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的去勢太過迅猛,以至於根本瞧不見刀鋒,只能瞧見一片雪亮的光弧從王海賓上身飛掠而過。與此同時,不論是吐蕃人還是**都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
血肉之軀如果被刀鋒吞噬的話,碰撞的一剎那,不僅會血光迸發,而且會發出駭人的響聲。可是一片驚呼聲過後,卻沒有血光出現。亦沒有駭人的鈍響。
又是一片呼喊聲,這一次是一種近於歡呼的聲音,全來自於**將士。死神沒有降臨。王海賓緊緊貼在馬背上,滿眼都是雲朵漂浮的碧空,那是一瞬間的悠然與忘我,在命如草芥的血肉戰場上,比金子還要珍貴。
只是一瞬間而已,那美妙的感覺。王海賓的眼角卻已掃向了乞力徐的脖頸。就在乞力徐一刀走空,錯馬而過時,王海賓平躺在馬背上的身軀如彈簧般繃起,右手的長劍裹挾着無匹的勁風向乞力徐的脖頸斫去。
生命受到威脅,即將失去的那一刻,人的潛能會不由自主的爆發。冰涼刺骨的劍氣襲來時,乞力徐竭盡全力把伸直的手臂硬生生折了回來,只憑着感覺,下意識地將刀向襲來的長劍撞去。
刀確實碰到了劍刃,但卻沒有改變它飛掠的速度,只是對其運行的軌跡稍稍做了點修正。刀猛地歪向一邊,劍已到了乞力徐的頭部,帽子嘭的飛了,鮮血迸濺。
驚呼聲一起,連續有兩樣東西自劍端飛起。不是人頭,先是乞力徐的帽子,後是一塊巴掌大的頭皮,上面帶着濃密的長髮。乞力徐的臉被鮮血覆蓋了。他的雙膝使勁一磕馬腹,戰馬騰地躍了出去。若不是他下意識地用刀擋了一下,這條命就交代了。
勝負已分。王海賓立即揮軍再度投入了戰鬥。這下,**士氣大漲,吐蕃人再度陷入了被動。而就在此刻,在敵人右翼率軍苦苦拼殺的王德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支援。
從東邊斜刺裡殺出一支人馬來,也不知有多少,但聽得鼓角之聲震天動地不絕於耳,塵煙蔽天。這支人馬的前驅剛一接觸吐蕃軍就造成了對方的潰敗。因爲他們出現的時機很合適,正是乞力徐落敗之時。
主帥落敗,再加上大唐援軍未到,吐蕃軍開始潰敗,有開始的擁塞到後來不顧一切地向西逃竄。坌達延進攻的時候不曾身先士卒,這會兒卻是一馬當先向着洮河方向狂奔而去。
當手下向王海賓稟報援軍到來時,他立即揮軍掩殺了過去。追不多遠,聽的後面有人呼喊:“王將軍,且住手吧,窮寇莫追!”
王海賓一皺眉頭,勒馬扭頭看去,原來後面趕來的正是王晙。在吐蕃大將軍乞力徐被王海賓擊敗,並軍心開始渙散的時候,他適時地出現了,率領一千六百多名騎士,鼓角齊鳴殺了過去,與王德的步卒合兵一處。因爲他叫所有的騎士都在馬尾巴上綁上了樹枝,所以煙塵張天,一時搞不清狀況的吐蕃軍以爲來了大隊的**人馬,軍心徹底崩潰,於是大潰敗就此發生。
王海賓見是王晙趕來,方纔明白是他率領援軍趕到,待得王晙到了身邊,方道:“多謝王大人率軍趕到施以援手,咱們正是時候合兵一處追擊吐蕃人,奈何說莫要再追。”
王晙勒馬道:“共擊胡虜,何言謝字。我聽斥候稟報說王將軍正與吐蕃軍於此處鏖戰,所以引兵趕來助王將軍一臂之力。如今,吐蕃人也已潰敗,咱們還是窮寇莫追爲是。且打掃戰場,就在武街驛暫時休整,等得薛元帥到來再做定奪不遲。”
王海賓道:“王大人言之有理。軍士們與敵人苦戰了一上午,也已腹中飢餓,就在此地整頓軍馬先飽餐一頓再說吧。”
當下,王海賓傳令全體停止追擊,並叫來隨軍的司馬清點傷亡人數並繳獲的馬匹。總計王海賓所部共傷亡馬步軍五千餘人,而吐蕃軍則傷亡近一萬五千人。
王海賓與王晙兩軍就在武街驛就地休整,埋鍋造飯,而他二人則走進驛站之中。此時驛站就算是臨時的指揮所了。古時每三十里皆置驛館,大路旁爲驛小路旁爲館,統稱驛館。
武街驛中已空無一人,皆因吐蕃入寇所致。王海賓和王晙兩人便到裡面坐着休息。
