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烏拿着一些藥站在趙老漢家門口,高聲道:“趙老爺,小的是許家的奴僕,奉我家老太爺的令,給您家送點壓驚藥。”
趙老漢一家自是十分感激,還留老烏坐了一會兒說說話。
老烏臨走時,特意道:“我家幾位主子都說,人的命天註定,趙七丟了命,與你家沒有半點關係。你家可別有什麼心理負擔。”
趙老漢一家更是無比感激。
老烏又去了王伯那裡瞧了瞧。
昨個事發時,這個院子在村子的中間,王伯等人以前都當過流民,見識過官府追捕惡人的場面,知道刀劍無眼,運氣不好的,隨時丟命,躲都躲不過來,哪裡會往前湊,沒有一人出院子。
王伯等人剛起來,大門關了一晚都沒有開過,等聽老烏說了趙七被惡人一刀封喉死了的事,都無比慶幸沒有跑出去抓惡人。
“主家再三說了不讓我們走遠了,這幾天我們頂多爬爬山,在村口轉轉,哪也沒去。”
“昨個半夜我路過,見大門緊閉,不想打擾你們休息,就沒進來。”老烏停頓一下,肅容道:“今個我來是帶來主家的口信,今個過端午節,縣城會在黃河舉辦龍船節,大家都不要去瞧熱鬧了,老實在村裡呆着。”
王伯等人早就聽村裡的人說了龍船節的事。
每年縣城都讓各鎮出派一支龍舟隊在黃河水流不急的河面進行龍舟賽。
今年縣城同樣在端午節,也就是今天的下午舉行龍舟賽,比賽地點就在縣城碼頭與李村之間的河面。
小梨村隸屬小鎮,村裡已經給小鎮的龍舟隊送去了五十個銅錢助威。
王伯等人紛紛道:“我們絕對不會去。請主家放心。”
六歲的小冬瓜雖然想去,但見大人都不去,也沒吱聲。
老烏面色緩和,微笑道:“小姐的好友昨個去縣城買來了糉葉、糯米。小姐今早說一會兒,你們幾個手巧的去主家廚房包糉子,今箇中午所有人都吃肉、棗餡的糉子過節。”
不但小冬瓜,所有的人都歡呼出聲。
南地的人過端午節家家戶戶都要吃糉子,富裕的人家有葷素兩種餡,貧窮的人家素餡或是純糯米。
王伯的老婆餘氏指着劉寡婦、劉婆子、李氏,笑眯眯道:“管家,我們四人一會兒就去主家包糉子。”
衆位婦人的說笑聲從許家二進院子的廚房傳出來。
餘氏、劉寡婦四婦人都會包糉子,不用許淼淼教。鄧紅想學,就跟着四婦人包糉子。
主僕合起二十幾口人,一人吃八個,也得二百多個糉子,還要送人,最少包三百個。
許淼淼調了鹹豬肉、紅棗、蜜餞、桂花四種餡,葷素甜鹹都有。
除了包糉子,一進院子的廚房要殺雞做燒雞、剁排骨做糖醋排骨,還要做蒸河蟹,再弄幾個可口小菜。
這一上午兩個院子廚房都在忙碌着,到了午時之前,糉子都蒸出鍋了,菜也燒好了。
許南帶着兩個僕人拿着糉子、糖醋排骨給王家、趙德、趙老漢等幾家送去。
趙德去縣城還沒有回來,花氏滿臉愁雲,看到許家送來的吃食,喜上眉梢,“我都忘記今個是端午節了。”
趙老漢一家也把端午節給忘記了,許家送的糉子按人頭每人兩個,排骨也是每人兩塊,東西不多但很精貴,特別是在這個時候給予的關懷。
“早上剛送了藥,這會子又送來吃食。真是謝謝你們主家。”
老烏回到許家向主家稟報過,就去二進院子跟奴僕們一起吃節飯。
原本有酒,因爲昨個半夜出了大事,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酒就取消了。
便是如此,豐盛的菜及糉子都讓所有人吃得無比的滿足。
端午節不吃糉子,彷彿就沒有過節。許清林已經幾年沒吃過糉子了,再次吃到南地家鄉盛產的糉子,感慨之餘更是歡喜。
至於龍舟,他是很想去看的,但是跟生命相比較,孰輕孰重,非常清楚,當然不會去了。
許家人與趙蘭姐弟吃過節飯,竟是睏意上來了,都回房歇息。
許淼淼睡醒之後,已近黃昏,腦袋有點沉,立刻讓黃娟倒來用涼涼的井水洗了臉清醒一下。
黃娟忍不住讚道:“家裡的井水冬暖夏涼,真好。”
許淼淼問道:“他們都起來了?”
