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的沉了,悠悠的風吹着樹葉那聲音盪漾在人的心底,總能勾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思緒。
不遠處。
虞二奶奶拉着虞寶珠還在嘮嘮叨叨:“你說世安走就走吧,還給我弄這一出,我是恨他好還是念他好呀……”
“這世上事情大體愛恨相伴,沒有愛哪有恨不是,反正世安也走了,愛也好,恨也好,都是一筆糊塗賬了,不消去管那些嘍……”虞寶珠也嘆着道。
……
一邊九爺爺和九奶奶歲數大了,一路風塵,身體有些吃不消,楊媽和紅梅就一起安排他們睡下。
翁冒,長青陪着元甫三人低聲的說着上海的時局。
二姑娘也上了樓去看三姑娘。
虞景明便一人出了虞宅,外面茶檔上還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在喝茶。
“老王頭,以後晚上你這攤子不如搬到門樓那邊,那電燈多亮堂,你這氣死風燈倒底不行,再說了,路口上人來人往的,你生意不還更好一些……”
“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喲……”老王頭呵呵笑,擡頭看到虞景明又笑着問:“大小姐這晚上哪裡去哦。”
“不去哪裡,就走走麼,小時候,每晚臨睡前,我都要跟着我爹走一圈的……”虞景明笑着道。
“可不是嘛,我還是記得的,永福爺在時,早晨,晚上的時候都要走一圈的,還要喝茶,大小姐來一碗不?”老王頭問。
“晚上喝茶容易失眠嘍,王伯給我包一小包茴香豆唄。”虞景明笑笑道。
“好咧。”老王頭點頭,拿一張油紙,包了一包,虞景明遞了一個銅板,拿着茴香豆放了一粒進嘴裡,卻不咬,只是慢慢的吸着茴香豆濃郁的鹹香,然後慢悠悠的走着,走到牌樓下,一邊虞記的作坊裡還亮着燈,除了提漿月餅,別的品種需要改種,總之要把細節做到最好。
站在這裡,視線越過高高的屋檐,穿過老城牆,外面的租界燈火通明,而另一邊的老城廂則顯得幽暗沉悶,但她又感覺有一股力量蟄伏其中……
一陣馬車的聲音響起,然後虞景明看到了老馬駕車過來。車在路口停了下來,卞維文跳下馬車。老馬駕着車進了虞記大院。
虞景明衝着卞維文笑笑:“卞先生回來了,維武怎麼樣?”
“大小姐……”卞維文衝着虞景明揖了一禮,卻並沒有急着回話,而是擡起頭看了看永福門門樓上的燈,好亮,亮的有些刺人眼。
“大小姐,早上的話題還算數嗎?”沉默了一會兒後,卞維文突然道。
“算的……”
“那一切就請大小姐安排吧……至於結果也無須強求。”卞維文說着,轉身慢慢的朝前走,然後側轉進了圓門洞,只是挺直的背卻微有些料峭。
虞景明明白,這件事於卞先生來說也許並非也自本心,只怕是卞維武的意思。
夜正長。
翁冒在送陳雲甫休息後,跟紅梅打了聲招呼後,卻出了門,他東家由南京來上海了。
李澤時今晚是悄悄的返回上海的,他約了翁冒在前門樓戲臺聽戲。
“俺曾見金陵王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南戲臺上,一部桃花扇已唱到尾聲,簾幕緩緩合起。
“這就是我們的大好河山,五千年文明傳至今日爲何依然淪落到今時今日,想當年鑑湖女俠之詩:看如此江山,忍歸胡虜。豆剖瓜分,都爲吾故土。”
李澤時和翁冒並肩走在街上,到前門樓石獅子邊上,李澤時一手一手重重的拍在前門樓的石獅子身上道。
“前有鑑湖女俠,後必有萬千千來者,想來總有乾坤力挽回的一天。”翁冒道。
“不錯,此當我輩站出來的時候。”李澤時點頭,然後低聲的問道:“上海目前的形式如何?”
