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以爲朱翎要帶他去看什麼機密,結果只是帶到那天搓麻將的地方。他估模這傢伙不是想賭,也沒說什麼。
還是那石椅和石桌,桌上卻擺了些糰子,雪白的,輕輕軟軟的模樣彷彿用雲團做成,讓人食指大動。這裡只有他們了,林悅突然產生奇怪的感覺,這朱翎像在討好他。
不過想想罷了,林悅還沒有自戀得當真。他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以前當判官還是被貶得來的,不怎麼風光,別人何必討好他?
眼前有吃的,林悅卻不敢輕舉妄動,怕內裡有什麼玄機。
朱翎把架在爐上熱着的茶壺拎起,給兩隻杯子斟滿,淡金色茶水輕煙嫋嫋,清香撲鼻。
“請用。”
林悅虛笑着拿起點心,猶豫了一下,便遞過去,儘量笑得更友善,語氣誠摯地說:“你也來一個。”
朱翎沒說話,正當林悅以爲試毒的心思被揭穿,落了一額虛汗之際,朱翎卻接過點心,緩緩食用。林悅鬆了口氣,也拿一塊糰子吃。點心不只造型不錯,味道也很好。林悅越吃越歡。
朱翎吃完一塊,又拿下一塊,動作優雅,始終沉默。
林悅總感覺情況很奇怪,本來是有正事要談的,怎麼倆就這樣吃起來了呢?正想開口問問,哪知道才擡眸就撞進那雙赤紅眼珠子裡,絳色出奇的渾濁,似乎被什麼困擾着。也只一瞬間便消去。林悅實在看得清楚,心裡很納悶。
“判……朱翎,你要是有話就說吧。”
林悅心想,過去的事他是一件也不記得,說不定他們之間有什麼恩怨,現在說清楚倒讓他死個明白,別又搞陰謀。
朱翎頓了頓,突然端起茶杯輕摩着,年輕的臉依舊冷淡,脣卻開合了好幾次也沒有吐出半個字,似乎十分緊張。
見此,林悅卻覺得這傢伙有趣,雖然臉上總是結着霜,有些小動作還是很生動的。
“喜歡這個點心嗎?”
沒想迎來這樣一個問題,林悅差點噴茶。稍微愣怔,目光落在圓潤可愛的糯米糰子上頭,他聳聳肩便說:“吶,我是不浪費食物的,但是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太甜了。”
朱翎並沒有爲此不高興,又開始欲言又止的戲碼。
林悅也好奇有什麼能讓這個冷麪判官那麼爲難,他撐着臉看了半晌,糯米糰子也一個接一個往嘴裡塞。
“你想要恢復記憶嗎?”
捏着糰子的手頓住,林悅瞠大眼睛,一臉不相信。
“你說什麼?”
“恢復記憶。”朱翎頓了頓,又說:“輪迴二十世,你每一世都喝下忘川水,所以記憶已經被封存。憑你現在的能力無法解開,但是我可以幫你。”
林悅抓抓腦袋,問:“全部都記起來?”
“對。”
“不可以選擇性恢復記憶嗎?”林悅苦着臉問。
“……不可以。”
“那還是不要了。”
“……爲什麼?”
爲什麼?林悅無語望天。他瞥了朱翎一眼,見那身軀竟然有些迫切地前傾,不覺訝異:“你說我當過兩世的豬,想起來自己在豬欄裡生活,吃豬食,還有被宰的過程,好玩麼?”
“……”
“何況我還不知道有沒有當過比豬更蠢的動物。”
“有,蟑螂。”
哇靠,下水道生活與拖鞋求生記?饒了他吧。
“所以!我不想記起來,你還是把我該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吧。”
這個理由似乎說服了朱翎,前傾的上身也緩緩回到原位。
然而這動作卻讓林悅好奇,他不明白朱翎爲何在意,記憶恢復與否,很重要嗎?難道他們還有糾葛未曾解決?審視着朱翎波瀾不興地臉,林悅試探地問:“那個……我恢不恢復記憶,很重要嗎?”
“沒有,罷了,反正你現在不應該恢復記憶。”
“啊?!那你剛纔……”耍人麼?
“只是想要問。”
林悅氣急攻心,食指對着這小子抖了半晌,舌頭都打結了:“你……捉弄我很爽麼?!”
