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宅裡,正午的陽光直直的照下來,再加上殘雪的關係,天井處亮的有些刺眼,虞景明便不由的眯了一下眼睛,適應了光線後,便看到堂前,因着天井特別亮,堂前在走廊飛檐的摭擋下,顯得有些陰暗。
陰暗之中傳來一陣悉裡嘩啦摸麻將牌的聲音。
堂前的八仙桌搬到了廊下,虞二奶奶,戴娘子,香油婆,李太太幾個人正圍着八仙桌打麻將。
麻將桌邊的椅子上,擺着幾盒上好的西點,還有一些西洋玩意兒,都是榮偉堂之前帶來的。
“戴謙,幫忙搬。”虞淑麗拉着戴謙,兩人一起把東西搬進屋裡。
二姑娘虞淑華坐在廊下,手裡正繡着一對枕頭,鄧香香坐在她對面,跟她膝蓋抵膝蓋的,手裡繡着一隻鞋面。
鄧香香就住有永福門前街街尾,家裡養着一隻大黃母貓的鄧家。
今天她是跟她孃親香油婆一起過來的。
鄧香香家裡開着香油鋪子,她孃親香油婆年輕的時候還叫香油西施呢。十八歲嫁給香油公,此後斷斷續續的生了七個,鄧香香是家裡的老七,今年十九歲。
鄧家大郎自小跟着香油公在香油鋪子裡做事,前年香油公去世,他便接手了家裡的香油鋪子,算是子承父業。
鄧家二郎自小跟他爹學了一手榨油的本事,如今在油廠裡做工,是油廠裡的大師傅。
兩兄弟都已成家多年,當年在香油公的允許下分家出去,一個直接就住在南街的香油鋪子裡,別一個住在蘇州河那邊的油廠裡。
鄧家老三和老四是一對雙胞胎,三歲那年染了病夭折了。
鄧五姐是個女兒家,嫁給了菜場一個殺豬的,出嫁也七八年了,跟家裡往來不多。
鄧家老六鄧來順,今年二十五歲,最得香油婆和香油公喜歡,卻也最是遊手好閒。
鄧老六自小就是個癩貨,到了十七八歲上下,吃鴉片,包戲子,賭錢樣樣來得,偏香油婆香油公一顆心全偏在他的身上,香油公在世上,家裡那個香油鋪子差點就敗在他手上。等到香油公病倒,看事情不對,醒悟了過來,這才把香油鋪子直接轉給了鄧家大郎,鄧家大郎除了每月給家裡一筆說好的生活費外,老六不能在鋪子裡支一分錢。
爲着這個,香油婆跟香油公鬧了一大場,最後香油公是直接氣死在牀上的。
香油婆還兀自不甘心,當初據說從巷頭罵到巷尾,直罵大郎二郎不孝,還請了家裡的宗親來做主。
鄧大郎和鄧二郎私下裡氣的直喝悶酒,只他們是兒子,也不好出面跟老孃吵,但兩家兒媳卻是不幹了,鄧大郎的媳婦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夥着鄧二郎媳婦,兩家把老六這些年敗掉的錢全記了賬,丟給香油婆和家裡的宗親看,一干宗親看了也是直搖頭,再也不管鄧家的家事了。
香婆倒是還想胡攪蠻纏,最後大郎媳婦又下了最後通碟,若是香油婆再這麼護着老六,那香油婆以後的生老病死他們就不管了。
香油婆偏心歸偏心,但她心裡也是有數的,這老六叫她慣壞了,她怕是指望不上的。家裡的老七又是個女兒,今後是要嫁到別人家裡去的,也指望不上她養老,所以最終還是依了大郎,家裡的香油鋪交給了大郎夫婦。
老六沒了收入,香油婆只能拿把她的體已錢貼補他,只她那些體已錢也是無源之水,用一點少一點,老六又遊手好閒慣了,正經營生幹不了,可算是愁壞了香油婆。
後來香油婆還打了主意,想讓鄧老六進虞記,虞景明只給了鄧老六一句話,鴉片煙不戒,虞記不收。
只那鄧老六哪裡肯戒,自然進不了虞記,爲着這個香油婆在外面也沒少說虞景明壞話。
十月那會兒,戴壽鬆幫着榮興商團招人,香油婆才又找着機會,給戴娘子塞了點錢,總算是把鄧老六安排進了榮興商團。
因着這事體,香油婆對戴娘子自是要格外巴結,昨兒個聽戴娘子說虞家二姑娘這邊快出嫁了,想找一個繡活兒不錯的幫着繡點東西,她便一早帶着她女兒鄧香香過來幫忙。
鄧香香的手藝挺不錯,鞋面上的芙蓉花繡的跟早上帶着露珠似的鮮活。
“香香這手藝不錯呀。”戴娘子打着麻將,眼睛卻是眼觀六路,正好看到鄧香香手上的鞋面,嘖嘖嘴說。
“那是,我家香香的手藝,永福門獨一份兒,今後不曉得哪家男兒有福喲。”香油婆咧着嘴,頗是得意。
這般自賣自誇的,倒是若得一些善意的鬨笑。
“媽……”鄧香香叫她孃親這說話的一臉通紅。
戴謙正好搬東西路過,見鄧香香一臉通紅略有些失神,手上的東西撞到了鄧香香坐着的椅背,東西撒了一地。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地上一個打開的盒子突然響起了一陣西洋音樂。是一隻西洋音樂盒。
“做到事就是事。”虞淑麗遠遠的跺了跺腳,快步衝過來,撿起音樂盒,瞪了戴謙一眼說,然後扭身進了西廂房,戴謙一臉有些尷尬的跟在後面。
“那是什麼東西?”鄧香香沒見過音樂盒,好奇的緊,看着虞三姑娘跟戴謙搬着東西進了西廂房,便衝着二姑娘問。
“是音樂盒。”虞二姑娘擡起臉來,衝着鄧香香笑笑說。雖然她心裡對嫁榮偉堂還是有些飄忽不定,但如今婚期已經定了,再加上榮偉堂到底也曾是她心目中的陌上少年,最近這段時間榮偉堂時不時來走動送點稀奇玩意,少女情懷終免不了有些飛揚。
“哦,沒見過,真稀奇……自個兒會唱歌呀……那唱的是洋話吧?”鄧香香說着,又看了看虞二姑娘手上的絲綢枕頭套:“是湖州沈家的絲綢嗎?”
虞二姑娘點點頭笑笑,她不喜歡說這些。
一邊小喜得意的接了嘴說:“可不就是,這回爲着二姑娘的嫁妝,二奶奶可是下了血本的,湖州沈記的絲綢,豐記的頭面首飾,還有蘇記的傢俱……”
“小喜,這都中午了,你還不去廚房幫忙……”虞二姑娘不高興的打斷小喜的話,小喜最後那句還有虞園就吞回了肚子,有些悻悻的去了廚房。
鄧香香這邊倒也是會計算的,卻是補上了小喜未完的話說:“聽說還有虞園吧?可不得了了,到時上海各大報紙怕也有的說了……”
說這話時,鄧香香一臉羨慕。
二姑娘笑笑沒作聲,鄧香香又覺有些尷尬,便故作若無其事的四下裡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