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井驟然消失,周圍的海水咆哮着激盪而來,天地遽黑,只有小蛋手中的四相幻鏡還在散發着青色的古樸微光。
丁原挾起小蛋,幾個飛縱從洶涌肆虐的海潮下脫身而出,回到瀛洲仙島。
小蛋腳一落在沙灘上,也不等自己喘息稍定,雙手小心翼翼捧起四相幻鏡,送到丁原面前。
「丁叔,幻鏡終於拿到了!」
丁原目光拂過四相幻鏡,「一體真幻」四字兀自如柔波在鏡面上輕輕浮動,幻鏡的背面,密密麻麻鏤刻着上千字的小篆,自是相關的心訣真言。
他並未伸手去接,輕描淡寫道:「小蛋,幻鏡該由你來保管纔對,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與大梵仙羽合璧,重開大羅仙山,了卻丁某一樁夙願。」
小蛋大吃一驚,愕然道:「這怎麼成?我只是想幫丁叔的忙,並沒有將幻境佔爲己有的念頭。」
「我知道。」丁原說道:「但四相幻鏡是由你親手所收,我豈能厚着臉皮坐享其成?」
小蛋聞言一醒,心中後悔。
壞了,我怎就沒事先想到,丁叔乃天陸第一人,怎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爭寶?這一回是真的辦了件大大的錯事……
他心下既是佩服又是愧疚,說道:「丁叔,我能拿到四相幻鏡全賴您出手襄助,否則我絕對不可能得手。而且,晚輩是真心想幫您早日拿到幻鏡,重返天陸,打通大羅天……您還是收下罷!」
丁原淡然笑道:「丁某言出不二,更不會奪人之美。如果我有此用心,方纔也不必在你背後加推一掌,自己徑自去取幻鏡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也不必再多推辭了。」
小蛋正待回答,猛然聽到海面上「轟轟」巨響,如雷般炸開,他轉首望去。
天地一片混沌幽暗,蔚藍色的天宇佈滿暗紅如血的雲層,翻滾呼嘯。
海面上,一蓬蓬數十丈高的巨浪層層迭迭,像千軍萬馬般,向瀛洲仙島撲捲過來。
緊跟着,腳下大地猛烈震顫,緩緩下沉,從地底迸射出一團奪目的銀光籠罩全島,宛若世界末日蒞臨,說不出的詭異駭人。
這一突如其來的劇變,也令霸下瞠目結舌,詫異道:「這裡也會變天麼?」
丁原搖搖頭。
「不是,可能因爲四相幻鏡被從海下取出,造成瀛洲仙島異變陸沉,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也該離開了。」
小蛋回首望見滿山驚惶奔逃的靈鳥異獸,問道:「島上的那些生靈怎麼辦?」
丁原回答道:「不礙事,島上已升起光罩,抵禦海水侵蝕。待日後將四相幻鏡重新放還原位,瀛洲仙島便可盡復舊日景觀,不必擔心。」
當下兩人和霸下經天梯重入玄黃鬼府,迷離的光霧一碰四相幻鏡發出的青光,登時紛紛朝四下趨避,那股龐大莫名的無形神秘力量亦因之消退。
回到玄天洞內,丁原問道:「小蛋,我要走了。你是留在這裡,還是和我一起離開?」
小蛋撓撓頭,道:「我既然被師父罰入玄天洞中面壁,總得等到一年期滿。可瀛洲仙島不分晝夜,我也不曉得在島上待了多久……」
丁原伸出指頭做了個「十」的手勢,小蛋詫異道:「只有十天?」
「十天?」丁原回答道:「你難道沒聽過『神仙一夢,世上千年』?以我推算,你在島上少說也待了十餘個月,距離一年之期,應該只剩下五六十天了。」
「十個月?」小蛋難以置信,不由喜道:「那我豈不是很快就要出關了?」
丁原點點頭,道:「你既然喜歡受罰,我也不勉強。丁某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說罷振衣揮袖,朝玄天洞外飄然飛去。
丁原說走就走,委實灑脫,小蛋目送他倏忽去遠,但覺這些日的經歷恍然如夢。
「丁叔瀟灑,羅二叔寬厚,盛大叔沉穩,三個人個性各不同,卻都是真情真性的鐵血男兒,我能夠與他們三位結識,實是平生最大幸事!」
其後數十日,他便安下心來在玄天洞內面壁修煉,等厲無怨打開結界,將自己接回忘情苑。
