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用錯地方,就會變成思想的毒藥。
金子覺得抓錢比抓思想更重要。一直想借仇由的刀子嘴,讓風先生把龍溪口的道德講堂利用起來,給夜郎人講講愛國愛家愛民的道理。在聖人面世的理論書中,金子最看好的教本是孔子的《春秋》,其次是老子的《德道經》。金子把老子排在孔子後面,是老子只注重於個人修煉,所帶弟子出息大,但人數少。而孔子是頭位面世開班授徒的鼻祖,三千門生,有七十二人成才,被世人稱之爲賢。當孔子遺書的手抄本傳到龍溪口,金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孔子遺書把民衆愛國的思想說成愚忠,與《春秋》提倡仁愛治國的觀點完全不同,個人感情甚至站到愛國先愛家的對立面。
江湖傳出孔子遺書是僞書,金子的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樵夫開口閉口自稱老子,金子才意識到老子的形象對民衆的影響已深入到骨子裡。在龍溪口,家長對孩子自稱老子。金子覺得很親切,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可從樵夫的嘴裡說出來,金子就覺得老子一詞叫過頭了。一個老光棍自稱老子,金子總覺得叫法有點怪異。但聽的次數多了,金子居然違心的覺得老子的叫法非常順耳。
金子無法理解內心的感受與變化。這種矛盾如同樵夫放養的羊不肯吃獵棚周圍的青藤嫩草,自己從寶光賽馬場帶出來的黑馬也不肯吃獵棚周圍的青藤嫩草。
獵棚依山而建,同夜郎府的獵棚如出一轍,連竹門的大小也非常雷同。
金子想進獵棚看看,又被樵夫一把扯住。這次,樵夫沒出聲,只是向上翻眼皮,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金子假裝退出,等樵夫一鬆手,馬上往前邁出一大步,拉開獵棚的竹門,閃身跨進獵棚內。在樵夫的驚呼聲中,金子被棚中心懸掛着的一張熊皮吸住眼球——結滿蛛網的熊皮雖然沾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從頭白到腳的毛色,卻一下喚醒了金子潛伏在大腦深處的記憶。
直覺提醒金子,這張熊皮像極自己同火子、水子、木子在天雪山坡腳追丟的白熊。白熊追丟後,火子一直念念不忘射中白熊右耳的金頭箭。金子正想進一步驗看白熊皮腦後的右耳是否留有箭傷,黑馬在外頭髮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金子以爲樵夫打馬出氣,顧不上查看熊耳,轉身幾個箭步躍出棚門外。
黑馬臥在青藤嫩草叢中,渾身簌簌打冷戰,嘴裡不停吐着白沫,兩隻烏黑的眼珠子驚恐地望着樵夫。金子怒吼道,你傷黑馬算什麼本事,有火衝老子來!
老子一詞脫口而出,金子心裡的火氣更旺了,正想煽樵夫幾耳光給黑馬出氣。樵夫把砍刀柄遞到金子面前,說黑馬撞倒鬼,生不如死,你自己來動手吧。
金子沒接刀,是黑馬停止了掙扎,眼神裡的恐懼,也慢慢失去了光彩。
樵夫把砍刀扔在獵棚門口,說黑馬被吊死鬼帶走了,你去不成且蘭山了,獵棚背後有個獵坑,你趁日頭落坡前讓黑馬入土爲安吧,夜裡風大,我得上山趕羊下山了。
你不能走。金子回過神來,一腳勾起砍刀握在手中,幾步追超樵夫,攔住去路。
樵夫說黑馬着了吊死鬼的道,你攔老子的路幹什麼?
金子拿刀指着樵夫的鼻尖說,我看黑馬是着了你的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樵夫說砍刀無眼,你別拿刀指着老子,老子沒碰過黑馬一根毛。
金子說老子憑什麼信你的鬼話。
樵夫說老子不會說鬼話,會說鬼話早不放羊打光棍了。
金子見樵夫說得一本正經,收起砍刀,說不查清黑馬的死因,你不能走。
樵夫說吊死鬼要了黑馬的命,你不信,老子有什麼辦法。
金子不想浪費時間,改掉不信鬼的口風,說那你幫老子把吊死鬼揪出來。
樵夫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進獵棚不是見到吊死鬼了嗎?
金子怔了一下,說老子只見到一張白熊皮。
樵夫說白熊皮就是吊死鬼的化身,誰見誰倒黴,老子見一回,就丟一頭羊。
金子不想聽樵夫扯羊,問白熊是被誰吊死的?
樵夫說不知道,老子只見到白熊皮。
金子問獵棚是誰建的?
是個紅鼻子,養有一隻紅嘴鳥。樵夫掃了黑馬一眼,又說,紅嘴鳥關在一個籠子裡,老子丟羊,在獵棚對面的墳包蹲點,發現紅鼻子拿羊血喂紅嘴鳥。
金子跟王爺的心腹紅鼻子不熟,沒見過紅鼻子的紅嘴鳥。不知樵夫所講的紅鼻子,與道德講堂理事是否爲同人。紅鼻子的箭法好,在野外建獵棚,可以理解,私養紅嘴鳥也是個人愛好,無可非議,拿羊血喂紅嘴鳥就有點反常了。
金子滿腹疑問,不知從何說起。他認識仇由多年,只知紅鼻子器重仇由的才學,對紅鼻子的爲人並不瞭解。
只能站在常規的角度問,你的羊是紅鼻子偷的?
樵夫說紅鼻子不承認,咬定老子丟的是家羊,紅嘴鳥吃的是野羊血。
金子在黑馬身邊蹲下,拿手試了一下黑馬的鼻息,黑馬流出的汗珠還是溫的。
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最近天氣異常,早晚溫差大,黑馬可能是中暑休克,吹吹風,或許還有救。
金子的心裡升起一線希望,對樵夫丟羊多了一份同情。
你信紅鼻子的話嗎?
這種鬼話,老子開始不信。
樵夫回頭看了一眼獵棚對面的墳包說,後來上山放羊血喂紅嘴鳥,紅嘴鳥不肯吃老子的羊血,老子纔信丟的羊是被吊死鬼吃了。
金子問紅鼻子有沒有爲難你?
樵夫說紅鼻子要老子向紅嘴鳥磕頭認錯,發毒誓以後不跨進獵棚半步,這件破事纔算結了。金子聽得頭皮發麻,覺得獵棚發生的怪事太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