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中秋。
中秋夜,月亮有毛。正印了那句,雨打上元燈,雲罩中秋月。
今年上元節的時候正是下雨的。
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在永福門巷口炸響。
“舞獅子嘍……”一幫永福門的小子從巷口呼嘯着直撲巷尾。
“喲,這熱鬧的跟過年似的。”老王頭的茶檔口,等着看舞獅子的人把茶檔坐的滿滿當當。
“能不熱鬧嗎,你曉得哇,虞記這個月光獎金都發了二十多塊,再加上工資,一個月就三十大幾塊,哪一年虞記有這樣的興旺!!”幾個老人兩手插袖籠裡,咧着嘴嘖嘖有聲道。
好多年沒見如今這樣的光景了。
“可不就是嘛!”老王頭笑咪咪的應和着。
虞記的工人日子過好,他這小攤子日子也就跟着好過起來。
沒法子,這段時間,物價一直在漲,聽說租界那邊還鬧起了房租,日子都不容易哦。
一邊翠嬸只顧着給人上茶,門洞上的燈泡有些晃悠悠,那光影也就晃悠悠,杯中的茶水也晃悠悠,這日子呀也就晃悠悠。
虞宅裡,幾盞大紅燈籠掛在各處門廳下,卻並沒有讓虞宅顯得熱鬧和喜慶,反倒顯出繁華過後清幽和寂寥。
二樓這邊,紅梅擺着香案,夏至扯着虞景祺在巷口一個小販那裡買了桂花枝,翁姑奶奶翻箱倒櫃的找出細長頸花瓶,插了桂枝擺在香案上。
虞景祺站在一邊,聳着小小的鼻頭聞着桂花香,一邊夏至扯了虞景祺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拐角,從那裡可以看到整個堂前。
樓下堂前,虞二奶奶帶着二姑娘和三姑娘給虞世安上了香。
長青和陳元甫也一併揖了禮。
然後楊媽帶着小喜,春蘭,長三等下人擺飯。春蘭是楊媽的女兒,在女學裡讀書,平日裡並不住在虞宅,只有過節時纔過來。
夏至在樓梯口張望了一下,候着虞二奶奶等人上完了香,才扯着虞景祺隱在樓梯拐角處,遠遠的給虞世安磕頭。虞二奶奶坐在主位上,眼角斜見兩人的衣角,卻只當沒見,臉色有些陰晴,看不透思緒。虞三姑娘下巴擡的高高,淡淡的哼了一聲,更是不會理會,虞二姑娘只默默的低頭,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夏至,來端菜。”二樓左手走廊的盡頭,小桃拉開小竈間的門,從裡面控出半個身子遠遠的衝着夏至招手。
夏至讓虞景祺在走廊邊坐好,便三步並作兩步的過去,自晌午後,大小姐就帶着小桃兩人在竈間關起門來忙活,夏至挺好奇,大小姐能燒出怎麼樣的一席菜來,在她看來,大小姐那手是拿算盤的,實在不象是拿鏟子的。
小竈間的門半開着,食物的濃香就象一層油脂一樣在空氣之中慢慢的浸潤而來,似乎不錯。
“大小姐呢?”進了小竈間,夏至沒看到大小姐。
“浴間換衣服呢。”小桃說,擡着下巴朝着竈頭上指了指。
竈頭上四碗八碟,宋嫂魚羹,三鮮菜心,冬菇栗子,宮爆裡幾丁,素炒蝦仁,再加上幾個冷盤,即不太奢,但也算得豐盛,尤其每道菜色甚是精緻,讓人瞧着實在是忍不住流口水,大小姐每每出人意表。
“大小姐好手藝。”夏至端着菜在堂前的桌上放下,衝着翁冒奶奶說。
翁姑奶奶笑眯着眼,兩眼不由的朝着窗外的天空看,天上繁星點點:“你家大小姐呀,十二歲時就能燒得一手好菜。”
這世間從來都沒有理所當然的恩惠。在寧波,大家都曉得,大小姐是唯一能入得老夫人眼裡的晚輩,老夫人更是將大小姐帶着身邊悉心教導,纔有如今芝蘭一般的大小姐。只誰又曉得當年爲着老夫人喜歡的素炒蝦仁,大小姐不分晝夜的在廚房裡待了三天,愣是炒出一道讓老夫人讚不絕口的素炒蝦仁,那一年大小姐才十一歲。
虞景明換了衣服出來,就聽到翁姑奶奶跟夏至說着她當年的事情。虞景明笑笑:“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啦……”
“我瞧着還跟昨天似的。”翁姑奶奶笑笑回道。
虞景明曉得翁姑奶奶這是有些想老夫人了,她也有些想了。
翁冒這時手裡提了兩壇桂花釀上來,是昨天從南街酒樓那邊買回來的,這酒是南街酒樓的招牌,口味甚是香醇。
“開席了……”虞景明收拾起情懷,招呼大家吃團圓飯。
“紅梅,搬一罈桂花釀給二嬸她們送去吧。”虞景明看着翁冒擺在桌上兩壇桂花釀,想了想,便衝着紅梅道。
“呵,給她們送去呀,二奶奶估計會砸了的。”紅梅捧着酒罈,頗有些不平的道。
“砸不砸是她的事情,送不送是我的事情。”虞景明微吸了一口氣道。
紅梅捧着酒罈下了樓,沒一會兒便轉了回來,才坐下,只聽得樓下天井處咣的一聲,然後酒香四溢。
夜風捲着酒香夾雜着淡淡的桂花香氣迷漫於整個永福門。
虞景明只是略挑了挑眉,便端起酒杯給翁姑奶奶敬酒,翁姑奶奶笑開了臉。
這是在上海度過的第一個中秋,於寧波果然景緻不同。
“碰,啪……”絢爛的煙花又在永福門巷口綻放,舞獅隊舞了一圈又回到了永福門巷口。
巷子裡,各家吃過團圓飯的娘子,太太,和姑娘又聚在一起,盛妝出遊,名曰:走月亮。
翁姑奶奶靠坐在二樓陽臺的一張藤椅上,兩手裡正卷着絨線球。虞景明拿着一張小木椅子就坐在翁姑奶奶的對面,兩手伸着,套着絨線卷,兩手隨着絨線卷散落下的線轉動,方便翁姑奶奶繞成球。
一邊窗臺,一盞小小檯燈的光亮足以應付這點手上的活兒。
“你也是的,讓你出去走走,偏不出,陪着我這老太婆有什麼陪頭,你這性子呀,到時底是受老夫人影響太深了,沒一點年青姑娘家的勁道。”翁姑奶奶邊繞着絨線邊說道。
紅梅帶着小桃夏至還有虞景祺一起出去玩了,南街據說今晚要唱一晚的大戲。
“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吧,我倒不是不想出去玩,節前的這些日子,我是忙的腳不沾地,腦袋瓜子也沒停過,難不成好不容易有個休息的時間,還出去跟人人擠人的受那份累?”虞景明笑着打趣。
翁姑奶奶想了一下,倒是這麼個理兒,只到時底老人有老人的性子,便一瞪眼:“你都有理。”
虞景明嘻嘻笑,倒不再跟翁姑奶奶分辯什麼,她如今卻是偷得浮生半日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