有四相幻鏡護身,洞內諸般魔物竟是不敢靠近,令小蛋耳根清靜了不少,反倒是霸下有點兒百無聊賴,時不時主動去撩撥幾下。
一晃眼,一年的面壁屆滿,厲無怨卻並未如約現身,不過洞中無日月,小蛋又醉心沉浸於仙學修煉之中,竟沒意識到期限早已過了。
這一日他一覺醒來,剛活動了會兒身子骨,隱約聽見外面有人聲呼喊道:「裡面有人麼─聽到了便應上一聲─常寞──」
正是厲無怨。
小蛋聞聲忙迴應道:「厲師伯,我在這兒!」
他招呼過霸下,朝洞外迎去。
厲無怨聽見小蛋的聲音,心頭反是一愣。
「沒死?這小子居然還活着!」
敢情他根本就忘了到玄天洞接小蛋的事情,等猛然記起後,也只爲例行公事般前往玄黃洞天轉上一遭,壓根沒料到洞內還真會鑽出個活人來。
但見前方濃霧微蕩閃出一道人影,不是小蛋卻又是誰?他飄身來到厲無怨跟前,說道:「厲師伯,多謝您還記得來接我。」
厲無怨卻誤會了,以爲小蛋是正話反說,暗中譏諷自己食言,沒有前來按時接他出洞,不悅地低哼一聲。
「你這是在埋怨老夫耽擱了半個多月纔來開啓洞門麼?你以爲這些天我很閒麼?兩個半月前,葉師弟被丁原打成重傷,至今閉關休養不能理事。老夫於百忙之中,還能記得將你放出來,已經很好了。」
「什麼,師父被丁……原打傷了?」小蛋差點將「丁叔」二字脫口說出,幸得改口及時,纔沒讓厲大師伯抓狂。
然而厲無怨帶來的消息,卻也令他始料未及,更沒想到丁原的反應是如此的直截了當!
當日丁原出了玄黃洞天,既沒有回返東海長離島,也未前往南海天一閣探望蘇芷玉,而是徑自來到宿業峰前山。
儘管正魔兩道各家各派盡皆會在山門前設下禁飛區域,甚而立下「仙山靈地,解劍緩行」的警示,可丁原又哪會在乎?
他御風飛行,連過忘情宮周邊三道防禦,這纔在忘情苑前落下身形。
丁原擡眼瞧了瞧頭頂「忘懷天下」的金字匾額,嘴角不屑地逸出一縷冷笑。
他揹負雙手臨風傲立在石階下,向着門口守值的弟子徐徐道:「葉無青呢?叫他出來見我。」
這日負責鎮守忘情苑正門的,乃是厲無怨座下的三弟子魏宸。
也該他倒黴,竟沒認出眼前站立的這位赭衣人,便是當今天陸幾無爭議的仙林第一高手,潛龍丁原。
他剛接到通報,說有人搶在巡山弟子攔截前連越三道封鎖,直接闖向忘情苑。雖然魏宸心中頗爲驚詫,可做夢也沒想到來人是誰。
他冷哼道:「大膽,竟敢直呼宮主名諱!」
丁原不以爲然。
「敢情葉無青也曉得自己臭名昭著,所以不好意思讓人直稱其名,以免辱了祖宗?難得他還有點兒羞恥之心,確令丁某大感意外。」
魏宸聽了丁原的譏嘲,怒不可遏,卻忽略了後半截話裡的「丁某」,兼之丁原精華內斂,返璞歸真,更教他無從判斷來人修爲深淺,只是一聲厲喝。
「狂徒,你找死!」
魏宸騰身欺近,拍出一記溜火神掌,足足運上八成功力,顯是想一掌斃了丁原。
可惜他既被丁原言語激怒,出手之際難免心浮氣躁,露出了右肋的空門。
丁原只將身形微微一側,避過掌風,飛袖捲住魏宸腰際,輕描淡寫地往上一甩。
魏宸結結實實撞在「忘懷天下」的金匾上,將它砸得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虧得他在丁原眼中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無意取其性命,故此雖在石階上摔得驚天動地、灰頭土臉,並未受內傷。
魏宸挺腰想要彈身站起。孰知丁原勁透衣袂,封住了他的經脈,身子剛有動作,又「撲通」一聲,狼狽地倒下去。
丁原邁步走上石階,進到忘情苑內。儘管有一衆灰霜營守衛侍立兩側,但一時半刻間竟無人敢上前攔阻。
他單刀直入朝着克己軒的方向徐徐行去。沿路上聽得忘情苑內警聲迭鳴,一串串信號燈若隱若現,丁原則是面無表情,好像進了自家的後花園一樣。
這也難怪,二十餘年前丁原爲恩師淡言真人之死,怒上天陸正道第一大派雲林禪寺,堵門挑戰,連敗數字無字輩高僧,最後連上代長老一正大師亦都俯首稱臣,令上千僧侶悚然動容,束手無策,堪稱是轟動仙林的壯舉。
忘情宮固然號稱天陸三大魔宮之一,近來風生水起,但當年的雲林禪寺亦未必遜色於它。
而今,丁原修爲大成,又滿懷怒憤要爲淡怒真人報仇雪恥,哪有不直搗黃龍,鬧個天翻地覆之理?
