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揚這個人的確不簡單,我們先靜觀其變。”楊樂天微震丹田,迴應着身旁的兄弟。
“啪!”一掌凌厲地摑在柳飛揚的面頰,柳飛揚擡手一抹,滿臉鮮血。
師父竟用那隻受傷的右手打的我!這些血,是師父的!——柳飛揚驚愕失顧,立時清醒過來。
“你若是還不清醒,我就把也關進水牢去,陪着那死丫頭去!”斷甲中的血如小溪般流着,八邪惡狠狠地盯着柳飛揚。
柳飛揚吃了一個悶瓜般,堵得說不上話。
八邪不依不饒:“你有閒工夫想着怎麼對付你爹,倒不如把心思用在對付那個楊樂天身上,把玄魂劍和幻魄珠儘快給奪回來!”
柳飛揚輕輕搖頭:“師父,您冤枉小徒了。”
“哦?怎麼冤枉你了?”轉動琉璃的眸子,八邪的語氣緩了下來。
柳飛揚嘴角一勾,大膽地捧起八邪那隻傷手,用懷中的帕子細細地纏上,直到打了一個完美的結,才緩緩道:“小徒很快就可以拿到幻魄珠,來醫治您的斷甲,師父請放心。其實,小徒讓沁兒去水牢受苦,一則是要給她個背叛師父的教訓,二則是以她作餌,讓大魚自動入網。”
“你是說……”
柳飛揚點了點頭:“沁兒既然和楊樂天的關係扯不清了,那麼還怕楊樂天不來救他麼?”
“你打算怎麼做?”
柳飛揚詭笑一聲,低頭貼上八邪的耳畔,嘀咕了幾句。
話一說完,師徒二人同時大笑起來,笑聲穿透了月色,將月上濛濛的陰雲化開了。
皎潔的月光照上屋頂,也映上了楊樂天自嘲的笑臉——沒想到,柳飛揚爲了我還費了這許多周章,可惜他小看了我……
與楊樂天不同,剛剛月上的那層陰雲彷彿飄到了飛鳥的臉上。他將手下的黃土刨得更深,竟恨恨地摳出一個大洞來——原來沁兒所做的一切,都是柳飛揚指使的!她在荒漠救我們兄弟,在婦人面前維護我大哥,甚至是那晚與我大哥……哼,好卑鄙的手段!
事實上,柳飛揚之所以說沁兒和楊樂天扯不清,僅僅是從沁兒對楊樂天的態度來推測,尤其是她在八邪面前袒護楊樂天一事。至於其他的事情,柳飛揚一概不知。
遺憾的是,誤會就這樣形成了。
“走吧,我們去救沁兒出來。”等到八邪和柳飛揚走遠,楊樂天低聲向飛鳥道。
飛鳥撲身,飛手抓住楊樂天的手肘,急道:“大哥,不要去!這次沁兒身陷水牢,擺明個局,柳飛揚的都親口說了,你還要做傻子麼?”
“呵,傻人有傻福。”楊樂天開着玩笑,扯着飛鳥一掠而起,明亮的月光映在他清俊的臉上。
飛鳥想極力阻攔,然而,一隻臂膀的他卻扭不過楊樂天。再一落定,楊樂天已經飛出了玉府的土牆。
“大哥,你想通了麼,不主動送上門去了?”飛鳥驚喜地看着楊樂天。
“當然要去,人我是救定了。”楊樂天篤定地道,轉頭又向飛鳥微笑:“你走吧,先回客棧去,救人是我的事情,不該連累到兄弟。”
飛鳥急切地拉住正要轉身的楊樂天:“大哥,你不能去。這是他們爲你設計好的圈套!那個沁兒根本就和他們蛇鼠一窩,一切都是謊言、是騙局!”
“……”面前的兄弟有些激動,楊樂天拍了拍他,似是安慰,卻也暗自苦笑。
飛鳥臉紅耳熱,一連串的擔心不吐不快:“大哥,那次在春香樓的事情你還不明白麼,沁兒在少林面前故意陷害你,目的就是想你和少林結怨。那個時候你就早該看清她了,你怎麼還相信她?”
楊樂天劍眉一挑:“可是,沁兒在萬柳山莊的時候救了你,在荒漠中救了我們兩個,你不是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
“對,但在知道了這是個騙局後,我不會再感恩!他救我、救我們兩個,只是爲了討好你,之後引你入局。所以,你絕不能那麼傻傻的送上門去!”飛鳥看到了楊樂天眼中的漠然,更加火急:“大哥,你好好看清楚,那沁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西域人,她是柳飛揚的殺手!他們合起夥來,要殺了你!”
“義弟,看不清楚的人,是你!”楊樂天重重地說了最後一個字,轉身欲去。
“你被那妖女所迷惑了,你對不起琳兒!”
