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奶奶纔剛進樓道,就迎上匆匆進門的楊媽。
“二奶奶,這馬上就吉時了,可榮家那邊的迎親隊伍一點動靜也沒有。”楊媽邊說邊跺腳。
雖然榮府的同榮裡跟永福門這邊只隔着兩條街,但迎親禮可是兩家的體面,這迎親並不是直接從榮家到虞家這點路,得繞城一週啊,這眼看就是吉時了,時間哪裡還來得及啊?
“虞二奶奶,實在是大少爺昨夜裡染了風寒,這身子有些熬不住起晚了,我家大奶奶的意思,是不是可以乾脆直接迎親,反正迎好親也還是要再繞城一週的。”跟在楊媽身後的榮府管事德三朝着虞二奶奶拱手作揖。沒辦法,家裡的大奶奶都急的快上吊了,可大少爺還在那裡磨洋功,也不知倒底中了什麼迷魂藥。
虞二奶奶看了看廳上那西洋掛鐘,跳着腳,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於是跟德三說定,榮家馬上迎親。
虞二奶奶才抱着盒子匆匆上樓。
二樓。
虞景明一身大紅嫁衣站在閨房的窗邊,頭上的紅蓋頭掀起半蓋在頭頂,一雙沉靜又幽黑的眼望着窗外。
“虞家今天一早上鞭炮聲不斷,這是什麼大喜事啊?”
窗口的斜對面是一家小茶檔,三三兩兩的客人吃着早點喝着茶水聊着天。
仲春的天氣還有些料峭,門口大銅壺裡水開的熱氣便蒸騰的雲如霧,人聲也有一些飄渺。
“哈,儂不曉得呀,今天是虞大小姐出閣的日子。”茶館的老闆娘翠嬸正拔拉着算盤,聽得有人問起,便大聲的道。
“虞家大小姐?虞淑華還是虞淑麗?”有客人問道。虞家兩朵花大家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這姐妹兩個誰長誰幼外人有時分不清。
“都不是,虞淑華那是虞二老爺的長女,虞淑麗是虞二老爺的次女,我說的虞家大小姐是指虞大老爺永福爺的獨女虞景明。”翠嬸有些神叨叨的道,聲音也略壓低了點。
翠嬸話音一落,茶檔一片安靜,只一會兒,又沸騰了起來。
“哎呀,可不嘛,虞家是還有這位大小姐,永福爺在世時,我還有幸見識過這位大小姐的週歲禮,哎喲,那場景……只是後來永福爺去世,這些年,也沒什麼她的消息,我倒是把她給忘了。”有客人一拍額頭道。
而說到虞永福,就又有人長長一嘆:“永福爺啊……可惜了……死的太早。”
永福爺那可是永福門的傳奇,曾經在大上海商界也是腳跺一跺地震一震的人物。當年小刀會餘孽作亂,要血洗永福門,永福爺隻身站在永福門巷口,憑着一張嘴便說退小刀會的兄弟,那風采……只可惜永福爺已經去逝近十年了。
這不就正應了那句好人不在世,禍害遺千年嗎?
“倒是便宜了虞二爺,白得了若大的產業。”依着牆邊的茶客說話就帶着一股子葡萄酸味兒。
“我可聽說了,這回虞大小姐的嫁妝是永福門哪。”翠嬸再次嘖嘖有聲,昨天桂花嫂來跟她咬了半天耳朵,說的就是永福門這嫁妝的問題,桂花嫂的男人趙明是虞記的腳力頭,這消息是從虞記裡傳出來的,她聽了下巴都要嚇掉了,榮家這哪裡娶媳婦兒,是娶了一個金礦,虞二爺倒也捨得。
“那虞二爺倒也算還有點仁義。”一個客人點頭道。
“呵,仁義?他倒想不仁義來着,可能嗎?當年永福爺去世前,可是請了寧波會館的王柏權做見證的,一早就訂好永福門是大小姐虞景明的嫁妝的。”這位卻是知曉一些內情的。只是話兒有些偏激,就將話題轉的有些敏感,閒客們便呵呵,哼哼的。
“哎喲,這位大小姐不會就是前段時間傳聞的在榮家出了大丑的虞小姐吧?”這時,一個茶客突然一拍腦袋。
寧波回來的虞小姐在榮家出了大丑的事情,前些日子在永福門內着實讓人嚼了一陣子舌根的。後來還是虞二奶奶發了火,話頭才漸漸的散了。
“可不正是,聽說是那次事後,虞二爺找上榮老爺,纔有虞榮兩家聯姻之事,這位虞大小姐也算是心想事成了。”翠嬸接話道,心裡直哎喲,倒是沒了父母的,這規矩就不講究了,虞大爺是虎父犬女啊。
“這事呀,到底是誰心想事成可說不好喲……”還是先前那個知曉一些內情的突然又陰陽怪氣的道。
衆人一愣,然後那表情就若有所思。
這話,話裡有話呀,關於虞大小姐出的這個醜其實也是衆說紛紜的,雖然有人大嘆世風日下,但也有人有話,想那位大小姐那會兒是剛剛從寧波來上海,榮家可是好大的宅子,便是他家的下人,若不是在熟悉的園子,也保不齊找不到路,那位虞大小姐該是第一次進了榮家吧,那她是怎麼精準的找到榮大少爺的臥室呢?再若一個外人在院子裡亂轉,榮家的下人都是瞎子不成?
如此一琢磨,一些背後的東西就說不清道不明瞭。
幾個茶客不由的擡頭看,不遠巷口,高高的永福門樓,挺翹的飛檐在晨曦之中留下一個剪影。
永福門哪,永福爺臨死前不惜請出寧波會館和王柏權做公證,將永福門訂爲虞大小姐的嫁妝。這人不見得多招惹人,可那嫁妝絕對惹人眼。
衆人越品就品出了不一樣的滋味來。
“賣報賣報,榮大公子衝冠一怒爲紅顏,昨夜文明大舞臺,榮大公子爲了當紅小星玫瑰小姐於人大打出手,場面火爆……賣報啦,賣報啦……”一個賣報小童見人多就往巷子裡鑽,邊跑邊兜售着他的報紙。
茶檔衆人都不由的倒吸一口氣,這榮大公子不就是虞家今日的新郎官嗎?
起風了,永福門招風雨呢,這可不是大家夥兒瞎想,是有道士算過卦的。
這永福門在十多年前可不叫永福門,當年叫貝子街,正是貝子爺老潢家的產業。
貝子爺老潢全名愛新覺羅?曹潢,正兒巴經的正黃旗出身,據說當年老佛爺選帝的時候差點就選了他,當然也只是差點兒。總之這位憑着根正苗紅的皇親身份不用做營生便吃穿不愁。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清廷的日子也挺艱難,尤其是在庚子賠償後,那正應了一句話——地主家也沒有餘糧。於是清廷大肆砍掉了皇親國戚的供奉,這貝子爺的日子也就越來越不好過了,他那會兒還好賭,最後乾脆就把這條貝子街賣了出去,買下貝子街正是虞家大爺虞永福。此後貝子街便叫永福門。
而如今曾經坐擁貝子街的貝子爺也只不過是永福門的一個住戶,整日裡提籠溜鳥,愛找人麻煩讓人不痛快的窮酸糟老頭,用街鄰的話來說賊討厭人了。
而曾經掀起過風雲的虞永福也曾坐擁永福門,卻早早病故。
如今是景明小姐,呀喲,不好說,不好說……
一個個嘖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