否則,丁原也就不是丁原了。
突然,丁原頭頂上方金風響動,寒光如雷,有人從後掩襲而至,雖說來人採用了偷襲手段,但出手又狠又猛,比門口的魏宸顯然高出了不只一籌。
可他哪能瞞過丁原的耳目?
丁原輕輕一轉,右手一記二十二字拳中的「一」字訣霍然崩出,毫不忌憚對方手持的雷轟錐勢大力猛,直攖其鋒。
丁原拳上迸發出一蓬絢光,將偷襲的蒙遜連人帶錐震飛出去,背脊跌撞在街邊的屋面上,「喀喇喀喇」不知壓碎了多少瓦礫。
蒙遜嗷嗷怒嚎,不待調勻內息,縱身二次揮錐撲上,丁原看清來人是個相貌粗豪的青年,暗道:「倒是個不怕死的傢伙。」
丁原一擡右臂,蒙遜的雷轟錐猶如投懷送抱般送上門來,被丁原用三根手指牢牢釘在半空,進退不得。
瞥過蒙遜因過分用力而稍顯扭曲猙獰的臉龐,丁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蒙遜掙扎不動,一面驚懾於來敵深不可測的實力,一面羞怒不已,破口大罵:「孫子,我是你家的蒙遜蒙老太爺!有種放開雷轟錐,咱們再來打過!」
丁原眸中精光一閃,惱他言出無狀,指尖勁力一吐,沿雷轟錐迫入蒙遜體內。
蒙遜魁梧壯碩的身軀一震,面色驟然鐵青,「嘿」的噴出一口血箭,神情委頓,兇焰盡失,已被丁原以精純的內勁震傷了心脈。
丁原只爲給他一個教訓,見蒙遜吐血,手指一鬆一送,道:「滾罷!」
蒙遜也的確聽話,身子在空中不由自主翻滾出五六丈,猛地身子一穩,被一道掠來的黑色身影眼疾手快地攬入臂彎,這才避免摔了個狗啃泥。
接住蒙遜的便是厲無怨,他與丁原在蓬萊仙會上曾有一面之緣,當即一眼已認將出來,心頭陡震。
果然是他!不用問,定是爲了翠霞派的事,登門尋仇來了!
