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亮試探着看了阿文一眼,繼續道:“我已經說服了娘,她也就是那個性子,沒什麼惡意,以後若是——”
“我在宮裡當差。”阿文打斷了他的話,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免得說了大家都難以收場的話。
她拿出那枚玉佩放在桌上,“我現在是宮裡的人,是皇上的人,未來的出路只有兩條,要麼等到二十五歲出宮,要麼將來一輩子老死在宮中,等我二十五歲出來,只怕你兒子女兒都能叫我姑姑了。”她笑着打趣。
孫亮眼神黯然了幾分,半響才囁嚅道:“阿文,你怎麼就不懂我的心思,我當年的話,可不是說着玩兒的,我是認真的。”
阿文笑了笑,“我算是你名義上的師傅,難道你要讓我背上與自己徒兒亂倫的罪?”
孫亮臉倏地一紅,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在水磨村是我師傅,可這裡誰知道?只要我們不說,也沒人會來過問。”
阿文想起前段時間在阮府,沒少聽到少女老婦們議論,說綠營衙門的都司如何少年有成,是個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選,這樣的人,何愁找不到適合自己的人呢。
她心裡本就對這些感情有些亂,想到能理清一條是一條,便態度強硬的道:“就算別人不說,我心裡也過不去這條坎兒,你是我徒兒,一日爲師終身爲母,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現在名利富貴都有了,這涼召這麼大,難道還找不到個合適的嗎?”
孫亮面上訕訕,看似將阿文的話聽進去了。實則是在心裡盤算着要怎麼說服阿文,只是眼下不是談這事兒的時機,遂又轉移了話題,“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阿文點頭,問道:“你可知道太子今天來是爲了何事?”
孫亮不知道她問太子做什麼,卻還是道:“聽說是奉了皇上的旨,來與將軍商量閆東運河修繕的事。”
阿文哦一聲。上一次是派出去打仗。這一次是修繕運河,劉昭分明是在試探劉玄的能力。
她想起崔氏的話。
崔氏有大半月沒見過劉昭了,興德宮只由馬氏一人進出。崔氏有一次去了一趟,人沒見着,卻見到太醫從興德宮走出來,於是她懷疑劉昭是生了病。只是這一病就是大半月,恐怕是什麼嚴重的病。
劉昭爲什麼要急着讓劉玄處理這些事?莫非是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她被自己心頭的想法嚇了一跳。不敢再多想,看着時間快差不多了,就告別了孫亮。
回到辛者庫,丁婆婆就臉色有些蒼白的對她說:“永壽宮來人了。我就找了個藉口替你瞞過了,只是下午恐怕要再來人。”
阿文想了想,來不及歇腳。又去了德陽宮。
下午的時候,果然永壽宮來了一個自稱是花嬤嬤的人。對阿文趾高氣揚的道:“太后說了,上次你做的那些菜很合她老人家的胃口,當時沒有來得及賞你,太后今日惦記起,讓你去永壽宮聽賞。”
阿文畢恭畢敬的躬身道:“有勞嬤嬤帶路。”
永壽宮正殿,汪氏一臉沉靜如水,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文,不急不緩的道:“你這出宮一趟,感覺如何?”
阿文恭敬答話:“回太后的話,奴婢隨軍出征,學了不少行軍打仗的知識,士兵們也對奴婢頗爲照拂,奴婢雖然沒能殺敵一百,可也爲國家盡了一份綿薄之力,心已足已。”
周嬤嬤臉色一沉,色厲內荏的道:“放肆,在太后還不從實招來,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如何上得了戰場。”
阿文垂着頭,心裡腹誹冷哼,這些上位者有權有勢,無論事實是什麼,只要他們說的,那就是事實,遂道:“太后教訓的是,奴婢無德無能,不敢妄自居功,奴婢膽小怕事,戰場上劍柄都不曾握過,滴血未沾,只是跟在太子身邊出了些小計策而已。”
話音剛落,殿外就想起了太監的通報聲:“皇上駕到,德妃娘娘駕到。”
劉昭走進來,徑直越過阿文,上前道:“兒臣參見母后。”
汪氏眉頭微微一皺,看了德妃一眼,又看着阿文,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這會兒退下了,等人走了,還不是得被你叫回來。
阿文大聲的應道:“奴婢遵命,奴婢這就退下。”
劉昭聽着聲音有幾分熟悉,回頭看了一眼。
