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絕流駐足門外,寒風吹攪中,一頭黑髮揚舞。他那張美麗的臉上表情冷冽,堪比傳說中的雪女,一眼便要將人從頭至腳凍成冰塊。
林悅被瞅得心裡拔涼拔涼的。
除了墨影非聽命猛吃以外,屋內各人表情迥異,各自停止用餐,打量這意外的來客。
寂靜中,低氣壓讓大夥幾乎透不過氣來。
水色流狠瞪着墨影非,後者從容淡定,繼續進食。朱翎表情淡漠,眼睛卻未曾離開水絕流。司馬易臉帶溫煦微笑,手指連連輕敲擊桌面,眼神悄悄徘徊於各人身上。唐三支頷挑眉,興味盎然。悟空瞪圓眼睛撓着腦袋,滿目同情地睞向哥們。
漸漸地,一股肅殺之氣流轉。有那麼一刻,林悅錯覺這是生死關頭的決戰時刻,必是不動則已,動則海嘯山崩,死傷無數。上一次血的教訓歷歷在目,林悅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着‘救命!’。
可惜神仙沒有出現,耶穌沒有顯靈,倒是林悅額上汗涔涔的一片水光鋥亮,燭光下映出光暈,還挺像光環來着。
林悅耳邊嗚鳴聲不絕,像那防空警報一樣鬧心。他緩慢而謹慎地移眸關注廳內各人。只見水絕流咬牙切齒,朱翎雙目微眯,墨影非置身事外,司馬易笑容漸濃,唐三脣角的弧度愈深,悟空雙眼也越瞪越大。
就在爆發的臨界點上,衆人不自覺屏息,唯恐透氣重了點,要點燃這火藥味十足的現場。
此時此刻,水絕流身後突然出現一抹壯碩身影,林悅心裡暗叫不好。
三娃一顆腦袋探出來,擲下一枚核彈:“咦,水公子,你的位子被人佔了耶。”
轟隆——蘑菇雲形成。
正當危難降臨之際,林悅腦海中閃過董先烈託炸藥包,黃英雄胸口碎子彈,於連同學撒尿燒滅導火線等等經典橋斷。林悅猶如醍醐灌頂,急中生智。他驟地拍案而起,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將身前食物殘渣連同碗筷都用衣襬兜起來,然後擡起異常兇狠的臉,獰笑着,用天真爛漫的語氣說道:“水,你瞧,我給你留着座位呢。”話罷,還要純真地歪歪腦袋。
如果是哪個可愛小朋友,那意思大概是:我很乖,要給糖吃。
……可惜眼前這個是斯巴達勇士。
又一片死寂降臨,各人一臉癡呆,彷彿無法理解現成年發生的事情。
福伯先回過神來,他戲劇性地將身體抽到牆上,狠命撓抓,悽聲哀呼:“家門不幸吶!”
轟隆,雷光中,門楣上的牌匾十分合作地傾斜45度。
僕人們鬼哭神號,扶牆爬走,幾乎要自插雙目。
唐三電打般趴到桌子上,笑得差點背過去。悟空一邊幫師傅掃背,一邊用埋怨的目光瞅林悅。怪賭神沒分寸。
司馬易也噗哧地噴笑,又強忍住,結果耷着腦袋抖得像抽瘋一樣。左衝等人已經石化,那驚恐萬分的目光,直把林悅當成史前恐龍看待。
朱翎扶額斜眸,不忍直視林悅:“你……你這是蓄意謀殺。”
三娃恍然:“咦,恩公剛纔的表情真可愛,原來是水公子娶少爺吶?”
水絕流霍地瞅向三娃,眼角瘋狂抽搐起來。
墨影非繼續進食。
林悅垂着男兒淚,喃喃:“還是墨影非夠義氣。”
墨影非如夢初醒,往嘴裡塞東西的同時,難得有自己的意願:“少爺,我可以停止‘吃’了麼?我想要噴飯。”
囧……
哀莫大於心死,林悅木然環視一片混亂,自我安慰道:林悅,自我犧牲娛樂大衆是一種高尚的情操……操!
