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
月紫瑤因爲摘山莓跑遠了,迷了路。而當她陷入黑暗的時候,她的身子開始顫抖,知道害怕了,卻已然太遲了。鋸齒般的銳物突然一口咬上了她的小腿,山莓撒了一地,少女還沒來得及呼救,便被託入了身旁看不見的水中。
剎那間,劇痛席捲了她的頭腦,那一聲張大嘴巴的慘叫令她咕嚕喝了一大口水,然後,發臭的水不斷向着她嘴巴、鼻子、耳朵裡倒灌。但是,這些痛苦並不及這一刻少女心中燎原的恐慌。
——啊,這水底下究竟是什麼怪物?是不是要把我當午餐了?啊,我要死了……不!滾開!滾開!
她用另一條腿猛踢咬住她小腿的怪物,然而,那怪物力氣很大,她的腳好像被巨石綁住了一般,沉沉地墜入水底。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黑暗和水流包裹了她的身體,本能的求生意志驅使着她的四肢不斷掙扎。
然而,在不甘的掙扎過後,窒息令她的神智渙散起來,卻又因爲疼痛而清醒地意識到死亡的臨近。
完了!
就在南疆少女即將要絕望的時候,她胸口的木牌突然震動起來,並且頻率越來越快,好像在她的衣下跳起舞來。
木牌……陡然神智一明,月紫瑤摸上頸間的繫着木牌的紅繩,輕輕一拽,那木牌一躍而出。
那一刻,是一道慘亮的白光從水底炸開。
白光照亮了一切。紅繩牽引着木牌幽幽浮起在少女面龐的上方,而木牌發出的銀光均勻的分散在水中,明亮且溫暖。這讓月紫瑤可以清晰地看見,自己齒間溢出的一串氣泡,正如沸水冒泡般地向上升騰着。
那是一種很美的景象,令她一瞬間有了極強烈的求生慾望。這時,彷彿有一隻手臂將她破碎的身體輕輕托起。少女宛如躺在柔軟的雲端,身子一下子輕飄飄的,沒有重量,腳下不知何時已完全擺脫了束縛。
——啊,居然逃出來了!
月紫瑤翻過身子踢着水,浮出了水面。剛一出來,她便急急吸了一大口氣,木牌的光亮同時熄滅了,她只得跟無頭蒼蠅似地亂跑。這才發覺,腳下的水並不深,只到她的腰部,但她不得不拖着傷腿,不顧一切地在水中跋涉。儘管沒有方向,儘管精疲力竭,顯然還沒有從過度恐慌中恢復過來的少女,全力地向前奔逃。
“凌大哥!凌大哥!”
身下的水面漸行漸低,最後只及足裸。月紫瑤一邊跑,一邊不斷地喊出心中唯一的名字。然而,在這黑得不見五指的地方,沒有人迴應。
恐懼來源於內心深處,而黑暗和水下潛伏的危機將這份恐懼無限地放大了。她彷彿跌進了一個深淵,在這個深淵中她的生命脆弱得就像海邊的一粒沙子,隨時會被衝上沙灘的海浪捲走。
“紫瑤——”
像是遠古的迴響,彷彿穿越了千年,才從黑如永夜的水面上慢慢盪漾過來。但這回月紫瑤聽得真切,熟悉而親切的聲音就在彼岸。她驚喜地轉頭,發現一道紅光穿透了她的眼睛。
楊樂天正舉着火把,站在茂密漆黑的樹林之前,一隻靴子踏着岸邊的泥土,已經沾溼了水。
“啊!”月紫瑤尖叫了一聲,臉上因驚恐而扭曲。她眼看着一隻大鱷魚倏地從水下昂起了頭,敏捷地撲向俠客。沒錯,那水底的怪物就是一條鱷魚。這回有了火把的光亮,縱使與楊樂天相隔十幾丈的水面,目力過人的少女也看得極爲清楚。
而此時,楊樂天比鱷魚的動作還快了一步,他的靴子踢到了鱷魚最爲脆弱的眼珠上,登時毀了鱷魚一目。鱷魚大驚,來不及合攏下巴,便掉頭沒入水中,倉惶而逃。
楊樂天俯身一探,用火把追去,只見那水面上浮着一層腐爛的敗葉,根本看不到鱷魚的影子。然而,令他呼吸一窒的是,在開闊水面的另一端,竟然還站着那個他熟識的南疆少女。
“小心,水底有鱷魚!”楊樂天高吼了一聲,在話音落水的同時,人已掠空踏去。
他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提着衣袍,雙足在水面上輕點,乃是用的“凌浪漂水”的輕功。被他踏過的水面上,腐葉漂開,濺起了一蓬水花,順着他掠來的直線縱成一排,宛如一朵朵蓮花競相綻放。
“凌大哥!”月紫瑤喜極而泣,彷彿看見了救命的稻草,恐怕晚了一分就抓不住了。她跌跌撞撞地,向着楊樂天掠來的方向奮力奔去。
“啊——”
“紫瑤!”