“都起來了,都來問過您,奴婢說您睡着。”
許家的小院子,趙蘭與鄧紅坐在梨村下身上披着夕陽的金光做繡活,書房裡傳來趙五風、許文、許佳的朗朗讀書聲,廚房裡飄出飯菜的香味,恬靜美好。
許南從外面回來,快步走至站在梨樹下的許淼淼身邊,目光定定望着她,道:“姑,德叔從縣城回來了,昨個夜裡縣城對面的碼頭出事了,一羣黑衣人潛入官船放火。”
趙蘭、鄧紅放下了手裡的針線活,書房裡許清林也不讓三個孩子讀書了,全部聽許南說話。
“那些官船都是靜王府的,有騎兵隊在岸邊看守,當場就殺了十幾人,還有七人武功特別高逃了,騎兵隊便一路追殺。”
“那七人跑得比軍馬還快,也不進村,就這麼沿着河岸的土路一直往西跑。”
“騎兵隊拿箭射死了兩人,還有五人身上穿着很硬的鐵甲不怕被箭射。騎兵隊就吆喝重金輯賞五人。”
“不止是我們村的村民去阻攔被五人殺了,李村、賀村都有村民被殺了。李村死了兩人。賀村死的人最多,四人!”
衆人聽得驚恐之中都忘記呼吸了。
“五人從我們村過路之後,再往前跑了幾裡,有同夥的船接應,就都上了船。騎兵隊用火箭把接應的船射着了燒焚,五人與同夥全部喪命黃河。”
許南話畢,環視衆人的表情跟他在趙德家的一樣,輕輕吁了一口氣。
許淼淼問道:“李大狗一大家子可否平安?”
許南答道:“聽說李村死的是兩個外姓的中年漢子,不是李族人。”又道:“姑,你沒去過李村,大狗哥、二狗哥的家跟咱們家一樣在村尾,離村口遠着呢。”
許淼淼輕聲道:“他們平安那就好。”
鄧紅面色蒼白,“竟是死了這麼多人。”
許南點點頭,“是。誰也沒想到,五個惡人那般兇悍厲害。”
趙蘭失聲道:“官船上面有很多的官兵,他們能潛進去放火,真是膽大包天。”
許南接着道:“靜王府的官船燒焚了一艘,靜王大怒。縣令嚇得把龍舟賽取消了。各鎮的龍舟連河都沒下,就被原自拉回去了。”
鄧紅後怕的輕輕拍着胸脯,小聲跟趙蘭道:“淼淼不讓我們去看龍舟賽,你看,她又料對了,縣令大人都取消了龍舟賽。”
趙蘭點點頭,想到氣派無比的官船竟然燒燬了一艘,真是太可惜了。
許淼淼擔憂道:“昨個是大寶侄子看守梨林,梨花觀平安無事。今個是你二叔,不知道梨花觀情況如何?”
鄧紅一聽,連忙起身。
許南忙道:“姑、嬸,今個上午靜王離開梨花觀走陸路返回金城。梨花觀肯定無事,我二叔也會平平安安的回家。你們都放一百個心。”
許淼淼這才放下心來,自語道:“靜王總算走了。”
許清林從書房裡走出來,問道:“趙德去了衙門,衙門有沒有說給死去的百姓撫卹銀錢?”
許南答道:“爺,德叔說靜王的騎兵隊今早給衙門留了撫卹銀錢,輕傷者八百銅錢,重傷者五兩白銀,亡者十兩白銀。”
許清林輕哼一聲,“一條人命十兩白銀,也就是兩畝半良田。”
“唉,給了就比不給強。”鄧紅長嘆一聲,雖然對趙七夫妻沒有半點好感,但是到底是一個村的。
趙蘭問道:“我叔拿到撫卹銀錢了嗎?”
許南緩緩道:“德叔給衙門上報了趙七叔慘死的事,衙門讓趙七叔回村等着,今個就會有仵作進村驗屍,情況屬實才能發這筆銀錢。”
許淼淼幽幽道:“仵作肯定先去了離縣城近的賀村、李村,最後來咱們村。”
“是呢。德叔回來時還遇到了縣城的衙役跟仵作,他們剛從賀村出來,要去李村。”許南再次強調道:“賀村死的人最多,四個人。”
許清林便道:“咱們村若不是趙老哥沒有貪心,叫住了三個子孫,不止死趙七一人。”
“所以說家有一老是寶。”許淼淼環視幾人,目光落在許南身上,語氣嚴厲的警告,“下次你再不聽你爺爺的話,就別叫我姑了!”
