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翡翠就把人領了出去,送出皇宮,沈清依舊回到原本下榻的那個院子。
她攪動着碗裡的燕窩,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卻沒什麼胃口。小周國送來這麼一個讓人驚豔的美人,縱然身子不好,但若是柔弱,越是能贏得男人的憐惜,要是沈清當真想要成爲龍厲的枕邊人,分的龍厲的寵愛,對秦長安而言,的確算是一個勁敵。
先前,她早已做好準備,成爲龍厲的女人,他們要一起共度數十年的歲月,縱然龍厲金口玉言,只要她一人,但不見得就能保證沒有人繼續打這個主意,爲皇帝獻上美人。小周國便是個最好的例子,甚至不要皇上光明正大地選妃,暗搓搓地把人送到京城,至於要不要開動,那是皇上的選擇。
老虎不發威,他們真把她當成病貓?
從前的她,在面對後宅這些明裡暗裡的敵意,總是深感厭倦,覺得很不耐煩,可此時此刻,她竟然是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骨子裡的熱血沸騰。
遇戰便戰,她陡然想起侯府老太君曾對自己說的話,他們邊家也是武將出身,從來不害怕跟敵人打仗,而她陸家的兩個兄長也是武將,從不貪生怕死。
她的母親那一支,是邊家,父親那一支,是陸家,她是這兩家的女兒,不該懼戰,更何況她還有身邊這男人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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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她或許不能上戰場,但如何守護自己的感情和婚姻,同樣不可小覷。龍厲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疆土,任何人休想侵犯她的領地。
沈清對龍厲身旁的位子沒有遐想最好,若有,秦長安也會讓她清楚,她的決定是錯誤的,當然,要付出的可是血淚的教訓。
“人安全送回去了?”秦長安對着折返的白銀開了口。
“有一個護衛在宮門外守着,他們倆的眼神似乎不太對勁,我跟到他們住的那個院子,那個護衛的表情十分緊張,握住公主的手,問了許多話,而公主說到一半就忍不住落淚了,在我看來,那個護衛似乎對公主太過關心了。”
“豈止是太過關心?”她笑着搖搖頭,除了在天性就熱情奔放的異族,中原的男女必須謹守男女之防。更別提沈清身上還有公主的身份,不曾出嫁,更該看重自己的清譽,豈能隨便讓男人抓住她的手?就是一根手指頭,都不該隨便讓男人碰的,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小小護衛。
很顯然,沈清跟這個護衛之間,還有不少故事。
她無心窺探別人隱私,不過,在還未清除沈清的爲人和過去之前,她不能因爲沈清看上去柔弱無辜就放鬆警惕,畢竟,這世上會演戲的女人不少,唯有把對方的底細挖出來,她才能想好對策。
秦長安擱下手裡的銀勺子,美眸中閃過一絲凌厲,瑩白的面龐上沒有半點遲疑,極爲果斷。
“白銀,去查個清楚,如果沈清當真如她所言,只是個可憐的棋子,那我不會跟她作對,如果她是扮豬吃老虎,我會讓她後悔來到金雁王朝。”
傍晚時分,龍厲還是來了棲鳳宮,秦長安正在翻看如意跟小夕的功課,宮裡的太傅教一大一小兩個男孩,等到再過三五年,其他三個孩子也要陸陸續續開始讀書,想必到時候,肯定是一番熱鬧景象。
如意寫的字,中規中矩,十分端正,正如這個男孩的性情一樣,他偏文靜內斂,讀書認真踏實,從來不要她操心,應該是塊讀書的料子。
而小夕,十歲才被她從巫族裡帶出來,開始認字,不過他頭腦靈活,進步飛快,不再是目不識丁的少年郎。她交代太傅因材施教,小夕對四書五經之類的不感興趣,不如挑他喜歡的東西教,更能有所成效。於是乎,在徵求過小夕的意見後,好動的他選了武,文爲輔助,能幫助他看懂劍譜即可。
看到一半,龍厲進了棲鳳宮,秦長安眼皮都不擡,繼續翻閱手下的宣紙。
他就這麼微笑着,靜靜地看着她良久,看得她覺得連殘存的另一半的氣勢也要開始要星飛雲散。
“皇上打算傻站着到天亮嗎?”她身子做的挺直,端出不可褻玩的正經模樣,看也不看龍厲。
“那要看皇后打算什麼時候才正視朕的存在了。”他不動聲色。
秦長安重重地哼了一聲,將手下的宣紙翻得稀里嘩啦作響,卻不自覺流露出自己煩躁的情緒。
龍厲一言不發,等待對方出招。
她似乎有些意外他如此有耐心,眉峰不着痕跡地一蹙,跟着又展露出開朗的笑容,說的雲淡風輕。“今日我見着人了,小周國的十八公主的確名不虛傳,是個大美人,何時皇上抽了空,見見唄。”
眼前的女人,那雙明亮璀璨的眼睛宛若晶亮的寶石,這女人,笑起來真是好看,長長的羽睫遮去了黑白分明的大眼,豐潤的紅脣彎成月牙,荒野之中也要因她一朵笑靨而開出一片桃花來,可是熟知她性子的人只覺得陰風陣陣,滿心寒意。
他強忍着笑意,不疾不徐地回覆。“美人朕見得多了,她可有其他的本事能讓朕願意花這個時間?”
