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空相和那種成爲修行人後就把凡人當螻蟻的人不一樣,這也是他爲什麼如此難過的原因,要是別的修士碰見這種情況,說不定還會說一聲“晦氣”,覺得這些死去的人差點害了自己的心境。但朱空相幼年時拜遊方僧人法印爲師,走過千山萬水,法印對他慈悲爲懷的教導已經刻進了他的血肉。
朱空相眼睛看着法器上指針的方向,腦子裡不時閃現着初到山谷裡見到幾個孩子的模樣,一時清晰一時模糊,不時又變成其它的一些人的樣子,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曾經遇見的人的模樣,也不斷跳進他的腦海,好像也是因他而死一般。朱空相飛跑中竟然打了幾個趔趄,要不是肉身無比強大差一點就會跌到,還有一個聲音不時在腦海裡響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果朱空相不是爲了心頭血封住了法力,真想用神通將這斷難過的記憶抹掉了,沒這樣做一是不捨心頭血,二是活了近三千年的他,知道自己忍耐的底線。還有就是抹掉了記憶,對今後的修行心境極有影響。
朱空相向着法器指針的方向奔跑,瘋狂奔跑,他有點恨自己的肉身太強大,怎麼跑都不累,氣不急汗不出,無法用身體的痛苦代替腦中痛苦。他的腦中急速計算着自己這一次功法影響的面積,在這個人類稀少的地方應該影響不到多少人,但也至少要凍死萬人,害死萬人的悔恨還有失去一個萬年難得天脈人才的懊惱,等等一切情緒不斷糾結着,腦海裡出現各種聲音,還有各種色彩,竟然像是要走火入魔。正打算放棄解開法力封鎖,突然一個聲音在腦海裡浮現,那是幾千年前凡人師傅法印的唸經聲音。慢慢的朱空相開始清醒過來,彷彿看見師父法印在荒野裡揹着生病的自己奔跑,一邊唸經爲自己祈禱的一幕,朱空相不自覺的口中輕念出聲:“師父!”
想起自己在一個小門派裡治了病,卻無意中被發現竟然是九脈天賦,法印師父臨別時對自己說:“以後成了修士,可要慎用法術啊!”
哪滴從山谷裡一直在打轉的眼淚終於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眼淚流下,朱空相心結頓時散去大半,好像那滴淚水如萬人性命一般沉重,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朱空相想起了五郎的話。我也應該像他們一樣放下過去,做好未來,覺得自己的修行竟然又精進了一層。
朱空相長嘆一口氣,當年的和尚師父不是修行者,自然沒神通顯靈出來幫自己,要感謝的只有自己這些年緊守的內心,但他還是在心裡暗謝師父當年的教誨。
按五郎夫婦的話,雷生已經走了二十天,可朱空相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他。
朱空相在走出三四十里的地方看到了雷生,他斜着靠在一棵發新芽不久的矮樹下,旁邊就是山崖,山邊有三個小墳堆,每個墳堆前放着半塊餅,餅上已經有不少螞蟻。朱空相看雷生手上也拿着半片餅,餅上有咬過的樣子,這時的雷生已經兩眼發直,神情迷糊了。
朱空相先感受了一下雷生的氣息,然後取出一顆靈草,摘下一葉,想着雷生的凡人之體,把那一葉又摘下三分之一,把那三分之一擠成一滴靈水,滴進雷生嘴裡。
過了幾個呼吸時間,雷生清醒過來。
朱空相看着已經幾乎成骷髏的雷生,暗自稱奇,這回洛族人生存的能力就是強啊,看情形雷生走出木屋帶了兩塊餅,最多就咬了兩口,一跑上不知道喝水了沒,竟然堅持了二十天。
