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農曆二月二十五這天,闖軍分別到達了沁陽和溫縣。
留守在沁陽和溫縣等候闖軍的軍士,把城池移交給闖軍後,下午就回濟源來了。
他們是回來了才得知王自用的凶訊的,回來後向張獻忠報告,說闖軍已經分別到了沁陽和溫縣,正在紮營,高將軍他們中軍的人,明天就要到濟源來和王將軍會談本年的戰略。
很自然,王自用病故就這麼幾天時間,連留守在沁陽和溫縣的王家軍的人都還不知道王自用已病故,而沿着黃河北岸西進,一路清剿官府和黑惡富豪,剛剛來到沁陽和溫縣的闖軍,更是不可能知道王自用的凶訊的。
張獻忠問清了高迎祥的中軍是設在沁陽縣城後,就開始連夜準備接待高將軍一行人的事項了。
二月二十六的半上午,高迎祥、李自成和闖軍中軍文武,一行十幾人,騎快馬趕到了濟源城外三裡地處。
在濟源城東門外三裡地,張獻忠帶着中軍的文武和十八個大營的主將,一行好幾十人,已經列隊等候了一會兒了。
高迎祥一馬當先,上前寒暄道:“哈哈哈,獻忠老弟,汪兄、溫兄等等衆位兄弟,王將軍派你們跑這麼遠來迎接啊?他真是有心了,哈哈哈哈!”
張獻忠等人看着豪爽的高迎祥,見高迎祥還以爲這是王將軍派他們來遠迎的,一下子被提起痛事,又忍不住哭出了聲!
張獻忠這一哭,好些將領也忍不住哭泣起來!
高迎祥一見大驚,急忙問道:“兄弟們何以悲傷哭泣呢?”
而李自成見張獻忠一說話就哭起來,心中對張獻忠甚是鄙夷,還說打仗驍勇,怎麼變得竟像個婦人,一說話就哭哭啼啼的!直到知道了真相,才也跟着難過起來。
張獻忠泣不成聲地說:“稟高將軍,王將軍他、他幾天前病故了……”
文算師班頭見張獻忠悲傷得說不連續話,就接着說:“稟高將軍,就在十八那天,王將軍剛走進用作中軍的縣衙大門,就突然發病,經會診,乃是因王嘉胤和混天龍二位將軍陣亡後,王將軍憂思成疾,但他一直以爲不妨事,就沒告訴我等醫官,以致氣淤血積日久,傷害了肝脾心腎諸髒,以致血脈凝滯,是以一旦發病,就再無救治了,真乃至悲至哀也!”
高迎祥一聽,連忙問:“今天是二月二十六,哦,靈堂還在不?”
張獻忠說:“稟高將軍,爲了等候高將軍與王將軍告別,所以尚未拆除靈堂!”
“那就好!”高迎祥說,“走,我們立即去給王將軍上香!”
於是,張獻忠一行人讓高迎祥一行人走前面,飛馬向城裡跑去。
不過多做幾次深呼吸的功夫,大家就來到了王自用的靈堂外,下了馬,張獻忠陪高迎祥在前,大家緊隨其後,來到了王自用的靈前,高迎祥一見靈堂,連忙先下拜磕了頭,這才接過雜役點好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裡,再次跪拜過,這才沉痛地說:“王賢弟啊!唉,你和王嘉胤賢弟、混天龍長兄,是我們陝北起義軍的主要創始人,是最重要的將領,是我高迎祥最真誠的朋友,最真心的兄弟,最有能力的事業同伴!唉,想今天,起義大業剛剛形成氣候,有了反明的本錢了,正是大幹事業的開端,唉,可一年前,嘉胤賢弟和混天龍兄離我而去,今天你又離我而去,唉,嗚呼哀哉,讓我好生心傷啊!不過,賢弟你放心,我高迎祥向你保證,一要遵守你的遺囑,二要繼續高舉義旗,把你們三位的未競大業,進行到底!賢弟,請再受愚兄一拜!”
