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聲機裡唱着音樂,虞景明扶着李澤時的胳膊小心的踩着腳步。
舞池邊,幾個年輕的女孩兒聚了一堆說話。三姑娘虞淑麗卻是面色有些陰沉的坐在那裡,看着舞池裡正跳着舞的虞景明和李澤時,不由撇不撇嘴,跳的那樣差,也不嫌丟人……
虞淑麗想是這樣想,那心頭便毛刺刺的難受,虞景明今日可是風光的很。
那風光讓她刺眼。
“你大姐便是再風光又如何,還不是得乖乖的給我送生辰禮。”董瓔珞翹着下巴,頗有些得意。
虞淑麗回頭看她一眼,按理她這樣說大姐,她應該是高興的,可心裡並不高興,她曉得董瓔珞的話也不過是自我安慰。
虞淑麗一時之間頗有些無趣,轉頭看到戴謙看人跳舞看得入迷,心裡更是氣惱,提着裙子走到一邊無人的拐角處。
卻無意看到拐角的另一邊,榮偉堂跟那玫瑰站在一起說話。
“不是說好你今天不來的嘛?”榮偉堂有些沒好氣的衝着玫瑰道。
“呵,我來不來跟你有什麼關係,還真是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啊……”玫瑰冷笑。
“咱們說好的,現在又何必說這樣的氣話。”榮偉堂摸着鼻子。
“那我該說什麼?你不曉得女人喜歡出爾反爾呀。”玫瑰反問道。
這種事情跟女人爭論永遠爭論不出個什麼的,榮偉堂沒說話,轉過臉看着下面的舞池,那目光不由就定在了虞大小姐同李澤時的身上。
“這便是當初你嫌棄的鄉下小姐,只怕未曾想過如今這般的耀眼吧?”玫瑰翹着嘴角,衝着榮偉堂嘲笑。
“這些都過去了,還說那些幹什麼?”榮偉堂有些惱羞成怒。
“不過耀眼又如何?都說君子不臨危牆之下,那李公子於虞大小姐來說,不曉得是救命的浮木,還是能毒死人的砒霜呢?”玫瑰又笑咪咪的道。
“什麼意思?”榮偉堂回過頭問。
“如果,你還想要永福門的話,就盯着李澤時吧,說不定會有意外的驚喜哦。”玫瑰說着又飄了一句話:“據可靠消息,李公子大約是南邊的人。”
說完,玫瑰轉身下樓,她倒想去會會那李大公子,李大公子或許是浮木,或許是砒霜,但也可能是罌粟。
“真的……”榮偉堂看着玫瑰消失在樓梯口,這纔回過神來。
“偉堂,來一下。”榮太太在不遠處招呼他,榮偉堂整理了一下衣服,匆匆下樓。
看着榮偉堂和玫瑰都離開了,虞淑麗才長長的鬆了口氣,心裡卻一陣翻騰,榮家這邊在跟她家二姐議親,這一頭還跟玫瑰堂而皇之的攪在一起,真不是個東西。
這個念不過在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之後真正佔據她腦海的是玫瑰的那句話:那李大公子大約是南邊的人。
南邊的人大約就是指革命黨吧?
想着,三姑娘眼神間倒是有引起興奮,虞景明只怕會有麻煩,她且看着。
“喲,這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吧?”冷不丁的一個人上樓,那人看着一臉若有所思,眼波流轉的虞三小姐,咧着嘴打趣。正是卞家老二卞維武。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這是巴巴的來抱主子大腿了吧。”虞淑麗瞪着卞維武。卞維武人模狗樣的穿了一身西裝。
誰不曉得呀,卞維武進了江海關公廨所當差,自要來抱董幫辦的大腿。
虞淑麗說完,卻是提着裙襬噔噔噔的轉身就走。
“切……”卞維武搖搖頭,唯女子於小人難養也,也轉身離開,他找他大哥呢,也不曉得被董幫辦叫哪裡去了。
樓下,戴謙還在看人跳舞,
“回去了。”虞淑麗一氣惱的拉扯着戴謙。
“三妹,還沒到散場,這樣走不好。”戴謙勸道。
“你不走我走。”虞淑麗一瞪眼,轉頭跟董瓔珞說了聲:“累了,我先回了。”說完便風一陣似的出了俱樂部,有虞景明在,俱樂部裡便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戴謙沖着幾個女孩子很洋氣的攤了攤手,轉身追了虞淑麗而去。
“虞淑麗性子越來越怪了……”
“她就是這樣……”董瓔珞嘟嘴哼了一聲。
“呀,她這樣走了,我還想問她哪家糕點鋪子的九層糕好吃。”一個女孩兒跳腳。虞家是開糕點鋪子的,想來這方面比較清楚。
顯然的,王三公子喜歡吃九層糕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了。
舞池裡,因爲正好跳到邊上,李澤時不免聽到了女孩兒的叫聲,衝着虞景明笑道:“這方面你是專家,她們應該來問你。”
李澤時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還想着之前虞大小姐教那馮七小姐的招數。
那招數看似簡單,但又不簡單,虞大小姐只說王三郎自小喜歡吃九層糕,卻不想想,王三郎吃了這麼多年的九層糕,那九層糕便是再好吃的東西,如今只怕也是吃膩了的。
那幾家小姐只聽了一個王三郎小時候的故事,便拿來當金科玉律,若是真送了九層糕去,王三郎只有頭痛的份,又哪裡還能抓得住他的心,如此,便讓馮七小姐抓住了機會,王三郎保不齊還真就落入了馮七小姐的甕中。
更重要的是,便是這些話傳了出來,虞大小姐也只是說了實話而已,別家小姐都怨不到她頭上,外界都傳言這位大小姐心計深沉,但在李澤時看來,心計是有心計,但卻並不深沉,一切都在陽光之下,這一點是他最欣賞的。
“大小姐一慣這麼算無遺策?”李澤時微低了頭盯着虞景明又問。
李澤時其實很知禮,也風度翩翩,但不曉得爲何,虞景明就能感到一種無形的張力讓他的周身有一種壓迫感。
這種壓迫會讓人產生一種反擊的衝動。
“哪裡什麼算無遺策,只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讓李公子見笑了,倒是李公子人中龍鳳,王三郎以前學物理那會兒,讓一個叫阿基米德的人弄的頭大,我問他阿基米德是誰?他說,阿基米德是一個給他一個支點就是撬動地球的人,我覺得李公子該也是這樣的人吧?”