乘着這空檔,林悅也顧不得那些人如何,直接下達一連串指令:“墨影非你立即回房間,快洗洗睡吧,呃,只准睡牀上!福伯,你給讓那些下人壓壓驚,順道準備一份晚膳送到水絕流屋裡。朱翎,我們走。”林悅帶着朱翎走向水絕流,到了跟前才壓低聲音說:“跟我來,別留在這裡。”
水絕流也沒有心情面對這一片狼籍,更何況留下來的人都不討他喜歡,便默然跟上。
四人走在廊道上,林悅交代愛壞事的三娃先去休息,領路往水絕流的院子走去。才走到一半,朱翎便止住腳步。
“朱翎?”林悅頓住,困惑地輕喚。
夜色中,朱翎猶如水墨畫中走出的人物,細膩精緻,一雙紅眸染滿廊上燈光。他的視線從二人身上一沾即走,最後輕嘆,轉首看向另一個方向:“我先回房裡。”
林悅微愕,立即怪自己太粗心,忘記了顧及朱翎的心情。側目瞄向一臉不奈的水絕流,林悅帶開朱翎:“我處理完水絕流的事就回去。”
朱翎頓了頓,可直接:“我今晚就不等你了,會先睡。”
林悅苦笑,手掌輕摩朱翎臉頰,皮膚接觸傳遞冷意。他解下自己的狐裘加到朱翎身上,也不顧推拒,直至那半張臉都護在絨絨狐裘下。他低頭輕輕親吻那凍得微紅的鼻尖,低聲耳語:“先睡也沒關係,我回來吻醒你。”
朱翎的與水絕流對上,並沒有忽略其中嫉妒,不覺暗歎:“先聽着吧。”
話落,他轉身就離開。
林悅直把人送越一道拱門,目送人影被夜色吞沒,纔回到水絕流身邊。
水流絕臉色不愉,出口便是冷嘲熱諷:“既然捨不得,便直接回去,快滾。”話落,邁開大步就要走。
林悅翻了記白眼,急步跟上。如果水絕流真的有意讓他滾,就不會拖拉到現在,分明口是心非,卻死要面子,彆扭到極致了。
直至到達目的地,二人都沒有再交談。
水絕流嘴裡趕人,進屋後卻要林悅關門。點了燈,林悅正感慨這十幾天來的偷窺事件,一件貂皮大氅罩頭蓋落。林悅折騰了一會,弄得披頭散髮,捧着那件大氅,就怔住了。
“還要我幫你穿嗎?”水絕流沉聲喝問。
林悅嚇了一跳,連忙穿好。再看水絕流,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福伯使人送來膳食。話題就先擱下了,水大俠先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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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絕流雖然表情不愉快,卻沒有拿喬,安靜地進食。
只不過願意吃,不代表享受吃。林悅看這些飯菜都不差,但水絕流那冷漠的表情卻形同嚼臘般無味。還要挑挑揀揀的,只吃青菜。其實很早以前林悅已經發現這問題,不過之前不敢管,現在他敢了。
在林悅眼中,武林高手大俠們應該是大杯酒大塊肉,吃得暢快淋漓的。而水大俠偏不同,食草的,怪不得搞成這副仙風道骨模樣,再過幾年都夠格成仙了。
不動聲色地,林悅給水絕流夾上一塊雞肉:“吃肉。”
水絕流擡眸瞧了林悅一眼,嘴裡說:“少多事。”卻又默默地吃起來,只是表情像吃苦藥一般,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
林悅就要他吃,故意裝做沒有瞧見那張苦臉,又夾上一塊豬肉:“再吃一塊。”
端碗的手猛地扣緊。
林悅連忙補充:“最後的。”
於是水大俠鬱悶地與肉廝殺。
林悅暗笑在心裡,回頭打起魚的主意。反正閒着,林悅整盤魚端來,先剔骨再給水大俠享用。夾一塊送上,水絕流睞林悅一眼,吃了。再一塊,再吃。這樣子配合,水絕流吃下兩碗飯,終於解決晚膳。
吃完飯,又顯得冷場,林悅笑呵呵地找話說:“你的腿已經沒大礙了吧?”
“廢話,唐三沒有向你彙報嗎?”水絕流冷淡地來一句。
林悅無奈嘆笑:“嗯,能走就好。這些天我也把穴位背完了,明天開始就會請墨影非教我武功。墨影非,就是今天那個陰沉的傢伙,之前那個殺手。”
聽到這裡,水絕流猛地拍案而起,表情不敢置信:“你!你腦袋長草了嗎?!竟然把殺手放在身邊?!”