這一聲喊,響動不大,但對於楊樂天來說卻翩若驚雷,他腳下一頓,足底如被人死死地釘到了地上。
“那天的事情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做了對不起琳兒的事情!這次你若死了,我就會回去告訴琳兒,你是爲了救那個妖女死的。”
“啪!”楊樂天回手給了飛鳥一掌,正打在飛鳥的臉上,他痛苦地閉了下眼睛,威脅道:“你別逼我不認你這個兄弟!”
飛鳥用食指抹了一下脣角的血跡,看着那血跡呆呆地笑:“好,楊樂天。你走,你去死,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要回來找我!我們不再是兄弟!”
扭過頭,飛鳥沒有聽到楊樂天的挽留,而是風掠動的聲音,他知道那是楊樂天獨自去送死了。他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好言勸阻、刻薄激將,甚至割袍斷義的話,他都說了,可惜還是沒能阻止大哥去送死。失望、心痛、想不通透,一股腦地衝上頭頂——怎麼大哥和琳兒的夫妻之情,他們的兄弟之情,都比不上那個妖女呢?
對着月亮傻傻地笑,飛鳥深吸了一口氣,提縱身形,再次掠入了那道土牆。
混濁昏紅的污水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只有無數的小蟲在水面上掠動。沁兒解開滿頭的小辮子,頭髮彎彎曲曲地垂落下來,髮梢漂浮在水面宛如蒿草。
再也聞不到污水散發的腐臭,對水中游曳的小蟲熟視無睹,沁兒一狠心,將頭沒入水底。玉老爺子依偎在牆角,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這姑娘,眼神頹然。儘管這姑娘每日每夜地在牢中照看他,老爺子卻彷彿冷了心般,一句不言。
“噗——”吐盡脣邊的污水,沁兒從水底鑽了出來。滿頭的秀髮溼漉漉地貼着臉頰、脖頸,仿如水草般纏繞着少女污濁的身體。
沁兒是個很愛乾淨的女孩,也因她自幼跟着八邪練功,汗水和血淚往往轉着圈地往下滾,故而養成了她每日沐浴的習慣。即使是上次在荒漠中,她也因爲怕髒而沒有忍到高昌,在綠洲中沐浴。可現如今,她整個人泡在污水裡,幾日幾夜,實在令她無法忍受,於是便有了剛剛的一幕。
越洗越髒,全身發癢,簡直快把沁兒給逼瘋了。但是她不能瘋,她還要照顧那個老人。柳飛揚走後,那個老人也漸漸清醒過來,但他體內的蠱蟲每過三個時辰,就會折磨那具殘軀一次。若想解決掉那隻蠱蟲,卻是需要一種解藥,可是沁兒手裡沒有,只得眼睜睜地看着老人受苦。
“一個月,不知道玉老爺子還能不能堅持……”沁兒喃喃。
“呃……”玉塞人在牆角發出了一聲呻吟,那是三個時辰又到了。沁兒忙撲過去,扶起正往水裡栽倒的老爺子。
“呃,滾開,你這毒姑!”玉塞人發着狠推開沁兒,牙齒抖得咯咯作響。
沁兒苦澀一笑,扶着玉塞人的背貼到牆上,“玉老爺,就讓沁兒幫您一把。”
“滾!”玉塞人全身都在顫抖,咬着牙仍要把心中的話罵完,“都是你……你……這毒姑害了我的兒子……呃呃……”
沁兒低頭,也不解釋。這樣的話,她這幾日聽了幾十遍了,但每次聽到她的心口都會一痛。
便在此時,水牢的門砰然打開,也在同一刻,老人再次支持不住,身子滑向水裡。感受着掠動的空氣,沁兒慌張去拉水下的老人。
一身黑衣的俠客來到牢籠前,忽然一愣,但見那個光鮮亮麗的少女變得如此邋遢,心裡狠狠地痛了一下。
“看到你爹這樣,主上可是滿意?”沁兒幫老人順着氣,頭也不回地問了這麼一句,帶着心酸和微微的哭音。
“嗯。”俠客從喉間頂出了一個字,瞬間明白了些事情。
“滿意了,那麼可否放過……”沁兒話到一半,頭也向着牢籠這邊轉過來。剎那間,眼睛被燙到一般,沁兒楞住了,訥訥地問:“怎麼是你?”
“我是來救你的。”俠客眼光一亮,從背上抽出寶劍,“咣噹”一聲,破開了牢門的枷鎖。
“謝謝你。”沁兒點點頭,又看向懷中虛弱的老人,懇求似地問:“我可否帶他一直走?”
俠客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臉痛苦的老人,遲疑着問:“他是什麼人,真的是……”
“對,他是柳飛揚的爹,卻被柳飛揚所害,你肯救他麼?”沁兒從水中站起身,支起雙腳不能走路的玉塞人。
“好。”凝定了一刻,俠客一步陡出,踏入了及膝深的污水中,“我來揹他吧。”
沁兒懷着感激的笑容,將玉塞人扶到他背上,催促着:“好了,我們快走!”
“你們今天誰也走不了!”陡然間,鬼厲的聲音劃過了水牢內陰黴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