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譚鳴鵲評價曰:“腥。”
“怪我,我加錯了點東西。”菊娘坦率承認。
譚鳴鵲敏銳地問:“這是你親手煮的?”
“怎麼樣?”
“我剛纔不是說了,腥?”
“但你現在知道,這是我親手煮的啦!”
譚鳴鵲震驚:“你這是打算自欺欺人,叫我編個謊話說給你聽?”
“我不介意。我手藝不錯吧?”菊娘一秒入戲。
“不錯,好喝,真厲害,哇,你第一次煮東西啊?天生之才!”譚鳴鵲面無表情地贊。
菊娘一點不介意她表情沒跟上,統統照單全收:“謝謝,謝謝,謝……”
譚鳴鵲相當敬佩她的厚臉皮。
“怎麼你今天這麼開心?”
“有嗎?”
“跟七殿下有進展啊?”
“哈哈哈……不是……”菊娘臉上寫明四個字,言不由衷。
譚鳴鵲噗嗤一笑:“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得償所願。”
“多謝多謝。”菊娘一拱手,便想起譚鳴鵲與沈凌嘉矛盾未除,尷尬地笑了笑,不敢繼續秀恩愛。
“你要是顧忌我,就有話不直說,那你才真叫欺負人。”譚鳴鵲白她一眼,“你有進境,我替你高興,你不信啊?”
菊娘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譚鳴鵲大驚:“你不信?”
“我是說,對,我跟他最近還不錯!”菊娘瞪她一眼。
“你的意思真難懂。”
“你的邏輯才奇怪!”
“別對我大吼大叫,我要走啦,你留在英王府,以後我們可不一定能見面。”譚鳴鵲笑笑,“京城這麼小,但隔着一道宮牆,再想像如今這樣自由自在地說話,很難的。”
“你也知道很難!”菊娘氣憤地問,“那你還那麼傻,要入宮,竟然還想做宮女?”
“宮裡的女人,除了宮妃,就是宮女嘛,我不想做宮妃,那還能怎麼辦?”
“歪理!”
“對,我自有一套歪理,可你別跟我生氣,我就要走了。”
菊娘一口氣噎在喉頭,下又下不去,上又上不來。
“你非氣死我!”
她怎麼跟譚鳴鵲生氣?她總提醒得及時。
一道宮牆,或許就是天各一方。
想到這裡,菊娘似有明悟,“你就是怕這個,所以要入宮嗎?”
譚鳴鵲笑而不語。
她自己都沒琢磨明白,又怎麼回答菊娘?
菊娘泄氣地說:“罷了,我不跟你生氣,也不跟你猜啞謎,可你答應我,別真的一去不還。”
“呸呸呸。”譚鳴鵲笑道,“誰一去不還?你不要咒我。”
菊娘輕輕地抱了她一下:“此去我再也幫不了你,你自己珍重。”
“我會。”
“宮裡的人捧高踩低,我知道你看不慣,但你別攙和。”
“嗯。”
“還有……”
“得啦!”譚鳴鵲忙笑着求她,“別說啦,菊娘,我發現你變得囉嗦好多。”
“我替你着想,你竟然嫌我囉嗦?”
“不嫌,我怕你說多話,會口乾。”譚鳴鵲給她倒了一杯水,指着牆角桌上那堆繡品,“都送你啦。”
菊娘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那些刺繡你向來愛若珍寶,捨得全都給我?”
“菊娘,你有沒有聽過詩仙的一句詩?”
“詩仙的句子多了,你說哪一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譚鳴鵲緩緩說道。
菊娘略一琢磨,懂了,譏道:“不要臉,自賣自誇。”
“刺繡嘛,說我自誇就自誇了。”譚鳴鵲甚是自信,走到桌邊,拿起其中一幅繡品,“哎,對了,我閒暇時繡了這個,若是你有機會遇到李老闆,幫我給她。”
菊娘走過去,接過那副繡品一看,不由得愣住。
這上面繡的是個女人的頭像,竟然是李老闆,栩栩如生。
譚鳴鵲盯着這幅繡品看了一會兒,才道:“她是個伯樂,眼光比你好,這幅繡品送你你不懂,幫我給她。”
菊娘呆呆地點頭。
譚鳴鵲這番舉止頗有種放棄一切的託付之感,她一時不敢搭話。
“謝謝你讓我住在這。”譚鳴鵲揹着手將整間屋子瞧了一遍,“這裡很漂亮,你眼光不錯。”
“這間院子不是我挑的。”菊娘說完又後悔,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譚鳴鵲抿脣一笑,“我走了,有緣再見。”
菊娘愣了一下,也露出笑容:“我覺得我們還算有緣,必會再見。”
“你不是說不想跟我打啞謎?”譚鳴鵲逗她一句,及時收手,“青山常在,綠水長流……”
菊娘笑她:“這是什麼不搭調的江湖人話?”
