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密十分愧疚,望着沈凌嘉的眼神越發自責。
他唯有暗下決心,將來必要更努力地爲官,辦公,這纔不辜負沈凌嘉今日的話。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沈凌嘉那句話。
——“您從前是這樣做事,以後也應該這樣做事。”
沈凌嘉由始至終都沒有說要爲誰做事,但所有人都默認了一人。
秦密是個爽快的性子,被沈凌嘉安撫之後,他很快接受了他對自己的安排。
做一個言官。
那麼言官應該怎麼做呢?
秦密倒退兩步,仔細打量沈凌嘉,過了一會兒,很嚴肅地問道:“殿下,如今我們都明白陛下是被那不忠不義的齊王害死,可是您陡然聽到這個真相,爲什麼一點也不悲痛?陛下是橫死啊!”
“呃……”饒是沈凌嘉聰慧機敏,此刻也禁不住啞然。
他確實知道秦密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他不得不想到,自己是不是低估了他?
纔剛剛自責,剛被安撫,馬上能進入角色做好言官該做的事——挑刺。
連一點心理過渡都沒有,重要的是,除了秦密之外,所有人都沒做好準備!他就自己單獨上班了?
一直沉默的秦將軍連忙站出來,替沈凌嘉打圓場,道:“其實我們都收到了一點風聲,殿下也不是全然不知,否則今日也不會專門讓人把柳復押上來了。”
沈凌嘉也回過味來,立刻解釋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況且,我的悲痛何必要流於表面,給諸位看?我私下已經祭奠過父皇,況且,我覺得替他報仇要比流幾滴眼淚更有用。”
秦密問他,並不是因爲私仇,真是出於公義。
所以聽到沈凌嘉的解釋後,他仔細琢磨琢磨,覺得說得過去,便點點頭,一臉恍然大悟狀,道:“原來如此,殿下說得也的確有幾分道理。”
田照一直匍匐在地上,忍耐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擡起頭。
他沒法說出完整的話,但畢竟舌頭還在,極度的恐懼令他強逼着自己擠出幾個模糊的音調:“那……呃芒(我們)……呢?”
田照着實是心急如焚,燒壞了腦袋。
他不說話也還罷了,一開口立刻把沈凌嘉的注意力勾了過來。
沈凌嘉瞧他一眼,眼睛裡的意思明顯是:對了,原來忘記你。
“判柳復與田照斬立決,衆卿家可有異議?”
一片寂靜。
沈凌嘉淡漠地點點頭,道:“好,那就這樣定了,把他們拖下去吧。”
“啊!嗚!嗚嗚!”田照驚惶地胡亂叫喊着,但誰也聽不清他到底喊了些什麼。
至於柳復,安靜地毫不掙扎,一臉認命的模樣。
“這個柳復倒是識時務。”林睿然對身邊的父親說。
林丞相看了一眼,輕笑一聲,未置一詞。
其實,剛纔看到柳復側臉的那一刻,他覺得這張臉似乎有些眼熟。
不過再看看沈凌嘉,林丞相很清楚自己此刻應該閉嘴,無論沈凌嘉有什麼算計,有那道手諭在,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攪局,憑空惹人厭惡呢?
柳復和田照解決了,但沈凌嘉的真正目標卻並未達成。
接下來纔是重頭戲。
但是,所有人都安安靜靜,誰也不肯冒頭。
林睿然湊到林丞相耳邊,悄聲笑道:“若沒人肯吱聲,最後讓那姓秦的或是姓左的跳出來說,那就難看了。”
林丞相瞪他一眼,你也知道這樣會難看?
既然那件事必須有人牽頭,不得不做,那何不由他做這個牽頭人?
可惜兒子在這方面實在不敏銳,林丞相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嘆了口氣。那就只得他來了。
一道響亮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國不可一日無君。”林丞相從衆臣中走出來,朝沈凌嘉拱手躬身,道,“魏王殿下爲先帝報仇,大義滅親,又替父親征,將叛國虞王生擒,如此種種,堪稱典範,沒有人比您更適合接掌這個位置。”
所有人都非常意外,竟然是林丞相站出來,第一個支持沈凌嘉。
但是偏偏林丞相所言毫無漏洞,也不像是故意挖坑。
不錯,沈凌嶽矯詔登基,甚至弒君,簡直是大逆罪人,而沈凌嘉卻誅殺了罪人,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又加一樁替父親征的軍功,在諸位皇子中,可以說沒有敵手。若他不能稱帝,其他皇子誰能?