眉間輕輕蹙起,讓冷麪判官又冷了幾分。
林悅很孫子地膽怯了,他怕這判官也變個雪地出來,把他踹出去,他可不想再死一遍。
朱翎抿脣,臉雖然冷,話卻有點軟:“我並沒有惡意……只是……”
“只是?”林悅看着這小子,滿心困惑的他也皺緊眉,等着答案。
“只是不懂得婉轉表達。”
林悅傻眼。
“經常……讓人誤會。”朱翎頓了頓,又說:“你以前說過這是極難得的優點,教我不要受他人左右。”
林悅傻眼,突然想到之前這傢伙說他的名字比蟑螂好一點,也完全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嗎?就只因爲他有一輩子確實是蟑螂?那麼後來一切都只是在說實話嗎?不是挖苦?
林悅將信將疑,他懷疑這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這麼……不知道該說是蠢還是純的人……不,這是判官。在地府當幹部能有這麼蠢嗎?不對,這小子不是蠢,只是直。說真格,朱翎只需要杵在那裡,連哭鬧的小孩都會被嚇得閉嘴。只要他開口說話,大人也會閉嘴……鬱悶得閉嘴。
而且讓這傢伙囧下去的原因,似乎是過去還是賭神的他,這關係又深了。
林悅開始不瞭解自己了。
“呵……”忍不住脣角的猛烈抽搐,林悅只能虛笑幾聲矇混過去。
“我知道你並不想了解,你以前就是這種懶散隨性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讓人感到不可靠。”
好吧,這是實話,忠言逆耳。
林悅,你挺住吧。
“分明賭運極佳卻因爲懶得討債而致使囊中羞澀,經常賒酒賒糧,潦倒之極。不得不說你活該。”
“好了,朱翎,我們就先不說這個了。”林悅扶着額搖白旗,投降了。
朱翎倒合作,立即閉嘴。
一旦不說話,氣氛就變得詭異。
林悅搔耳抓腮,找話說。
“那個朱翎,既然你這麼瞭解我,那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改生死冊嗎?閻王不是說我活得不錯嘛,你也說我怕麻煩,怎麼就去鬧那種事?”他想,自己雖然不至於精明狡猾,但也不是白癡,自毀前程還吃上這麼重的刑,總有個原因吧。
朱翎端茶杯的手稍頓,好一會才說:“你沒有……”
“什麼?!”沒有什麼?
稍頓過後,朱翎一雙赤眸中盡是凝重嚴肅,高深莫測地問:“你真想知道?不後悔?”
林悅傻眼:“爲什麼這樣問?”太奇怪了。
“有一世你知道了,卻……”
“卻?”
“選擇再喝一碗忘川水。”
“……”
真相有這麼可怕嗎?林悅自問不是膽小如鼠之人,能嚇得他情願忘記,會是怎樣恐怖的事情呢?轉念一想,其實還是挺多的……只因爲他怕麻煩。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再說一遍,忘川水也可以爲你準備。”
喝過忘川水,是不是就所有都忘記了呢?
林悅想過,然後拒絕了。
“罷了,就不要告訴我了,一切既成事實,我就把它做完吧。”算了,他對那個河水也沒底,搞不好喝過後成了嬰兒一樣純白,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還多着呢。
一瞬間,林悅似乎看見冷麪判官笑了,後來他只當是幻覺,因爲那張臉應該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連忙收拾心情,他更關心正事。早點處理完,下輩子應該不用被黴神、衰神、瘟神眷顧了。
“那你倒說說那刑罰,我究竟要做什麼。”
朱翎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翻了翻,便開始念:“司馬易,墨影非,水絕流。”
“啊?!”三個名字中林悅只認得水絕流,他猜測:“我就是要處理這幾個人嗎?那水絕流我已經遇上了,而且他說要死。”
朱翎合上冊子,如此果斷,跟他說話方式一樣簡潔:“不能死。”
“什麼?”
“水絕流與墨影非這二人,你必須抒予救助。”
“啊?!”
“在篡改生死冊事件中他們受到牽連,原本幸福美滿的人生被毀,並且在輪迴以後受混亂的天綱影響,連遭苦難。”朱翎頓了頓,又說:“也不是非得剖白一切求取原諒,你只要完成他們的心願,讓他們滿足即可。”
說的容易,林悅都想哭了。讓別人滿足談何容易,他現在還自顧不暇呢。
或許是看出來他的苦悶,朱翎特意解釋:“不用擔心,雖然玉帝明文規定不能幫你,但是錢無盡並不是你,所以在他生前,我們已經事先做好鋪墊。”
“鋪墊?”
