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俠客醇美低沉的嗓音,似乎要將面前存着一顆善心的男人從身體到靈魂,都這樣溶解掉。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飛鳥不敢正視楊樂天的眼睛,他甚至想捂起耳朵,躲在角落裡,向着自己的靈魂懺悔。
“爲什麼?”楊樂天扯住了那隻欲掙開他的手。
飛鳥眸中的流星已在那黑黑的瞳仁中隕落,他不想回答,但他卻逼着找個藉口去搪塞,“樓主吩咐我做的事還沒辦完,等我辦完了,自會去找你。”
這個蹩腳的理由,楊樂天又怎會聽不出來他在隱瞞,“樓主要你辦的事沒辦好,你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這話,飛鳥的雙肩明顯一顫,嘴上卻倔強地否定:“不會,我有辦法。”
“你的辦法就是回去送死,你想用你的命乞求那個人放過我和落花,是吧。”楊樂天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非常的肯定。
飛鳥啞然,他垂下頭,讓有些凌亂的髮絲遮住視野,“你知道的,我不能看着你們兩個出事,任何一個也不可以。”
“你可知,那個喚雨樓的樓主就是吳陰天,他不僅是對我們兩個恨之入骨,對當年背叛過他的落花,也絕不可能放過。你去求他,就等於自投羅網。”
“我知道他是吳陰天,一早就知道。”飛鳥泯了泯脣,“只要我還替他賣命,還沒有完全把煙雨六絕的神功給他,他就不會殺我。我不死,落花也就有命在。”
“不要回去了!你我兄弟同心,一定可以將落花救出來。”楊樂天的手指陷入了飛鳥的手背,“你要相信大哥。”
“大哥,我不敢賭,我怕輸。”飛鳥的手在楊樂天的指間無力地顫抖,“你不知道,當年你去萬柳山莊赴約之時,若不是落花對我下了過量的軟骨散,令我在一月之內下不來牀,我定會去萬柳山莊找大哥。後來,聽到你的死訊,我和落花整整一年都形同陌路,直到她被吳陰天抓了……”他垂下眼睫,嘆息般地吐了一口氣,“呵,也許幸福這東西,根本就與我無緣。”
驚聞此言,楊樂天如鯁在喉,他驀地鬆開了那隻漸漸失去溫度的手,頹然倚向樹幹,“是……是大哥的自私……害了你。”
周圍的氣氛很快被悲傷所感染,兩個兄弟默默坐在榕樹下,相對無言。飛鳥垂着頭回憶着他和落花爲數不同的快樂日子,楊樂天則目光深遠地凝視着天邊的白雲。那裡,彷彿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正如他和義弟明明是觸手可及,心卻融合不到一起。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咫尺天涯——心中嘆了口氣,楊樂天將手中冰冰冷冷的珠子遞到了飛鳥面前,“這個,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了。既然你要回去,就千萬要小心,別被他發現你將幻魄珠拿出來過。”
飛鳥推回那晶瑩剔透的圓球,“不,大哥,這幻魄珠你收着吧,不能再讓它落入吳陰天手中。他正是有了這珠子才囂張自稱爲不死星君,若是沒有,他便有死的機會。”
楊樂天冷冷笑了兩聲:“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珠子放在我這裡,也好。”他頓了頓,猛然勾住飛鳥的肩膀,“那我連你也要一併收了,我們一起走!”
“我不能走!”飛鳥掙開他,站起了身,“大哥,請記住我現在的身份,只要落花一天還在樓主手中,我就一天是喚雨樓的二樓主!”
“你沒有珠子,還回去喚雨樓,豈不是等着吳陰天將你生吞活剮?”
“不,我說過,他不會那麼做,他會讓我活着,無論是多麼卑微的活着,他都會留住我一口氣,留住我腦子裡的煙雲六絕。”
“沒錯,你說得沒錯!也許他只會留住你腦子裡的煙雨六絕。你還記得神魔崖上的那個甕中男孩麼,他萬一要那麼對你……”說到此處,楊樂天的聲音小得如蚊蟲震翅,眸中猩紅的光愈發亮得閃亮,“飛鳥,我告訴你,你不能看到我有事,我也同樣不能看到你有任何閃失。否則,我也不會隱居得好好的,一聽說你身陷魔窟,就不顧妻兒跑來尋你。”
望着楊樂天臉上激動的神情,飛鳥失去了語言。他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該出的他都已經說了,現在,是時候離開。
“謝謝你。”僅僅三個字後,飛鳥轉身,手握在伏魔刀烏亮的刀柄上,扣緊。他的身後又傳來叮鈴鈴的金屬聲,轉頭一看,是楊樂天提着剛剛被斬斷的鐐銬走過來,拍上了他的肩膀。
“你要回喚雨樓是吧,大哥陪你回去,你把我交給吳陰天,此事就全當沒有發生過。是我掙脫了鐐銬想逃跑,你把我抓回去,還能向你的樓主表表忠心。”楊樂天目光堅毅,眸中有着和飛鳥生死與共的決絕。
——飛鳥,我楊樂天今日定要把你帶走,你若不聽,大哥就陪你一起去死。
飛鳥哽咽,複雜的情緒匯聚在一起,就在他沒有爆發出來之前,陡然間,有個聲音鑽入了耳際。
“怎麼,你們想跑麼?”
