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奶奶手裡兩張薄薄的紙片,拿起又放下,這兩張紙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老爺,真要把永福門這一條街的房產給景明當嫁妝啊,咱們還有淑華和淑麗兩個姑娘,以後拿什麼給她們當嫁妝?拿什麼去說人家呀?”虞二奶奶擰着眉頭,心裡在滴血。
永福門就是他們現在所住的街,前後兩條街道,整整二百戶人家,她苦心經營了六七年的房產,到最後卻便宜了別人,跟割了她心肝肉一樣。
“這有什麼法子,當年大哥走的時候,虞記是留給我經營,可永福門一直記在景明的頭上,王伯權那裡可一直盯着呢,現在李平書他們又上竄下跳的要拆這老城牆,咱們永福門就在這城牆根兒下,更成了那金餑餑,多少雙眼盯着,我們能留得下?”虞世安有些煩燥的道。
上海的老城廂建於明代嘉靖年間,是爲了防禦倭寇侵犯而建,然而時至今日,卻因爲老城牆的約束,使得老城廂越來越跟不上上海的發展,而一牆之隔的法租界卻是新奇而繁華,老城牆阻礙着華界和租界之間的交流和經濟往來,於是幾年前,李平書起頭,發起了轟轟烈烈的拆城牆運動。
儘管現在,拆城牆運動招來了保守派的討伐,但稍有點眼光的人都看得出,這城牆遲早得拆。如此,處於西城城牆根兒下的永福門,在未來就是老城廂於法租界最直接交界的黃金地帶,寸土寸金啊,誰不掂記着。
“那也不用非讓景明嫁進榮家啊,我親戚那邊可也有不少青年才俊。”虞二奶奶嘀咕了一句。景明若是嫁給自家人,那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家親戚?你大哥那邊只有戴政和戴謙,戴政算是穩建的,可他早就成親,戴謙跟三姑娘那算是青梅竹馬,你自個兒那裡也還打着小算盤吧……”虞世安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虞二奶奶臉色一陣悻悻,她身邊就兩個女兒,不免要爲今後的依靠打算,三姑娘跟戴謙兩個自小青梅竹馬的,又是同校同學,她跟她大嫂不免有親上加親的打算,只這點虞二爺卻是有些不贊同。
虞二爺那裡橫了虞二奶奶一眼,才又說:“除了這兩個,你們戴家還有拿得出手的人嗎?你不會是想隨便從寧波那邊提個族人過來充數吧,你是當王伯權傻呢,還是我們虞家人傻呀……”虞世安一臉沒好氣。
虞景明到底是虞記的大小姐,虞家的體面總是要的,就算是現在把景明定給榮家,商會的自治公所內,他也沒少被王柏權悉落。
榮記錢莊是有底子的,離永福門不遠的巷子同榮裡大半都是榮家的產業,虞榮兩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不過,如今誰又看不出來這場聯姻的背後就是永福門呢?
虞二奶奶叫虞二爺悉落的有些火氣,自也沒好氣的辯解:“呵,是,我家的親戚是見不得世面,可那虞景明就見得世面榮家夫人五十歲壽禮那會兒,我的臉面都讓她丟光了,連帶着淑華和淑麗也被人說嘴。”虞二奶奶不服氣的道。
年初時,榮記錢莊的榮大奶奶五十歲壽,當時景明剛從寧波過來,她想着到底是虞家的大小姐,再加上也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若不帶出去見見人,怕外人說道,於是就帶着淑華淑麗兩個還有景明一起去給榮家榮大奶奶賀壽,沒想這一念動就讓她丟了個大人。
那天榮大少爺爲了討好他母親,在後院裝了電燈,結果電燈一亮,景明就嚇的驚叫一聲,一碗湯全倒在她自個兒身上,這已經夠讓她覺得丟人的了,沒成想更丟人的還在後面。她陪着景明去換衣服,可景明居然有本事換衣服換的不見人影了,最後居然是在榮大少爺的臥室裡,找到的時候那叫一個尷尬,一個未訂親的大姑娘跑一個大少爺臥室裡,怎麼都是一樁大丑聞,她當時只恨沒有個地縫好鑽進去。
爲着這事她沒少被幾家平日不對付的大奶奶們悉落。
虞二奶奶說着,冷不丁一擡頭就看到虞世安一臉怪異的盯着她。
“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虞二奶奶沒好氣的瞪着虞世安。
虞世安搖搖頭:“你到現在還以爲這真是景明的錯啊?”