高迎祥說過,再次跪拜,連磕了三個響頭。
高迎祥拜過,李自成和兩軍的所有將領,這才紛紛跪拜。
到靈堂祭拜畢,張獻忠把高迎祥一行人請到設在縣衙裡寬大的會客堂裡,請高迎祥在專設的最高頭領的座位上坐下,他和其餘將領,包括兩軍中軍的重要職司人員,這才依序坐下,雜役就過來,最先給高迎祥沏上茶,然後再依次給衆人沏茶。
這些,都是張獻忠事先分咐了的,雖然目前他與高迎祥是平級的了,而且王家軍比闖軍還多了約三萬人,王家軍實際比闖軍還強一些,但出於對王自用的尊重,也就把高迎祥當王自用一樣尊重,所以還是把高迎祥當上級一樣來對待。
不過這時,高迎祥卻還沒想到這一層去,他更關心,在極其重要的時刻,王自用卻病故了,這比去年遭伏擊王嘉胤和混天龍陣亡了的形式更爲嚴重——王家軍有份量的領頭人,這下子一個都沒有了,這該怎麼辦?
茶沏好後,高迎祥問:“汪老弟,溫老弟,你們幾位王將軍最早拉竿子時的兄弟,給高某說說,王老弟臨終前,可有囑託?”
這時,高迎祥、特別是李自成,心裡想的是,遇都遇到王自用突然病逝了,不如把王家軍統一納入闖軍麾下,以免王家軍羣龍無首,於起義大業不利。而高迎祥所信任的,自然不會是以後的從明軍中投誠過來的將領,所以開口問遺囑,問的都是最早跟隨王嘉胤、王自用起義的那幾位早期將領。
張獻忠初聽高迎祥向汪、溫、樑等幾位將領發問,還有點兒犯糊塗,感覺高將軍看不起自己,但立即就明白了:因爲高將軍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受命了,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於是想,既然沒問自己,自己也就不急於回答爲好。
汪兆麟被首當問話,也想到了高將軍這是還不知道張獻忠已經受命,高將軍問自己等幾人最早的老將領,也是對的,就對中軍文算師班頭說:“勞煩你去把將軍的遺詔拿過來,給高將軍過目。”
張獻忠那天接過遺詔,那是個形式,但接過來後,他也不可能成天放在身上,就還是交給中軍文算師保存的。
文算師取來遺詔,來到高迎祥面前,單膝跪下,雙手遞給高迎祥,說:“王將軍臨終前的遺詔在此,對後事的安排,都在遺詔上了,還請高將軍過目!”
高迎祥拆開遺詔看了,又看了張獻忠一眼,心中隱隱覺得,這王自用老弟,辦事頗有不妥,這麼大一支軍隊,往後還要辦天大的事情,你就算沒打算把王家軍全部併入我闖軍,那也應該在汪兆麟、溫一霸、溫三虎、樑大奎、樑二魁、嚴錫命和王國麟幾個早期將領中挑選一個纔對啊?怎麼就偏偏把帥位傳給張獻忠這麼一個過於年輕的小夥子呢?何況,張獻忠還不是你們幾個早期起事的過命兄弟呢?
張獻忠也注意到了高迎祥看遺詔的表情,但沒有在臉上流露出任何表情。
高迎祥看完後,把遺詔拿在手上,暫時停頓了一下,想了想,順手遞給李自成,說:“自成賢弟,你也看看。”
李自成接過遺詔,細看了過後,心中泛出了五位雜陳、但醋味偏重的濃濃的味道,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沒有在臉上寫劃出任何表情。
李自成看完遺詔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把遺詔還給高迎祥。但是,他的心裡,卻在飛快地想着事情!
高迎祥把遺詔還給文算師,扭頭問張獻忠:“獻忠賢弟,你加入義軍不過兩年多時間,在高某的記憶裡,好像是兩軍在米脂分頭肅清陝北後院之前的事吧?”
