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點點頭。這個沒啥好隱瞞的,誰都能看得到。
這個村民繼續八卦問道:“他們是找許許小姐瞧病?”
海青滇桃花眼一瞪,長年習武,又出自名門,身上帶着一股強大懾人的威勢,高聲道:“你纔有病!”
“好凶。”村民嘀咕一句,匆忙走了。
李二狗特意解釋道:“淼淼姑的醫術小有名氣。她只治疑難雜症,普通的病不治,讓患者去找郎中瞧看。”
海青滇一路上聽李二狗多次提到許淼淼,心裡暗道:一個村姑,再有能耐,比得了長安的貴女嗎?
許家院子裡的梨樹,從早上到中午來了幾撥喜鵲輪流的叫,吵得一家人午覺都沒睡好。
許淼淼正與鄧紅笑說會有什麼喜事,從院門外傳來李二狗及喬伯說話聲。
喬伯高聲道:“老爺,您的親家大舅來了。”
秋收之後,鄧大樹與兒子來過一趟,帶來了兩麻袋的糧食,說是鄧老八田裡的糧食,按照過年說好的量送過來。
鄧紅一聽,以爲是鄧族又來人了,歡喜的從大堂裡快步去迎接。
喬伯笑道:“二夫人,他們不是鄧村的人,而是從陝西道來的人。”
鄧紅見是五個穿着考究的男子,爲首的中年美男子貴氣逼人,不由得眼簾眼垂不敢直視。
許清林在書房裡聽到陝西道三個字,激動萬分的放下書就跑了出來,一眼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海英峰。
臉是那張臉,人是那個人,歲月在當年名滿長安的美男子身上還是留下了痕跡。
海英峰曾經在皇宮見過許清林一面。
那時許清林不過十三、四歲,容貌普通,跟在容貌美麗的徐皇后身旁,不像嫡親的姐弟。
許清林是堂堂皇后的弟弟,乃是一國的國舅,便是一品的大臣見了他也不敢小瞧,所以海英峰對他印象深刻。
如今再見,徐皇后早已慘死,徐家被滅滿門,許清林雖然獨活,卻是躲在小梨村這個大唐朝地圖志上沒有的偏僻村子,吃盡人間酸苦,受盡貧窮飢寒,便是家境初有好轉,也是身心千瘡百孔,蒼老的差點認不出來。
“大哥,我是清林,我是晨玉的夫君清林……”
海英峰沒有在許清林的臉上看到痛苦委屈的表情,這一刻反倒更加的憐憫他,有些哽咽道:“妹夫,我來遲了!”
一聲妹夫喚得許清林想到了亡妻,如果她還活等到今天該有多好,可是沒有如果,不由得老淚縱橫。
海英峰緊緊握住了許清林骨頭粗大有些變形的雙手,這就是國舅爺的雙手,這雙手幹了多少粗活才讓骨頭變形。
“妹夫,我在來的路上聽李船家說了一些你家的事。你跟我妹妹把孩子養大極不容易。”
許清林搖搖頭哭道:“這些都過去了,現在家裡好了。”
“我妹妹幾年前就沒了。你拉扯着這一大家子,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晨玉去的太早,一天福都沒有享過,也未等到孩子出人頭地。”
許淼淼出來時,院子裡的兩個長輩都極爲激動的痛哭流涕,大門外站着看熱鬧的幾個小孩子及村民,連忙讓鄧伯把大門關上,柔聲道:“爹,這位是大舅?”
“是。他是你孃的大堂哥。”許清林接過女兒遞來的帕子擦了眼淚,趕緊指着女兒跟海英峰道:“大哥,這是我與晨玉的小女兒淼淼,明年及笄。”
“淼淼見過大舅。”許淼淼立刻行禮。
海英峰上下打量少女,沒想到出落的如此美麗動人,特別是穩重沉着的氣質,不是浮躁張揚的長安貴女能比的,誇讚道:“好孩子。”
“她長得像晨玉,性子也像,比我與晨玉都聰慧,比晨玉能幹。”許清林激動的展示愛女,都不知道用什麼詞誇女兒好了。
海英峰手一指海青滇,高聲道:“這是我的小兒子青滇,今年十三歲。我在雲南時,你大嫂生得他,我爹給他起名字就有一個滇字。”
海青滇早就看見許淼淼了,此女容貌屬中上,不過舉手投足之間透着穩重大氣,跟村姑完全不沾邊,倒像是宮裡出來的人物,真是出乎意料,上前兩步,鞠躬行禮道:“青滇見過姑夫、表姐。”
許淼淼已經見過李憶雲這樣的絕色,再見到海青滇這樣俊俏的少年,完全沒有驚豔的感覺,菀爾道:“表弟你好。”
許清林又給海英峰介紹鄧紅。
海英峰見鄧紅是個沒有半點姿色的尋常女子,剛纔已聽李二狗介紹她出身農家且和離過,這可是許家的長媳,心裡又是長嘆。
“我兒子磊兒今個在觀裡守梨林,明個一早就能回來。我的三個孫子孫女去山林打獵,黃昏前必然回來。”許清林再激動也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他與海青滇非常默契的都沒有提起許南。
幾人進了大堂,小青、黃娟立刻呈上茶水、籽瓜及乾果點心。
海青滇看着四盤切開的籽瓜,一下子四個籽瓜,就算在皇宮裡吃籽瓜也沒有這般奢侈,無比驚詫的道:“這不是籽瓜嗎?”
