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在夜裡歡懷裡嚎啕大哭,琳兒便在一旁將事情的始末大概訴了給他。
“我是聽說京城因爲一顆珠子鬧了些亂子,不想這事竟找上了尋王爺。”夜裡歡遲疑了一下,臉上更加冷肅,“尋譽發配邊疆,我尚可派教中兄弟半路劫下,只是那老王爺被押天牢,而天牢附近埋伏了不少大內高手,要把人從裡面撈出來,並非易事。”
“那就先救出尋公子再說,老王爺那邊聽說是秋後問斬,現在剛過清明,我們還有時間想辦法救人。”琳兒這話是對着夜裡歡說的,卻是看了一眼楊樂天,點了點頭。
夜裡歡摸摸香香柔軟的秀髮,低頭道:“好了,不哭了,我們先救你的譽郎,如何?”
香香“嗯”了一聲,由哀嚎轉爲了嚶嚶地啼,好似有道不完地委屈。夜裡歡也不再多言,輕拍着她的後背,耐心安撫着香香。他很想給這個妹妹多一些的溫暖,即使他的懷抱可能是冰冷的,但他相信,香香可以得到這份來自兄長的愛,得到他親生妹妹失去的那份愛。
香香的痛苦可以尋求安慰,但飛鳥的痛苦只能暗自啞忍,他不是已經習慣隱忍了麼,爲何每次忍耐的時候還會痛呢?飛鳥自嘲,擡頭再望向落花時,卻見她默默立於夜裡歡身後。
三尺之遙,不遠不近,落花和夜教主究竟是何關係?不過,她跟着魔教教主,一定沒什麼好事,還是想辦法說服讓她離開魔教纔是——飛鳥打定主意,起身走了過去。
有意避開夜裡歡凜冽的目光,飛鳥只對落花低聲道:“落花,我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們?”落花怔住,吁了口氣:“我們……已經成爲過去,無話好說了。”
飛鳥心裡一酸,重複道:“我有話對你說。”
“你有什麼話,便在這裡直說。”夜裡歡忽然轉過臉,不容反駁地命令,旋即把香香交予了琳兒,騰出一臂擋在落花身前。
冰冷的氣息撲面而至,擾亂了春風吹動的方向。飛鳥退了幾步,心道:“他連妹妹都不要了,看來這個魔教教主和落花的關係的確非比尋常。”他本想把落花拉到一邊,勸她離開魔教,可是當着魔教教主,這話又如何開口?
“夜教主,飛鳥是我兄弟,不要再難爲於他。”楊樂天突然開口解圍。
夜裡歡點點頭:“飛鳥,即便你是楊教主的兄弟,也最好不要再打落花的主意。神魔崖是天神教的地盤,你不守規矩的話,我這柄雙面利刃不會放過你。”
“不放過我?哼,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身邊的女人有多厲害。她的毒術堪比當年毒王,你留她在身邊,自求多福吧。”飛鳥一甩衣袖,負氣便行。
“毒術堪比毒王?我果然沒看錯。”夜裡歡喃喃一笑,宛如冰山裂開一角,清脆冷冽。
神魔崖頂。
即使是日頭高照,春光明媚的天氣,崖頂依是山風習習。儘管如此,寒兒可不怕這些風兒,他樂得與風兒爲伴,雲朵爲舞。
由於自幼跟着母親上山頂玩耍,年幼的楊寒對這裡的氣候早就習以爲常,有時興之所致,他還會喜歡學着母親的樣子,站在大石上眺望遠方。但寒兒眼中所見,皆是些天邊的雲捲雲舒,亦或是晴空的藍藍天際。
“寒兒。”風中飄來一聲輕喚。
寒兒一回頭,登時點亮了一對眸子,“娘!”他小嘴一咧,露出兩顆大大的門牙,歡天喜地向琳兒奔了過來。
琳兒蹲下身,掏出絲帕幫寒兒拭着額頭的汗水,柔聲問:“寒兒,想娘了麼?”