“上海的形式還頗爲複雜,以我目前的身份和能力有些力有不逮,只怕得東家出面才行。”翁冒道。
“也是,只是上海道現在對南方的商人盯的很緊,我若冒然出來又四處活動的話必然會引起朝廷警覺。”李澤時擰着眉。
“目前倒有一個機會。”翁冒沉吟了一下道。
“哦,說說。”李澤時一臉興趣。
“於虞記有關……“
“虞記?虞家最近可是鬧的滿城風雨啊。”李澤時雖然是傍晚纔到的上海,但虞家之事在報紙上已經是鋪天蓋地,他一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翻近些時日的報紙,藉着報紙之便,虞家的事情也聽說了不少,只是報紙上的東西不可盡信……
“都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虞家其實沒什麼事,大局都在虞大小姐的掌握之中。”翁冒辯解了句。
“哦,那虞家的事情能不能說,若是不礙事的話給我說說。”李澤時問。
“虞二爺死之前的事情,報紙上基本都報了,情況差不離兒,我就不多說,主要是虞二爺死後,有關虞園的歸屬,當初虞園是虞二爺藉着建虞記四馬路分店的機會,挪用了虞記的款子,偷偷建的虞園,而當初虞二爺爲了好走賬目,把呂仙芝聘爲名義的四馬路分店的掌櫃,這樣,虞記這邊的款子在虞二爺的運作下就直接進入了呂仙芝的戶頭,然後建了虞園也就放在呂仙芝的名下,如今虞二爺身故,呂仙芝在牢中自殺,而虞園名義上是在呂仙芝的名下,呂家人自然不會放過虞園,可虞二爺是死在呂仙芝的手上,虞家人不管是爲了什麼也不能讓虞園落到呂家人的手裡……”翁冒細細說着。
“所以,呂家人就控告夏至那丫頭拐帶虞景祺,順便把虞家也告成了幕後主使,這是拿孩子當籌碼來爭虞園……”李澤時皺着眉頭,
這等情況虞家要拿回虞園還是要在案件上下工夫,只是整個案子很明瞭,雖然是呂仙芝把虞二爺推下樓的,可倒底是虞二爺舉刀先動的手,呂仙芝那種情況下可以定爲自衛的……以這情形來看,形勢於虞家不利。
“可公子你不曉得,呂仙芝臨死前留下血書,把虞景祺交給了虞家大小姐。”翁冒又道,
“便是這樣,但那呂仙芝明義上還是未嫁之女,她的財產她父母擁有繼顧權的,再加上我聽說虞景祺在事發之後嚇傻了吧,再加上他還小,屬於他那一份,呂家人可以代爲監管……”李澤時說,這種事情最有的扯皮,而且扯來扯去往往是一筆爛賬。
“這點大小姐也是明白的,所以她根本不走這條路……”翁冒又道,心裡實在佩服虞景明的心思,她在出事時讓許老掌櫃和卞先生迅速掌握虞記四馬路分店的所有賬目,實是神來之筆。
“那你們大小姐走哪條路?”李澤時好奇,這事情這情形,便是他也覺十分的棘手。
“景明從四馬路分店的賬目上下工夫,公子忘了之前我說的了,當初虞二爺爲了賬目的運作方便,曾有一段時間把呂仙芝名義上聘爲四馬路分店的掌櫃,也就是這時候,虞二爺藉着建四馬路分店的機會通過挪用資金偷偷的置辦起了虞園……”翁冒說着停頓了一下。
李澤時亦是經商好手,翁冒一點這裡,他馬上就明白過來了,不由的一鼓掌:“我明白了,不管當初呂仙芝做爲四馬路分店的掌櫃是不是名義上的事情,總之,當初之時,呂仙芝是四馬路分店的掌櫃,而她一個分店的掌櫃在分店建立時,卻利用分店資金在自己名下置辦了虞園,這是挪用和貪污的經濟事件,以這個定呂仙芝貪污挪用之罪,只要證據確着,這個官司穩贏。”李澤時說着,也不由的不感慨,這位大小姐厲害,也下得去手啊。
“對了,你說目前對於我們來說有一個機會,這機會在哪裡?”李澤時又問。
“這事是虞大小姐託我辦的,公子也曉得,這官司景明肯定贏,可虞記倒底是做生意的,講究的是和氣生財,可那呂三本身是江海關公廨所的巡捕,手下又有一幫跟他混事的,到時他真耍起橫來,虞記只怕也沒別的辦法,大小姐的意思是一勞永逸,她要把呂三從江海關公廨所的位置上拉下來,正好,呂三最近盯着卞維武手上的肥田粉,兩幫人打了好幾場架了,如今,卞家老二被呂三抓進了牢裡,大小姐跟我商量,就在這裡給呂三挖一個坑,我們就以肥田粉的來路問題布個局……公子你曉得,我們的肥田粉是廣州那邊是交了稅的,而因爲湯姆遜的原因,跟據免稅法,那批肥田粉在江海關這邊只有一個簡單的到關記錄,是沒有任何稅費信息的……”
“我明白了,你們是要給呂三挖坑,故意製造這批肥田粉是走私貨的假相,那一但肥田粉有問題,江海關監察處必然要查,那麼湯姆遜在我輪船裡佔了股份的事情必然會揭穿,海關那邊就要扣我的船,有了這個機會,我來上海處理這個事情,並四方遊走就不奇怪,而至於呂三,我自然容不得他……”說到這裡,李澤時深吸一口氣,好手腕啊,這位虞大小姐這是連他的心思都算計在了裡面,算得是一個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