怎麼着?美人都送上門來了,他還得挑三揀四嗎?美人的美,就是無邊魅力,難道還能多一顆腦袋少一隻眼睛?
笑眯了眼,秦長安氣的咬牙切齒。“西施的心口痛,常常捧心,雖是病態,卻也迷倒了一干衆人,這位十八公主是個病美人,骨子裡有病根,固然有着一種常人比不上的美態。”
龍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當真是暴殄天物,連嗓音都甜的像是熟透的桃子,聽得心裡都酥了,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更加驚悚。
他拉着秦長安一道坐在榻上,懶洋洋地躺下,一手撐着身子,支着額頭下方,見秦長安想要轉過臉不理他,他故意抓起一縷柔軟的髮絲,搔在她的鼻尖。
秦長安氣的轉身回頭瞪他。
他幽幽地開口,彷彿是隨口一提。“病弱之人往往給人羸弱單薄的感覺,也能有美態嗎?”
“當然了,否則西施怎麼被稱爲四大美人!”她氣呼呼地一拳錘在他的胸口,反正他如今不曾懈怠過練武,雖然不至於跟大哥二哥一樣滿身肌肉,但她的力道也變得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拳頭錘下去,痛的人反而是她。
“過去朕身子不好的時候,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這般露骨的話,分明就在質問,過去那個病秧子,難道在她眼裡也是個美男子?
秦長安知道,那一刻,她跳入了坑,活生生地被埋了,而那個坑,還是自己挖的。
龍厲幾乎是壞心眼地笑咧開嘴,但他還是很疼她,雖然看了妻子的笑話,還是忍着沒出聲,只是安慰般地揉着她的發頂。
“怎麼不說話,難道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偷偷迷戀朕的美色了嗎?”
她呆住,那一剎那,她想她縱然嘴巴伶俐,舌燦蓮花,卻不知如何反駁,肯定是一臉呆樣,呆若木雞的那種呆。
“就算朕揭開了你深藏內心的秘密,也沒必要不好意思啊,反正我們已經成了夫妻,你的秘密朕絕不會說出去。”
龍厲依舊不思悔改,得寸進尺,還不忘朝她拋了個“少女懷春,暗戀的滋味,我懂”的曖昧眼神,害的她怒氣翻涌,整張臉紅潮滿滿。
她再也受不了某人的異想天開,忍不住吼道:“那時候我可沒喜歡你!”
雖然她無法否認,就算重病的時期,龍厲只剩下皮包骨頭,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都是好看的男子。
只是,當初她對他有的,是反感,厭惡,以及一點點的利用。
見龍厲不說話,她竟然擔心看到他一臉受傷的表情,利落地轉過頭,望向前方,低低地說。“小周國斷定我是醫者,不可能排斥一個身體有病的虛弱公主,而你常年養病,或許見了那個病美人,也會有種不一樣的情感,同情憐憫,甚至惺惺相惜……”
龍厲一把撈住她,緊緊把她摟在懷裡,秦長安感覺得到他的胸膛一陣一陣地顫動,很明顯是在笑,她動也不動,一時不知他在想什麼。
難道她哪裡分析錯了?
“小周國真是蠢死了……朕病了將近二十年,好不容易活了下來,無異跟閻王爺搶了這條命,怎麼可能對那些體弱的女人有興趣?朕喜歡的是跟你這樣的身體,鮮活有力,看着纖細,但怎麼折騰都不會壞,能夠容納朕的所有——”
這算不算變相的表白?可是,除了裡頭的話實在是太露骨,不太正經,連她這個人婦還是忍不住紅了耳朵。
龍厲坐起身來,他抱着秦長安坐在他大腿上,雙手環住她的身子,俊臉埋在她頸間半響,再擡起頭來,一時竟有些郝然,不住地以鼻尖在她面頰上磨蹭着。
這麼大的人還撒嬌?她實在是沒好氣,可是就是對他沒轍。
“這一招跟羽兒學的?你也想當個黏人精?”她戳了戳他堅實的胸膛,十八公主的事,看來他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她多多少少安心了。
他笑哼了聲。“朕犯得着跟兒子學招數嗎?”