“仙人!是你啊,你救了我?”雷生看見朱空相的第一時間,就露出了讓對方可以感到的笑意。
“我去了山谷,見到了你父母,他們說你進城去了,誰知道你在這裡。”朱空相解釋着。
“我爺爺死的時候專門對我說過,你們以後寧可死,也不爲奴。我記着呢,只是我不出來,家裡就這麼點吃的,父母親肯定是要讓我的,父親還要幹活,母親肚子裡還有孩子,到時一家人說不定就全完了。我來到這裡和弟弟妹妹們在一塊吧。”雷生解釋了一番說。
朱空相看着三個小墳堆,良久。不知道那一個是花的,看到那些螞蟻想起花兒指揮它們的可愛模樣,說:“雷生,我和你父母說了要帶去回去修行,如果你願意我們就談一下,如果不願意我把你送回家。”
雷生:“對了,我父母還好吧,我出來的時候家裡吃的不多了。”
“還行,你家裡還有點吃的,我還留下了不少果子,地裡的糧食再過陣子成熟了,應該沒問題。”朱空相心裡極願雷生跟自己走,但又不願意強行帶着他走。
他雖然心結已去,但對着雷生時還是有一種感覺,要把這個雷生當成這一次所有苦主的代表。在四個回洛人孩子裡雷生原來不在朱空相眼裡,雖然他回洛人的特徵最明顯。這時再仔細看雷生的長相,一雙細長的眼睛因爲瘦顯得大了好多,眉毛細黑顯得不夠威武,嘴巴在瘦臉上顯得格外的大,鼻子倒是又挺又直,最關鍵的是他的臉形和母親一樣很長。
“仙人,我願意跟你去,但我想問一下,我以後還可以回來看我父母嗎?”雷生看着朱空相問。
朱空相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這裡和你將去的地方几十萬裡,沒有修煉到一定境界,你回來不容易。而你的資質一般,想修煉到能回來的境界至少要幾十年。”
雷生想想回洛人的壽元笑了笑說:“看來我去不了,我以爲可以到外面見見世面,然後再回家呢。”
朱空相暗道:一入門派深似海,不由人啊。
“你爲什麼想着回家呢?你家裡住的那個山谷應該養不起一大家人,到時終歸要另謀出路的。要不我們回去把你父母一起帶上吧。”雷生的資質還不足以讓家人一同到門派裡去,朱空相打算將他們安排到離門派近一點的凡人王國裡。
“朱仙人,不必了,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和我說過,男人長大了就應該到外面世界飛一飛,不管什麼結果都要去闖一下。本來我也打算過了這一兩年,要離開山谷去外面闖一下。如果不能去修仙,我自己也要去出去的。原來我弟弟還在,出去了要是回不來也不擔心。現在不同了,山谷裡只有父母在,如果以後父母沒有添男丁,我就必須在他們老之前回來照顧。” 回洛族的人成熟的早,像雷生這種十一歲的回洛人,很多已經自己去謀生,十二三歲就生兒女了。
朱空相剛纔說起帶他們全家一起去,爲什麼雷生沒考慮呢?只好又提了一次。
“朱仙人,上次你從山裡飛走後,我父母就說過不會去的,他們要守着爺爺,爺爺就在山上父親打出的一個石洞裡。”雷生眼望着山谷的方向說。
朱空相也暗自鬆了一口氣,不用經常對着速五郎夫妻,對他來說也算是件好事。
“還有一個辦法,你到了門派中修煉一些年,然後退出吧。”朱空相說。見雷生點了點頭又說:“我們走吧。”
“我想回山谷再看看父母,然後再跟你走,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在這裡見。”雷生看着對方慢慢地說。
朱空相略加思考便同意了雷生回山谷的意見,但勸他和自己一同先到石頭城幫五郎夫妻買些東西,雷生連連點頭。