聽到這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聲音,兄弟二人均是一驚,楊樂天放下手中的鐐銬,飛鳥則乾脆抽出了大刀。
“看,鐐銬都斷了,還說不是想跑?”極目遠眺,一個黑衣人在白日下踏過樹冠,由西南方飛掠而至。他雙足一飄,犀利的眸光落定在兄弟二人身上。
“無痕!”楊樂天下意識地拉扯着飛鳥退了一步。
就在這一步的空當,無痕身後又多了五十名弓箭手,他們各個拉開大弓,將一支支利箭搭在了弦上,直等三樓主一個手勢。
無痕一面笑得春風和煦,一面揮手命令弓箭手們聚成了一個包圍圈,成一個新月的形狀向着楊樂天和飛鳥二人迅速圍攏。
“快,挾持我,用我的刀!”語氣雖尖銳,但飛鳥卻是壓着嗓子說的,這聲音也只有近在咫尺的楊樂天一個人能聽到。
楊樂天聳了聳肩,突然在無痕一錯眼珠的時候,反手一掌打在飛鳥右肩上,左手接過被這一掌震落的伏魔刀,右手將飛鳥身子扯在懷中,用那烏黑的刀口頂在飛鳥微微起伏的喉結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做得極爲乾淨利落,無痕還不及反應,他們喚雨樓的二樓主就成了俎下魚肉。三樓主身後的那些弓箭手們因爲驚訝而膽怯,紛紛向後退去,只留下幾個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端着弓箭,僵在原地。
“一幫廢物!”無痕呵斥着自己的屬下,一邊無言地向着圈中的二人微笑。從他手上的動作可以判斷,他的笑是極致危險的。一支雪亮的箭搭上了他剛從身後摘下的那把大弓,在無痕雙手的作用下,那三菱形的箭頭正對準了五丈之外的青衣俠客。
“天神教的神射手,教主在此,還不快快放下你手中的弓箭?”楊樂天身子挾持着飛鳥向後退了兩步。
“哦,教主麼?無痕心中的天神教教主只有一個,可惜,那個人不是你。”
忽略掉無痕臉上的譏諷之光,楊樂天清冷地笑了笑:“我是在誇你,聽不出來麼?你是條忠心的狗,無論在哪裡都是一樣,是吧。”
他表面上是在誇無痕忠心,忠心於夜裡歡,忠心於喚雨樓主,實際上是在反罵他牆頭草、兩邊倒,有了新的靠山就把舊主拋在一邊。像無痕如此聰明之人,又豈會聽不出來楊樂天話中隱晦的深意。
無痕年輕的臉上染上了緋紅,目中不爲人察覺地微微一變,“楊樂天,現在,你說什麼都已經晚了,我身後的五十名弓箭手,各個都是我培養出來的精英。我想,你素知我百步穿楊的能力,你覺得今日還能逃得掉麼?”
楊樂天作勢在飛鳥的脖頸上比劃了一下,輕哼:“你若再不放下弓箭,你們二樓主的小命可就不保了,回去看你怎麼向你家主人交代!”
“哈哈,你的擔心未免多餘了。你和二樓主的關係,我和我家主人心中有數,若不然,樓主也不會派了二樓主來押送你,又來一招黃雀在後,讓我來監視你們。所以,你有膽量的話,就殺了刀下之人,我願意提頭回喚雨樓覆命。”狠戾的話一落,無痕雙臂一前一後地拉開,將弓弦繃到了最大的弧度。
啊!楊樂天心頭一驚,眼見那支凌厲的箭矢自彎弓上彈了出來,如豹子般地飛撲而至。危急時刻,飛鳥猛地推開頸下虛懸的大刀,縱身飛出。
“噗——”鮮紅刺目的液體淌了出來,染紅了俠客的青衣。
“大哥!”飛鳥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那支箭矢如勝利的旗幟一般插在了楊樂天的小腹上。
楊樂天橫斜在地,諷刺地勾起了嘴角,他豈容飛鳥在危急關頭以身替他擋箭,但他自己,卻同樣會以這種不要命的方式去保護兄弟。而事實上,若沒有兩個人你推我擋,這兩個人都不會傷及要害,因爲無痕的箭是對準楊樂天的下盤發出的。
“無痕,這回,你可是滿意了?”楊樂天捂着中箭的傷處,喝着冷風苦笑。
“哼。”無痕的臉上帶着冷漠的不屑。他揮退了身後的弓箭手,自己邁着方步,一步步地向着兄弟二人逼近。
飛鳥蹲在楊樂天的身邊,一邊用力捂住楊樂天流血的傷處,一邊憤怒地瞪着無痕,目中如有星辰在燃燒。
楊樂天攀着飛鳥的臂膀緩緩挺起了上身,陡然間,他一把將那個獨臂人抱在懷裡,另一手卻再次摸上伏魔刀,將烏黑的刀口對準了兄弟的脖頸。
飛鳥一怔,脖間已滲出絲絲血跡。
剛剛還冷笑着的無痕,此刻的臉上卻因震驚而扭曲了。他看到了殷紅的血絲染上了烏黑的刀口,也看到了楊樂天眼中冷得要殺人的寒光。
“告訴你,無痕,你們的二樓主仍然在我手上,你若再敢妄動一步,我發誓會要了他的命,不信你就試試。你可以不在乎他的命,但你們樓主可是在乎他身上的煙雨六絕!”
無痕的表情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