任由龍厲把自己抱着,她意識到自己有孕之後,有好幾次對龍厲的態度惡劣冷淡,可是,兇悍善妒的名聲是給外人看的,他們夫妻關起門來,她着實應該對這個百般呵護她的男人好一點。
這般想着,她的五官柔和許多,垂眸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裳,柔聲說道。“這陣子我脾氣不好,有些暴躁,你要見諒。”
龍厲擡了擡斜長入鬢的眉,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又笑得猶如春臨大地。“能讓皇后這般低頭,朕看着實在不忍心,就算你以後脾氣見長,也是因爲要幫朕生兒育女的關係,朕怎麼能怪你?疼你還來不及。”
她輕輕地應了一聲,靠在他的肩膀上,嗓音若有若無地飄過他的耳畔。“我替你做主了,先讓十八公主留在京城,至於怎麼發落,看看再說。她若沒有那些花花腸子,我倒也不會把人逼得太緊。”
“皇后決定就好。”他把玩着她的小手,這雙手在這兩年裡被養的很好,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就連原本的輕繭也因爲用了保養的膏藥而漸漸消磨了,摸上去很舒服。
“我幫你把你這輩子的狂蜂浪蝶全都扼殺在搖籃裡,你就不覺可惜嗎?”或許沈清這樣的病美人他不喜歡,但以後說不定還有各種各樣的美人,總有一款能讓他沒那麼厭惡吧……她這麼想着,突然有些自我厭棄,她對彼此的感情有信心,偏偏女人就喜歡胡思亂想。
他的黑眸瞬間變得陰鶩:“下面的人要送,那是他們的事。不過,其他的就別想了。當了皇帝還得被逼着跟別的女人睡,當朕是什麼?種豬還是種馬?”
秦長安看到龍厲彆扭的情緒再度被掀起,忍不住怪自己說的太過分了,小手安撫地貼上他的手掌。“我就隨口一說,你犯不着當真。”
種豬種馬實在是太難聽了,他看上去如此高雅貴氣,怎麼能冒出這麼粗魯的言語?
不過,她的確被逗得有些好氣又好笑。
“我決定了,就算天下人說我是金雁王朝第一妒婦吧。我不在乎,我要你一生一世只愛我一人,身邊也只有我一個女人。”她揚起下巴看他,嗓音有些沙啞,但雙目熠熠生輝,堅決果斷地說。
“朕對你就差把心挖出來了,還能有多餘的精力對付其他女人嗎?”他這麼說,身子卻因爲狂喜而忍不住變得僵硬,只爲她而化爲繞指柔,義憤填膺地說。“你纔不是妒婦!史官的小命還不是捏在朕的手裡?他們要敢這麼寫,誤導世人,朕就讓他們滿門抄斬!”
秦長安聞言,笑着嘆氣,明明他骨子裡有一種無法化解的暴虐,但她就是無法忽略他給自己帶來的溫暖,而且,對他的依賴越來越重。
一陣睏意上頭,她嗅聞着他胸懷裡的沉香味,指腹劃過他胸前的真龍彩繡,眼皮越來越重,身子緩緩往下滑。“三郎,抱我去睡一會兒……”
話音未落,她就已經陷入黑暗,神志清醒的最後一剎那,隱約覺得有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她的纖腰,她再也不曾抗拒四肢百骸的疲倦感,沉沉地閉上眼。
像這樣,說這話兒就睡着的情況,已經是最近的第三回了。
龍厲把她抱到牀上,動作異常的輕柔,眼神一沉再沉。知道她所說的睡一會兒,從原本的一個時辰,到如今的兩個時辰之久,纔會恢復意識,她已經過了懷孕嗜睡的時間。再者,現在讓乳孃連白天都幫秦長安帶半天孩子,如果硬要說她因爲疲累而產生重重異於平常的症狀,未免太過牽強。
花團錦簇的錦被輕輕蓋上她的身軀,他的手掌貼在她溫軟的面頰,坐在牀畔許久,才放下正紅色帳幔,大步走了出去。
頎長身段站在樹下的陰影裡,而謹言已經在原地等候,他朝着龍厲眼神交匯,臉上有着一抹複雜的表情。
“前線來的戰報,陸青銅跟烏勒兩敗俱傷,烏勒被西朗人拖回老巢,狀況不明,陸青銅傷的不輕……爺,要不要瞞着皇后娘娘?”