蒙遜落回地上,連吐兩口血痰,發狂的眼神死死盯着丁原。
「龜兒子,老子如今不是你的對手,輸得無話可說。等我再苦練幾年,誓報今日之辱!」
丁原懶得和他計較,望向厲無怨道:「葉無青呢?我找他。」
厲無怨心一沉,思量道:「果真是來找葉師弟復仇的,這可怎麼是好?葉師弟修爲雖高,眼下恐仍非這煞星的對手,還是多拖一刻算一刻,等四大長老聞訊齊至,大夥兒連手與他一搏,未始沒有勝望。」
這厲無怨也算是天陸有數的魔頭之一,可惜面對着丁原竟完全沒有放手相拼的勇氣,只想着如何等候援兵,上前圍攻。
二十年前蓬萊仙會,丁原與楚望天石破天驚的一戰,厲無怨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當年被他奉若神明的師尊亦完敗在丁原手下,況乎自己?因此還沒動手,膽氣已經泄了大半,只求葉無青、席魎、姜山等人能儘快趕到。
他穩穩心神,竭力保持鎮定,道:「原來是丁兄駕臨,不知閣下所爲何來?」
丁原淡然道:「厲兄何須明知故問?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楚老魔敗在丁某劍下,以致幽禁蓬萊仙島。你們要想報仇,只管衝着我來,何必拐彎抹角去找翠霞派麻煩?今日丁某主動送上門來,就請葉無青出面一戰,了斷恩怨!」
厲無怨「嘿嘿」笑道:「據我所知,丁兄乃翠霞派棄徒,早在多年前便被令師淡言真人親手逐出門牆,敝宮和翠霞派的樑子,似乎與丁兄並無關係?你若是爲了此事找上忘情宮,藉口未免也太牽強。」
丁原從容道:「厲兄何時也成了搬弄口舌之輩?丁某好生失望。我雖非翠霞弟子,但師恩如海,不可不報。葉無青既有膽量挑釁翠霞,爲何不敢再與丁某一戰?難不成他只會欺軟怕硬?」
厲無怨臉上色變,道:「你說什麼?」
丁原沒有回答,目光卻越過厲無怨向他身後望去。
厲無怨一怔,不由自主也回身觀瞧。
葉無青一襲青衣緩緩走近,面龐上古井無波,不見喜怒,一雙銳利幽深的眼眸,也在同時對視打量着丁原。
厲無怨凜然暗道:「這廝好生厲害,竟令我心神不敢有絲毫鬆懈,連葉師弟來了也沒察覺到。」
他悄悄一拉蒙遜,爲葉無青讓出通路。
這是葉無青和丁原首次碰面,無需多言,雙方僅僅在視線激撞的剎那,便已認出了彼此的身分,兩人心中不約而同,暗自忖度。
「就是他了,整座忘情宮除卻楚老魔,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擁有這樣的氣度威勢。」
「原來他就是丁原,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葉無青走過厲無怨和蒙遜身前,在距離丁原五丈處站定,徐徐道:「丁兄屈尊惠臨敝宮,葉某幸何如之?有失遠迎,尚請丁兄寬宥。」
丁原漠然道:「葉宮主何必客氣,丁某來意想必閣下已經明白,無需多言。」
葉無青平靜頷首道:「今日一戰,實乃葉某平生最大榮幸。」
丁原不經意地掃過剛剛匆忙趕到的席魎等人,道:「時間是我定的,地點、方式便由葉宮主決定,丁某奉陪。」
葉無青道:「好說,今日、此地、你、我,一戰如何?」
丁原沒說話,點了點頭。
葉無青回身拂視,吩咐道:「厲師兄,我與丁兄在此對決,勝敗憑天,任何人都不得出手相助。有違此命者,立斬無赦,便煩勞你代爲執法,莫要有誤。也免得日後有人笑我忘情宮,以多欺少。」
衆人聞言,盡皆一驚,沒想到葉無青會主動下此號令。
要單獨與丁原正面對決,除了對葉無青抱有近乎盲目崇拜的蒙遜,在場所有人都對此戰不抱勝望。
即使是葉無青本人,何嘗又不清楚自己這一戰多半凶多吉少?
然而他身爲忘情宮宮主,志存天下,若對丁原指名道姓的挑戰心懷膽怯,退避三舍,不僅威名喪盡惹人恥笑,更會影響信心鬥志,成爲突破天道極致征途上,一道無可逾越的心魔與障礙。
哪怕是明知必敗,亦需鼓舞精神,奮力一搏!
至於身邊忘情宮高手雖多,奈何無一能夠堪稱頂尖,較之丁原更有一段遙不可及的差距,倘使號令厲無怨等人圍攻丁原,若非有類似南海天一閣「海天劍陣」這般精妙莫測的陣法輔助,只會束手束腳,自亂陣腳。
否則百餘年前爲了《天道》上卷,正魔兩道無數高手追殺圍攻蘇真,又豈會讓他屢屢有驚無險地飄然逸去?