“你義兄財神與及福神等一衆神仙給錢家打下豐厚的基礎,完全足以應付俗世凡人的慾望,完成任務不會太困難。”
林悅傻眼,他還有財神這義兄弟?那他之前的窮困是怎麼回事?
“他們要我傳話。”
“哦?”
“債務已經清了一筆,記得銷賬。”
“……”林悅不知如何表達巨囧的心情,他頓了頓,探身過去,一臉鬼崇地低聲問:“喂,真是這麼多人欠着我嗎?”
朱翎緩了緩,便說:“因爲你不討債,所以每個人都欠着你的。”
林悅捂着胸口,兩行寬麪條淚就下來了:“我靠,現在他們是神仙,我是凡人,他們還不整死我?”
“不會。”朱翎頓了頓,誠摯地說:“他們都很喜歡你。因爲你既沒用又懶散而且原則性很弱,你對大家都沒有威脅,他們自然就喜歡親近你。”
真不知道這句話是褒是貶,林悅脣角抽了一輪,揉揉微酸的臉頰。
“更甚之,他們樂意拿你當做娛樂消遣,經常找你賭博,雖然偶爾也會因爲輸得太慘烈而做些小報復,也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好了,我知道,我跟大家關係不錯,就這樣是吧。”林悅搗搗耳朵,將不中聽的挖掉。
朱翎住嘴,又掏出一本子遞出:“這是你的賬本,記載欠債名單。”
比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還要厚,林悅接過來翻了翻,畫正字記數,林林總總地寫滿整本,還真不少。其中更有玉皇大帝的,整頁正字,連續寫滿正反三頁……這傢伙怎麼敢。
越看越氣悶,林悅將本子扔開,嗤了一記:“有屁用,他們不還,我還能掐着他們脖子討債不成?”
“不需要。”朱翎將杯子重新推到林悅面前,慎重地說:“只要你開口討債,他們就不得不還。”
“什麼?!”
“你以前是賭神,而他們也是神仙,無論如何輸贏既定,他們可以記賬但不能賴賬。債務必須要還,欠債不還就會減損道行,你甚至可以強要他們的法寶。除非你不討。”
“啊?!”林悅終於明白了:“怪不得玉帝要整我嘛,你說我拿着這冊子,萬一我突然向大家討債,天庭不是大亂了?玉帝不找我開刀還找誰?”
“……我說過,你沒有威脅。”朱翎眼中有了笑意:“你不是已經知道利害?”
林悅愣住,想想也對。
“咦?那我爲什麼會被貶做判官?難道真因爲天庭和諧?”
然而朱翎卻迴避這個問題,他也揮揮袖,一個影象憑空出現。
雪地裡一攤血色,鮮明且刺目,而倒在血泊中的人臉部朝下,身穿一襲誇張的亮銀色衣裳,怎麼看都是反派。林悅知道這是錢無盡,一個名字極俗的變態。
他立即提防起來,上次閻王就這樣把他踹下去的。
“喂,話都沒有說清楚,別急着把我扔下去。那些人怎麼只有名字,好歹說說他們的職業或者在哪裡可以找到他們。”
“不需要,都已經暗中打點過,無論如何你都會遇上他們。而且現在我不能說太多,對你無益。”話落,朱翎就要伸手要將林悅推進去。
林悅連忙躲開:“慢!那你至少交代錢無盡的事情。”
“錢無盡是個恃強凌弱爲富不仁自大無能的衣冠禽獸。”
“……”混蛋中的混蛋?林悅額角延落一堆黑線,他實在不知道那堆神仙算什麼照顧,起碼要將名聲搞好一點嘛。
“他已經落入十八層地獄,你只管用他的身體就好。”
哪裡好?!
林悅翻着白眼,再問:“那麼,你只說過對墨影非和水絕流要怎麼做,那個司馬易呢?”怪!唯獨不提他?
“他……”
聽到這個名字朱翎眉間緊蹙:“你只需要與他保持距離。”
“保持距離?什麼意思?”
“只需要謹記這一點,你就能完成任務。”
這一次朱翎不讓林悅有躲開的機會,出手如電,一把將他推向影象中。
林悅只覺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牽引他,最後只來得及嚷:“如果失敗了會怎麼樣?!”
“重頭開始。”
頭?哪個頭?林悅欲哭無淚。
風在耳邊凜凜地吹,眼前朱翎的身影越來越小,卻始終在眼裡,直至他清晰感受到胸口一悶,眼前剩下黑暗。
着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