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河開通碼頭後,水路成爲龍溪口人外出首選。
陰陽坡曾經熱鬧一時的繹道,反而長滿了凌亂的野草。龍溪口有老人過世,陰陽坡的繹道纔會有人光顧。翻過坡頂的分水嶺,繹道無人跟管,野草長到路心。
金子沒有走過繹道,只知繹道經過天宮寨腳,對中途的岔路並不瞭解。
他原以爲思楠公主招親,繹道會有很多路人,不料繹道變得如此荒涼。
他在分水嶺遇到一個放羊的樵夫,迷路的焦慮一下有了落腳點。
樵夫很熱情,主動給金子帶路,話也特別多。
碼頭搶了繹道的生意,很多路段沒人走,快走不通嘍,你去且蘭山,改走羅湖好走點,我放羊經常走這條路。
樵夫用砍刀挑開一張攔住繹道的蛛網。
蛛網的陳舊性,證明繹道有些日子沒人走動了。眼看日頭已經嚴重偏西,金子強行壓住心裡的焦慮,說走羅湖包路了,我有急事要辦,想在天黑前趕到且蘭山的風月圈,你把砍刀借給我砍路,日後定有重謝。
樵夫掃了黑馬一眼,我家就一把砍刀,借給你用,老子拿什麼砍柴過冬。
金子說我是龍溪口人,你借刀給我砍路,也是修陰功。
樵夫說,修陰功也得看對象,你說你是龍溪口人,你講幾句苗話給老子聽聽。
金子聽得懂簡單的苗話,怕苗話講不圓範暴露身份,說我會唱苗歌。
樵夫說,那你唱幾句,老子聽順耳了,就借刀給你。
金子想追雲兒,私下找風先生學苗歌。
風先生嫌金子嘴笨,不肯教,把金子推薦給了仇由。仇由同情金子追雲兒的勇氣,就用譯音的方式把苗歌教給了金子。金子想借歌打動樵夫的心,就挑了雲兒最愛唱的嫁歌:
嫁女若嫁夜郎西,腳板磨得辣兮兮。
三擔乾柴燒窩酒,牛郎織女歸無期。
樵夫聽完歌,流淚了,不肯借刀。
金子說樵夫不守信用。樵夫說你唱嫁歌,是往老子的心裡扎刀,老子不想打光棍。
金子說你守在山裡放羊,與社會脫節,不打光棍纔怪。
樵夫說老子笨,不會做生意,靠山餵羊,就想蓋房子,娶媳婦。
金子說等你餵羊蓋上房子,人都老了,誰家閨女願意嫁個糟老頭守活寡。
樵夫說那你出個點子,幫老子把把關,老子滿意了,就把刀借給你砍路。
金子說我有點子早成家了,幫你把關不夠資格,你不肯借刀就算了,前邊的路口有個獵棚,我去碰碰運氣,找不到借刀人,我就只能爽約,走羅湖路嘍。
樵夫攔住金子,說獵棚去不得,裡頭鬧鬼,在路口看一下就是了。
金子不信,說世間哪有鬼,你別自己嚇唬自己。
真有鬼,是個吊死鬼。樵夫拿手指着獵棚說,你看,獵棚周圍的青草那麼嫩,老子都不敢放羊去吃。金子覺得很奇怪,信口問,吊死鬼是女鬼還是男鬼?
樵夫說是陰陽鬼。
金子問你怎麼知道吊死鬼是陰陽鬼?
樵夫說陰陽坡,出陰陽鬼。
金子問,誰說的?
時間太久,不記得嘍。樵夫學羊“咩咩”叫了兩聲,又說天地分陰陽,人鬼也分陰陽,你唱嫁歌,不是想找個對象,陰陽結合嗎?
金子被樵夫的怪論問住,反問你懂陰陽,應該比我瞭解對象的心理需求,爲什麼找不到對象呢?樵夫說,老子上了吊死鬼的當。
金子問,人鬼不同路,你找對象跟吊死鬼有什麼關係?
樵夫說,老子想放羊吃獵棚的青藤嫩草,羊不肯吃,肯定是被吊死鬼封了羊嘴,你說,老子在山裡守着一羣不聽話的羊,白白耽誤了找對象的光陰,不是上了吊死鬼的當麼。
金子說你是羊的主子,找不到對象,不能怪羊。
樵夫說不怪羊,怪吊死鬼有用嗎?
金子說你打光棍是山裡窮,山裡的對象外嫁了,別老拿吊死鬼的鬼話套住自己的脖子,窩在山裡哪裡也不想去,獵棚設在路口,是方便獵人落腳,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鬼,如果說人間真有鬼,這個鬼一定是你做夢的時候,才能見到。
夢是夢,鬼是鬼,兩者不能混爲一談。
樵夫拿刀砍掉路邊的一根竹子,說有鬼沒鬼,不能光憑一張嘴,你叫老子的羊把獵棚周圍的青藤嫩草吃了,老子把刀借給你。
金子說你喂的羊跟我不熟,我叫不動。
樵夫伸手拍了一下黑馬的耳朵,說你叫馬代替老子的羊去吃,也行。
金子不信鬼,在龍溪口看鬼戲看得多了,對鬼的真實性,還是心存疑慮,說黑馬是公家馬,不歸我喂,吃不吃野外的藤草,那得看運氣。
黑馬不吃獵棚周圍的青藤嫩草。
樵夫樂得跳起來,手裡揮舞着砍刀,連聲說你看,你看,老子說有鬼封羊嘴,你偏不信,這回連馬嘴也封了,你小子總該信了吧。
金子騎馬有經驗,沒餵過馬。黑馬不吃獵棚周圍的青藤嫩草,金子也覺得很意外。作爲西戎部落的頭目,金子除了吃飯睡覺,其它時間幾乎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金子帶部落族人歸順夜郎後,主要負責管理財務,與馬打交道的時間才拉開距離。
但一有空閒,金子就會帶火子、木子、水子上龍溪口的寶光賽馬場練練馬背功。
金子在夜郎谷的練兵營幫夜郎王子多筒掌管財務,每次外出練馬背功都會跑到白樹林的野店吃虎頭肉粉,火子、木子、水子把金子當成食神,都樂意聽從金子的安排。後因多筒王子計劃在鎮江閣的回水灣架浮橋,多牛王爺也想在舞陽鼓樓的北大灣架浮橋,風先生帶雲兒和夜郎府的管家紅鼻子來查賬。紅鼻子說金庫吃緊,以後王府人要帶頭做好過苦日子的準備,多爲百姓的生計動腦子。
金子不想掏私腰包,去龍溪口調查民情,帶火子、水子、木子上寶光賽馬場練馬背功的念頭也中斷了。金子手頭緊了,一向言聽計從的火子、水子、木子,也開始唱起反調。
這件事,讓金子覺得煩惱,倒不是同事不聽話了。
而是金錢對人所產生的魔力在金子的心裡留下陰影。
這種狀況一旦發生在戰場上,金子不敢想象後果會變成什麼樣子。他重用仇由,也是想給不聽話的同事敲敲邊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