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失蹤,仇由的心像失去天上的日頭,又失去了家的依靠。
當仇由借打井水的機會,上獵棚找雲兒撲空的次數多了,意外發現四子中的金子也經常站在新井邊望着天上的雲影發呆。那一刻,仇由的心裡就會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金子打桶水打半天,也是在借井想雲兒嗎?這種念頭讓仇由心生不安,是他擔心金子的存在會搶走雲兒在自己心裡的位置。雲兒掛新挖井人的光榮榜,四子的排名是按挖井次序排爲水子、金子、火子、木子。多筒王子來驗榜,說挖井挖出水,是人力勝天,排名要按五行排,叫雲兒把四子排成金子、木子、水子、火子,並把仇由的名字從火子前頭移到了金子後頭。紅鼻子對排名有意見,又不敢公然反對錶示不滿。
那陣子,龍溪口鬧雞瘟,未成年人流行戴長生鎖。紅鼻子在小黑屋掛牌給孤兒園的孤兒打長生鎖,拿鬼話套拉風箱的火子,說光榮榜排名有打仗的派頭,排前頭包打衝鋒,排後頭管壓陣。火子的心向着主子,不領紅鼻子的情,把鬼話當成耳旁風,說你打長生鎖收壓歲錢,老子纔沒空幫你煽鬼火呢?
在盤龍城,何月白把鬼話當成笑話講給仇由聽。仇由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只能打着乾笑敷衍了事。他不明白紅鼻子對火子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這種模糊的意識,如同何月白飄浮不定的笑容,時遠時近,時冷時熱,令仇由心生飢渴,又不敢動貪念。
在仇由的心裡,雲兒與何月白是兩個相似而又不同的人。他把雲兒當心裡的家,又把何月白當家裡的心,好像她們的存在,就是自己生命中並蒂生長的百合花,無論親近誰,疏遠誰,都是一種兩難的選擇。雲兒憑空消失,仇由心裡的方向感才偏向了雲兒。
仇由借馬沒借成,卻從借馬的名單得知金子去了且蘭山南麓的紅心頤老院。他沒去過且蘭山,只知道北麓有個風月圈的生意做得大,是江湖人落腳吃喝玩樂的溫柔鄉。
仇由想去且蘭山打探漁霸,卻被娘子河口的羅湖排工的一番鬼話攔住去路。
羅湖排工說,且蘭山腰有棵無皮癢癢樹,是陰陽鬼的化身,膽小的人都不敢去。仇由不信鬼,問癢癢樹的花信有多長?羅湖排工說有百日,現在是夏秋之交,花開得正旺,陰氣重,是陰陽鬼的花心期,膽大的人也不敢去。
仇由問爲什麼?羅湖排工說,光棍看了癢癢樹愛花心,被陰陽鬼纏着不好找對象。
仇由想多瞭解一點癢癢樹,裝出一副信鬼的樣子,問這是什麼鬼道理?
羅湖排工說,看過癢癢樹花心的羅湖人多半還打光棍。
仇由假借鬼戲迷的身分向羅湖光棍打聽路徑。
羅湖光棍指着娘子河口的巨石傘,說你對陰陽界的守護神起誓,百日花信不去招惹癢癢樹,老子才能把路徑告訴你。
仇由說我不去就是了,不用起誓。
羅湖排工說不是老子信不過你,是龍溪口人愛講鬼話,老子怕你食言害了自己。
仇由的心像被巨石傘撞了一下,深怕羅湖排工看出自己假冒鬼戲迷的身份,就學巫女拜月的神態,雙手環抱成月狀,對巨石傘念道,守護神在上,老子在下,百日花信內,老子保證不看癢癢樹是說人話,不是說鬼話。羅湖排工不放心,要仇由補唸了一句絕不食言,才吞吞吐吐把天拖半黑,方極不情願地把路徑告訴了仇由。仇由回到龍溪口怕時間久了,自己記不住羅湖排工說的路徑,就把路徑的走向畫進了自家的傘頂。
老光棍把傘弄丟,仇由心急如焚。
仇由幫風先生看守道德講堂,平時很少出門,那把傘一直放在自家的書櫃裡。若非上晃山的獵棚跟雲兒學彈琴,這把傘估計被道德講堂越牆過來的白蟻吃掉了,都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吃掉的。他頭回打傘上獵棚,過田埂摔了一跤,把傘頂弄髒,擔心雲兒對自己印象不好,下河洗傘才發現傘把心已被白蟻咬空,外邊卻毫髮無損。
白蟻的名字,是雲兒取的。仇由不解,問爲什麼取這個名?
雲兒說白代表顏色,蟻代表鬼臉的鼻子,以白蟻命名,說明這種蛀蟲搞破壞套路深,要記入《夜郎史記》,動員全民一起除害,還人世間一個公道。
仇由覺得雲兒把白蟻列爲公敵,有點小題大做。他覺得白蟻蛀傘把的路徑的隱蔽性越深,說明白蟻這個羣體謀生的智慧越高。作爲受害者,他有心想爲白蟻的破壞性辯解幾句,又怕傷了雲兒爲自己主持公道的一片好心。傘把裡的蛀路極不規則,直少曲多,白蟻藏在裡頭,根本弄不出來。雲兒拿開水燙死白蟻的狠勁讓仇由佩服,又心存敬畏。
仇由有點同情白蟻,想叫木子幫自己換傘把。雲兒很不高興,說你們對公敵手軟就是放自己的血,你們同情白蟻死得可憐,等白蟻咬垮你們的家,你們想哭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