“瞞着她,以後她肯定會恨朕,明日再告訴她,讓她今晚睡個好覺。”龍厲俊臉緊繃,沉默了半響,最終吐出這麼一番話來。
“烏勒的王子還在我們手裡,只是陸青銅昏迷前再三請求,不讓其他人斬殺烏金,您看——”謹言問的很是爲難,畢竟這是皇帝下的命令,縱然烏金只是個三四歲的孩子,但烏金身爲烏勒的兒子,這就是他最大的不幸,註定被犧牲。而陸青銅的憐憫,即便情有可原,但只會造成其他人的反感,所以,不得不直接請示皇帝。
“不過是一條命,先留着。”秦長安的情況讓他愈發擔憂,是他目前認爲最要緊的大事,至於西朗,怎麼着都能攻下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他也不知爲何,一時之間鬼迷心竅,殺戮似乎無法平息他內心的煩亂,他揮揮手,嗓音透着冰冷。“那羣藏起來的巫女還沒有下落?朕還要等多久?”
“還沒有確鑿證據,但是有了懷疑的地點,是在西朗王宮附近的一棟樓內,有人每天送入食物,外面無人看守。”
他的眼神陰測測的,彷彿結了一層冰霜,嗓音聽上去有着殺人如麻的麻木。“無論你們用火燒,還是用水衝,甚至動用火藥,一定要把她們逼出來。烏勒受了傷,無暇顧及這批巫女,眼下是最好的時機,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
謹言沉默着點頭,皇帝的意思,是一旦有了懷疑的地方,就直接攻破,不管裡面是不是真的窩藏了巫女,就算連累西朗的百姓,也在所不惜。
“一旦確認是巫女,不用抓回來,直接在西朗就地正法,明白嗎?”他語氣透着一絲急促,那一幕,卻是跟隨龍厲十多年的謹言從未見過的緊張。
“屬下明白。”
翌日。
秦長安清晨就得到消息,二哥在跟烏勒單打獨鬥的時候,受了傷,據說烏勒還用狼嚎引來了狼羣,場面一度混亂。
她的心就狠狠地揪着,但還是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問向來人。“知道陸統領傷的多嚴重嗎?”
“回娘娘的話,陸大人好像被狼抓傷咬傷,再加上身上也被砍了一刀,不過軍中有軍醫,應該不曾危及性命。”
龍厲來到棲鳳宮的時候,秦長安正坐在月色下發呆,她的眉頭輕輕蹙着,眉心的紅痣在窗邊皎潔的月光下愈發明亮,眼神望向窗外某個地方,卻稍顯空洞。
那一刻,好戲有什麼悄悄地掐住了他,更像是迷夢醒的太快,整個人胸口有些悶痛,腦袋裡一陣混亂。
“陸青銅受了傷,你知道了。”
“知道了。”秦長安回過神來,她的表情看來有些脆弱,有些失落。“探子回報,恐怕也是好些天前的消息了,如今二哥到底怎麼樣,誰也說不準。”
“軍中的藥材源源不斷地運過去,軍醫也是有幾十年經驗的人,他不會有事,戰場上受傷是難免的——”龍厲想都不想,直覺要勸說她,當了幾年的夫妻,他還能不知道她下面要說的話嗎?
“我明白,不過二哥麻煩的是被野狼咬傷,如果處理的不好,很容易加重,傷口一旦感染,這是要死人的大事。”她的語氣聽着很是平靜,卻又有種讓人難以拒絕的堅決。
龍厲瞥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追問,只是那雙墨黑的眼瞳,好似一口古井,令人心悸。
可惜她卻不做聲,兩隻眼只管直勾勾地凝望着他。
那眼神讓他心驚,當她執拗性情一起,九頭牛都拉不回。
他很氣,氣到真想揉碎她,將她骨子裡那些與生俱來太過堅韌的東西揉的粉碎,吞進肚腹裡了事。
如此僵持的對視太壓迫人,他有些受不住地低幽一嘆。
“龍厲。”
這一聲低喚瞬間引發男人一連串動作,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肩,咬牙切齒地說。“朕不許你出宮!太醫院所有太醫派出去都無妨,就是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