對葉無青而言,與其這般授人笑柄,還不如自己拼力一戰,即便落敗,至少可博得一片敬重與喝彩。
況且丁原今日之地位如日中天,連昔年散仙級的赫連宜都重創於他的平亂訣下,自己縱使敗了,卻絕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丁原笑了笑,沒有說話。從看見對手的第一眼起,對葉無青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並不感到任何的意外。
葉無青看在眼裡,暗道:「他竟似早已料到我會孤身應戰!」
顯然,丁原是將他看作了堪與一戰的對手,且以宗師身分待之,不虞他會恃衆圍攻。
面對這被自己視之爲當世第一大敵的丁原,葉無青心底莫名生出一絲自豪,身軀稍稍前傾,鄭重肅穆地抱拳一禮。
「丁兄,得罪了!」
丁原還施一禮,微笑道:「請!」
兩人無形的氣機在空中一撞,不約而同生出感應,葉無青的身形微微一晃,隨即淵渟嶽峙,不動如山。
丁原靜靜佇立,像是飄飛在九天之上的浮雲,頭髮、衣袂、袍服下襬,乃至身體的每一個微小部分,彷佛都在不經意地漾動着,充滿不可言喻的神韻,似與周遭的天地自然相合,同呼共吸,無分彼此。
葉無青幽藍色的眼眸深處,燃起動人心魄的寒光,射在丁原的臉上。
剛纔相互間的試探一擊,他感受不到絲毫丁原身上的氣勢,甚至無法感應到對方戰意的存在,好像丁原已化作了一縷縷夏日的晨風,融進看不見的空氣中,空靈而無處不在。
丁原垂下手,輕輕地揚了揚劍眉。
「客不壓主,葉宮主請先出手罷!」
葉無青目不轉睛注視着丁原的一舉一動,希望從中尋找到一線稍縱即逝的破綻。
丁原孤傲挺拔的身影舒展在旭日朝霞下,全無戒備與緊張,周身無一處不是破綻,無一處不是空門,直如慷慨地敞開懷抱,毫不設防。
但葉無青不敢輕舉妄動。
他的靈臺清晰覺察到,這些破綻和空門猶如一泓泓靈動流淌的清泉,集在一處便成爲了變幻莫測的汪洋大海,只要自己稍有動作,就會立時掀起無邊的驚濤駭浪,直到將他完全吞沒。
光陰,一點一滴地在靜謐中流逝。
葉無青的臉龐罩上了一層幽深的紫光,一蓬淡淡的光霧從衣衫表面冉冉蒸騰,縈繞籠罩在他方圓丈許的範圍之內,似青煙迴盪,久久地凝聚不散,隨着他的呼吸韻律悄然盪漾。
背後的焚淚沉灰劍極其緩慢地擡升出鞘,銀灰色的劍刃上,一顆顆水銀般晶瑩剔透的水珠慢慢生成,散發出絲絲妖豔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身影。
丁原,依舊紋絲不動。
他的身軀如同一片風平浪靜的滄海,將所有的波瀾都深深蘊藏在一雙平靜深邃的星眸之下,脣角浮現起一抹笑意。
亮出一尺五寸的焚淚沉灰劍戛然而止,凝鑄在葉無青的腦後,一波波銀灰色的光暈徐徐煥放擴散。
周圍的溫度急遽攀升,厲無怨、席魎等人不由自主往後退出丈許,遠遠站在了圈外,各自暗運銅爐真氣,抵禦着撲面而來的洶涌灼浪,衣衫上凝結的朝露頃刻揮發。
兩人一如深沉的山嶽,一如莫測的瀚海,相隔五丈虛空,繼續耐心地對峙着。
葉無青,在等待。
等待最佳的出手時機。
他從來不是一個莽撞行事之人,沒有七成把握以上的事情,他絕不會輕易冒險,但今日,此地,對着丁原,他漸漸意識到,即便有五成以上把握的攻擊機會,他亦根本無法捕捉到!
氣勢漸臻滿盈,葉無青忽然動了。
他不是向前,竟是朝後退出了半步,在左腳離開後的鵝卵石街面上,留下了一個亮紅色的足印。
丁原的臉上閃過一縷激賞之色。
他明白,葉無青是要用更長一步的距離,換取自己出擊途中蓄勢的空間,藉此發動石破天驚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