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擺在二樓的陽臺上。歐式的四方桌,四把椅子,虞景明,馮紹英,汪瑩瑩,田太太四人各坐一邊。
虞景明身後,一株臘梅盆景開的正盛,虞景明瞧着抿了抿脣有些思緒亂飛,這株臘梅還是二叔種的,視線又朝一側看去,靠牆的窗臺一個藍邊碗大小的筆洗,水仙花也開的熱鬧。
今日陽光正好。
“今天你坐莊,你切牌。”馮紹英衝着汪瑩瑩笑嘻嘻的道。
“那我就當仁不讓了。”汪瑩瑩說,還站起身來,在陽臺邊上的一個盆裡洗了洗手,然後開始切牌。
虞景明笑笑說:“董家嫂嫂這切牌還擺個儀式?”
“大小姐你不曉得吧,這暖竈還要看風色的,這風色的好壞就決定着以後的經營情況,這風色從哪裡看,就從牌面上看,能抓一手好牌那就是風色正,兆頭纔好。”田太太跟虞景明解釋,虞景明挑了挑眉毛。汪瑩瑩便笑道:“有些迷信也是要講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麻。”
“在理。”虞景明笑笑點頭。
四人便切起牌來,孫蘭給大家上茶。
看到孫蘭,虞景明又笑笑說:“元和嫂嫂沒回寧波過年呀?”
“沒哩,元和姑姑姑夫今年兩個要回徽州過年,這邊店裡沒人,我和元和就留下來守店。”孫蘭笑笑說。虞景明點點頭:“元甫表哥今年也不回寧波,過年的時候元和表哥和表嫂也過來,大家一起熱鬧。”
“好,回去我跟元和提。”孫蘭笑笑,端着茶盤離開。
“東風。”汪瑩瑩坐莊最先出牌,出完牌衝着虞景明說:“今年上海市面生意真的挺難做的,元和他們沒賺到錢,哪裡好回寧波,孫蘭那個婆婆還等着他們的節禮,好在家裡親戚面前現呢,若是節禮輕了害的她那婆婆沒面子,這回了寧波也過不好年,乾脆就不回去了,正好我這邊董婆歲數太大了,缺幫手,孫蘭就過來幫襯,等找到合適的人才替換。”
“可不是嘛,家鄉人都道咱們在外面做生意賺大錢,卻不想想這在外面討生活又豈是容易的……”田太太也頗有感觸,田明在生意場上起起伏伏,她也是看盡了世情冷暖的。
虞景明抿抿脣,世情如此。
“東風不可隨便打的,老祖宗都說了要借東風嘛的,你這一開局就把東風打掉,可是要掉風色的……”下手馮紹英接着汪瑩瑩的牌打趣着。
“呀,我沒想到這麼多,那我重新打好哇。”汪瑩瑩懊惱的拍了拍額頭大叫。
虞景明和田太太抿嘴笑。
“落子無悔大丈夫,好馬也不吃回頭草,你這悔牌,兆頭豈不是更不好,你公公今日之局全是咎由自取,走私鴉片的事情是缺了大德的,如今也不過是夜路走多了遇上鬼了,你替他緊張死也無用。”陽臺下面,一個麪皮如枯樹皮的老婦從一樓的一個門裡出來,手裡拿着腰布朝空中甩了甩,卻是接了汪瑩瑩的話怪聲怪氣的道,說完一轉身又進了屋裡。
“那是董婆。”汪瑩瑩介紹,臉色有些尷尬,董婆說董幫辦這些話可不客氣。她做人兒媳的聽着也是不好,所以乾脆只當沒聽到。
“走私鴉片這事體到底誤國誤民,你公公也是榮興的董事,勸勸他不如趁這個機會收手。”馮紹英勸道。
汪瑩瑩嘆氣,心下里說,有些船好上不好下呀,她公公手上那些個產業,若是沒有這些洋人做靠山,只怕早就被人掂記在心裡,然後被人拆皮吞骨了。
汪瑩瑩便只笑笑說:“我公公的事體,我哪裡插得上嘴。”
馮紹英便沒再說,說了無用,董幫辦的情形擺在那裡,大家心裡清楚。
虞景明抿抿脣卻問:“之前我同二嫂嫂過來的時候,看到董太太跟榮大奶奶吵架,是什麼個事體啊?”
