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廁所的門大開着,楊樂天衝了進去,裡面幾乎沒有人。唯一一個剛拉上褲鏈的小孩還在他銳利的目光下,脖子一縮,溜了。
除了西牆上一排站立的池子外,北面還有三個隔間,楊樂天一個接一個地推開去看,在他推到第二扇門時,突然眼前一亮,他看見他的黑色揹包正溼噠噠地浸在馬桶裡。
楊樂天急忙抄起來,伸手去包內摸索,然而,摸了兩摸,他的心臟也跟着手上空空的感覺漏跳了一拍——沒有,東西呢,那東西呢,去哪裡了?難道被衝下去了?——他往座坑的馬桶裡望去,一向冷靜的他登時慌了,因爲在他眼中只有一汪清亮亮的水。
沒有!真的沒了?——楊樂天眼光狂亂地向四周掃蕩,將盛滿紙的紙簍扣了個底朝天,用腳鏜開,不信地將書包倒轉過來,瘋狂去抖……然而,那結果都令他失望。
烏七八糟的手紙、無辜躺在地上的手機、一瓶正在流淌着的礦泉水……都在默默地爲他哀悼。楊樂天的七尺長軀緩緩蹲了下去,五指叉向那烏黑晶亮的髮絲中,狠狠地抓起,向上拉扯。可惜這一切,無濟於事,頭皮撕扯的痛不能讓那丟失的東西回到他手裡。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沒有那個,肯定是無法回去的……他感覺心臟的溫度在一分一分的失去,陷入了痛苦的懊惱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楊樂天將地上屬於自己的東西胡亂地塞進包裡,站起身來,垂頭喪氣地推開了廁所隔間的門。
這時,一個身形胖碩的男人捂着肚子衝進了廁所,與他擦身而過。楊樂天沒有在意那胖子,徑自走到對面的洗手池旁,扭開龍頭。
將揹包向洗手池的石臺上一扔,楊樂天無力地洗了把臉,然後就讓水這麼嘩嘩地流淌,擡頭看着鏡中的自己。一些細碎的水珠如淚般的掛在他臉上,滑過他眼角微微顯露出來魚尾紋。是的,他已經老了,已是而立出頭的年紀,居然還趁着週末答應了和同事打球。只可惜這場球他贏得代價太大,他是真的承受不起。
正恍然間,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他,令他的額頭差點兒撞上鏡子。
“哥們兒,這是你的東西麼?”
“嗯?”楊樂天回頭,一個古銅色的圓筒忽然跳進了他的視線。他的雙眸驟然一縮,一把扼住了那人持筒的手腕,“是你偷的?”
“哎,你幹嘛呀?”那人被抓得吃痛,一臉不樂意,“這東西可是我撿的啊,不是偷。”
楊樂天一怔,恍然想起這個人是剛纔捂着肚子進來的胖子,應該不會是自己要找的賊,於是生硬地道歉:“對不起。”旋即他鬆開了手,接過那個劍筒,視如珍寶地摩挲起來。
“呵,看你這緊張的,一定是什麼寶貝吧?唉,也就是遇上我,好人。”胖子說着,從褲子側兜裡掏出一盒煙,捏起一根,倚在洗手池邊的窗口點上了。他斜眼看看若有所思的楊樂天,熱情地將煙包遞了過來,“兄弟,來一根?”
“不用,謝謝。”楊樂天搖頭,邊用手指輕輕觸到劍柄上的紅鈕,邊問:“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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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菸頭在那厚厚的脣瓣間上下襬動,胖子向着對面飛了一個眼神,含糊道:“就是那兒了。”
“那兒?”楊樂天順着胖子的目光看去,原來是被他忽視掉的第三個廁所隔間。他的手指輕壓到那個紅色按鈕上,結果同他所預料的一樣,那個紅色按鈕直至陷入到劍柄裡,也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那曾經印在腦海裡的亮影,沒有那瞬間能抽離靈魂的氣流,他還站在原地,緊握着一隻古銅色的劍柄,聽旁邊被煙霧包裹的人咒罵着。
“操,剛纔那盤麻小裡不知老闆放了什麼料,害得我那二十塊錢全便宜給馬桶了。”胖子看着楊樂天向前移動的腳步,笑着警告:“我告訴你啊,你可別進去,那隔間裡全是麻小的味道呢,我這不是趕緊點根菸,去去味嘛。”他漫不經心地將菸灰彈到旁邊的紙簍裡,“要不,你也來一根吧?”