虞景明淺淺的笑着說,但這話卻也是話中有話的,她曉得李公子之前的話是一種試探,這位身份晦暗不明,卻偏偏因爲翁冒,相處之間,使得虞景明多少能察覺出那麼一些蛛絲螞跡,再加上之前呂三那裡,虞景明佈局,李澤時算是隔空接招,想來這位李公子對她也是有些好奇,如此旁敲側擊些自也就不奇怪了。
其實對於這位李公子,虞景明瞭解不多,翁冒的嘴很嚴,從翁冒的嘴裡,虞景明知道的跟大家從報紙上了解到的一樣,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虞景明的懷疑只是因爲槍響的那一夜,翁冒出現的太過巧合,再加上還有個身影酷似李公子的人,以虞景明細密的心思自然會多想的。只不過一切也都只是猜測,所以虞景明這會兒也借阿基米德的名言來試探李澤時。
虞園事發,她爲呂三佈局,最後卻引得李大公子強勢登陸上海灘。再加上一筆資金又引得朝堂,商界各色人等蠢蠢欲動。如此,李公子不正是借自己虞園之局撬動起了上海風雲。
“虞大小姐說笑了。”李澤時笑着打趣,心裡倒想着,虞大小姐這個比喻讓他有些汗顏,他哪裡能跟阿基米德比。不過,倒也有那麼一點意思,他藉着虞大小姐的局登陸上海,自也是要借這一支點撬動上海的局勢,以及整個長江中下游地區的革命形勢。
李澤時心裡想着這些嘴裡卻說:“平日裡,大小姐有什麼消遣?”
“以往的時候看看書,打打牌,逛逛街的,如今這些消遣是都沒了,每日裡就是永福門一街之地,鋪子裡,作坊裡,宅子裡轉來轉去,最大的消遣便是看賬冊,算營銷,實在是俗氣的很”虞景明笑着說,虞記的擔子實在不輕。
“哈,咱們的消遣倒是一樣,如此說來,咱們都是俗人。”李澤時哈哈笑着回道。
李澤時的笑容很開朗,之前的壓抑氣氛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虞景明抿着脣微笑:“那不曉得李公子哪天有空,我們找個時間坐下來把訂單細節落實。”虞景明這是打蛇隨棍上。
“我短期內大約都沒有什麼時間的,這事情你就直接跟翁冒談,可以先簽一份初步購貨合同,具體細節有時間我們再談。”李澤時沉思了一下道。
“好,曉得了。”虞景明點點頭,也曉得這位時間實在是緊張,之前他也說了跟虞記籤的約定是第一筆,算是拋磚引玉。
接下來只怕上海各大商家都要爭相邀約,着實是沒有太多時間,這位如今是上海最吸引人的香悖悖。
更何況,這位還有暗裡的一些風雲。
音樂停了,李澤時送虞景明回了位置,從侍者手上要了兩杯咖啡。
虞景明咪了一口,甚是香淳,但滋味太過濃烈,虞景明還是喜歡家裡清茶,淡淡的,便是苦澀也是淺淺的,卻能雋永的迷漫在脣齒之間。
“李公子,不知可有榮幸請你跳支舞?”玫瑰這時走了過來,衝着李澤時笑着說。
李澤時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玫瑰,先轉過臉跟虞景明抱歉的說:“失陪。”然後才笑着對玫瑰道:“是我的榮辛。”
“李公子真客氣,請……”玫瑰很自然的上前挽着李澤時的胳膊,那眼似有若無的掃了虞景明一下。虞景明只是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