“呃,我買下他了。”林悅縮着肩膀回答。
水絕流態度強硬,迫視林悅:“你瞭解‘夜嫋’嗎?‘夜嫋’所有成員都是亡命之徒,冷血的殺人工具。組織與外界的交流僅有金錢與殺戮,從未破例。你要買,‘夜嫋’真是賣嗎?說不定另有目的,故意派來的間諜。”
“這……”林悅苦笑,他之前是想得簡單,後來知道夜嫋的背景以後,也有設想過這種可能。只是墨影非的身份容不得他退縮,即使真是無間,他也沒輒。欠的債,要還。但他要如何向水絕流解釋呢?
“我必須要救他。”
林悅原以爲還得廢一番脣舌,然水絕流聽了此言,卻坐回去,表情不再拙拙迫人,而是若有所思。
“林悅,你身邊有太多奇怪事物。那個朱翎,那個唐三,那個悟空,現在還有墨影非。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水絕流低聲輕喃。
聞言,林悅苦笑:“其實,我也解釋不清。這事……有很多時候我是迫不得已。”
“哼,那個朱公子也是迫不得已嗎?”
“不是。他……很好,很難得。我是喜歡他。”林悅答道。
聞言,水絕流沉默,目光溜向無人的一側,啞聲問:“而我就是迫不得已?”
林悅一噎,實在不想說謊,便繞個彎彎:“現在不是。”
水絕流雙脣抿得死緊,腦中將與林悅相處的片斷一一回味過後,他能夠接受這個答案。
“既然已經背好穴位,那明天開始我就教你運氣調息。”
突然的峰迴路轉讓林悅傻眼,躑躅片刻才說:“水,我是不會跟你練那邪功的。”
水絕流側眸睞向林悅,自顧自地說:“墨影非是‘夜嫋’訓練的殺手,他只懂得學習與實行,不可能教導你。而且殺手技藝並不適合你,你學不來。”
“這……”林悅感覺水絕流很專業,畢竟是天才,他決定聽天才專家的話。於是撓撓腦袋門,要墨影非教導武功的主意已經打消。林悅虛笑道:“也對,那就讓福伯請人來教我。他老人家門路可多,應該能找到適合的。”
連連遭拒,水絕流顯得焦躁:“我說要教,你就學,少廢話。”
“啊?!”林悅感到吃驚,再三打量水絕流以後,試探地問:“水,如果我與你重複那天的說話,你會接受我嗎?”
水絕流咬牙切齒:“不會。”
“爲什麼?”
“因爲我是天才,你是廢才。”匆忘擲話,,水絕流立即就後悔了,卻不願意收回。他強將林悅帶起推出門外:“指導由明日午膳後開始。還有,你如果不想莫明地失去性命,就多提防墨影非。”
話落,門板重重闔上,人影也從窗櫺上淡去。
過了一會,林悅想起與朱翎的約定,便先放下這事,轉身就離開。但煩惱依舊滿頭腦,他想不通透拖泥帶水有何意義。林悅總覺得水絕流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在獨自煩惱。林悅承認自己不夠聰明,參不透箇中玄機。可是要那個人坦白,又比登天更難。
正愁着,林悅沒設防,給雪中卓立的身影撞入眼裡,硬生生地傻住了。
那名俊朗不凡的王爺正伸手摺下結了霜的銀枝,聽見動靜便回首,那些大概被謐謐黑夜帶出來的情緒一下子被微笑淹盡。
“真巧。”
對啊,陽光檸檬茶的廣告用語。
林悅心裡一個大大的日字。遇上司馬王爺,準沒好事。
面對這般防備不善的態度,司馬易輕笑:“上次的教訓我忘不了,不會輕易對你動手。”
林悅皮笑肉不笑:“畢竟是狼子野心,不防着,會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哈哈,別擔心,我現在沒有害你的心思。更何況我若真要害你,你能防得住嗎?”
鬼王爺笑容猶如皎皎明月般清朗,然而手中銀枝卻隨着咔嚓輕響,應聲而斷,和點點銀粉散落。
落在雪上,看不清楚了。
林悅總感覺脖子上滲人的冷,不由得縮起肩膀。
“瑪麗隔壁的,等老子成了武林高手,肯定把你們一個個咔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