許清林自豪的點點頭道:“是。籽瓜是淼淼讓我們家在春天種的,夏收之後賣給了梨花觀。我們家地窖裡存放了一些。”
海青滇盯着許淼淼,問道:“原來你就是種出籽瓜的人?”
許淼淼見海青滇目光裡沒有蔑視只有驚訝,便道:“我無意中得到了籽瓜的種子,從雜書裡面看到種籽瓜的方法,真正種籽瓜的人是我的二嫂。”
鄧紅臉一下子紅了,忙道:“我只是去瓜地裡轉轉,不曾刨地,也不曾施肥,可不能佔功勞。這個大功勞是淼淼的。”
海英峰定定瞧着許淼淼,點點頭誇讚道:“不但種出新的瓜種,還懂得樹大招風,直接賣給了梨花觀。好。”
三位隨從可是知道海英峰要求極高,能得他一句誇讚太不容易了,不由得齊刷刷望向許淼淼。
許淼淼面不改色,謙虛的道:“此事沒有我爹、二嫂的支持做不成。”
李二狗在許家吃了茶、籽瓜就走了,特意把三分碎銀讓喬伯還給海英峰的隨從。
海英峰特意囑咐道:“滇兒,我與你姑夫有事要說,你在此呆着不得出院子。”這就跟着許清林去了書房。
許淼淼等海英峰走後,問道:“表弟,大舅今年多少歲?”
海青滇想了想,記不得海英峰是哪年辦得五十大壽壽宴了,便答道:“五十幾歲。”
黃臉青年看了海青滇一眼,眉頭微蹙,便道:“表小姐,我們老爺今年五十有二。”
許淼淼目光有些驚詫,道:“真是瞧不出來大舅已經年過五旬,比我爹年長四歲。”
三位隨從相視對望,心道:大將軍養尊處優自是顯得年青。
海青滇目光落在一盤從未見過的點心上,拿了一根吃,竟是鹹味,香脆美味,又吃了一根,還招呼三位隨從道:“這點心味道是鹹的,吃着一點都不膩,你們嚐嚐。”
三位隨從當着許淼淼的面,卻是有些放不開,每人只嚐了嚐。
許淼淼問道:“你們之前用午飯是幾時?”
海青滇抱怨道:“早飯就吃得不多,午飯就是剛纔在船上只吃了一個梨子、一個粗玉米麪包子。”
“現在餓不餓?”
“肚子早餓癟了。”
許淼淼笑道:“有什麼忌口?”
海青滇倒是實在,答道:“我不吃魚、蛋、蔥、蒜、茄子、豆角、土豆,不算挑食。”
站在許淼淼身後的黃娟眼睛圓睜。這還不算挑食算什麼。
“你們坐着吃茶,我去安排廚房做晚飯。”許淼淼不以爲然,海青滇出身富貴人家又是海英峰老來得子的小兒子,定是極受全家人寵愛,嬌慣是正常的事。
大堂裡面只剩下海青滇及三位隨從。
三位隨從打量整個大堂,傢俱的木料都是最尋常的榆木,還是新打的沒多久的,盛果子點心用的盤子及茶碗也是最尋常的青花瓷器,比起長安的名門大族可差得太遠了。
若說特別的地方,就是點心好吃從未見過,果子有長安富貴人家都吃不到的籽瓜。
海青滇剛纔聽李二狗說許家有馬圈,倒想去瞧瞧是什麼普通的馬,只是被海英峰下了禁足令,只能在院子裡呆着。
雖說騎着馬從金城來到永靖縣城長途奔跑幾百裡,又走了十幾里路,可他自幼習武,精力非常旺盛,歇息片刻就不覺得累。
“我姑夫家有兩進院子,我去後面的院子走走。”
書房的門、窗皆是緊閉。
剛纔海英峰心裡再急着見許南,也不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明來意。
“陛下派我來北地,明着監視北地的會試考場,暗着迎皇子殿下回宮。”
“陛下終於來接我們。”
“國舅爺請受老臣三拜。”海英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縣公爺莫如此。”許清林大急,慌張雙手去扶,他一個不會武功的秀才,哪裡扶得起武功高強的大將軍海英峰,生生受了磕頭禮。
“第一拜是替先先帝、徐皇后謝你保住了他們的血脈骨肉,第二拜是替滿朝文武謝你捨身爲國保住了陛下,第三拜是替陛下謝你把他與皇子撫養成人。”海英峰行過禮,這才起身,目光帶着深深的敬意。
