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卞家老二這是要做什麼事體?”威爾和卞維武突然來的這麼一出,場面更是混亂了,一個個面面相覷。
“卞老二,你真是越混越無法無天了,你不看這什麼地方?是你撒野的地方嗎?你以爲這是永福門呀……”戴壽鬆從人羣裡擠了出來,他是虞園管事,這等事體自要出面,只他在不明情況下也不敢衝着威爾喝問,便拿卞老二出氣。
“什麼什麼地方呀?”卞維武卻是老神在在的翹着嘴角笑:“王子犯法於庶民同罪,什麼地方也大不過一個法子呀……”
“我犯了什麼法?”董幫辦這時轉過身來,揹負着雙手,話是衝着卞維武說的,只是他那眼神卻是好整似暇的看着威爾。
“你們中國有句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董先生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曉得嗎?”威爾冷笑道。
“中國還有一句話說不見棺材不落淚呢……”董幫辦拍拍巴掌道。
“就是,董幫辦今兒個做的事體我們看在眼裡,是個中國人該做的,威爾先生,我們還想問問你,還請你就稅務司想截留稅款的事體做個說明好吧……”幾個記者呼啦啦的就想圍上來……
“幹什麼幹什麼?有話站在原地問。”卞維武摘下腰間的警棍平着一推,將前面幾個記者推的一個踉蹌。
“卞二爺,你可真成了洋人的一條狗了……”一名記者氣憤的道。
“我樂意呀……”卞維武撮撮嘴,一臉自嘲,暗裡卻撇撇嘴,這不演戲嘛,自然是要全套的。
“維武……”卞維文皺了眉,卞維武才住嘴。
“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威爾也笑笑,又轉頭衝着那幾名記者道:“關於關稅截留的事體,我本人是沒有聽說過的,信中所說,我保持懷疑,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也不做評論,具體的你們可以找稅務司和領事求證,介時,稅務司會給大家說明,但關於董先生的事體,卻是證據確着的。”威爾說着,又衝着卞維文道:“卞先生,你說呢……”
一時間虞園的賓客面面相覷,董幫辦的事體跟卞先生又有什麼關係?而有那腦子轉的快的,想着卞先生也是進了江海關的,做的還是監察呢,別不是一進江海關就先咬自己人吧?立時的,各人看着卞維文的眼光便有些異樣。
卞維文看了看威爾,又環顧了一下在場的人,在衆人臉上他看到了輕視和懷疑。
“大哥……”卞維武神情突然有些急燥,也是他鬼迷了心竅,他真要眼看着大哥自毀一世清名嗎?這世道,乾脆了,他也別出人投地了,有虞大小姐護着,專門給車隊做保鏢好了,虞大小姐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他卞家三兄弟,躲在永福門裡,想來也會有所庇護……
可這樣過一世甘心嗎?不行,大哥一輩子難得有一個能相契的,命運捉弄,很難走到一起,但也不能弱了氣勢,依靠一個女人吧?人,必要時得對自己狠一點。
卞維武想着,又看他大哥那一臉沉靜,那他就更無所謂了。
“怎麼,卞先生有話對我說?”董幫辦這時又轉過臉來衝着卞維文,衆人在聯繫着之前董幫辦敬酒那一出,兩人的對話也是話中有話呀。
卞維文只是看着董幫辦笑了笑,未作聲,他手裡端着一隻青瓷杯的,這會兒兩手捧着茶杯咪了口茶水,然後蓋了茶杯蓋,轉過身將茶杯放在桌上,到得這時,卞維文才挺了挺背,又整了整衣領,他一身菸灰的長衫,洗白的衣領,樸素的很。
理好領子,卞維文又轉臉衝着卞維武道:“行了,這裡有大哥呢,桌上還有不少的糕點,今夜是吃不完的,你找張油紙,包幾塊拿回去給三兒吃,老潢吃醉了酒,半夜裡估計也是要餓的,他胃不好,若是餓了,老胃病也是要犯的,正好也可以墊墊肚子。”卞維文側過臉跟卞維武說,他的聲音總是帶着一種舒緩的語調。