阿文還垂着頭,崔氏則在他耳邊輕聲道:“皇上,是少詹事的女兒,辛者庫的管事。”
“是你?”劉昭對阿文的印象還算好,便道:“聽說上次太后辦賞花宴的時候,你出了不少力。”
阿文叩首道:“爲太后和皇上效力,是奴婢的榮幸,奴婢不敢居功。”卻沒有要退下的架勢。
周嬤嬤見汪氏臉色不好,就呵斥道:“多嘴,沒看到皇上和太后有話要說嗎,還不快點退下。”
阿文瞪着無辜的大眼看着劉昭,委屈道:“奴婢這就退下。”
她起身,垂着腦袋後退,只是轉身之際,袖子裡落出一張黑白分明的紙。
崔氏輕咦了一聲,劉昭也注意到了,呵道:“站住。”
阿文腳步一頓,茫然的回頭,看到地上的東西,她臉色一變,立馬將東西撿起來,摺疊着就要放入袖口。
“拿過來。”剛纔紙張掉下來的時候,劉昭就瞥見了上面的東西,威嚴道。
阿文顫抖着小心翼翼的呈上,旋即惶恐的跪下,“皇上恕罪,奴婢罪該萬死,請皇上責罰。”
崔氏湊了過去看了一眼,輕聲道:“只是一張圖紙而已,皇上不必動怒,饒了她吧,何必跟一個小宮女計較。”
劉昭眼睛不轉的看着圖紙,這哪是一般的圖紙,他想起劉玄給他的投石機和八牛弩的圖紙,與這張圖紙的畫風一模一樣,他還幾次追問劉玄這畫圖之人是誰,可劉玄卻是咬死不說,即便他發怒,也不鬆口。
他看着阿文,壓抑着內心的激動,問道:“這圖紙是哪兒來的?”
阿文惶恐不安,一面磕頭一面哭道:“皇上恕罪,這圖紙是奴婢隨手興起畫的,請皇上恕罪。”
“是你畫的?”劉昭激動詫異,聲音都有些變了,又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輕咳兩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圖紙,可曾給過其他人?這樣的圖紙,你那裡還有多少?”
阿文想了想,“奴婢只是覺得有趣兒就隨手畫的,不記得有多少張,這東西也沒什麼用,只是有一次無意間被太子看到了,就了兩張過去。”
汪氏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隱隱覺得阿文似乎就要脫離了自己的手掌心,遂笑着道:“皇兒過來到底是看望母后的,還是來審人的?”
劉昭這才警覺,忙拱手歉意道:“母后恕罪,只是此女頗爲重要,請母后允許兒臣將此女帶回興德宮仔細詢問,再來向母后請罪。”
崔氏看了阿文一眼,眼裡帶着笑意,阿文磕頭道:“多謝皇上恕罪,多謝太后娘娘,德妃娘娘。”
等到劉昭帶着阿文走後,崔氏留下來,與汪氏閒聊了幾句,後者就稱身體乏了,崔氏起身告辭。
周嬤嬤蹙眉道:“太后,這件事,老奴總覺得蹊蹺,皇上怎麼會偏偏這個時候來,還有這個阮子君,城府頗深,那張圖紙肯定有問題,說不定是早就準備好的,可爲何就入了皇上的眼?”
汪氏閉目想了半天,最後才睜開眼,冷笑道:“這個阮子君,有些小聰明,可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嗎,哀家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本事——讓你查的事你查出來了?”
周嬤嬤躬身道:“老奴沒有查到阮家有收養孩子的事,這個阮子君,當初是阮府四姨太的女兒,生辰八字老奴都查清楚了,後來四姨太被扶正了,她就成了嫡小姐,似乎沒什麼不妥。”
“像,太像了,若不是毫無血緣,爲何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汪氏像是陷入了回憶一般。
周嬤嬤輕聲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老奴也曾聽說過這樣的事,隔得老遠的人,毫無血緣關係,卻長的一模一樣,令人匪夷所思,會不會這個阮子君,只是與太后您認識的人,長的有些相似罷了?”
“哼,無論是相似還是就是那賤人的女兒,哀家只要看着那張臉,就寢食難安,這個阮子君,必須要除掉她。”
周嬤嬤臉色閃過一抹陰笑,“這種事何必讓太后您費心思,交給老奴辦就是了。”
興德宮內,劉昭仔細的研究了阿文給的圖紙,心裡頗多疑惑,問道:“這個二衝車,到底是怎麼運作的?”
阿文誠惶誠恐,一面又仔細的解釋。
兩人討論了足足半個時辰,劉昭才滿意,最後道:“原來太子口中的異士就是你?”
“異士?”阿文有些糊塗,“奴婢只不過是個小小管事而已,怎麼敢稱異士,太子殿下謬讚了。”
劉昭哈哈大笑,“你這一身的本事,若是換做男兒身,朕肯定封你個千總當。只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