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維武齜牙咧嘴的揉着肩膀,覷了一眼地上的暖壺,銅的,砸地上已經砸了一個坑,大小姐出手賊狠的。卞維武看着虞三姑娘的身影一閃身消失在虞宅的門裡,頗有些不甘的瞪着虞景明:“咱是粗人嘛,見着心裡喜歡的女人,也只會使粗。比不得大小姐,不動聲色的,就能讓男人死心踏地……卻偏又一切算得清清,好象生怕別人要夾纏不清似的拒人千里之外……呵,我卞家的男人,沒那麼不識趣……”
卞維武心裡本就叫虞淑麗激出了一股子邪火,這會兒叫虞大小姐這暖壺砸的半邊肩膀發麻,也激起了心中火氣,這火氣不僅僅是生氣,更多的是懊惱。
心想着,他卞家兩兄弟,怎麼就生生的栽在了虞家這對姐妹身上呢。
尤其大哥那裡……
卞維武只要一想到老潢的話,他那心裡就煩燥,大哥難得於虞大小姐相契,然兩人看似若即若離,實則卻又是越走越遠……
實在是他自己不爭氣,縷縷中招,連累了大哥,讓大哥覺得欠了大小姐的情。
大哥心裡對大小姐有那麼一點情愫他是曉得的,只不過大哥一門心思就是扶養他和三弟成家立業,於他自己的事情並不執着,更何況大哥這人死腦筋,秉承了爹在世的那一套,滴水之思當涌泉相報,如此,大哥覺得欠了大小姐的情,便只會做牛做馬的回報,那點情愫只怕將永遠壓在心底。而按老潢的說活,過了這村沒那店,大哥只怕一輩子會向他那樣孑然一身。
想到這裡,卞維武又瞪了虞景明一眼,他是有些牽怒於這位大小姐的,說起來,雖然對他的事體,大小姐屢屢出手。
可話又說回來,大小姐不也藉着他們兄弟之手,做成了不少事體。尤其這回永福門軍火事體……
想到這裡,對這位大小姐卞維武心中也有說不出的滋味。
他心裡是曉得的,若是大小姐是個狠的,當場不接他的貨,那麼最終這個黑鍋就得由他來背,到時不但他自己,連大哥和三弟說不定都要被他給連累了去……
說實話,便是他自己現在回想過來,若是當時他處於大小姐的位置,還真不一定能做到大小姐那樣,不動聲色的收下貨,還把他撇清,說到底他卞維武也不是好人,自小到大混在街上,坑朋友的事情也不是沒做過,所以回過頭來他也挺佩服大小姐當時的決斷。
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卞維武雖算不得什麼好人,但自認卻也是敢做敢當的人。
欠大小姐的情份,他卞維武不是不認賬的人,只大小姐最後卻又利用自己逼大哥出手。
有他牽涉其中,以大哥的性子,自不會坐視的,大小姐那點手段在外人看來是有些畫蛇添足,只他和大哥心裡都明白,大小姐只是不想互相之間牽扯太多的人情,把一切交易化,如此,便誰也不欠誰。
這等情況,對於那麼大小姐,大哥以後自然只會遠遠的避開些。
如此,大哥和那位大小姐看似近,卻實實在在是遠了。
想到這裡,卞維武重重的握拳。
果然還是老潢做的對,趁現在大哥心思未定,先一步撮合他跟麻三妹,以大哥的性子,一但接受了麻三妹,便也會真心以待,到那時,虞景明自也算不得什麼了。
想着,卞維武也是搖頭,覺得遷怒大小姐有些沒來由。
其實也是他和老潢太瞭解他大哥的心性,纔在那裡瞎操心,如今在永福門這裡,說大小姐和大哥的閒話的已經越來越少了,倒是麻三妹喜歡大哥的事情常落在人嘴裡。
只怕是憑着這一點,大小姐那心裡也印不下大哥的影子了。
“我喝多了,說胡話。”卞維武掃了一眼面色沉靜的虞景明,頗有些無趣的揮揮手,轉身邊揉着肩膀邊往後街走,回去跟大哥說,天崖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虞景明這時看着卞維武的背影,心裡有些訝然。
正因爲她瞭解卞先生的個性,卞先生這人把恩義看的太重,往往自己會活的很累,所以她把事情擺在檯面上,一是一,二是二,等價交換,不存在誰欠誰的,也是不想卞先生無端的背上負擔。
如今這會兒聽卞老二這麼一說,她倒真是覺得自己這麼做好像是有點太刻意的撇清了,以卞先生的心思可能會誤會她是拒人千里之外……
虞景明拍了拍額頭,這事弄的……倒是讓卞先生誤會了,不過這也是她過於孤僻的個性使然。想來以卞先生的個性也是豁達的,大體能夠放開,平日交往應不會有什麼影響,至於其他的,虞景明本就沒有太多雜亂的心思,如此倒也沒什麼不好,其它的且隨緣。
虞景明拿起滾至牆邊的暖壺,轉頭衝着小桃道:“小桃,你去家裡拿支跌打藥水給卞巡捕送去。”
