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白虎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孩兒不敢,白虎冤枉。”楊雲仇是全身顫抖着說出來的,那凜冽的寒風已經欺至他的身前,這股巨大的力量只要稍稍再向前一步,白虎即會倒斃。
然而,楊雲仇是陸峰最疼愛的義子,他始終捨不得動手,將火氣壓了壓,坐回到神尊寶座上。
“神尊,不僅如此,白虎還把琳兒扣押,三日未歸。”楊雲仇見陸峰心慈手軟,故意在此時補上了一句。
“什麼?本尊的女兒你也敢關,真是反了!”陸峰怒喝一聲,復又從寶座上站了起來,眸中儼然起了殺機。
這雷霆之怒,逼得楊雲仇頭不敢擡,臉色早已蒼白,眼瞅着汗水從髮絲中鑽出來,啪嗒啪嗒地落到青石板上,就是連冤枉也不敢喊了。
“你把琳兒怎麼樣了?”楊樂天心急如焚,上前一把揪住白虎的衣領,將他軟弱無力地身子從地上提了起來。
“住手!”殿上陸峰忽然喝止,目光變得陰沉,“讓本尊想想如何處置他。”
楊樂天奮力將白虎的衣領一甩,橫眉怒視,眨眼之間,即又一臉驚愕之色。
“雲……”楊樂天一時失神,只見在白虎那光潔平實的膀子上,一枚小小的雲形胎記嵌在當中。這雲朵的形狀是那麼生動,彷彿真如碧空中的一朵浮雲掩去了光輝,飄飄然然,遊遊蕩蕩。
“小云?真的是小云麼?”楊樂天陡然驚心,他用力眨眨眼睛,沒有看錯,那胎記很清晰,如此別緻的胎記一定是自己的親生弟弟楊樂雲。怪不得他精緻的五官與楊樂天這般酷似,給人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原來如此。然而,在他頓悟的同時,又是一陣驚恐,剛剛是自己親手把弟弟推入火炕,現在又該如何是好?
楊樂天無暇多想,跪下便道:“神尊,儘管兇器爲白虎所有,也不一定是白虎所爲,況且青龍的衣角爲何在朱雀手中,背後必定有人操縱。青龍認爲,此事尚有疑點,處置白虎一事也不急於一時。”
楊雲仇被甩落在地上,惶惶地擡起頭,聽得青龍突然反口,前後判作兩人,頗爲詫異。
陸峰是個聰明人,朱雀爲白虎所殺,他了然於心,楊雲仇雖是陸峰的寵兒,但作爲王者,也絕不會手下留情,況且他本來就是個殘忍嗜血的魔頭。不過楊樂天如此反覆,言辭閃爍,前後矛盾,更令陸峰火起。
陸峰壓住一股怒氣,冷聲笑了笑:“楊樂天,你說的對,此事的確還有疑點。疑點就是……你和白虎都有嫌疑,既然分不清楚,本尊就連你一併處置!”牛目中的怒火清晰可見,帶動起兩道山峰似的濃眉逐漸向着眉心攏起的溝渠傾倒過來。
夜裡歡一向冷眼靜看,眼見形勢岌岌可危,忙道:“義父,四大護法已經少了朱雀,青龍白虎不可或缺。望義父念及往日親情……”
陸峰揮揮手,看了看殿下幾人,沒有做聲。彷彿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那麼平靜,平靜得連衆人的鼻息之音皆可聽聞,壓抑的氛圍懾人心魄。
一道凌厲的眼神劃空而過,陸峰兇光陡現,下了殘酷的命令:“暫罰他二人在釘板上跪上三個時辰。玄武,你就在這殿內看守他二人,要是動上一動,就再跪三個時辰。”
玄武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多時,有教衆擡上一塊木板,門板大小,上面遍佈鐵釘,釘尖統統朝上,高低不齊,短的僅有二寸,長的則達四至五寸。
兩兄弟紛紛挽起褲腿,退至膝蓋以上,將衣襟下襬別入腰間,並肩跪到釘板之上,但聞嗤嗤數聲,長些的釘子先行吃進肉裡,兩人臉上均是慘白一片,不敢用半分內力相抗。
可知那釘子事先被鹽水所浸,再晾乾凝結成白霜,緊密地包裹着顆顆尖釘,此刻粒粒結晶即被滾燙的熱血化開,幻作萬千鍼芒侵入傷口,強烈的痛楚扭曲着五官,撕扯着心肺。
又有教衆擡來一長石條,條石足有數百斤之重,轟然壓在二人小腿之上。肌膚所觸之釘一瞬間盡數刺入腿中,鑽入骨隙,鮮血應聲迸出,在小腿兩側的木板上蔓延開來。鮮血環着四散的尖釘靜靜地流淌着,兄弟二人鮮血交集,漸漸融匯到了一起。
兩人疼得面如金紙,汗水溼透了衣襟,守着牙關,小心翼翼地喘息着,虛弱之下,面面相覷。白虎在楊樂天的眸子裡看見自己窘迫的樣子,他一眯眼睛,全無悔意,一腔的嫉恨顯露無疑。楊樂天的眼神則變得柔和,略帶含笑,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親生弟弟,而且是活生生的出現在他面前,小云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親,一時間倍感珍惜。
隨着時間的流逝,腿上的疼痛已經麻木。三個時辰的苦刑對於白虎而言,是殘酷而漫長的,但對於青龍卻又飽含溫暖,他本以爲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和弟弟這樣貼近。
時辰一到,玄武急忙命人移去大石,將二人攙扶下來。不想將釘子拔出的一剎,釘子會連血帶肉地剮下來,又是一陣劇痛煎熬。
