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女的屋中出來,朱翎眺望這漫天乳白色晨霧,稍做思索,又記得林悅教訓過他要保重身體,這才撐起傘,他揹着藥箱,走進濃霧中。
墨影非也是剛纔起來,見朱翎推門而進,他習以爲常,也合作地由得這大夫人兼大夫爲他處理身上傷勢。
經過數日調理,林悅也不惜工本地給墨影非進補,這身體恢復得不錯,黝黑的肌膚再也沒有當天的蒼白和病態,恢復光澤彈性,而且林悅求來了上好的膏藥,把傷疤也淡化不少,結痂傷疤的外圍可見與原膚色無大異。
“感覺如何?”朱翎一邊爲墨影非換藥,低聲問道。
墨影非始終在細心觀察朱翎,聞方,就回答:“很好,不疼了。”
“嗯。”朱翎頷首:“脈象也平穩有力,這段時間你服下不珍少奇藥物,內力不僅未曾虧損,反而有所增進,因此近日如果感到心悸,打坐運功調息就能化解。”
“是。”碧眸隨着朱翎而動。
“你的內傷已經沒有大問題,但外傷還是不能有大動作,以免傷口撕裂。”
“是。”繼續緊追。
終於,朱翎從藥箱與大牀之間止住腳步,他直視這雙碧眸:“你心裡有疑問直接發言吧,我不會費心神猜測你的心思,至於你的問題,要答我自然會答,要拒絕我也不會留情,說吧。”
“哦。”墨影非鬆了口氣,直接問:“大夫,能讓我生娃娃嗎?”
“……”朱翎輕蹙眉,審視着墨影非,毫不猶豫地回覆:“之前林悅已經解釋過原因,是你的體質不行,懷不上。”
“唉。”墨影非輕嘆:“我還以爲你有辦法,你會不會是知道方法,但故意不告訴我呢?”
面對質疑,朱翎淡定解答:“不會。”
“嗯……”墨影非凝視朱翎,片刻以後,他信了:“對,你一直很誠實。”
這不是讚賞,只是陳述,所以朱翎沒有道謝,僅僅發表一些個人意見:“墨影非,你多年前已經追求林悅,也費了不少心思才求得這段姻緣,如今已經米以成飲,而且林悅也求我接受你,以他的意願爲先,我會接受你。但你畢竟是強行介入我們之間,不論是我乃至水公子都不是樂意接受這種結果,所以請你儘量不要做出危害到這份和平的事情。例如無故失蹤又遇險或者暗中與殺手組織藕斷絲連,以上都無法得到原諒,你度絕這此嗎?”
這一大段下來,墨影非有仔細地聽,最後他點頭:“嗯,少爺撿了我,以後我就會以少爺的意願爲先。也會敬愛你和水公子的……對了,我應該如何尊稱你們?民間,妾氏或者二夫人應該叫姐姐?”
“……”朱翎輕蹙眉:“但我是男的。”
“哥哥?”
碰一聲,大門被撞開,一道身影蹣跚着跌進來。
紅綠燈同時射向門外,只見那水大俠無力地跌在地上,瑟瑟發抖。
“水公子?發生了什麼事?”朱翎有些焦急,快步過去:“林悅呢?”
水絕流扶着門框爬起來,甚是狼狽地說:“沒事,我只是不敢置信你們可以這般對話,真是……暢所欲言。”
聞言,朱翎沒有太大情緒起伏,淡漠地回道:“只是直言。”
“我已經修飾過。”墨影非搭話。
這一回一紅一黑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凌遲他。
“何以見得?”水絕流蹙眉,語氣不敢苟同。
朱翎頷首附和:“看來你是沒有自覺。”
“哦。”墨影非輕點頭,而後補充:“啊,但是少爺好像挺喜歡的,我看他每一回都嚎得挺樂。”
“……哦?”朱翎心想:爲什麼他從不嚎我?難道真如墨影非所說,那是一種樂趣?
水絕流側目,暗忖:是我平日太無趣了嗎?或許我該學習……不,不能這樣輕易被迷惑。發現自個差點被牽着鼻子走,水絕流立即端正心態,轉移這樣不健康的話題:“朱公子,林悅不是在你房中嗎?爲何還問我?”
被問及的朱翎偏首:“不,他不在我房中,僕從說他在你房中。”
“咦?不可能,僕從說他在你房中。”水絕流眉心緊皺,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他騙我們。”
墨影非突然醒悟,他輕輕啊了一聲:“莫不是少爺又要去偷腥?”