朱空相花了六天帶着雷生來到兩百里外的石頭城,開始一兩天雷生還走走歇歇,後來人不歇了但走得慢,最後一天已經走得比普通人快。朱空相聽雷生介紹這個小城,就是當年他的爺爺父親兩代人住過的地方,其中最大的一戶就是原主人的家,也就是石頭城的城主府。
城裡的富人已經基本上回來了,一個貨易貨的市場又開始了交易,只是人流稀少,城裡平民住的房子不多,而且十間有九間空。朱空相發現好多空房子後面就有挖過的痕跡,估計就是埋屍體的地方。
朱空相在沒人的地方,取出不少沒人見過的果子換了一些糧食。雷生見滿滿一包包糧食在朱空相手中一閃就不見了,很是驚奇,但忍住沒問。市場裡有人在賣雷生家窗外種的帶香味的驅蟲草,但數量很少,朱空相問了一下攤主這種驅蟲草價格,石頭城雖然有點草藥,但最主要還是賣這些當地特產驅蟲草,暗想回洛看來還是不會經營,自家房前屋後長的草也是一筆大財富啊,何至於衣服都買不起。驅蟲草其它地方也可以種下,但最多可以活七八個月,幾千裡地外的富貴人家到了天熱的時候都會買點,要沒了這種草石頭城估計難以存在。
朱空相換了東西馬上帶着雷生出城,對於這個地方他不願意多待。
因爲雷生體力回覆,回程差不多三百里的山路,走了纔不到四天就到了,一路上,朱空相眼看着雷生的身體在食物的幫助下,強壯起來,新買的衣服一開始空蕩蕩的,現在慢慢充滿了。
五郎夫婦見到兒子回來自然高興,幾天的時間靠着朱空相的野生果子,五郎回覆了生氣,知道兒子回來的原因後哈哈一笑說:“我們回洛人一生誰家不有七八個孩子出世,雷生你不用擔心我們沒人養老,跟着朱仙人去吧。十一歲雖然早了點,但跟着仙人走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去吧!”
朱空相看着一家三口不自然的樣子說:“我再到那個枯藤的石穴看看。”
等朱空相一走,三人眼睛頓時潮了。媽媽一把摟着兒子:“兒子再怎麼也不能去死啊!”
五郎在旁邊制止道:“孩子他媽,沒有時間這說這些。”
等母子分開,五郎對雷生說:“那個事你怎麼看?”從家裡的絕對領導死後,五郎一直沒有把雷生當成孩子看,雖然雷生當時才七歲,主要是因爲老爺子留下一句話,雷生血脈精純,只要成年就當一家之主。
“我不能問,太危險,現在也不能多談。”雷生說。父子倆打着啞謎,六丫捂着嘴不出聲。
“一定得去嗎?”五郎問。
“能爭取回來一次已經是冒險,主要是不放心。”雷生回答。
兩人一人一句說得小聲又快。五郎夫婦明白雷生的不放心是什麼意思,雷生是回來看看他們兩人是不是還活着。家中大變讓一家人恐懼小心。
幾句話結束,三人開始談論朱空相留下的果子,這些果子又好吃又養人,而且久放不壞。又談論起等糧食打下來,再過一季就可以去石頭城再買回一批雞,以後又有雞蛋吃了。
家裡的慘痛鉅變被忽略了,直到眼看朱空相遠遠的走來,五郎想起什麼說:“兒子到了地方好好修行,爭取學到和朱仙人一樣的本事。”
雷生看着父親的眼睛說:“我一定努力。”
朱空相走到面前對雷生說:“每過兩年我會派人到這裡來看看,你家裡的情況會傳遞給你。”如果其它人知道一個三靈脈的弟子得到這樣的待遇只怕要哭了,就是十五脈的地脈天才弟子也不會得到這樣的照顧。
在山谷裡又住了兩天後,朱空相帶着雷生又出發了,原來雷生打算等母親生了再走的,但五郎沒同意,後來朱空相說回去就在門派裡發個任務,讓門下弟子到山谷來一次,雷生才同意出發,朱空相絲毫沒有不耐煩,現在的雷生在他心裡就是一個結,他願意用最大的能力幫助他。
朱空相有一次自問:“我這是在贖罪嗎?”
出門前一家三人六隻手搭在一起,最後五郎在上面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