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一輛馬車,在寬闊的大道上行駛。
道路寬敞卻凹凸不平,滿地碎石砂礫,車輪壓過去時就會發出這種怪聲。
譚鳴鵲已經聽得煩了,昏昏欲睡。
馬車裡有一排人,都是和她一般年紀,十幾歲的小女孩,被繩子捆在一起。
她在最左邊,臉貼在車廂壁上。
已經好幾天了,一直是這個聲音,沒變過,自從上次出城,這輛馬車一直在城外行駛,現在究竟到了什麼地方,她不清楚。大約幾十天前,她離開家去街上逛的時候,替一個外地人引路,結果引去了一條小巷,在小巷裡,她被打暈,再醒來,就在這馬車上,和一堆同樣遭遇的女孩待一起。
一開始譚鳴鵲還想跟她們問問情況,不過她們不是哭就是沉默,她也沒轍。
忽然,她聽到馬車輪轉得慢了。
再過一會兒,她聽見了喧鬧聲。
看來,又要入城。
隔着一道簾子,譚鳴鵲沒動,她和其他人被繩子捆在一塊兒,串成了一串,從手到腳,都被綁住,想在瞬息內衝出去,很難,不過,一旦瞬息時間衝不出去,就一定會被察覺,之後還可能遭到懲罰的毆打,所以她沒動,只聽外面兩人談話。
每次入城,那車伕都會出馬跟人聊聊的,他兩旁各自坐了兩個大漢,是看守她們的。
果然沒一會兒車停了。
她聽到車伕開口:“錢爺,今天是您值班啊?”
那被稱爲“錢爺”的應該是城門校尉一類的人,他嗓子有些啞,笑着說:“好久沒見你。”
“這些天替主人家辦事嘛。”車伕也陪着笑了一會兒,末了,小聲說了句,“這是孝敬您的。”
“真是客氣!”錢爺揚聲說,“放行!”
而後,車輪重新開始轉動。
譚鳴鵲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雖然錢爺只說了三句話,但她覺得耳熟。
這是,京腔?
以前她父親迎接過一個從京城來的客人,她記住了他的口音,與這錢爺的相似。
譚鳴鵲重新煥發精神,再次全神貫注地聽起了外面的動靜。
“臭豆腐,醬豆腐!臭豆腐繞香油,醬豆腐蘸窩頭!”
“葫蘆,大糖葫蘆,將蘸得!”
“小蔥兒那韭菜,小蔥兒那麼憨的韭菜!”
“哪位剃頭,哪位剃頭,哪位剃頭,我手藝好,快刀熱水,一禿嚕一個!”
不錯,全是那天那人的腔調,這裡必定就是——京城!
車廂裡都是拐賣來的女孩,就算路過,也不該挑天子腳下這地方穿過。
除非,京城是必須要去的地方。
比如說,終點?
譚鳴鵲一直等着這個時候,她沒分心,仔細聽車輪的每一次旋轉,微微偏移的聲音。
穿過城門口後,直行了大約兩條街。到了折點,前方沒有聲音,左右兩邊都很嘈雜,這裡應該是個三岔口,譚鳴鵲剛想到這,車輪就左轉了。
再又向前行駛了一小段路,然後,車伕再停下了馬,應該是到了
從入城開始,她一直在聽聲音,推測路線。
再逆推,就是逃生之路。
她大概知道接下來要迎接自己的是什麼了。
所以譚鳴鵲沒掙扎,有人過來叫人,她就乖乖跟着旁邊的人一起走出去。
因爲,稍微慢一點,這些人就可能動手。
譚鳴鵲估計這些人抓女孩就是爲了做皮肉生意,所以,打人的時候一般不打臉,而打身子又需要道具,麻煩,所以一般的處置方法是扭耳朵。打她也就算了,扭耳朵譚鳴鵲忍不了,她缺點不少,但只有這一個優點很難有人能取代,就是耳力。
萬一給人扭壞了,那也太冤枉,她還想着要逃走呢。
剛纔進來叫她們出去的女人,給她們解開了連接繩,但手腳還是捆着的,只能小碎步走。
幸好馬車外有個腳凳,她一階階跳下去了。
等下來之後,譚鳴鵲環顧四周,這裡是後院,但也不知道連通的是哪裡。
雖然她知道京城是皇帝世世代代住的地方,可是,她以前沒來過啊。
仔細想想,在京城裡也沒什麼親戚,想求救都不知道要找誰。
“那個,叫她過來。”
本來安靜的後院裡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譚鳴鵲還沒回過神,突然就被兩個人抓着,往前拖,她擡頭一看,面前竟然是一個絕美的女人,看起來頗爲妖豔,譚鳴鵲突然見到一個這樣的大美人,頓時忘記情況,有些自慚形穢,不過,等她意識到這是哪裡時,這個妖媚的女人突然就看着她點了點頭:“不錯,這個女孩比較有潛質,可惜,年紀太大了。”
譚鳴鵲怒,你幾歲?我才十三!