“怎麼?這裡面還有問題?”虞二奶奶莫名其妙。
“景明這些年一直跟着家裡那位祖母,那位可是正兒巴經的大家閨秀,對禮儀什麼的更是到了苛責的地步,你認爲那位教養出來的人會這麼沒見識沒規矩?”虞世安搖着頭道。
他和他大哥都不是老夫人所出,沒想虞景明在鄉下被老夫人教導了幾年,卻是出落出了當年老夫人的神韻,以至於他對上景明的眼睛都有一些不自在的感覺。
說景明會做出那等不要臉皮的事情,他第一個不信。
“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榮家算計的?可景明當時的表情不象被算計啊。”虞二奶奶皺着眉頭細思一下當時的經過,她平日倒也不是這麼沒心眼,只是她先入爲主,總覺得虞景明呆在寧波鄉下,就應該沒見識。榮家那天發生的事情正合了她心裡的判斷,再加上景明也沒表現的什麼憤然,自然沒有另作他想。如今被自家老爺一提,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就出來了,比如景明纔回上海,第一次見榮家人,榮家那麼大的宅子,那麼大的後院,就算是景明沒臉皮,可要找到榮大少爺的臥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她陪着景明去換衣服的路上正好被榮家媽媽拉着說了好一陣子話,現在想來也太巧了點。
“永福門這一片的房產招人眼呢。”虞世安嗤聲道。
“而至於景明……這丫頭深着呢。”虞世安敲了一下桌面。景明自從寧波過來,性情平和而明朗,對他們夫妻更是不缺少禮數,可虞世安就覺得水深,想想啊,若是普通心性的女孩子,這剛從寧波回上海,就攤上這樣的壞名聲,又馬上被訂了親,怎麼着都要有些情緒波動吧。
而景明完全沒有,她就安安靜靜的看書,你們怎麼安排她怎麼是,可越這樣越讓虞世安沒底,只希望一切順利。
這邊想明白過來的虞二奶奶咬碎了牙,她好心去賀壽到最後反被人設計了,榮家還真是好手段。
又一瞪眼:“你即看出來了怎麼不跟我說?”
“跟你說有什麼用,都已經成事實了,你還能去找榮家討說法,這種事情扯的清嗎?越扯越爛。”虞世安沒好氣。
“那也不該就這麼便宜榮家吧。”虞二奶奶氣憤道。這被人算計了還倒貼上去,沒這個理兒。
“當然不能,榮家不可能佔盡便宜的,我們現在跟榮家是一根繩上的兩隻蚱螞。”虞世安有些高深莫測的道。
“這話怎麼說?”虞二奶奶連忙問。
“最近橡膠股的事情你聽說了吧?”虞世安問道。
“怎麼沒有?平日城裡幾個太太聊天打牌,哎喲,好些個太太的嫁妝都虧掉,當初橡膠股多賺錢哪,沒想到這跌起來這麼狠……”虞二奶奶說着,突然就反應過來了,一拍巴掌:“榮家不會是在橡膠股上虧狠了,這纔打起永福門的主意吧。”
“陷,各家錢莊那肯定都陷進去了,不過,現在跌也保不齊以後會漲,去年上半年不也跌了一陣子,只是這回跌的有些狠,永福門又實在招人眼,能弄到手也是一個保障。”虞世安點頭。
自橡膠股紅火以來,是可以用股票抵押在錢莊貸到錢的,如今股價大跌,投資人損失自不必說,錢莊也是跟着倒黴,榮記錢莊現在就面臨着銀根吃緊,週轉不靈的危機,若是能拿到永福門,都不需要抵押,永福門的價值擺在那裡,而榮家憑着多年的信譽,便能從各家銀行貸到款從而解決錢莊銀根吃緊的局面。
而他這邊……
“你怎麼成了跟榮家同一根繩上的蚱螞,你不會是也買了橡膠股票了吧?你買了多少?”這邊虞二奶奶緊跟着也反應了過來,一臉急慌慌問。
“我這不也是想多賺點錢嗎?”虎世安臉色也有些不好了起來道:“之前永福門一年的房租,再加上虞記半年的營業收入。”
虞世安這話音一落,虞二奶奶氣的跳了起來,雖然這些年虞記這幾年生意越來越淡,但半年的營業收入也不少啊,虞記在整個上海道可是有十幾家分店呢。更何況這個半年裡面還夾着一個過年的收入,這可是全年收入的大頭。
還有永福門一年的房租,這錢是前段時間老爺才從她這邊支的。這一加起來就是一筆鉅款。一但打了水漂,只怕會影響到虞記的經營,這可是他們立身之根本啊。
想着這些虞二奶奶覺得天要蹋下來了,幾乎是撲上前一把掐住虞世安的胳膊:“榮家怎麼說?”
虞二奶奶現在明白了,景明同榮大公子的婚事是自家老爺同榮老爺的一場交易,但她現在管不得這些,她只要知道自家如何度過這個難關。
“榮家答應另外付我們永福門三年租錢做彩禮,還有再給我一筆三十年期的無息貸款幫我把之前的窟窿補上。”虞世安道。閉着眼揉了揉眉頭,最近他也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了,他當初是太貪心了點,若不是形勢這麼嚴峻,榮家這事他真得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虞二奶奶聽到這個長長的鬆了口氣,雖然說虞記現在生意已經大不如前了,但每年的收入還是挺可觀的,三十年的無息貸款慢慢還起來並不難,更何況三十年,如今這個世道還真說不好會變成什麼樣呢,再加上還有付給他們永福門三年的租錢做爲彩禮,這一筆不得不說是大手筆。
榮家倒算是有誠意了。雖然這些比起永福門那價值差遠了,可永福門雖然是塊大肥肉,但這塊肥肉倒底他們拿不下口袋,榮家能解了她家這燃眉之急,算是兩好啊。
“行了,東西你快給景明送去啊,我這邊還要招呼客人呢。”虞世安揮揮手。
虞二奶奶應了一聲,也連忙將永福門地契房契放進盒子裡捧着朝二樓去,這時候她倒是恨不得讓景明帶着這地契房契馬上上花轎。
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