“哼……”汪瑩瑩扯着嘴角冷笑:“有些事體,我公公這邊當燙手山芋,只不過人家榮家那邊卻看上了,那點分潤顯然滿足不了他的口味,這是藉着機會想踢我家公公出局,他榮家來接手洋大人那些活計呢……”
正打牌的虞景明一聽這話,不由一愣,又突然想起之前聽到的董太太同榮太太的對話,一思量,那眼睛便眯了起來,一些東西突然就明白了。
榮偉堂和玫瑰兩個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榮偉堂同董幫辦兩人合作是各有所需,榮興要利用董幫辦的人脈打開榮興的路子,而董幫辦這邊,隨着新任江海關稅務司墨賢理任職,對於走私貪腐這一塊查的是越來越嚴了,董幫辦一心盯着江海關副稅務司一職,那麼手上走私鴉片這一塊就最好要分出去了,榮興背後有俄亞銀行,合作之後,鴉片走私這一塊就走了榮興的路子……
只是,兩方的合作本來就是互相利用,自然就談不上真誠,合作以後,董幫辦把所有的關係渠道還全握在手裡,榮興反倒成爲爲他跑腿的,榮偉堂和玫瑰撈不到好,還白白擔了走私鴉片的干係,自然不幹了……
所以榮興要破局,當然,如何破是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隨着江海關權利角鬥浮出了水面,正象汪瑩瑩所說,走私鴉片這些事體,董幫辦現在是騎虎難下,可顯然榮偉堂看上了。
本來,董幫辦敢把鴉片走私這種陰司的事情拿來跟榮興合作,就必然有壓制榮興的手段,
在正常的情況下,榮興是不敢打董幫辦的主意的,但誰曉得威爾異軍殺出。
虞景明現在可以肯定,榮偉堂跟新上任的江海關副稅務司威爾必有關係……
董幫辦爲了上位拉了彼得下馬,而顯然的威爾爲了上位自然要拿董幫辦當墊腳石……
如此說來,卞維武發現那批走私鴉片背後定有榮偉堂的手腳,只是榮偉堂卻也沒有想到,這批走私鴉片最後卻被卞維武在昨日永福門大搜查中揭露出來,反而壞了榮偉堂的事體。
計劃總是不斷的變化着……
但不管如何,有一點可以確認了,榮偉堂確實是在算計董幫辦。
虞景明同馮紹英相視一眼,馮紹英卻是一臉心知肚明,這位應該是早就知道這些溝溝坎坎的。
這邊,汪瑩瑩又衝着虞景明說:“大小姐別怪我多嘴啊,你那位二妹妹嫁榮家真是瞎了眼。你曉得哇,我們今天一早才從你二妹那裡拿到虞園的鑰匙,榮大奶奶就上門了,想介紹玫瑰進來做交際,榮家還不就是想借玫瑰來摸摸我公公背後的關係網,那榮大奶奶卻也不想想,這園子是虞二姑娘未來的嫁妝,那玫瑰跟榮大少一直不清不楚的,如今榮大奶奶卻做保讓玫瑰進這園子,也虧她說的出口呀,也幸得被我們太太一口拒絕了……”
汪瑩瑩話到這裡沒有繼續往下說了,但那意思卻也分明,在坐的幾人都是聰明人,聽得出汪瑩瑩的言外之意,若不是被董太太一口拒絕的話,真讓玫瑰進了虞園做交際,那等於就是虞家二姑娘的嫁妝在沒進榮家之前就由榮偉堂的外室打理,那別說虞二姑娘今後嫁進榮家擡不起頭來,便是虞景明,虞家的當家大小姐也要叫人輕看了去。
理是這理,只是汪瑩瑩這話不免有些討人情的味道了。
虞景明打了一張八萬,笑笑沒接話,心裡卻在想着汪瑩瑩是不是有事請託她?要不然,以汪瑩瑩的性格,不是這樣說話的。
虞景明便不動聲色。
虞景明不接話,汪瑩瑩神色就有些不自然,打了一張九萬,被下首的馮紹英吃了。
打出一張牌,馮紹英直言直語的說:“這有什麼好說的,虞家二姑娘的親事也不是景明能管得到的,有些人一門心思要往那牆上撞,那別人是想拉也拉不住的,你家太太拒絕也沒什麼好說的,人家虞家二姑娘把房子租給你董家,你們董家要是轉手就把二姑娘給賣了的話,背後還不讓人給戳脊樑呀……”
馮紹英這話是不太客氣的。
“紹英就是一張嘴不饒人,我就是說說閒話。”汪瑩瑩啐了馮紹英,然後閉嘴不說話的,馮紹英的話既給她解圍也敲打了一下她,人家景明跟你們董家沒那情份,不好張嘴的就別張嘴。
汪瑩瑩原先的一些心思也就收了。
一邊田太太更覺得氣氛敏感的很,也是閉着嘴只打牌。
氣份便有些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