“唉……”小桃應聲,快步跑進虞宅,去找夏至討藥水,家裡這些藥水,夏至最清楚。
虞景明邁步進了虞宅。
門洞邊,卞維武邊揉着肩膀邊朝着后街走去,暗裡還拍了自己一巴掌,自個兒這夜裡做的事是有些不地道,不過這大小姐出手真狠,肩膀那邊已經腫的老高,胳膊都擡不起來了。
卞維武齜牙咧嘴的,纔出了門洞,就看到大哥一手提着油燈,一手攏着披在身上舊棉襖的衣襟,就依在門洞邊上,似乎有好一會兒了。
卞維武看着自家大哥隱在暗處平靜的眼神,心裡卻又是一陣懊惱,曉得自己跟大小姐說的話定叫大哥聽了去了,在暗處,他又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他大哥跟虞大小姐本來是沒什麼的,便叫他今天一翻話,倒好似自家大哥真看上虞大小姐似的,這下子只怕大哥以後會尷尬,唉,這酒真是不能喝的。
“大哥……”卞維武下意識的擡起胳膊抓抓腦袋,只是胳膊一擡,他又不由的倒抽一口氣。
“你先回家,我去李大夫那裡拿點跌打藥水。”卞維文一臉平靜跟卞維武說,然後拉着舊棉袍,正要往前街找李大夫的時候,虞宅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小桃小碎步的跑了過來,將一瓶藥水塞進卞維文的手:“大小姐給的,一天三次,擦過藥水之後多揉一下,兩天就好了。”
小桃說完,又風一陣的回了虞宅。
“呸,假好心。”卞維武恨恨的道,哦,砸了自己,這又拿藥水來,這不是打一棒給顆糖嘛,呵,大小姐這手段倒是挺溜的。
果然,大哥不會是大小姐的對手,如今這樣正好。
“你活該,再怎麼也不好對三小姐無禮的。更何況如今虞家一門婦孺,這種事情忌諱呢,大小姐是要殺一儆百。”兩兄弟並肩往家裡走,卞維文拿着那瓶藥跟卞老二邊走邊說。
“那是虞淑麗自己撩撥我好不好,我要讓她長長記性,男人不是那麼好撩撥的,沒那三分三,就別給我上梁山。”卞維武道,他雖然喝了不少酒,但真沒醉,之前虞三姑娘那種想從他嘴裡掏出東西的神色豈能瞞得過他的眼。不給她點教訓,她這種養尊處優的小姐不長記性。
“別給自己的放肆找理由,我還不曉得你,總之沒有下一回,要不然,不用大小姐出手,我就得教訓你,我之前一直不同意你去公廨所,是因爲你本身就是野慣了性子,公廨所那裡又強權爲尊,我怕你最後收不住自己的性子,明白嗎?”卞維文道。
“曉得了。”卞老二悶聲悶氣的回道。
兩兄弟進了屋裡,卞維武脫了衣服,那肩頭已經腫的老高。
“大小姐出手太重了。”卞維文神色有些不豫。到底也是怪大小姐出手太重了。
“大哥,我之前說的……”卞維武咋巴咋巴嘴。
“說了就說了,又有什麼關係,你大哥這點心思又不齷齪,無不可坦言之處。”
卞維文淡淡的回了句,那手卻重重拍了在卞維武青紫的肩頭,卞維武倒吸一口氣,他擡頭看着大哥端着木盆裡的水去倒,不由齜牙咧嘴的嘀咕,還說大小姐下手太重,大哥這下手也不輕。
卞維武揉着肩膀的時候就看到擺在牀邊凳子上的絨線衣。
“大哥,這衣服……”卞老二抓抓頭,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
“這衣服你拿去穿,你那制服緊,那夾襖又不平服,哪裡穿得進去,這絨線衣正好的,用不着這樣刻意。”卞維文沒好氣的將放在凳子上的絨線衣放進卞維武的懷裡,又說:“別以爲你跟老潢兩個成天嘀嘀咕咕我就不曉得,都是瞎擔心。”
“你曉得你怎麼不急呀,再過年大哥就二十七啦,那我馬上就二十一了,我也要討老婆的嘛,大哥拄在前面不討,我這個二弟怎麼好先下手呀。”卞維武嘻皮笑臉的說。
“別激大哥,大哥不吃這一套,你要是真能找到喜歡的女人,大哥歡歡喜喜給你操辦,不過,象這回虞三姑娘這樣可不成啊。”卞維文拿手指虛空的點了點卞老二。
卞維武恬着臉,卞維文沒好氣瞪他一眼,這回真是過份了。
“那我回屋睡了。”卞維武打了個哈欠,酒勁過去的,人更疲倦。
“燙個腳再睡,解泛。”卞維文嘮叨的叮囑一句。
“曉得,曉得。”卞維武揮揮手出了門。
卞維文提着燈先去隔壁看老潢和卞老三兩個,都睡死了過去,幫他們把被子蓋好,關緊房門纔回了屋裡。
夜了,吹了燈,歇息。
躺在牀上,卞維文想着,他不接受麻三妹,不僅僅是因爲大小姐,更主要是因爲有些風雨,麻三妹只怕承擔不起。
合上眼,這一日,真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