許清林哭道:“最應該謝的人是晨玉。當年她受我姐姐臨終前託付,帶着不滿四歲的陛下逃出皇宮,先下南地給我們徐族報信,然後救了我,帶着我與陛下逃往北地……”
“晨玉是守護徐皇后的女官,她做了應該做的事。”海英峰扭過臉去抹淚。
他大伯那一脈只有海晨玉。
當年海晨玉失蹤,海家並不知道徐皇后託孤給海晨玉的事。他大伯沒過多久就傷心痛苦的去世了。
許清林固執的道:“若沒有她捨命守護,沒有我的今天,也沒有陛下的今天。”
原來三十幾年前,先先帝李浩琪重病時,將皇位傳給了徐皇后所出唯一的嫡子李嚴。
徐皇后比李浩琪小很多歲,入宮不過幾年,所生的李嚴只是個幼兒。徐皇后的孃家是文臣,手裡沒有兵權。
李浩琪有十幾個兒子,成年的兒子都封了王位。
李動與李靜是同母兄弟。他們的生母原是宮裡的地位很低的宮女,生下李動,升了美人,在生李靜時難產死了。
李浩琪就把他們兄弟交給沒有子嗣的馬貴妃撫養。
李靜天生神力,機遇極好,外出遊玩,拜在異人門下,學習兵書及武功,少年時便號稱大唐朝第一高手,後來帶兵打匈奴,逢戰必勝,得了軍神的名號。
李動見李靜如此厲害,就起了謀反的心思。
李浩琪重病時,李動向李靜借兵兩萬,謀反奪宮,殺死李浩琪、徐皇后,滅了徐族,造了假聖旨,奪了李嚴的皇位登基。
海族與海家軍都在鎮守南地邊防,得知長安鉅變時,李動已經坐穩了皇位。
李動登基之後,沒有御璽,名不正言不順,弒父殺母,名聲極差,導致他的同父異母的幾位王爺兄弟輪流的造反,大唐朝內亂不斷。
李動的精力都放在了對付這些兄弟身上,沒有功夫剷除海族。
海族與許多大家族一樣,對李動登基懷疑,只是沒有拿到任何證據。
這就樣直到十幾年前,李嚴拿着生父先先帝的聖旨、徐皇后的血書及大唐朝御璽,去南地邊防見到了海族的族長—鎮南大元帥海華,海族才見到了證據,知道了真相。
海華只忠於大唐朝正統的皇帝,按李浩琪的聖旨,這些年來輔佐李嚴,最終助他奪回了的皇位。
李嚴晚了三十幾年當上皇帝。
如果沒有海晨玉冒死帶李嚴、聖旨、血書、御璽出宮,就不會有李嚴的今日。
二人爲海晨玉的過世悲痛了好一會兒,又感慨李嚴遲遲得到了皇位,最後說起了李嚴要迎許南迴長安的事。
“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穩,急着迎皇子回去,要早日立太子穩固江山。”
“是。我年後得知陛下登基,就開始盼着這一天。”
“如今長安局勢極爲複雜,處處兇險。”
“李動已死,他的黨羽甚多,長安自是不太會太平,北地又有李靜虎視眈眈,陛下想要迅速的讓局勢平穩下來,甚不容易。”
“此次,陛下只讓我迎皇子,不曾讓我把你也迎回去。這是陛下給你的親筆信。”海英峰從懷裡貼身內衣裡取出一封信。爲了這封信,他已經數日沒有沐浴。
許清林看到信封上的“舅舅大人親啓”六個字,激動的雙手顫抖。
家裡臥房裡的枕頭裡面還藏着李嚴少年時寫的字,夜深人靜時,許清林時常會拿出來瞧看。
這麼多年過去,李嚴的字跡有了一些變化,多了幾分霸氣堅韌。
海英峰坐在一旁,待許清林看完信,又從懷裡取出了信物—一隻鑲滿閃閃發光紅寶石的鳳頭金釵。
寶石金釵乃是徐皇后的遺物,也是出自徐族。
寶石金釵是徐皇后當年向海晨玉託孤時的信物,海晨玉拿着它去徐族通風報信時,徐族已被李嚴派去的李靜的親信軍隊滅族,只有在外遊山玩水晚回族一天的許清林倖免遇難。
許清林小心翼翼雙手握住了家族陪嫁給徐皇后的寶石金釵,仔細端詳,寶石仍是那樣璀璨奪目,只是曾經戴過它的徐皇后慘死早已化爲塵土,徐族也不復存在。
信物、親筆信完全證實了海英峰所說。
“國舅爺,你看?”
