,屋內窗戶緊閉,空氣滯澀,光線陰黯,竟比室外還要陰冷,沒有半絲人氣。林悅一邊搓着打脖根往腮旁蔓延的雞皮疙瘩,一邊緩緩地跨進門內。不過十來天時間,入目所有物品都蒙上薄塵,當初他和墨影非用過的兩隻杯子竟然還擱在桌面上。林悅端起杯子,果然看見桌面上兩圈清析的印痕,可見杯子未曾移動過。
林悅不動聲色,再入內室。層層紗簾把光線隔絕得更利害,內室仿如黑夜般陰暗。牀被摺疊得整齊,林悅懷疑根本沒有人睡過這牀。福伯說墨影非完全不外出,但每天都會交換門外擱着的日用品,包括膳食、換洗衣物與及洗澡水等。
那麼,人呢?
林悅眯起眼睛,抱着一試的心情對着空曠的房間喊道:“墨影非,給我出來!”
一聲令下,林悅只覺身後輕風拂過,便立即回頭。這一看,他差點被嚇破膽。他背後站着一名全身漆黑的黑衣人,在重重輕紗間竟然似鬼魅般陰森可怖。
林悅張口結舌,憋了半天,纔出來“墨影非?”
“是,少爺。”
果然……
“趕緊把頭紗扒掉!”林悅恨聲道。
“是,少爺。”
黑紗迅速解下,是墨影非沒錯。
“你是鬼麼?!”林悅撫着胸口,感覺到心臟正在猛烈跳動。
“不是。”墨影非輕聲答道。
林悅輕拍額,問:“你沒有睡這牀嗎?”
“沒有。”
“那你睡哪裡?”
“樑上。”
“爲什麼?!”
“牀太大。”
一問一答間,林悅明白了,這個人欠調教。有牀不睡,跑去睡屋樑?他懷疑這傢伙十多天來完全在樑上扮演老鼠,大概已經跟鼠輩們打成一片了,但他可不能由得這人繼續變態下去。
林悅拳頭一握,擺到墨影非鼻頭前,惡形惡狀地下令:“以後你得睡牀,房間裡該用的東西也要用,更不準拿劍架在別人脖子上。還有,樑上是你的禁地,不準上去!”林悅說的仔細,唯恐漏掉哪一項,這傢伙就要造反。
墨影非聽下去,眉頭越發的緊鎖,卻回答:“是,少爺。”
林悅輕挑眉:“有意見可以提出。”
聞言,墨影非真的開始提意見:“少爺,這房間太大,牀也太大,還有東西太多,並不適合我。”
“那,那你想要怎麼樣的?”林悅困惑地問。他以前住在茅廁大的出租屋裡,能住錢家的大房間,雖然沒有抽水馬桶,但他還是住得很樂呢。怎麼墨影非就不行?
“房間有牀那樣大就可以,只需要擺入基本傢俱。”
什麼叫基本傢俱?牀、書案、燈、馬桶?還是草堆、老鼠、蟑螂?準備把牢底坐穿麼?!
林悅掀桌子:“駁回!房間你要住,現在先跟我出去走走。”
“是,少爺。”墨影非拿起一塊黑紗準備往臉上蒙。
“不準包。”林悅丟一句,決不讓墨影非再包得像阿拉伯婦女一樣。
墨影非稍稍猶豫,卻也沒有抗命,就這樣跟林悅出去。
林悅其實並沒想好如何處置墨影非,他當時只想要把人帶出那該死的房間,然後命人把房間打掃一輪。他帶着墨影非一路走在漚園各處雅緻庭院內,原本想給墨影非當個好榜樣,便和氣地給僕人們招呼,哪想錢無盡的殼子實在太過驚悚了,一路上雞飛狗走,鬧得像外星人侵略地球似的。
一路下去,林悅反而被整得心灰意冷,蹲到角落去畫圈圈。墨影非見狀,也蹲到旁邊,合着一起畫。
林悅眼見墨影非畫得比他還要專業,頓時什麼鬼心灰意冷都給扔到爪哇國去了,他連忙扯起人就走。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墨影非瞭解人間有情,只要懂得情,人就會有**。林悅直奔唐三的院子,找朱翎。
唐三見林悅後頭的墨影非,笑道:“怎麼?用上保鏢了?”
林悅哪能不知道唐三在笑話自己,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帶小孩。”其實墨影非比帶小孩麻煩得多了。
朱翎睞一眼墨影非,說道:“以他頑石般的腦袋,很難接受新事物。”
林悅輕笑:“總要試試。我得讓他到處走走,悶在房間裡更加解決不了問題。”
朱翎沒再說什麼,輕頷首。
林悅給悟空打了聲招呼,便在旁邊看朱翎研磨藥粉。看了一會,他轉眸打量朱翎表情認真的側臉,不覺伸手撩開落到那臉頰上的一絡髮絲,惹得紅眸轉向他。林悅笑問:“累嗎?要不要休息?”