張獻忠平靜地說:“回高將軍的話,正是那個時候,承蒙王將軍看得起,給了小可的人生機會,王將軍對小可的再造之恩,有如父母的生養之恩,小可一刻不敢忘記!”
李自成是聽出了張獻忠這番有點兒答非所問的話,是在特別彰顯王自用對他的器重!但沒有做聲。
高迎祥是個豪爽人,心裡倒沒有想這麼多,就說:“做人,知恩圖報是一種美德,難得獻忠賢弟把給了你第二次人生的自用賢弟看得如同父母的恩典,可見自用賢弟沒有看錯你!另外,短短兩年多,自用賢弟能把起義大旗交於你手,這也足見在這兩年多裡,你的才能和對義軍的忠誠,是深受自用賢弟賞識的!說個內心話,原本高某也想過,要是自用賢弟臨終並無遺囑,高某擔心王家軍全軍無主,高某就替自用賢弟統領王家軍的,現在看來,既然自用賢弟把身後一切事都安排妥帖了,那高某也就放心了!”
王家軍的大營將領們,一個個也都在察顏觀色,聽話聽音,而且還在特別觀注着同樣是年輕小夥的李自成,這時,剛等高迎祥說完話,大家就說:“不僅王將軍看重張老弟,我等也都從內心信服張老弟,就請高將軍放心好了!”
李自成當然是看出了所有大營將領的心思,心裡更不是滋味兒!
高迎祥聽了,倒沒去品位這些將領們的話裡話,說:“衆位兄弟們能夠對獻忠賢弟心服口服,那高某就更放心了!”
說到這裡,匠竈樁的人過來通知吃午飯了。
因爲王自用新亡,氣氛凝重,這頓招待高將軍的午宴,雖然特別豐盛,但吃得卻不熱烈,最多是禮節上的敬酒而已。
飯後,大家在從飯堂回會客堂的路上,李自成小聲對高迎祥說:“將軍,看來,此行意外遇到了王將軍病亡,大家心情難免鬱悶,在這種氛圍下商量今年的大計,很難有個好結果。再說了,王將軍已經病故,往後的大政方針,還得將軍您來定奪,而軍事上的行動,也得以我們闖軍爲主了,依小弟看,我們不如先回去,休息兩天,待心情稍好一點兒,再叫張獻忠到沁陽來,和您慢慢商量,將軍您看如何?”然後又小聲給高迎祥說了些什麼。
高迎祥聽後,想了想說:“是的,這個氣氛,確實是不宜商量大計,何況,今天過濟源來,原本是與王將軍會面的,卻遇到他病故,心裡很亂,也沒個頭緒,賢弟你說的,甚是在理!好吧,那就到客堂稍坐一會兒,我們就先告辭吧!”
一行人進了會客堂,雜役過來換上熱茶,高迎祥就說:“獻忠賢弟,既然王將軍把重任託付給你了,那以後你就得多操勞了。不過,今天突遇王將軍病故,心裡一時轉不過彎,心緒很亂,還不宜商討戰略大計,不如這樣,我們這就回沁陽去了,先休息兩天,調節調節心情再說。我看看哈,今天是二月二十六,等到二月二十八,就勞煩張獻弟你到沁陽來,我們花一兩天,慢慢分析形勢,商量策略,你看怎樣?”
張獻忠雙手抱拳說:“全憑高將軍安排!那麼,小弟和中軍幾人前來呢,還是叫上十八個大營將領一同前來?”
李自成搶先答道:“商量戰略大計,張將軍回來傳達即可,其他將領沒必要一同參加,張將軍來就行了,最多帶幾個隨從即可,不必興師動衆,勞煩大家。”
高迎祥覺得李自成現在來安排張獻忠,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都有些不妥,就打圓場道:“是的,自成賢弟所說,正是我意,那麼,獻忠賢弟帶幾個隨從前來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