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期的脆響遲遲沒有到來,尋譽睜開眼睛,便見到那顆珠子並未落地,而是被楊樂天的腳面穩穩托住。
“這顆珠子怎麼說也是顆夜明珠,毀了可惜。”楊樂天腳尖一挑,將夜明珠擎在手裡,遞給尋譽,“送給香香吧,也算是個禮物。”
“我只想驗證而已。”夜裡歡淡淡地道了一句,彷彿剛纔驚人的舉動不是他所爲。
“何需多此一舉,沒見這顆夜明珠上有幾道裂紋麼,一看便知是被摔出的口子,哪裡還會經得住你這麼一擊。”楊樂天果然觀察入微,夜裡歡將珠子握上了手,也沒有察覺到珠子上的裂紋。
“又是一顆假珠。”夜裡歡倚着樹幹,冷冷地開口。
“對於幻魄珠,你究竟知道多少,它到底落入了誰人之手,又是如何開啓的?”楊樂天追問。
“你這些問題我一個也回答不了,因爲我和你一樣,一無所知。”夜裡歡仰面汲了一口氣,拂去肩頭一片沾水的枯葉,淡淡地道:“只是近來幻魄珠在江湖中鬧得風風雨雨,也出現了很多魚目,濫竽混珠。據教中打探回來的消息,說是真正的幻魄珠還在西域,根本沒有流落到中原。另說此珠堅硬如鐵,能療內傷、修五臟,甚至有傳言說,得此珠可長生。”
“珠子,珠子,什麼狗屁珠子!”尋譽勃然大怒,欲將手中的夜明珠擲出。可當他舉珠之時,手腕忽的被一隻玉手抓住,掌心一鬆,夜明珠掉落在琳兒手裡。
憤憤地甩開琳兒,尋譽目露紅光,恨道:“江湖人爲了一顆珠子瘋狂,我父王也因爲一顆珠子喪命,尋王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連坐,全是被一顆珠子所害!”
琳兒望着手裡的夜明珠,目光悽悽:“我也覺得尋王爺被一顆珠子所害,實在冤枉。”
“沒錯,我父王是被冤死的,我要爲父王平反,爲尋王府上下幾百號人平反!”尋譽熱血沸騰,仰天高呼。
楊樂天淡淡地看了尋譽一眼,從琳兒手裡拿過夜明珠,眸中變幻着複雜的光,“若想平反,還要追本溯源,從這珠子上下手。”
“是啊,尋公子,害你父王受難的那顆夜明珠,你可知曉現在何處?”琳兒問道。
尋譽用力點點頭,“知道。我在天牢之時,曾聽牢頭提起過,父王進獻的夜明珠現被置於王妃陵墓之中。”
琳兒驚詫:“蔡將軍不是說,是那顆夜明珠害死的王妃母子麼,怎麼會……”
尋譽吐了一口氣,心緒稍平,“嗯,我乍聞之下,也覺得匪夷所思,後來牢頭繼續講,我才明白。原來王妃死後,皇上請了道士做法辟邪,道士說那顆夜明珠煞氣太重,非以皇親國戚的陰魂之體將其鎮住不可,否則煞氣一旦深入皇宮內院,恐會有損國體,而皇妃正是合適人選。”
“我去王妃墓,幫你拿回夜明珠。”楊樂天話一出口,衆人皆驚。尋譽難以置信地擡頭,望着楊樂天,卻看到一張從容不迫的臉,沒有半分猶豫之色。
“樂天,王妃墓可不是鬧着玩的,很危險。”琳兒的臉色卻是變了,緊張地看向丈夫。
楊樂天微笑,扯上琳兒的手,“這裡我武功最高,此事捨我其誰?尋王府上下好幾百人的命運,都在此一舉,我想做件好事。”
“對,應該去王妃墓拿回夜明珠,不過該去的人是我纔對。楊樂天,這是王府的事,就讓我自己解決。”尋譽握緊了拳頭,眸光決絕。
“我不準。”沉默了許久的夜裡歡,忽然開口阻撓,“尋譽,你要去送死,這趟我就算是白來。楊教主的事情我管不着,但你是香香的丈夫,你的事我夜裡歡管定了。”
“夜教主,百善孝爲先。”尋譽走過來,慷慨激昂地道:“父王是被冤枉的,我做兒子的,不能讓別人爲我出頭。”
“你有這個能力麼?”夜裡歡反詰,語聲冷到了冰點。
“我……”尋譽一怔,沉吟片刻,平眉一豎:“有,我相信自己。”
夜裡歡所做的也正是楊樂天心中所想,尋譽去王妃墓,無疑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珠子是鐵定那不到,連人也是必然會陷進去。然而,他此時卻想做個旁觀者,且看夜教主如何處理這所謂的“家事”。
“盲目自信!”夜裡歡冷厲地呵斥,冰楞楞的目光對上尋譽倔強的眼神,頓了頓道:“這樣吧,我們打個賭。倘若你贏了,你就去王妃墓,楊教主留下;反之你堵輸了,楊教主去王妃墓,你留下。如何?”
