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活該!吳銘你這老不死的東西,怎麼命那麼大,這樣也死不了,難道定要我背後給你再加上一刀?我若非不方便出面,何必假手於人。”
見到院中的一幕,躲在角門後的吳陰天,正笑得不亦樂乎。
剎那間,一道冷厲的光從院中向角門投射過來,那雙陰狠的眸子驚得一縮,吳陰天趕快向牆內避了避身形,心裡跳得突突直衝:“差點兒被那老傢伙發現了。”
一步一步,聽着吳銘沉重的腳步聲漸遠,吳陰天才敢堂而皇之地走出來。這院子裡一死一暈的,還等着他來收拾殘局呢。
“擡大小姐回房,順便請個大夫來。快去快去!”吳陰天有條不紊地吩咐着下人。
用衣袖遮住口鼻,吳陰天斜眼看着穆蓮的屍體,想這吳銘都不在乎的女人,自己也不必給她面子,揮手吩咐:“啊……這屍體拖到後山埋了吧。”
“住手!”遠處一聲喝,聲音嘶啞並夾着病音。吳陰天擡頭一望,正見飛鳥艱難地攀着牆垣。
“唉,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二哥啊,你怎麼出來了?”吳陰天殷勤地上前相攙,“來來,你看不見,三弟幫你。”
“不用你幫!”飛鳥甩開吳陰天的手臂,無意間將手掌上的血跡沾到了他的衣袖之上。
吳陰天瞅見衣袖上的污血,嫌惡地瞪了飛鳥一眼,忽而留意到他滿是血泡的右手,又幸災樂禍地望着他的背影偷笑。
“娘,娘,娘……”一聲比一聲喚得悲悽,飛鳥撲跪到穆蓮的屍身旁,已然悲慟到了極點。
在他的記憶裡,是娘叫他讀書識字,是娘和他嬉戲玩耍,以至於後來,他親眼看着娘跳崖自盡,卻無力挽回。多年的苦思,換來今日的短暫重逢,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彷彿都是在做夢,倒頭來還是一場空,留下來的唯有自己這具破敗的軀殼。
“我吳靖宇究竟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般懲罰我,讓我衆叛親離……”
“二哥,節哀順變。”吳陰天冷眼旁觀。
“你不用在這裡貓哭耗子!”飛鳥激動得顫抖着肩膀,嘴角掛着自嘲的笑,“呵……你們一個個都盼着我死,對不對?”
“怎麼會啊,二哥你誤會了,我這也是關心你。”
“關心?你關心我?”飛鳥笑中帶着哭腔,淚水兀自不止,“那好,我知道你和落花的關係非比尋常,你若然把落花帶回來給我,讓我當面尋個清楚明白,我就當你是真的關心我。”
“原來你還是在意那個女人啊?”吳陰天仗着飛鳥看不見,便把那份得意和譏諷全寫在臉上。
“對,我相信落花的真心,她連貞潔都肯爲我犧牲,我若再不信她,便不是人了。如果她不是後來被武興那個畜生玷污,也不至於棄我而去。我要見到她,然後親口對她說,我不介意,只要她能回到我身邊。”
吳陰天壞笑着,心裡也覺得滑稽:“我怎麼有個這麼天真的哥哥啊,這樣居然還不死心?既然如此,我就打掉你身上最後一點兒傲氣,讓你身心俱殘,做個徹徹底底的廢人!”
“二哥,你現在眼盲身殘,你覺得你還配得上落花麼?難道你要她委屈做你的柺杖、手臂,拖累她一輩子?”吳陰天故作輕鬆,實乃在飛鳥的心頭用針。
雖然如此,這些奚落之言說的倒是實情,一字一句,飛鳥都聽得入耳,刺在心間,剛剛的鬥志一瞬間被打得煙消雲散,“是啊,我不配,是我飛鳥配不上她……”
“不過三弟看你這樣子,下半輩子還真得找個人照顧着。放心吧,剛纔的事小弟答應了,我定會設法爲你尋回落花,了了二哥這樁心願。”吳陰天拍拍飛鳥的肩頭,轉身便走了。
飛鳥擡手在臉上一拭,他想抹乾淚痕,可是這淚水越是去抹,就越流得洶涌。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該再去連累旁人,然而,吳陰天的最後一句話卻令他心潮暗涌,原來,自己內心竟是這樣期待和渴望的。
這夜,春風瑟瑟,繁星萬點。
倚在窗櫺,落花翹首天際。黑幕中的點點星辰,雖能放出璀璨光輝,但俱是半明半昧,唯有那輪明月,從不曾黯淡無光。
落花微微嘆息,看來這滿天的繁星也只是那輪明月的陪襯,連星星都知道做好自己的本分,做爲一個殺手更該有自知之明。
剛剛的會面主人又交代了新任務,這次不是去殺人,卻是比殺人更加殘忍。難道做殺手就一定要做一具行屍走肉,無心無情麼?