似乎想到什麼,楊樂天沒有迴應他,而是腳步一轉,抄起自己的揹包翻找起來。拉開內兜的拉鍊,他找到了一個錢包,裡面五張百元大鈔整整齊齊的疊放在一起,根本沒有人碰過。
那個賊根本沒有拿錢,還有我的手機也在……賊不爲財?不可能!——他邊想着,推開了幾步之遙的第三個隔間,發現每個隔間側面的隔板下都有一尺的高度是空的,也就是隔間之間是相通的。
楊樂天捏緊了錢包,立在原地思考起來:永世劍的劍柄應該就是從隔板的空當那裡,由第二個隔間滾到這個隔間裡來的……那麼不妨大膽假設一下,那個賊人是拿到了永世劍,然後無意中觸動了按鈕成功穿越了,而他沒有“握緊此劍”,所以永世劍滾落,不知道穿去了哪個時空……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那說明劍柄上的按鈕還沒有壞掉,太好了!不過,爲什麼我每次按都回不去呢?難道,一定要同去才能同歸?看來眼下唯有找到吳陰天……
“嘿,哥們兒,沒事吧?”胖子吐出了最後一口煙霧,將煙屁在窗臺的瓷磚上緩緩地攆滅,擲進了紙簍裡。
楊樂天被他一喚,驚醒:“哦,沒事,再見。”他稍一點頭,便快步走出了廁所。
“操,這哥們兒,有點兒意思。”
第二天是個工作日,楊樂天習慣性地起了個大早,在街邊隨意買了油條和豆漿,便拿在手裡匆匆忙忙地乘上了一輛出租車。這半年來,他都是用出租車作爲上下班的交通工具,雖然手裡拿着汽車鑰匙,也明明知道小區裡的那輛白色捷達車是自己的,可是看着那有他照片的駕照,卻是不敢動車,因爲他不會開。其實,有件事他一直想不通,他是怎麼和另一個人交疊在一起的,那個人有着和他同樣的外貌和名字,還有一份特殊的工作——警察。
楊樂天那日一醒來,就被人告之他在和歹徒搏鬥時胸口中了搶,然後奇蹟般地搶救過來了。他一出口,幾乎露出馬腳,還好那個警察沒有任何親人,只有一個剛分了手的女朋友向他講述了一些事情。原來,這個世界上的楊樂天也是一個孤兒,他的父母在他十歲的時候死於一場綁架意外,而那個男孩也在那個時候立志去做警察。
警察!因爲他在這次任務中的英勇表現,還破格由警司提拔成了警監?!
楊樂天一開始很討厭這份工作,因爲這工作限制了他自由活動的時間,他一心所想全是找到吳陰天,然後和那混蛋一起穿越回去。不過幾個月下來,他也漸漸習慣了,畢竟人生活在社會中需要一份事情來打發那些煩躁的情緒,而更令他欣慰的是,他可以利用這份工作之便去搜找吳陰天。
正如現在,他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點了幾點,就敲擊出了“吳陰天”三個字。他按了一下回車,眼睛注視着屏幕,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早餐豆漿,喝了兩口。
這三個字他已經在警局內部資料庫中搜索過無數次,可是每次只有那四個令人絕望的字出現在屏幕正中——查無此人。
半年來,這四個字無數次出現在屏幕上,而楊樂天早已從一開始的興奮、期待、抓狂,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口豆漿一口油條地嚼着。
而此時,電腦那個圈圈突然轉了半天,然後不動了。楊樂天微微皺了眉:“加載不上,死機了麼?”他放下豆漿,在鼠標上點了兩下,可那屏幕上的各個圖標還是一點反應也不給。於是,他氣悶地將鼠標一摔,剛要俯身重新按動機箱上的圓鈕重啓電腦,忽然那屏幕在他眼前閃了兩閃,居然彈出了令人欣喜若狂的畫面。
吳陰天,男,現居住地:北京市……
屏幕上有詳細的資料,卻在通常有照片的位置是空了。楊樂天反覆讀了幾遍後,將那些資料熟記於心,便關上電腦,在電話中和下屬打了聲招呼後便走了。
由於是私人的事,楊樂天依然是出門打車,直奔一個叫“非凡康復中心”的地方。下了出租車,他擡頭望向康復中心十六層的大樓。這個樓並不算高,何況,在北京這個繁華都市生活了半年,高樓大廈在他眼中早已司空見慣。於是,楊樂天放開步子,平靜地步入大門,進去一打聽才知道,他要找的三號樓原來是這康復中心後院的一幢老樓。
穿過一片開闊的廣場花園,楊樂天便見到了傳說中的三號老樓。這老樓很矮,只有六層,是八十年代初新建的第一批抗震房。現在老樓外牆剛剛經過重新翻修,在原本的紅磚上刷上了明亮的白漆,乍一看,還真有些刺眼。
楊樂天在陽光下眯起雙眸,駐足審視着這幢白亮的樓房,在尋找入口的同時,不由向上望去。忽然間,在他那啓開一隙的眼縫中閃出了一道銳利的光,他呼吸一窒,遊離的眼神霍然凝聚,定格在二樓的一扇窗子裡,因爲那裡有令他這輩子都無法忘卻的面孔——白皙並不張揚的方正五官,勾人陰霾的一雙詭異眼眸,還有那令人憎惡的兩片薄脣。
陽光的金輝下,曾經仗劍的青衣俠客恍然重現,楊樂天狠狠地收攏了手指,在心底大喝一聲:吳陰天,跟我回去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