王晙見王海賓左肩上殷紅一片,知他受傷不輕,正欲相問,早有王海賓的親兵過來,爲他揭開甲冑中衣,處理傷口。
大勝之後,王海賓心中暢快。親兵拿出隨身攜帶的刀傷藥給他往傷口上敷藥時,他眉都不皺一下,依然與王晙談笑自若。
驛站內外炊煙裊裊,這是難得的戰地休息時刻,疲憊不堪的將士們可以稍微放鬆放鬆,吃些東西,補充些水分,使體力得到些恢復,以利再戰。傷者,不論輕重都會得到簡單處理,但還是會是時不時傳來慘號之聲,那基本來自於重傷者,有否生還的希望,只能看自己是否夠命大了。
洮河就像是這片草原上的生命之河。正午時分的陽光灑滿其中,河水便流動着鑽石一樣的粼粼波光。
坌達延和乞力徐在洮河東岸勒馬止住了潰逃之勢,見沒有追兵尾隨而至,便開始收拾殘部。部下將領們費了好半天勁纔將四處散落的士卒們重新集結起來。清點之後發現減員竟然達到了差不多有一萬五千人。兩遭挫敗之後,吐蕃軍個個垂頭喪氣。
第一次是莫名其妙中了王晙的計,結果自己人跟自己人糊里糊塗拼殺了一夜。而第二次雖然雖然遭到了王海賓率軍截殺,但終究並不示弱,可又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一支**,被兩面夾擊之後,迅即便潰敗了。坌達延知道帶着這樣糟糕的戰績根本沒法回去跟贊普交代,因爲出兵是他的主意,現在還遠不是朔流而上回到河西九曲的時候。他忽然下定了決心,看着少了塊頭皮齜牙咧嘴的乞力徐,希望從那裡爲自己的決心得到些支持。
乞力徐確實是不甘心,接連吃了敗仗,並且還這麼窩囊,在他的統軍生涯中確是第一次。尤其是頭皮被王海賓削掉,更讓他咽不下這口惡氣,處境變得安全之後,復仇的火焰就在心裡升騰不息了。
乞力徐道:“大人,我總感覺突然出現的這隻**似乎是在虛張聲勢,咱們又中計了。”
先前在戰場上他就已經有了這種感覺,不能不說嗅覺還是很靈敏的,只是因爲當時一片混亂無法節制頹勢,因而只得隨波逐流同衆人一起逃遁。
坌達延道:“你可以肯定嗎?”
乞力徐道:“我雖然不能十分肯定,但聽那鼓角聲與前夜幾乎一樣,我想這恐怕只是**派出的一支疑兵,目的就是爲了對咱們進行襲擾。若是他們有足夠多的兵力的話,咱麼撤退時,不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機會嗎?爲何不見**追來?”
是的,任由敵軍潰散,而不加以追擊,這隻能說明獲勝者的底氣也並不足,兵力不足,這應該是一個很合適的解釋。
坌達延越聽越覺得有道理,點頭表示肯定之餘,立即派人前去偵查。他要得到真實確切的第一手情報。若真是如乞力徐所言的話,他將會不惜任何代價全力反撲,給**以毀滅性的打擊。他背對着河岸盯着西邊的天際,咬牙切齒的想着。
**的將士正在午餐,對遠遠遊弋的吐蕃騎士並不介意。這些剛剛失敗的敵人也許是找不到自己的媽媽了,大夥兒彼此邊吃邊打着哈哈開着玩笑。士卒、隊正、校尉、都尉,沒有人對二百多步之外的那些吐蕃遊騎保持足夠的警惕,任由他們在周圍兜了好幾個圈子之後,打馬絕塵而去。
這時,纔有人進入驛館裡把這個消息報告了騎都尉王德。王德見王海賓和王晙都在裡面躺着休息,就輕聲打發了這個來稟報的校尉,他以爲那七八個吐蕃遊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剛要轉身,身後就傳來了王晙的詢問聲:“王都尉,怎麼回事?”王晙只是躺在裡面的牀上,根本沒睡。行軍打仗,任何時候都不能喪失警惕性,即使只是聽到隻言片語,他也得起來弄個清楚明白。
王德一見王晙,立刻道:“稟報王大人,剛剛武校尉來報說他們在外面看到了有吐蕃人在遊弋,屬下覺得大概只是些吐蕃逃兵而已。”
王晙一聽,二話不說,猛地轉身就走了進去,緊接着就聽到了他呼喚王海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