“吃不了兜着走,這面子不好看呀。”卞維武這時也放鬆一些了,咧咧嘴,顯然不願做這等沒臉面的事體,嘀咕了句。
“只要董先生不介意,面子不面子的又有什麼關係……浪費總是不好的。”卞維文依然緩慢的說,聲音低沉溫和,自有一股寧靜之氣。但虞景明覺得卞先生是在借這些家常扶平自己有些激盪的心緒。
“我不介意,巴不得呢。”董幫辦又接話。
“謝謝啦。”卞先生衝着董幫辦點頭。
“不客氣。”董幫辦也回道,兩人這般對話,倒沒了之前隱隱含着的鋒銳,似多年好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又似陌路相逢的一種客氣,一時間又讓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卞先生,這時候不適合拉家常吧。”威爾理解不了中國人那種含蓄。
“曉得的。”卞先生笑笑,又衝着董幫辦說:“董先生,得罪了。”
“請便……”董幫辦一派自若。
卞維文這時一手提着長衫的下襬,然後彎腰,從身側的腳邊提起一隻藍布包,打開藍布包,便露出疊在一起的幾本賬冊,他將賬冊攤開,擺在桌上,然後一字一頓的念道。
“光緒二十八年,董先生爲驗貨員,將美籍商船上13擔象牙,記爲9擔,得利200大洋……
光緒二十九年,浚浦局浚浦河道,你從中漁利2000大洋……
光緒三十年,袁記貨行一批貨因手序不全被扣押,董先生做爲幫辦,在裡面左右逢源,從中得利600大洋……
光緒三十三年,有商行夥同銅商將銅錢融成雜色金屬出港,你從中得利2000大洋……
而從光緒三十一年起,你夥同英籍商行,走私鴉片,得利……
如此,莊莊件件,俱有記錄可查……”
卞維文讀完,便站在那裡不在做聲,圍觀的人都倒扣一口冷氣:“呀,這樣黑呀?”衆人真是大開眼界,一時間看董幫辦的眼神也有些異樣了,董幫辦在江海關暗裡做的這些可真是一本萬利呀,如此,今日情形倒也不冤。
“這也太巧了點吧,這麼多事體怎麼以前就查不出來,偏偏董幫辦揭發洋人狼子野心時,這一莊莊一件件的事情就發了呢……”一個記者瞪着卞維文道。
“喲,可不是嘛,誰曉得是不是有些人截贓陷害呀,古人有個詞叫斯文敗類,只怕就是如此吧。”也有人拿話暗諷卞先生。
卞先生只是笑笑,好似並不是說他似的,他這會兒只是專注的看着董幫辦,董幫辦也看他,好一會兒,董幫辦突然大笑:“曉得卞先生查賬利害,這回我真是見識了,我還有什麼話說,董某認栽……”
董幫辦這話即象是認罪,又象是窮途末路的後無奈之舉。
董幫辦這話後又是一片譁然,衆人都有些不解,董幫辦這是怎麼了,這樣的罪一但認下,最少要坐幾年牢吧?
“董幫辦,不可這般認罪,我們爲你請律師……”人羣有些鬨然的道。
董幫辦笑笑,站在那裡,衝着衆人深深一揖禮,然後才直起身來,衝着威爾道:“好,我跟你們走,不過,讓我上樓換件衣服好哇,這身上有酒漬呢,不能太失禮。”
威爾沉吟了一下:“可以。”
董幫辦笑笑,看了卞維文一眼,卞維文看着他,也笑笑。
董幫辦再笑,然後上樓,虞景明看他第一腳踏的位置,那心不由就沉了一下,董幫辦那一腳踩着的位置正是當初二叔送命的大理石階梯,不曉得爲什麼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虞景明不由的看了一眼卞先生,若真有什麼,她不信卞先生看不出來,不遠處,卞維文也正好擡起頭,同虞景明相視一眼,然後卞維文衝着虞景明微微搖頭。
虞景明深吸一口氣,卞先生曉得董先生要做什麼,但是,這裡是虞園……想着,虞景明猛的向前一跨步,卞維文也突然的往邊上移了一步,兩人措身之際,卞維文的手緊緊的扣住了虞景明的手腕,很緊,虞景明側過臉望着卞先生,卞先生也看着她,不響不動。
這時“嘣……”的一聲,一聲槍響自二樓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