但看看妖媚女人旁邊那兩個壯漢護衛,她也只能將這句怒吼默默吞回去。
妖媚女人旁邊的一個護衛小聲說道:“她?你仔細看看,我覺得她沒什麼姿色啊……”
“你是瞎子啊?”女人握拳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是我懂還是你懂?”
被敲頭的護衛痛苦地咬牙,閉上嘴。
“哼。”女人轉回頭來,上下打量着譚鳴鵲,越看越是滿意:“好,把她送去二樓那間,單獨看守,我待會兒要過去。”
“是!”
兩護衛一個護送妖媚女人離開,另一個拎着譚鳴鵲從旁邊的樓梯上二樓,將她關進了走道末間的屋子。
推進去以後,關門落鎖,直接離開。
譚鳴鵲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一樓仍是一直有聲音。
如果想從正門走,必須經過一層那個後院,那些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散場。
那妖媚女人說馬上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抓來就要做那種腌臢事?
譚鳴鵲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要逃,就要趁着現在馬上逃!
她擡頭看了一眼,天還亮,外面有些喧鬧。也許有人覺得趁着夜裡逃跑好,但她請教過的護院說,有時候,白天的幾點特質,反倒更能掩護人。
夜裡寂靜,有什麼響動,馬上就能聽見;
白天則不同,外面有人爭論的聲音,叫賣的聲音,與此種種,數不勝數,嘈雜不堪,她要做什麼事情,免不了發出一點聲音,但卻會被外面那些喧鬧聲遮掩;
夜裡人都睡了,有人飛檐走壁,穿的一身黑也就罷了,她可是穿着桃紅繡花的小夾襖,刺眼得很;
白天少有人擡頭看,她若從這裡出去,一身小夾襖,要混入人羣中,反倒容易。
念及此,譚鳴鵲就開始在房間裡找東西。
這裡有一個進來的入口,還有一個窗戶,很高。
屋子裡面只有一個石牀,但也不知道是磨損還是怎麼弄的,石牀塌了一角,散落了幾塊磚石,她擺好磚石,背過身去倒着磨斷了捆自己的繩子。
入口那個門是走不了了。
至於那高窗,太小,還有鐵欄杆,好在,它懸在角落石牀上方。
譚鳴鵲年紀小也敏捷,拿了一塊剛纔用來磨斷繩子的磚石揣懷裡,然後攀上高窗,藉着抓鐵欄杆的力量一路爬上去,攀到房樑上。
房頂是木頭,她先把瓦片拿開,撥到能讓自己穿過去的程度,再拿磚石砸折房頂鋪的那些木板,折斷之後利落地扔掉,穿過去,就此逃出了房間。
她先趴在房頂上看了一會兒,找到來時的院子,逆推出路線後,沿着房頂下去,越過圍牆,落地。
再走出小巷,就到了大街。
等聽到那些叫賣的聲音真實地落入她的耳中,譚鳴鵲才終於敢長長地吐一口氣。
逃出來了。
現在這種情況下,她也很難顧及形象,就直接往路邊一坐,然後將臉深深埋在了膝蓋間。
等到這時,她才終於滿滿品出了一絲委屈。
真是飛來橫禍,一時心軟,竟被利用了好心。
那羣混賬,打暈她又不怎麼管,只隨隨便便塗了一堆草藥泥,然後拿布一裹,讓她靜等傷口自己凝結。直到現在,她還覺得自己的腦袋暈乎乎的,頭,隱隱作痛。
而她的家,要經過十幾座大城小城才能到,遙遠得讓她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回去了。
但頭痛也沒辦法,她還得繼續往前走,最起碼得接近城門口。
雖然那裡有個什麼錢爺,但既然車伕不敢讓“錢爺”看到車廂裡的情況,顯然他們還有顧忌。而這附近就是那些柺子的據點,如果繼續在這裡逗留,是下下之策,她是被單獨關押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發現她已經跑了?
既然那妖媚女人能看中她,顯然能記得她這張旁人看來平平無奇的臉。
雖然她不知道那妖媚女人是哪隻眼睛瞎掉了,但那女人記得,她就不得不忌憚。
還是快跑吧。
所以譚鳴鵲扶着膝蓋就準備站起身,很快她想到一件事,馬上彎腰將地上的土撿起來往臉上擦,往身上撲,撲成個野人爲止。髒歸髒,像個小乞丐總比像個孤身女要好,起碼不至於令人覺得好欺。
譚鳴鵲很有自知之明,雖然她逃出來了,卻不得意。
她能逃走,是因爲那羣人沒想到她竟敢逃,雖然她跟護院學了點手段,也只能逃跑,實在不足以對敵,如果真撞上要交手,那她也只能束手就擒。
誰知道這條街是怎麼回事,搞不好,柺子們都住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