落花苦笑,殺手本就帶着僞善的面具,根本就無須做人,這些感情的東西要來何用?這道理根本就是明白得太晚,才累得自己一身傷口。
“要去見他麼?”落花微蹙的眉心凝得更緊,一雙明眸出神地望着天幕。
“今晚衆星拱月,是個好天氣,也許他的心情不至於那麼糟糕吧。算了,長痛不如短痛,既然是沒有退路,就儘早了斷好了。”落花打定了主意,去梳妝檯的小格子裡取那枚金釵出來,珠子已被重新鑲回,依舊熠熠生輝。
握着金釵凝視了片刻,落花對着銅鏡將金釵深深地插入雲髻,捋捋髮尾,鏡子裡的人果真美得妖治,連她自己都恍了神。
“我是不是一隻狐狸精,天生麗質難自棄,卻以嗜血爲樂。哈,哈哈……”
“是誰?”牀上的飛鳥聞得異動,警覺地聳起耳朵。他自從失了眸子,這對耳朵就變得異常靈敏。
此刻踏入屋中的腳步聲,步履輕盈,想來不是輕功極高就是身形不大,聽這步法應是位女子。
“雨燕麼?”飛鳥試探着問。來人不答,卻是一步步地向着他的牀榻靠近。
“怎麼不說話,你到底是誰?”飛鳥按上刀柄,這刀是雨燕拿來放在他牀邊的,以作防身之用,他還未曾拔出過。
落花含着淚,心疼地望着飛鳥。她很想問一句:“你怎麼了,看不見落花了麼?”她很想爲自己辯解:“落花回來了,落花還是清白之身,我和那個姓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她也很想對着心愛的人表白:“飛鳥,落花再也不要和你分開,我們一生一世,讓落花守着你、照顧你,直至白首。”
任淚水悄無聲息地落下,落花不能忘記主人交託的任務,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到淚水成冰,冷靜到凍結住敏感的心靈,她纔開口,努力讓語聲聽起來波瀾不驚。
“是我,落花。”
“落花……落花!”飛鳥棄了大刀,激動地從牀上翻落,衝着落花的方向撲上來,不顧一切地想把愛人擁入懷中。
落花想去迎他,可這身子偏偏向後退了一步。這一退,便令飛鳥撲了個空,硬生生地栽在地上。她眼眶一酸,心道:“你果然是盲了雙目,都是我害了你。飛鳥,你對我死心吧,我不能再繼續害你。”
“呃……落花,落花……”地上的人還在掙扎,一隻手向着前方看不見的虛空竭力伸去,彷彿再進一步便可抓到落花的裙角。
落花看在眼裡,沒有說話。繡着雲濤的羅裙角就在飛鳥的手邊飄過幾次,卻是調皮地和那隻手玩着躲貓貓的遊戲。
終於,張開的五指收緊成拳,用力捶到地面上,“落花,你不要走,我沒有怪過你,我只恨江武興毀你清譽。你不要丟下我,我會好好愛你,就像從前一樣。”
“主人說你要見我,原來只是爲了對我說這個?簡直是廢話連連,浪費我的時間!”落花語聲從冷厲變得不帶任何感情,“你死心吧,雖然一開始是江郎用強,但後來相處下來,我發現與江郎情投意合,原來他纔是我命中註定之人。”
下意識地搓了搓手,由於血氣上涌,又強行抑制,落花的雙手已然一片冰涼。那寒意貫入鮮血,正攀着纖細的腕子上游,這是徹骨的涼意,她清楚的感知,以至於揚手摸到髻上的金釵,都能感到金子的些許溫暖。然而,落花還是把心一橫,猛地將金釵拔出,奮力擲到地上。
“啪啦”一聲,那顆圓滾滾的珍珠再次從釵頭掉落下來,彈了幾下,滾到飛鳥手邊。
“這東西還你,我倆此生互不相欠!”落花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已忍不住帶出哭音。她慌忙逃了出去,連門也沒有關。
的確,落花是逃出去的,她真的無法再面對飛鳥那悲慘可憐的樣子,無法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語去刺激飛鳥。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此情此景,她怎能無動於衷。
“對不起,飛鳥,落花不能不負你。對不起……”
那顆珍珠深深陷入飛鳥的手心裡。若是換做從前,這個力道足以將這顆堅硬之物握個粉碎,但自從他自爆之後,全身經脈氣道受阻,雖是有吳銘渡氣給他療傷,算是撿回一命,可這一身的內力卻再也無法聚集,武功自然也就廢了。
而直至這一刻,飛鳥才發覺他的武功已廢。因爲一直在養傷,他還未及催動內力,可現在手中的這顆珠子……這顆珠子清楚地告訴他,他是個廢人,一個完完全全、從頭到腳、從內心到殘肢的廢人!
天崩地裂的感覺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大婚當日就已經給了他很好的教訓,難道還要再來一次麼?飛鳥匍匐在地上,苦笑着,自嘲着,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