“想——”寒兒拖着長音。
琳兒嗤笑,故意追問:“有多想啊?”
“有這麼想呢!”寒兒展開雙臂,試圖比劃出一個最長的距離。
“哦,這麼想啊。”琳兒玩味地學着寒兒說話,忽的話鋒一轉,“寒兒,那你想不想爹爹啊?”
“爹爹?”寒兒撓着頭,這個名詞在他的腦海裡感覺很遠很遠,就像天邊飄着的雲朵,永遠也夠不到。
“寒兒……”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寒兒眼睜睜看着那個陌生男人向自己欺過來,趕忙往琳兒懷裡蹭了蹭。
“寒兒,不怕。”琳兒愛撫着兒子,擡頭向楊樂天一笑,拍拍寒兒:“寒兒,快叫爹爹。”
寒兒怯怯地盯着楊樂天,一句不吭,小身子一直往母親的懷裡貼。楊樂天對着兒子癡癡地笑着,他很想伸手把兒子摟在懷裡,但見兒子這般生分的眼神,卻又怕嚇着孩子。
琳兒正了正兒子小小的肩膀,換了命令的口氣:“寒兒,沒關係。他就是你爹爹,快叫爹爹啊。”
“嗯嗯——”寒兒哼哼唧唧,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動,看着堅持的娘,一雙水亮的眼睛陡然紅了,閃出了淚花。
琳兒俯下身,心疼地摟住兒子,柔聲道:“怎麼了?寒兒,他真是你爹。”
寒兒沒有回答,一頭扎進母親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似乎哭得很是委屈。
看見寒兒哭,琳兒的心瞬間軟了下來——是不是因爲自己的語氣重了,把寒兒嚇着了?還是這個陌生的爹把孩子嚇着了?琳兒不確定,無奈地看了一眼丈夫,抱起兒子坐到不遠的大石上,慢慢安撫。
良久,一顆小腦袋慢慢從琳兒的懷裡鑽出來,愣生生地問:“娘,爲什麼璇兒有爹爹,寒兒就沒有?”
孩子聲音雖弱,但卻隨着一縷清風傳到了楊樂天的耳朵裡,令他剛剛邁出的一步又收了回來。楊樂天呆呆地望着他們母子,心中五味雜陳:“寒兒,寒兒,你是真的不認爹了麼?沒爹的孩子,呵……是爹對不起你啊。”
“咳咳……咳咳,咳……”寒兒的哭聲震得楊樂天心中抽痛,咳得更加厲害了。他咳得彎了腰,用雙手撐着膝蓋。
“叔叔,你不舒服麼?”一個稚嫩的童聲入耳,楊樂天擡頭一瞥,忽見身旁多了個女童。那女童比寒兒高出半頭,生得頗爲乖巧。
楊樂天搖頭微笑:“無礙。咳,你是……璇兒麼?”
“嗯,我叫尋茉璇,今年四歲。”尋茉璇一本正經地道,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盯着楊樂天看,不由發出一聲讚歎:“叔叔,你長得好漂亮啊。”
楊樂天剛欲一笑,但覺一股溫熱的液體自胸間上涌,他急忙掩口,將那股暖流淬在了掌心。
“血!”尋茉璇嚇得退了兩步,小身子一搖,幾乎絆倒。楊樂天微驚,翻手一看,原來是鮮血順着指縫淌了出來。
“別怕,璇兒,叔叔只是不小心咬到了嘴脣,沒關係的。”楊樂天輕聲安慰着,眼睛裡卻透着虛弱和疲憊。忽然間,周圍一切都安靜下來,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在說話,連那綿綿於耳的哭聲也是熄了。
楊樂天回頭一顧,但見寒兒呆滯地站在風中,粉嘟嘟的小臉上還掛着淚痕,眼光卻停留在楊樂天嘴角的一抹緋紅之上。霎那間,寒兒猛烈地抽動起肩膀,突然哇哇大哭起來。這一次,寒兒的哭號是竭盡了全力,沒哭幾聲便暈倒在琳兒的懷裡。
“寒兒,寒兒……”楊樂天撲了過來,不知所措地推着寒兒。
琳兒推開樂天大力的手,平靜地搖了搖頭:“算了,一會兒就好。”
“這孩子是怎麼了?”楊樂天急道。
琳兒瞅向楊樂天,在他的嘴角揚手一抹:“喏,就是因爲這個!”