“……”
死寂籠罩三人,水絕流臉色陰沉,朱翎若有所思,墨影非神情失落。
經歷一夜翻山越嶺,馬車終於在荒間小樓停下。這時候林悅終於可以摘下封眼的布條,觀望這煙波秀麗的重山疊嶂,雅緻小樓閣是這山水畫中的點晴一筆。正仔細欣賞美景,林悅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突然瘋狂相信家裡那幾個人,好想就找一個抱抱。可惜他走遠了,回去還需要不短時間。
“喂喂,你們快點動作吧,別浪費我時間。”
林悅出聲催促,然而清冷的殺手們卻沒當一回事,依舊機械地循正規流程把林悅送入樓閣。於是一路上走走停停,通報來通報去,好不容易纔抵達中心,他要見的人——嫋主就在房間裡。
手心貼着木門,被漆上色顏色的木紋變和模糊,但林悅的手心依舊敏感地描繪出這些圖案,而且他必須要這樣做,畢竟他額上正因過度緊張而盜汗,心跳也異常的迅猛。自從救回墨影非和水絕流以後,林悅面對兩個形同死物的昏迷之人,他有很多時間思考,因此他想了很多事情,包括未來和責任之類的。他知道這一切都無法逃避,所以他決定面對,見嫋主是必然的,只是如今他仍然禁不住躊躇,畢竟他不是祝融,不是賭神,還是林悅而已。不過,即使他仍是林悅,也不再是孤單一人,腦海中浮現家裡那幾口人,林悅忍不住微笑,也生起勇氣,他毅然推開了眼前這一扇門。
屋內別緻的擺設十分華麗,但繁複中似乎過分精緻,難道這夜嫋是……東方不敗型的人物?林悅狐疑地踏進房間,輕輕闔上門,纔要喊人,卻見到屏風後有模糊的暗影在動,未幾一人走出屏風。
絳紅色裙褂,赤玉簪斜插,朱粉淡抹,凝香縈繞,是一位佳麗。
林悅傻眼,猜測這美女的身份。
“賭神,怎麼?你轉生過後就變得拘謹了?”美女笑盈盈地說着,廣袖輕揚,比向準備好瓜果點心的桌案:“多年不見,讓我們好好敘舊。”
“你是?!”林悅難以自控地,聲音拔尖,畢竟真相與想象差太遠了。至少他以爲嫋主是一個陰柔的男人,而不是一位美女。
“賭神,你真是忘得徹底,誰規定破軍星君一定要是男人?我一直就是女人。”夜嫋淡淡一笑,她的冶豔直把窗外靈秀美景壓下去,僅僅剩下她這一點紅,終是成了所有的主角。
這是一個強悍的女人。
林悅心裡暗忖,他不敢待慢,因爲強悍的女人往往比起強悍的男人要來得可怖。
“破軍?夜嫋?真是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大美人。”即使輕佻,但林悅還是挑了女性最愛聽的話來講。
夜嫋顯然很受用,笑容更深:“嘴還真甜,若果不是你心裡早就有人,我還真想把你奪過來。”
“……”林悅冒了一額冷汗,即使被美女青睞,他也無福消受。
“說說罷了,你……我控制不住。”夜嫋給林悅倒茶,儀態萬千,一笑傾城的絕色。
畢竟林悅是被水大俠鍛鍊過的,這人再美不及水大俠動人,林悅這下真是堪比柳下惠,硬是坐懷不亂。
“破軍。”喊了舊稱,就是套了近乎,林悅笑着講後話:“我會來見你的目的,相信你已經大致瞭解到,那麼你是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破軍淺淺地笑,笑得無害,眼眸裡卻是冷冽的打量,她也沒有爲難林悅:“賭神,我接到玉帝的命令,他讓我再等五年,五年?你是準備做什麼呢?”
“我……”林悅沒想是因爲這個事,有些意外:“這個,其實……”
破軍笑容漸深:“有那麼難以啓齒嗎?你不夠老實吶,玉帝不是讓你殺了司馬易嗎?”
“你……”知道還問?林悅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對着這樣的女人,他好累。
“不過我很好奇爲什麼玉帝會堅持要你殺他。”
因爲司馬易是上古的神仙。
林悅沒有坦白,連連虛笑。
“看來也是說不得,這些年來天庭上各種各樣的猜測,後來我探聽到你的身份似乎也很特殊,就是沒有人願意說清楚……在天庭,說不清楚的事就是大事件,所以如果你不願意說,我可以不問。不過,你真狠得下心殺紫微星君嗎?爲了保護你那些新歡,就犧牲舊愛?”
