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淑麗是喘着氣跑進虞宅。
虞宅裡,虞二奶奶也還沒睡,碰上今天這樣的事情,誰也睡不着。她窩在太師椅裡,手裡捧着一本冊子在看,那是榮家年前送的年節單,這年節單裡虞二奶奶要計算看看,哪些留下,哪些是能跟二姑娘的嫁妝一起送回到榮家的。
她腳邊的火盆火有些熄了,小喜從竈裡夾了幾塊燒紅的硬碳埋在還有餘溫的灰燼裡。溫度立時便漸漸起來了。
竈間燈火通亮的,楊媽同紹興婆正在蒸糯米飯,用來做酒釀的。
這會兒米飯剛蒸好,整個竈間都迷漫着熱哄哄的水蒸汽,虞二姑娘拿了一隻小碟,就着剛蒸好的米飯,搓了兩個糯米圓子,外面又裹了一些紅絲綠絲,再粘了綿白糖,整個圓子便顯得晶瑩可口,勾人食慾的很。
這東西是有講究的,剛蒸好的第一鍋糯米飯,那第一口糯米飯誰吃了這一年便身體健康,平安如意。
當然這裡面有多少作用是不用計較,就再於一個吉利。
候着虞二姑娘搓好圓子,楊媽和紹興婆兩個把竈間的大篾盤擦洗乾淨,攤在竈間的面臺上,再把滾燙的糯米飯倒在篾盤裡散開,讓它涼,等糯米飯涼了,再拌上酒麴,放進保暖的暖竈裡。如此,半個月,酒釀便能吃了。
虞二姑娘端了小碟出來,到了廳上,將那一碟沾着紅綠絲白糖的糯米圓子湊到虞二奶奶跟着:“娘,吃個圓子。”
“你今兒個還有心情整這東西?”虞二奶奶覷了二姑娘一眼,別看虞二奶奶一直在看着禮單冊子,其實那心裡還在想着下午的事情,一忽兒心裡發狠着,老天爺怎麼就不收了虞景明,上午榮偉堂來時,可是分明說了的,這回虞景明有大麻煩的,可終歸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這真是禍害遺千年。
一忽兒,虞二奶奶又想着,沒事也好,萬一有事,誰曉得會不會牽連她們二房……
總之虞二奶奶那心裡一忽兒這樣,一忽兒那樣,跟貓抓似的難受,而自然的就更怪起虞景明,都是虞景明的人招惹來的禍……
虞二奶奶說是這麼說,倒是夾了個圓子吃進嘴裡。
“今兒這事總歸是有驚無險,一家人平安纔是最好的。”虞二姑娘笑笑說。
一邊剛進屋,又怕叫自家孃親看出自己氣息不勻的虞淑麗遠遠的依着柱邊站定,又故做不屑一顧的發出一聲:“迷信。”
“迷不迷信又無所謂,這快過年的,討個好口彩而已。”虞淑華說着,她自己夾了一個進嘴裡,又端了小盤子過來,拿着筷子夾一個送到虞淑麗面前,虞淑麗的心還跳着,裡間那一絲慌亂還未平息,她平日對這些向來不信也不湊和這些的,今天怕叫自家二姐看出異常來,便張嘴吃了,表情卻有些嫌惡。然後她臉色陰陰的站在那裡,身子挪也不挪。
“哦,所以你下午差兵來搜查的時候,你便巴巴的跑樓上去照應……”這邊,接着方纔虞二姑娘的話,虞二奶奶又陰下臉來,話說的平靜,但裡面卻壓抑着寒氣。
下午差兵來搜查,有着榮偉堂的招呼,她們二房這邊自然是走過場。只不過樓上那邊卻是最重要的嫌疑犯,那自是要搜的格外仔細,沒想二丫頭倒是趁她心慌沒注意的時候跑樓上去照應了,讓她回過神來後氣的跳腳。這會兒猛然想起,虞二奶奶這是要秋後算賬了。
“娘,大姐到底是虞家當家大姐,家裡叫人亂搜,不好看。”虞二姑娘嘆了口氣。
“你是傻還是怎麼?你還管她好不好看,那虞景明管你好不好看了嗎?她那一沒事,轉眼就把榮興商行給賣了,叫卞老二給弄了那麼一出,你馬上是要嫁進榮家的人,你大姐有沒有顧忌你嫁進榮家時好不好看呀……”虞二奶奶的火氣一起子就出來了。
“沒有證劇證明榮興商行的事情跟大姐有關,再說走私鴉片到底是不好的。”虞二姑娘兩眼盯着盤子邊上的小碎花發呆的說。
“證據?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是不需要證據,只要動動腦子就成的,虞景明那人你又不是不曉得,她做事什麼時候叫人抓住了證據過,你……你氣死我了……”虞二奶奶幾乎跳腳。
虞二姑娘便不啃聲不啃氣的拄在那裡。
往常虞三姑娘碰到這樣的情況,要麼跟她孃親一起奚落二姐,要麼也會打圓場。只是今天,聽到虞二奶奶說到卞維武,虞淑麗那心一下子又猛跳了起來,咬着呀,早曉得那癟三不是好東西,如今是更壞了……
後廂房的門吱呀的一聲開了,長青從屋裡出來,他手裡拿了一份文件。
“二奶奶,二小姐,董幫辦今天給我遞了申請,他想租下四馬路後面二小姐的虞園。”長青這話一下子就化解了屋裡的低氣壓。
“哦,董幫辦爲什麼突然要租虞園?”虞二奶奶有些驚訝的問,這事她從未聽董太太說起過。虞二姑娘也看着長青,等着他的解釋,一邊虞淑麗也回過神來,細聽着這邊說話。
“我聽董幫辦的意思是要請出家裡的董婆,建私房廚了。”長青說。
“他居然要把家裡的董婆請出來了……”虞二奶奶更是訝然。
董婆今年已近九十多了,是董家的遠親,早年曾在曲阜孔府做過廚娘,學到一手孔府菜的本事。後來老了,回了上海,投奔了董幫辦家,此後董府但有宴席,便是董婆出面打理,最後竟是造就出了董家宴的名頭,只是後來董婆歲數實在大了,她脾氣又怪,也不願意帶人,董家宴在風靡了十幾個年頭後便又漸漸退出上海人的視野,而如今看董幫辦的意思是要重新弄起董家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