“堵什麼?”尋譽問。
夜裡歡側過頭,望向楊樂天,“楊教主,可否借琳兒一用?”
“何用?”楊樂天微驚。
夜裡歡緩緩回答:“我們四人之中,除去我和楊教主,唯剩琳兒武功最弱,而她的腳又傷了。所以,就讓琳兒坐着和尋譽比試,假如尋譽可以在十招之內打贏琳兒,那麼就算尋譽贏。楊教主,可否同意?”
“可以。”楊樂天點頭做主,他並不想爭得琳兒同意,他知道,這事若和琳兒商量,琳兒會難以抉擇。的確如此,琳兒內心充滿矛盾:輸贏只在她一念之間,若是自己贏了,那丈夫就要去王妃墓赴險,她會萬分擔心;若是自己輸了,就是讓尋譽去送死,也非她所願。
夜裡歡將冰冷的眼神遞了過去,是在向尋譽發出邀請。尋譽一口答應,覺得尚算公平,可又在暗中咬牙作悔。他胸中有十幾部大派秘典,卻都只是草草掃過,模糊印象;華山劍術、武當掌法、少林棍棒,他通通習練,卻無一記牢;府內藏書閣堆滿百部武功秘笈,卻任由灰塵遍及,從不問津。自己唯一自詡的即是輕功,因爲尋譽認爲,只要把輕功學好,遇事溜之大吉便可,根本無須學那些複雜的招式。
第一招,琳兒坐定一塊大石,尋譽虛晃一指,直接去戳琳兒的啞穴。琳兒閃身,輕鬆避過,擡頭後微驚,踢出未傷的左腳,尋譽向後一躍,閃出。
第二招,琳兒先發一掌,直擊尋譽下腹。尋譽想起少林齊眉棍法,以臂當棍,生頂下那一隻玉手,再以左掌相合。“啪”地一聲,兩掌相擊,發出清脆響聲,琳兒坐下大石顫動,尋譽被擊出一丈。
第三招,尋譽驀然憶出武當伏虎拳,雙肩一沉,拉開馬步,兩手平推,忽的騰空一躍,如一隻猛虎下山,撲將過來。琳兒微微蹙眉,雙手一拍,反振大石,身子拔起,那隻“猛虎”撲了個空,但覺頭頂冷風下襲,急急拔頭,琳兒復又坐回大石之上。
第四招、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尋譽分別使出峨眉的玉女素心劍法、丐幫的打狗棒法、崑崙派的乾坤掌、崆峒派的羅漢十八手,無非都是徒有其表之虛招,嚇唬市井流氓綽綽有餘,但是他今日是與琳兒這樣的對手相較,那些“大招”便不堪一擊。至少,琳兒的師父是沈妙齡,她所習練的一身武功,盡得劍門真傳。
第八招,騰雲駕鶴。一擊失利,尋譽心燎火急,左手斜劈,又是一記八卦掌,琳兒輕鬆避過第九招。
最後一招,尋譽心念一動,縱到琳兒身後,沒有直向琳兒,而是雙腳蹬出,去踢琳兒身下大石。琳兒身子一震,心頭又是百轉千回,最後一招她該如何取捨?她望向丈夫,楊樂天向她微一點頭。琳兒的嘴角泛起了苦澀,瞬時單足點地,站起身子,如丹頂鶴似地亭亭玉立。
“啪”的一掌,琳兒用上了八成功力。尋譽吃痛,捂着胸口節節後退,最終身子一仰,翻倒在地。再擡頭時,尋譽的嘴角已掛了血絲。他頹然垂頭,一擺手:“我輸了!”
“來,起來!”楊樂天走過去,向地上之人伸出一隻手。
尋譽看向他,楊樂天深邃的眼眸仿若一泓幽潭,令人看不穿、參不透。但是此時的尋譽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憐憫,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女人一樣,弱小、沒用。不,連女人都不如,他連琳兒都打不過。這個時候,他沒有權利去怪別人,要怪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尋譽驟然起身,並沒有去拉楊樂天的手,而是身子陡沉,雙膝一彎,直接砸向地面,便如此跪在了楊樂天的面前。
“尋譽!”
“別扶我!”尋譽推開楊樂天伸過來的手臂,恭恭敬敬地在將頭磕在地上,口中朗聲道:“這第一下,我代泉下有知的父王謝謝楊兄弟。”說罷,他額頭又向地面砸去,“這第二個頭,我代表王府上下幾百號奴僕,表示感謝。”
“砰”,第三個頭仍然擲地有聲,“這次我尋譽僅僅代表自己,一個不孝子,謝謝你。”尋譽三個頭磕完,額上已然一塊淤紫。
“尋譽,快起來,你這又是何必。”楊樂天伸手攙起尋譽,將百花閣的那顆夜明珠遞到他手裡,輕道:“收好吧,這珠子已經裂過一次,保護好它,不要讓裂痕更深了。”
天邊墜下了一輪火日,灰暗迅速籠罩蒼穹。冰涼刺骨的霜風中,夾着血的腥氣。楊樂天仰頭一嘆:“此去王陵,能否取回寶珠,尚是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