許南羞愧的滿臉通紅,一聲不吭。
鄧紅俯在趙蘭耳邊把半夜的事說了。
趙蘭擡頭道:“南南弟,淼淼姑打你罵你是爲了你好,你可要把她的話聽進去。”
許文懵懵懂懂的問道:“姑,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問你大哥去,他昨天把你爺爺氣壞了。”許淼淼把三個孩子推到許南跟前,而後請許清林進書房商議事情。
許南見書房的門、窗都關上了,知道爺跟姑議的是大事,就不在院子裡喧譁,帶着三個小孩子去外面玩。
許淼淼坐下來,問道:“爹,你看那些惡人燒官船是目的是什麼?”
許清林想了想,方道:“從梨花觀到金城,水船、陸路都可行。燒官船的目的不應該是爲了阻止靜王回金城。”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那燒官船是爲了什麼?”
“我們不知道那些惡人的身份,自是猜不到他們的目的。”
“我一開始覺得靜王妃引了靜王父子來梨花觀,是爲了引蛇出洞,可是這幾天梨花觀一直平安。”
許清林緩緩道:“梨花觀平安,金城不見得平安。”
“是。金城離此地幾百里路,發生什麼事,咱們也不得知。”
許清林定定道:“事情未明朗之前,家裡人少外出遠行。”
“是。我會馬上就吩咐下去。”家裡地窖存放的糧食夠的很,青菜也能從村民家裡買,豬肉可以去小鎮買。
許清林又道:“瓜地裡沒有活,家裡也沒有什麼事,人閒下來容易多想,我看你還是得給下人找些事做。”
“您看我讓他們都跟着小南南練武,可好?”
“行。你就這麼安排下去。”
父女出了書房,許淼淼先給家人囑咐禁止出村,又給老烏說了此事,並下令從明日起,許南教衆僕習武,無論男女老少都跟着練武。
許南得了重任,心情立刻好轉。
燒了官船死了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不但是許家,村裡的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出村了。
衙役與仵作來時,小梨村寂靜無比,村口一個人都沒有。
土路上的一大灘血跡,幾十只蒼蠅在血跡上面進食,翅膀扇得嗡嗡作響。
趙德聞訊趕來,衙役認得他,讓他先帶路瞧看事發現場,再去看屍首,最後把事發時的幾個證人找來問話。
趙德依言照辦。
趙七的屍體已經收斂進了棺材裡面,夏天放不住,家裡的大堂都有了淡淡的屍臭味。
趙七嬸與三個未成年的兒女披麻戴孝跪在棺材邊哭。
仵作驗屍之後朝衙役點點頭,又跟趙德輕聲道:“你們村的這家的兒女都過了十歲還好些。賀村有兩家的死者,上有生着病的高堂,下有不滿五歲的兒女三個。真是慘。”
趙七嬸眼巴巴的見衙役與衙役跟着趙德走了,沒有說銀錢的事,急忙出了家門,遠遠的見他們與趙老大父子、趙老二說話,忍不住的衝了過去,“我男人就是替你們一家人死的!”
趙德揮揮手道:“你快回去。官差大人還有很多事。”
衙役以爲這裡面有什麼冤情,就問了趙七嬸幾句。
趙七嬸就哭道:“他們家在最外頭,他們家把我家男人騙的衝到最前面,害的我家男人死了。”
趙老大氣道:“晴天白日,莫說瞎話!”
衙役就問趙德到底是什麼回事。
趙德實話實說之後,衙役看在趙七嬸剛死了男人的份上,沒有訓斥她,轉身就與仵作走了。
趙七嬸急道:“我的十兩銀錢呢?你們怎麼不給我銀錢?”
趙德忙道:“三日後,你拿着戶籍去縣衙門去領銀錢。”原本是他去取銀錢,但是花氏怕趙七嬸事多,到時別懷疑趙德貪污銀錢亂說話,乾脆就讓趙七嬸自己去。
趙七嬸得了這話,兇狠狠的瞪了趙老漢一家,這纔回家去了。
趙德從趙老漢家借來兩個木桶,從黃河挑來河水,把現場的血跡都衝乾淨。
趙七下喪那天,趙老漢一家怕趙七嬸鬧事,就把份子銀錢二十個銅錢交給了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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