歷經此番磨難之後,兩兄弟均已虛脫力竭,靜靜地躺在總壇金殿冰冷的青石地上,全身放鬆,暈厥了過去。
青龍壇內,青龍殿。
正殿的偏廳用一扇青龍彩繪屏風與大廳隔開,屏風後面,廳門大敞,珠簾輕垂。一張偌大的紫檀雕花牀榻擺在東北側,不時飄來幽幽檀香,清新美好。
琳兒一早被教衆從白虎壇送了回來,此刻正獨自倚在榻邊,撫摸着斷裂的膝蓋,由於接骨後沒有得到很好的休養,陣陣痛楚仍隱隱襲來。
正在此時,殿門大響,珠簾翻滾,只見兩名青衣使者一左一右架着楊樂天的雙臂,連拖帶拽地闖進來。
琳兒大驚失色,眼睜睜得看着楊樂天下身鮮血淋漓,雙腿像斷了線的木偶被拖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青衣使者把楊樂天扶到榻邊,與琳兒對側而倚,躬身退去。
“楊大哥,你怎麼了?”琳兒驚恐地望着那遍佈鮮血的衣襟,她竭力地向前磳了磳身子,想看看那可怖的傷勢,但她只要膝蓋稍有動作,便刺痛不已。
“沒事,我不值得你關心。”楊樂天微擡星目,冷冷睨見琳兒膝上裹的白布時,不禁皺起了眉,“倒是你的腿……”
“我的腿?”琳兒聽得心頭一酸,頓時眶中淚花翻滾,微顫櫻脣:“你還是關心我的。”
淚眼中,琳兒看着楊樂天忍痛強撐的樣子,明明是道出了關懷的話語,卻又偏偏不肯看她一眼,只是揚着那張痛苦的臉,定定地看向牀角,她深刻感受了到了那份疏離與冷漠。
“琳兒的腿沒有大礙。”琳兒哀聲細語,眼中滿是乞求:“倒是讓琳兒看看你的腿,好不好?”
“不用你管!”楊樂天冷冷地推開琳兒伸過來的芊芊素手,硬是咬着牙將身體挪後了半尺,苦笑:“爲了報仇,這點兒代價是我該受的。”
“你太執着了,仇恨是把雙面刃,它會害人害己。你爲了報仇,傷害了身邊無辜的人,更加傷害了你自己。”
楊樂天的嘴角全是苦澀,琳兒的話他只能當笑話一樣的聽過就算,爲了報仇,該犧牲的都犧牲了,不該犧牲的也犧牲了,眼前還有退路麼?
良久,他忽然自語般地問了一句:“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殺了陸峰,你會記恨我麼?”
琳兒一怔,沉吟片刻,嘆息:“應該不會吧,我爹他作惡多端,早晚會有此報,誰殺的根本不重要。”
楊樂天又問:“那如果你爹是個好人,我殺了他,你會記恨我麼?”他眼睛始終盯着牀角,黯然失神。
“也許會的……不,應該會。”琳兒的猶豫只在倏忽之間,就變得異常堅定。
“既然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再勸我放下仇恨。”楊樂天星眸微嗔,轉頭望向琳兒,這是他自從進屋後第一眼正視琳兒。
注視之下,楊樂天陡然一驚,琳兒原本冰肌瑩徹的雙頰上怎生平添了兩團青紫。他真心想溫柔地撫摸一下琳兒的傷痛,但又狠心地把剛剛張開的五指強硬的彎曲回來,勾成了拳,只淡淡地問:“這瘀傷是白虎打的吧?”
琳兒面容一顫,慌忙把臉頰埋進掌心,輕輕應了一聲。她眼皮垂下,又瞧見楊樂天仍在淌血的雙腿,心神更加慌亂:“不要再管我了。求你讓我看看你的腿,血再這樣流下去,你會死的。你若是還想有命報仇,就請將琳兒看作一名大夫,讓我爲你醫治。”
琳兒那渴求的眼神,令楊樂天不能再拒絕,他挽起已被鮮血溼透的褲腿,露出滿腿的孔洞,琳兒目不忍視,又不得不視,淚水已不受控制,靜靜從眼角滑落。
琳兒知道要讓楊樂天的腿擡至牀上,一定會引發劇痛。於是她雙臂一撐,在牀上反拍,竟將自己的身體斜斜飛了出去,她的腿傷根本無法站立,只得任憑重力的作用,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楊樂天着實被琳兒嚇了一跳。石板地面的撞擊再一次引發膝蓋的傷痛,琳兒深深吸了幾口氣,忍痛爬起來。
“這是我自己下牀的唯一方法。”琳兒坐在地上苦笑。
楊樂天也附和着笑了起來,似乎笑得比琳兒還苦,而那苦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如今的他雖知琳兒的心意,卻是什麼也做不來,甚至是一句體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琳兒就坐在寒涼的青石板上爲他療傷,清理傷口、上藥、繃緊、打結,琳兒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都看在眼裡,銘刻於心。然而,他把自己對琳兒的愛慕之心和感激之情都深深埋藏起來,再用寒冰凍結。
就這樣過了數日,琳兒每天都細心呵護着楊樂天的腿傷,兩人默默相對,卻是寡言少語。
既然不能下地行走,楊樂天干脆整日對着那本內功心法,細細研讀,不知不覺中竟坐在牀上將那內功習得大半。這內功果然精妙絕倫,他腿傷好的奇快,不出幾日便行動自如,於是他勤加練習,半月有餘就大爲所成。但在外人面前,楊樂天佯裝腿傷不愈,整日臥牀不起,連穿衣用膳都命人服侍,不踏出青龍殿半步。
第四卷 愛恨情仇難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