楊樂天看見面前的姑娘在他到達之前,突然身子一歪,矮了下去。足未下落,他急忙前探了身子,伸臂相扶,怎料這一拉卻沒有預計的輕鬆,反而他的手臂被拽下了一分。爲了穩住身體借力,楊樂天快速墜地,不想就在他站定的瞬間,雙足好像被怪力吸住了,猛地將他向下一扯。
楊樂天一驚,下意識地踢足掙脫,怎料他的身子立刻又下墜了一分,彷彿陷進了流沙。他的臉色蒼白下去,手掌抓到的竟是黏黏糊糊的黃泥,而腰部以前已經完全沒入這厚厚的泥漿之中。他心知若再要用力掙扎,只會越陷越深。
“別動!不要掙扎!”楊樂天對着已被泥漿沒了胸口的少女發出警告:“你若再掙扎下去,就會馬上死,我救不了你。”
“我、我們掉進泥沼……可、可怎麼啊?”明明知道是什麼地方、卻仍然在掙扎的少女急得結巴。她剛剛從鱷魚口中死裡逃生,不到一刻工夫,又再次面對死亡,這讓未經世事的南疆少女情何以堪。月紫瑤找不到宣泄的途徑,只看着近在咫尺的“凌大哥”,再也忍不住憋了許久的恐懼,將淚水一下子全倒了出來。
“好了好了,千萬不要再亂動了。相信我,只要還活着,總會有辦法的。”
楊樂天將火把立在泥漿中,沉冷地勸慰。然而,這對於正在自我釋放的月紫瑤,根本是對牛彈琴。看着少女仍然在不知死地亂動亂踢,楊樂天皺了皺眉,突然,他飛快地探了一下身子,在對方光潔的額頭上烙下了一個吻。
很輕的一個吻。
這個吻完全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愛。當然,這個吻在少女心裡誤會成另外一層意思,而楊樂天也有意讓她誤會,因爲他想見到的正是現在這個效果——少女僵住了,不再亂動。
腐爛的味道,在令人窒息的空氣中浮浮沉沉。而在月紫瑤眼中,周圍的一切事物和氣味都不再重要了,如今,她的眼裡只要面前這個令她情迷的男人。
“凌……凌大哥……”月紫瑤從脖子熱到了耳邊,看着向自己投來溫和目光的俠客,心裡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不要再亂動了!相信我,只要還活着,總會有辦法的。”楊樂天說了與剛纔一模一樣的話,而這回少女完全地聽進去了,因爲此時這話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
“好。”月紫瑤輕輕點頭,手腳聽話地不動一分,而她的眼睛也再無法從楊樂天的臉上挪開一分。
安慰地一笑,楊樂天抓起一把黃泥,忽然問:“你剛纔說這裡叫‘泥沼’麼?這些黃泥爲什麼會吸住人的身體?‘無路經’中可有提到?”
“啊?”一愣,月紫瑤方纔注意到是楊樂天的嘴脣在動,恍然搖頭:“無路經中可沒有,這種泥沼在南疆就有,有什麼稀奇呀!你一定從來沒來過南疆吧?”
楊樂天點頭,“我只知道西域的流沙,也未有親身體驗。”他諷刺地一笑,卻見面前的少女一臉木訥。
“流沙是個什麼東西?”
“呃……就是和這個差不多,都是有種怪力,把人往裡吸。”
“是麼?那紫瑤以後要和凌大哥去西域看看。”
見月紫瑤就像孩子一樣興奮地盯着自己,楊樂天不知道該真心許諾,還是虛僞地應承一下,“好,不過你要乖乖聽話。若是從我們連這泥沼都出不去的話,恐怕就沒機會帶你去西域了。”
“好啊,好啊。”月紫瑤興奮地叫了起來。可是這一興奮,陷在泥裡的手腳又不自覺地亂擺,頓時,一股有形的壓力襲向她的胸口。
“別動!”楊樂天看見漫上少女胸口的泥漿,額頭瞬時滲出了冷汗。
“啊,凌大哥,我快喘不上氣來了,我是不是沒機會和你去西域了。”她身子被楊樂天一吼,立時再次嚇得僵住,這便鼻子一酸,眼淚又劈里啪啦地掉下來。
粉頰上剛沾溼淚花,月紫瑤立刻就不哭了,而是瞪着大眼睛,滿眼的驚恐。楊樂天可以看到少女的瞳孔在迅速放大,而那瀰漫過來的腥風也撩起了他的髮尾。
只在眨眼間,紅彤彤的大口就在楊樂天的身後邪惡地張開,如尖錐似的牙齒凌亂地立在口中,在火把的照耀下閃着嗜血的光芒。
“唰、唰”,手起劍落,交剪而過,楊樂天反手在那張大口上劃開了一個銀亮的“十”字。
猩紅的血飛起三尺,鱷魚痛得用頭和尾巴猛烈拍打着他們身旁的泥巴。這一劍,儘管楊樂天沒入泥漿中的下身未動絲毫,但鱷魚這個動作,卻加速了泥漿的流動。
“咕嚕嚕——”,俠客的身子驟然下沉了幾分。
糟糕!——楊樂天心頭一沉,眼看那隻鱷魚發威之後,附近的水面上又多出了許多氣泡。漸漸地,一個個醜陋的腦袋頂起敗葉,浮出水面。在敗葉下,似琉璃的眼珠越聚越多,映上火把的顏色,反射出詭異的紅光。
楊樂天粗略一掃之下,這些鱷魚竟然有十餘條之多,數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更可怕的是,他注意到在遠處的水面上,忽然有片片敗葉激盪而起,顯然,那底下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分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