譚鳴鵲不答,做了個拱手的姿勢:“我們後會有期。”
這不算鄭重的拜別,卻更讓人感慨。
菊娘嘆了口氣,“再會。”
譚鳴鵲腳步輕快地走出門去,宛如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兒。
但她們多麼清楚,她早已經做不成那無憂無慮的譚鳴鵲了。
……
安公公見了譚鳴鵲,客氣幾句,便請她入轎。
轎子在正門外等着。
譚鳴鵲自離開屋子,便一直沉默,見了沈凌宥和安公公,只是微笑不語,宛如淑女。
沈凌宥覺得不習慣,安公公卻也陪她笑而不語,送她上了轎子。
“多謝英王殿下,您,不用送了。”安公公與沈凌宥告別,也上了另一擡轎子。
轎子和馬車不一樣,晃晃悠悠。
暈車與宿醉相結合的後果是,譚鳴鵲差點一起步就吐滿車廂。
她捂着嘴熬了半天,終於等轎子從英王府到了宮城。
任憑平民百姓,皇親國戚,有機會入宮的話,一律不得駕馬,坐轎,除非皇帝恩賜。
譚鳴鵲以爲她終於能下轎喘口氣,誰知道轎伕仍擡着轎子往前走。
她算着路程覺得不對勁,忍無可忍掀開簾子往外看才知道轎子已經入了宮。
鬧呢!
“停轎!”譚鳴鵲吼一聲,兩擡轎子都落了地。
安公公腳步匆匆跑過來,問譚鳴鵲:“譚姑娘,出什麼事了?”
“不是入宮了嗎?怎麼還不下轎?”譚鳴鵲陰着臉問。
她臉色難看,是忍着吐,安公公卻實在煩惱,不懂她的無名火從何而來。
他賠笑道:“您放心,陛下有命,您和別人不同,可以坐着轎子在宮中行走。”
先生是不是在整她?
譚鳴鵲直接往外走。
“行走?坐着轎子也叫行走?”譚鳴鵲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我不用轎,叫他們回去!”
“是,是是是。”安公公非常聽話,從善如流遣走了轎伕。
把人送走,他又跑回來,殷勤地問譚鳴鵲:“譚姑娘,請跟我來,不要讓陛下久等。”
“……去哪?”
“陛下說,在御書房見您。”
又是御書房?
譚鳴鵲的臉色更加難看,她對那裡的記憶相當糟糕。
但她更明白跟一個陌生公公談條件要求換地方,更沒指望,因此只能點頭說:“帶路。”
“是!”安公公樂滋滋走在前面,給她領路。
譚鳴鵲默默地走在後面。
老實說,撇去一開始的抗拒,這次入宮與第一次被沈清輝召見時的感受截然不同。
第一次即將要面對的人是沈清輝,陌生的君主,她對他毫無瞭解。
但這一次,她要見的人是沈凌嘉。
即使變成皇帝真的會對一個人有所改變,但是有幾點不會變。
他曾經是她的殿下,他曾經是她的先生,她對他的瞭解絕對比對沈清輝的多。
最起碼,她知道他喜歡的顏色,討厭的食物。
至於對沈清輝……她光知道他的名字叫沈清輝,這還是沈凌嘉教她的。
譚鳴鵲一邊想,一邊走,因此走得有些慢。
但安公公卻很有耐心,並不催促,他眼光奇準,看得出沈凌嘉很看重這位“譚姑娘”,否則的話怎麼會那麼緊張地讓他一再禮待譚鳴鵲?沈凌嘉特意叮囑,可見他對這位譚姑娘不一般,如今又專門用小轎接入宮中,莫非……
安公公仔細琢磨,腳步也不快,二人便各懷心思,徐徐而行。
不久,到了御書房,安公公請她稍等,先進去稟告。
譚鳴鵲有些無聊地在門外等候,沒多久,裡面傳出了腳步聲。
這腳步聲十分急切,但突然頓住,然後放慢速度,緩緩來到門前。
那人將門打開,譚鳴鵲原以爲是安公公,但當她回頭望去,卻發現開門的人竟然是沈凌嘉。
安公公忐忑地站在他身後,看起來十分矛盾,又想搶着開門,似乎又不敢動。
沈凌嘉打開門,看着門外的譚鳴鵲,二人相隔三步,卻像是隔了一道天塹。
譚鳴鵲與他隔着一道門,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兒,沈凌嘉才尷尬地咳嗽一聲,回頭說道:“你出去吧。”
安公公早等着這句話,慌忙從旁邊側着身子逃出來。
他匆匆告退,然後落荒而逃。
譚鳴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問沈凌嘉:“他跑什麼?”
沈凌嘉本能地接口:“不知道。”
一問一答,如從前般默契而自然。
二人再次對視,這回卻只是一眼,就各自避開。
“別站在外面了,你先進來吧。”沈凌嘉匆匆說完,比逃走的安公公還要狼狽地轉身進屋。
“是,陛下。”譚鳴鵲謹慎小心地答應一聲,馬上也跟着踏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