朱翎放下手中活,走到旁邊坐下。
林悅立即倒了杯茶送上去,還幫朱翎整整頭髮,擦擦汗。
朱翎脣角輕輕挽起:“你是懂得照料人了。”
聞言,林悅回以燦爛笑容。
唐三看着,裝出嬌嗔的腔調,矯柔做作地喊道:“少爺,人家也要。”
林悅被喊得雞皮疙瘩抖遍地,不禁狠刮唐三一眼:“少耍寶,哪涼快哪去。”
“呵?真薄情。”唐三挑眉,睞向悟空:“悟空,來侍候師傅。”
悟空乖乖放下手裡活,給師傅斟茶遞水捶肩揉腿去。
林悅對唐三真的很是無言,乾脆不看那兩師徒,轉頭關心朱翎:“學的還好?辛苦嗎?要不我們就出去走走,反正我帶着墨影非,也需要帶出去晾一晾。”
朱翎轉眸對上那雙碧眸,便說:“欲速則不達,要知道他不是未曾接觸外界,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幼童,而是不接受夜嫋以外的觀念。現在即使帶他到大街上,也無用。”
林悅聽了,覺得有道理,便問:“那你有什麼提議?”
“暫時讓他跟着你就好,你有人情味,或許能讓他改變。”朱翎說道:“另外可以安排他過一些平常生活。”
雖然知道朱翎不是有意讚賞,但林悅還是心花怒放,也不管有外人在,把朱翎抱到膝上。
朱翎稍微推拒一下,也就沒有反抗,訓道:“不能太過得意忘形。”
“沒事,我們讓墨影非感受一下愛情。”林悅痞痞地笑,掐了朱翎腰側一把。
朱翎咬脣,連忙制住那雙沒有節制的手,還沒來得及說話,有人有意見了。
“悟空,爲師眼睛有點酸,他們再發情,就踢出門罷。”唐三話罷,抿一口茶,翹起二郎腿抖呀抖。
悟空爲難地對二人聳肩:“小鳳凰,賭神,你們還是收斂一點,不然我真要踢你們了。”
林悅知道悟空的性子好,可惜其師妖孽,真要下令踢人,他們今天就得被齊天大聖踢出去了。於是林悅依依不捨地放人,無意間注意到墨影非研究的目光,便隨口問道:“怎麼?”
墨影非綠眸睞向四周,而後說:“少爺這般好色,也會對我做這種事嗎?”
林悅下巴掉地上去了,還沒撈回來,就聽朱翎代答。
“墨公子,林悅雖然隨性白目不分場合,但不是色鬼,不會隨便發情。”朱翎說到這,稍候又補一句:“現在他絕對只認爲你很麻煩,請放心。”
林悅傻眼,感覺誰聽了這話就不會是放心,而是鬧心。
墨影非卻認真地細想,輕頷首,瞭然於胸:“我是一個麻煩,所以少爺要帶我出來處理掉嗎?”
“不!”林悅實在受不了這種暗黑系想法,急忙搖手:“我沒想過要殺你。”
剛纔變得清明的碧眸又染上困惑,他不再注視林悅,反而迎向朱眸,認爲朱翎比較容易溝通。
朱翎可不跟墨影非客氣,他巴不得能爲林悅分憂,卻礙於林悅制止,只好在旁邊乾着急,難得有這機會,直語直語便連珠發出:“墨公子,你已今非昔比,過去的生存方式在錢府並不適用。既已爲錢家人,也請全心投入,改變自己。固步自封只會成爲累贅,毫無價值可言。”
墨影非醒悟:“所以,少爺是要改造我,賺回虧去的錢?”