昨夜禁宮之亂的唯一黑歷史都被洗白,沈凌嘉欲要稱帝再無障礙。
誰也不會忘記,就算在沈清輝在世時,有資格角逐那個位置的也只有兩人。
一是齊王沈凌嶽,另一個便是魏王沈凌嘉,如此說來,沈凌嘉登基,其實是順理成章。
因此,雖然有人冷眼旁觀,但更多人是出聲附和。
於是一切進入程序,沈凌嘉開始謙虛地推辭,以林丞相爲首的官員則極力勸說,一而再,再而三後,沈凌嘉才勉勉強強地答應。
這套程序非常老套,卻是不得不做。
“好吧。”沈凌嘉非常緩慢地走到龍椅邊,在百官一再勸說後,這才坐下,“登基大典暫且延後,先準備祭祀儀式,我要先將俘虜虞王獻上,再將罪人沈凌嶽伏誅一事報於父皇,讓他能夠安心。”
衆臣自然再感嘆一番新皇純孝之心,這下,便連冷眼旁觀之人,也不得不佩服了。
沈凌嘉這番舉動,就算是演出來的,相比當初沈凌嶽迫不及待登基稱帝,連年號都立刻訂好的行事,也實在漂亮得多。
難怪沈凌嶽是手下敗將!
……
初和宮。
重新修繕之後,德妃重新入住。
她宣佈此地是先皇逝世之所,她要在此居住,終生爲他祈福。
沈凌嘉與德妃相對而坐,不久之後,德妃將成爲太妃,雖然住在同一個地方,但重新佈置後,許多東西的規格和檔次都提高了許多。
宮人準備了茶點,都靜靜地退出了宮殿。
只餘下二人獨坐。
“您住在這裡,倒是讓衆人再也無法質疑皇兒了。”沈凌嘉笑道。
若他或德妃心裡有鬼,又怎麼敢在沈清輝駕崩的地方住一輩子?德妃敢,恰好可以反證她們心中清白。
“本宮並不是只爲了你考慮,爲先皇祈福,等你將來替我升位份時,也更有把握些,本宮這麼努力,可不是隻爲了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太妃。”德妃冷笑道,“本宮將一生都交給這座禁宮,想不到,就連先皇駕崩,本宮也還要爲升職這種繁瑣的事情操勞,真麻煩,還以爲你做了皇帝,我就是太后呢。”
沈凌嘉已經習慣了德妃偶爾出格,或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不以爲然。
他只是微笑着附和她的話,道:“的確麻煩,可惜還要考慮人言。”
“人言?是,什麼時候不用考慮人言呢?人言可畏,什麼閒事都要管一管。”德妃不悅地說。
誰也料不到,她中途悄悄潛入了平叛軍。
也正是因爲與德妃會面,沈凌嘉才知道宮中發生的事,迅速制訂了這條趁夜攻宮之計。
但德妃潛入平叛軍一事,還是不小心露了點風聲在外面,教人嚼了好久舌根。
“還說什麼長舌婦,我看那些大男人的舌頭更長!”德妃抱怨的話根本停不下來。
她喋喋不休說了一大串,沈凌嘉只是笑着連連應和,很有耐心。
耐心得讓德妃都覺得不對勁。
“等等,你未免也太開心了吧?今天心情很好?”
“我心情好不好嗎?”沈凌嘉一臉笑意根本掩不住。
即將登基,誰都會歡欣雀躍。
沈凌嘉高興,是順理成章,可德妃仍是覺得有點奇怪。
“對了,上朝時,你是怎麼讓那個柳復把一切都說出來的?”德妃問。
雖然最後判了斬立決,但沈凌嘉也付出了代價。
按照柳復和田照等人做的事,判個凌遲處死誰都不會有意見,這甚至有可能成爲沈凌嘉的污點。
柳復肯說,是因爲沈凌嘉答應給他一個速死,但他爲什麼信任沈凌嘉一定會讓他速死?
換言之,沈凌嘉也是把一切押在了柳復的陳情上,如果柳復改主意,那麼當時沈凌嘉想要將其他人鎮住的效果便會大打折扣,他又憑什麼信任柳復不會中途反水?將柳復押解上來,讓他說出真相,這必定是事前約好的,沈凌嘉不會做沒有把握,純是賭|博的決定。
“我沒用什麼辦法,是他找上我,把一切告訴我,我只是相信他而已。”沈凌嘉輕描淡寫地說。
柳復要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相,自然準備了許多證據,但這些就沒必要鉅細靡遺告訴德妃了。
德妃驚訝地說:“他主動找你?他只是一個謀士,無官無職,就算不來求你,最多被關幾年,求你之後,立刻變成死罪,這算是一樁什麼交易?”
不用死變成死,柳復到底求什麼?這怎麼看都不合理。
沈凌嘉冷笑道:“誰讓我那位大哥作孽太多呢?”
“柳復……是想報復沈凌嶽?”
“嗯。”沈凌嘉輕輕點頭,“您記不記得幾年前被抄家的柳家?”
“柳清月?”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