“好。你把南兒帶去長安見陛下。我在此暫居不走,待長安穩定,陛下派人傳召,我再進宮面聖。”
這時,許南、許文、許佳打獵滿載而歸回來。
許南滿頭大汗,大聲道:“姑,您這麼早就燒菜了?您大侄子我今個打到了一隻三十多斤的野獾,還想着讓您晚飯燒給我們吃。”
許文、許佳自是歡喜的不得了,跑到廚房去拉許淼淼出來瞧看。
海青滇最是喜歡打獵,在南地時常帶着隨從去山裡打獵,連身長几丈的大蟒也打過。
今年來到長安後,家裡說局勢很亂,禁止他出城打獵。
他不聽偷跑出去,剛出城門不到十里就遇到刺殺,當時異常兇險,若不是武功好,眼睛就被毒箭穿瞎了,保護他的隨從卻重傷兩人,到現在這兩人還在牀上躺着下不了地。
算起來已經幾個月沒打獵了。
他從二進的院子快步進到一進的小院子,見水井不遠處的地上放着一隻死透的黑色的野獾、一隻半死不活的土黃色野兔子、兩隻羽毛漂亮的野雞。
再看少年個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容貌普通但是有些眼熟,目光清澈,眼神帶着些許犀利,穿着青色短衣黑色長褲,腰間青腰帶挎着三尺長的黑鞘短劍,揹着短弓及裝着箭筒,踏着黑色短靴,十分精幹。
再聽少年說話中氣十足。
這是個練過武的少年,且武功不低。
許南望到穿着寶藍衣黑褲銀色快靴脣紅齒白桃花眼的海青滇,心裡覺得這個少年俊俏的實在是太過分了。
許淼淼見容貌普通的許南把海青滇襯托的更加俊俏,笑盈盈道:“小南南,這是你奶奶孃家堂哥的小兒子青滇,你叫他表叔便是。”
“表叔?”許南以爲要叫這個小白臉做弟弟呢。
“對。你堂舅爺老來得子,有了你表叔。你表叔跟你同歲,輩分卻比你高。”
海青滇瞧着許南臉上表情古怪,得意的哈哈大笑幾聲道:“這就是大外甥?”他佔了他爹孃的光,年紀小輩份大,在長安時許多中年人,甚至老年人還要叫他一聲叔。
“對。他叫許南。”許淼淼又介紹了兩個小尾巴許文、許佳。
兩個小傢伙均是笑眯眯道:“表叔好。”
海青滇忙點點頭答應了,而後定定瞧着許南,直到許南開口大聲叫了表叔,這才老氣橫秋的跟許淼淼誇讚道:“三個外甥外甥女都是好的。”
“南兒已見過青滇了,好。南兒快過來見見你堂舅爺。”許清林從書房裡面幾乎是跑出來的,雙手握住了許南的肩膀,滿臉的歡喜激動。
許南見許清林眼睛哭的紅腫,以爲是見到奶奶孃家親戚高興的,也沒多想,這就跟美男子堂舅爺鞠躬行禮。
海英峰見眼前少年的容貌跟先先帝李浩琪有九分像,跟李嚴有七分像,再低頭見他的右手生着六指,皇子確定無疑,心裡大喜,“妹夫,你把南兒培養的文武雙全,真是極好。”
許文、許佳行過禮之後,許清林就急匆匆的把許南拉進了書房,祖孫與海英峰說話。
“我爹讓堂舅爺接我回長安,我爺、叔、姑都不跟去?”許南驚喜之後,怎麼感覺很不踏實。
海英峰笑道:“對。只有你去。”
“爲什麼他們不去?”
“你爹想先把你安頓好,再來接你爺全家。你去了長安,見到你爹,可以直接參加武考。”海英峰心道:皇子愛打獵會武功,肯定想參加武考。
在金城與在長安參加武考,那可是截然不同。長安聚集各大家族及軍隊的精英。
許南沒能參加文考耿耿於懷,現在把希望都寄託在武考上面了,問道:“我什麼時候走?”
海英峰答道:“一會兒便走。”
許南望着許清林,問道:“爺,我姑知道此事嗎?”
許清林搖搖頭道:“她還不知道。你二叔也不知道。”
“爺,這麼大的事,你不告訴我二叔就算了,怎麼不告訴我姑?”許南蹙起眉頭,高聲道:“我姑若同意了,還有我師父,我需給我師父辭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