女人細細柔柔的聲音就像一根繡花針,直往林悅心胸裡刺,刺得他好難受,只能苦笑:“老實說,我不記得紫微星君太多事,但是有些事情總是難以取捨,卻不得不做決定。”
“哦。”破軍端起茶杯,啜一口茶,一雙彷彿能說話的眼眸就這樣盯着林悅未曾動過的茶杯,笑容更深刻:“怎麼,怕我會下毒?”
“不……”只是林悅中了幾次春 藥,就落下了陰影,特別提防陌生人給的食物。
“呵呵,沒關係,提防我也對,畢竟我也不是一個好人。”頓了頓,破軍擱下茶杯,笑容堆滿漂亮的臉龐,溫柔地說:“雖然我是聽令下凡搗亂,但不能否認,我的本性並不討厭這種生活。就是苦了你的紫微星君……”
林悅眯起眼睛,有些惱:“還有墨影非。”
破軍微怔,側眸瞥向別處:“他是個意外,明顯受到矇蔽的不只是你……賭神,哦,不,你現在是林悅或錢莊主,你說,這天上的人究竟對我們有幾分真誠呢?你我各自知道一個真相,但你我都似乎未知悉全部,有時候想來還真讓人寒心,對嗎?”
“沒錯。”林悅輕嘆:“墨影非的事,即使你有罪,我也奈何不了你,那今天我想討個人。”
“誰?”
“那個叫鷹主的。”
“討來做什麼?”
“宰掉。”
死寂降臨,破軍笑容猶如凝結枝頭的霜,美麗的冰寒。
“哦?好呀。”然而,破軍卻答得痛快:“也沒關係,不過是一個人。”
這反而讓林悅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沒想到會這麼輕易,他還準備了一大堆臺詞呢。
“不用意外,我只是按照劇本就演譯這齣戲,那些不重要的配角,棄了又如何?影響不了大局,你儘管要走吧,要不要我代勞?”破軍笑說,那模樣就像討論如何掐死一隻螞蟻,那麼的不以爲然。
林悅徹底傻眼,又迅速回過神來:“不,這倒不用你,但是我有另一個請求。”
“要夜嫋賣命,得收費。”
“沒關係。”林悅將自己的要求說完,就見美人笑着頷首。
“沒問題。”
“那就……合作愉快。”
“你不用急着走,聽我說,五年內我不會再有大動作,你就在這段時間內下決定。但不妨聽我提醒,如果你要幫紫微星君登上帝位,就是癡心妄想,上頭控制着一切,他即使有你幫助,也只有失敗一途,不要再妄想抵抗。”頓了頓,破軍剛纔的凝重表情就似霧氣般瞬間消散,又剩下仿似無害的微笑:“代我問候唐三還有悟空小哥。”
就此,聚會彷彿結束了,林悅感到難以置信,即使這就是他想要的。
“就這樣?”
“就這樣。”
“那你費一番功夫,就爲了這樣見一面?”
“是呀。”面對林悅的驚訝模樣,破軍不覺莞爾:“賭神,是要親自接觸才能最真實地瞭解一個人,而且我正閒着,何樂而不爲呢?”
這是一個可怕的人,一個瘋狂的人。
林悅苦笑:“反正,我不希望與你爲敵。”
“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破軍星君笑答:“我最不希望招惹唐三上門,那可惡的煙槍男。”
那你還問候他?看來這個問候大有文章。
林悅暗裡決定無視這個請求,他可不想當兩隻狐狸中間的犧牲品。
“好了,你要是急着回家裡的溫柔鄉,就快走吧,我會耐心等待這五年過去,人間可比天庭更多樂子。”破軍笑着驅趕:“哪一天你明白整件事的真相,明白爲什麼非要你親手殺紫微星君不可,那就給我解釋解釋吧,也好慰勞我這些年來跟他周旋得疲累的一顆心吶。”
“你不是說很有趣嗎?”
“那是另一回事。”
除了苦笑,林悅還能幹什麼?
就這樣短暫的會面,林悅回到馬車上,他被蒙上眼睛帶走。但這一回他心裡多了一個問題……爲什麼一定要他殺司馬易?因爲司馬易是上古神仙?真的嗎?越想,心頭越亂,火神劍給他的記憶也是零零碎碎的拼圖,沒有完全,都不能完整拼湊出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