“血?”
“對,寒兒暈血。”
“暈血?”楊樂天以爲自己聽錯了,竟是不可思議地笑了:“呵,我楊樂天的兒子居然會暈血!”
“別說了,我們先抱寒兒回去吧。”琳兒抱起寒兒,楊樂天應聲起身,過去牽起璇兒的小手。尋茉璇見漂亮叔叔過來拉她,美滋滋地伸出潔白的小手,任由楊樂天牽了去。
豔陽高懸,流光瀉彩,映上兩條人影,一長一短。
有這麼個漂亮叔叔領着,璇兒心花怒放,她仰着頭,目不轉睛地望着這位高大的叔叔,即使面容蒼白憔悴,五官也好似畫上的人兒一樣,眉如利劍,目若朗星。她看得失了神,腳下一滑,摔在石階上,幸而是被楊樂天領着,否則定會順着石階滾了下去。
“寒兒,小心!”楊樂天心裡想着寒兒,也就脫口喚出。
“你的寒兒在後面。”琳兒抱着昏迷不醒的寒兒跟了上來,關切地問:“璇兒,磕着哪裡沒有,摔疼了吧?”
尋茉璇勇敢地爬起來,拍了拍手,咧嘴笑了:“不疼。”
楊樂天微微一笑,復又拉回璇兒的小手,正欲繼續前行,忽見迎面走來一白衣公子,正頂着炎炎烈日,拾階而上,手中那柄沉重的大刀,烏黑髮亮。
“原來你這兒啊,我正要找你。”飛鳥正是來找楊樂天的,本來以爲楊樂天去了崖頂,卻不想在半路遇到。
“找我?”楊樂天挑眉,“何事?”
飛鳥握了握刀,毫不避諱地道:“楊樂天,寒兒你已經都見過了,你答應我的事情,是不是該做個了結?”
楊樂天將璇兒扯到身後,神色凝定:“好,了結可以,只是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不要嚇到孩子。”
“可以。”飛鳥沉聲回答。
“謝謝兄弟。待我把璇兒送回去,我會再上崖頂。”楊樂天淡漠地看着他,眸底浮出一絲絕望的冷光。
琳兒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赴死約定,她耳聽着這對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卻完全插不上話。直待飛鳥擦身而過,她才突然開口:“飛鳥,約定條件並未達成,寒兒還沒有認樂天做爹爹。”
飛鳥腳步一滯,回頭:“那我就一直等在崖頂,直到楊樂天自己肯上來送死。”
“咳咳……”楊樂天苦笑,“放心,我不會讓飛鳥兄等太久。”
楊樂天氣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飛鳥心頭微微觸動,卻只是一瞬,腳下依然踏實沉穩,一階一階地向着崖頂攀去,那柄大刀在他手中緊扣,驀地騰起沉重的殺氣。
兄弟二人寥寥數語,聽得琳兒心驚肉跳,感覺手上的寒兒瞬間重得像塊石頭,雙臂已經抖得不成樣子,然而,她身邊的丈夫卻是一臉沉靜。
“你真的捨得拋下我們母子,死在那口伏魔刀下?”琳兒終於忍不住問。
風中,楊樂天輕輕咳了幾聲,沒有做出任何回答。毫無疑問,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江湖上欠的債就要按照江湖規矩來償還,何況他欠得命也多了,用這自己副殘軀去還,算算還是佔了便宜。
琳兒等不到楊樂天的迴應,心頭一冷,也沉默下去——看來,我定不可讓寒兒認了這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