“你現在的確很差勁。”朱翎語氣平淡地直言。
墨影非幽幽垂首,周身黑氣籠罩。
林悅背上汗溼一片,眼看小鳳凰的鐵喙毫不留情地攻擊墨殺手,墨殺手無力招架,又再墮入黑霧中沉淪,他連忙跳出去調解:“好了,這急不得。正所謂江山易改,品性難移,朱翎,我們不要把他迫得太急。”
正當林悅努力唱紅臉之際,墨影非卻不領情。他驀然擡首,目中多了幾分積極:“我明白了,從今天開始會努力學習,早日成爲稱職的錢家人。”
“啊?”林悅掏掏耳朵,不太相信這一轉折。難道小鳳凰和墨殺手用的是同一個系統麼?這麼容易溝通……
朱翎淡定地頷首,略略欣慰:“幸好不是朽木一根。”
墨影非單膝跪下,向林悅拱手請罪:“屬下駑鈍,害少爺操心了,請責罰。”
林悅脣角輕抽,對上朱翎鼓勵的目光,便清清嗓子,裝做威嚴狀,煞有介事說:“當錢家人就不可以隨便下跪,不能隨便領罰。”
唐三在旁邊狂笑起來,林悅強裝的臉差點垮掉。
墨影非聞言,徐徐起身,碧眸掃視各人,語氣幽幽地問道:“那麼少爺是要屬下學習唐大夫的奸險,悟空大哥的熱血,朱公子的直爽,水公子的彆扭,男寵楚楚的虛僞,還是少爺的白目?”
你這才叫白目!
林悅一把睞過室內,除了朱翎在認真思索,唐三已經危險地眯起眼睛,悟空兩行眉也挑得老高。他怕墨殺手今天要被那師徒二人分屍,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連忙護着人往外帶。
“朱翎,用晚膳的時候再見面,我先走。”
朱翎迎上去送林悅出門。
林悅順道偷香,惹得唐三抄起桌上香爐擲打鴛鴦,林悅連忙帶墨殺手逃逸。
出了虎穴,林悅再看後面跟着的麻煩,輕嘆:“別問我要學習誰,現在首先要跟着我,看看普通人都是怎麼樣的生活的。好好學習,去糟存精,總有一天你會成爲社會的棟樑。”
墨影非似是而非地輕頷首,眼裡有太多困惑,看得林悅直拍額。
實在沒有辦法,林悅便帶着墨影非到處溜達。而墨影非始終像個透明人,存在感薄弱得可憐,僕從們不是沒有注意到他,就是因爲注意到以後還以爲天陰犯潮,有陰邪之物纏了自家少爺,人人都嚇得臉色發青。
偶爾林悅也以爲墨影非跟丟了,回頭一看,那人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他又囧了半天。
好不容易熬到用晚膳的時候,林悅想到熱氣騰騰的食物,頓時熱淚盈眶,撲向餐廳的姿勢活像剛剛萬里長征結束的紅軍,那氣勢直讓福伯悲呼‘家門不幸’。
林悅纔不管,他是真的餓得像條狗,把墨影非往身旁椅子上一塞,一個字:“吃。”然後也不等其他人到來,就先一步開動。朱翎到來,見林悅毫無氣質地狼吞虎嚥,模樣跟乞丐沒差,他不禁輕輕嘆息,上去幫忙料理。
雖說林悅懂得照顧自己,但偶爾還會失控,一般是餓着的時候。林悅是一刻也餓不得。
正吃得歡,司馬易也來了,見到這廳裡貧民窯一樣的情況,眉頭挑高。他身後左衝等人更是蹙緊眉頭,不滿這些無禮的傢伙竟然不等他們家王爺用餐。
司馬易倒不太介懷,他臉帶微笑:“怎麼,今晚大家都這般隨意?”說着,正要入座,卻發現座位被人佔了,不覺甩袖背手,睞視着那人沉聲低喝:“誰?”那氣魄讓人爲之震撼。
要知道自從朱翎到來,水絕流退席以後,司馬易難得乘機佔有林悅身側座位,現在卻有另一個來佔,他自然不滿。
林悅啃着雞腿,隨便地揮揮手:“楚楚,你看哪有位子往哪坐吧。墨影非以後要跟着我混,貼身的呢。”
“墨影非?”司馬易挑眉,危險的眼神對上那雙碧眸,原以爲自己的氣勢會有點作用,可惜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完全吸收他的殺氣,別說浪濤,簡直是波瀾不興。他暗裡在意,也想起之前聽說林悅買下一名殺手,便默不作聲,在另一個位置坐落。
沒有交談,用餐繼續。
餐廳內除了某人津津有味的吃食聲,大家都吃得斯文。
氣氛比之前好多了,自從十多天前不愉快的早膳以後,餐廳內一直持續低氣壓,讓人鬱悶且拘謹。如今的變化讓人胃口大開,連司馬易都感染到一絲輕快,放開胸懷進食。
正當吃得杯盤狼藉之際,偏門響起腳步聲。林悅擡頭瞄一眼,傻了,手中啃掉一半的雞腿咣噹一聲,砸回碗裡。
水絕流掃視餐廳,眉頭漸漸蹙起,雙脣緊抿。
“我的座位……”冷淡聲音中帶有隱約的焦躁。
林悅腦海裡有四個字——上帝耶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