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一直一瞬不瞬的盯着殷湛,若是換做旁人,一定要在他這樣威嚴的鄙視下狼狽的無所遁形,但偏偏他面前的人,是殷湛。
這個人,年幼時候就仗着先皇的寵愛不受約束,特立獨行,後來隨着先皇逝去和他年齡的增長,本以爲他骨子裡那種桀驁不馴的脾氣已經慢慢收斂了,可是從七年前的求娶之事被駁回,這人循規蹈矩之餘就更是狂妄放肆,不受拘束了。
殷湛不是感覺不到皇帝目光裡的冷意和敵意,就只是冷漠以對的當做無所察覺。
“皇兄,黎兒是我唯一的女兒,同時她也是你是親侄女兒,今天,在這宮中,就有人敢於公然對她下黑手,說是對臣弟我不恭那都是小事情了,難道這不也是打的你的臉?沒將你這個皇帝看在眼裡嗎?”殷湛說道。
誰都沒有聽到高金立到底和皇帝說了什麼,元貴妃等人也只當他是在規勸。
端木岐的目光隱晦的微微一動,卻是察覺其中玄機——
必定是殷湛暗中動了什麼手腳,在逼着皇帝就範的。
同時,察覺這一點跡象的還有殷紹。
眼見着皇帝拉不下臉來,他就上前一步,心平氣和的勸道:“父皇,十一皇叔言之有理,今天也好在是黎兒得以順利脫險,否則的話,這其中壞的還不是父皇您和十一皇叔之間的兄弟之情嗎?背後這人的用心,着實狠毒,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禍害了,這個人,如果不揪出來,也不妥當。”
皇帝是和殷湛不對付,但是兩個人都知道彼此的底線和逆鱗,互不碰觸互不干涉也就可以和平共處了這麼多年。現在卻有人公然在宮裡對殷黎下手,突如其來的就打破了這種平衡。
惹怒了殷湛是一回事,而同時——
這樣的局面,更是皇帝不願意看到的。
殷紹既然給了臺階,皇帝也不能再繼續將此事宣揚擴大,即使心裡憋了一口悶氣,也還是咬牙道:“既然是在宮裡出的事,朕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這事兒不用你去查,紹兒——”
他這是要拿回主動權了。
如果真由着殷湛的性子來,最後這宮裡會成什麼樣子就不好保證了。上一回殷雪當街尋釁,殷黎一根頭髮絲沒少,他就公然闖到了御書房去叫板,這一刻,看殷黎那滿頭毛躁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皇帝甚至不敢保證,殷湛的脾氣上來了,會不會把他的後宮給拆了。
ωwш★Tтkan★C〇
當着所有朝臣,還有即墨勳這些客人的面,他絕對不允許。
“是!”殷紹領旨,上前了一步。
元貴妃察言觀色,忙不迭說道:“皇上,之前北川郡主出事的時候臣妾已經叫人封了御花園了,如果郡主所言不差,那麼至少暗中推了宋四小姐一把的那個丫頭就一定走不出去。”
這樣一來,要朝找起來就容易多來了。
皇帝對此頗爲滿意,就冷冷的點了下頭。
殷紹於是就給蔣成海使了個眼色,“你去辦吧,傳一道命令下去,把方纔御花園裡所有的女子全都集中起來,帶到這裡,讓北川郡主一一辨認。”
殷黎被自己的婢女用大氅裹着抱在懷裡,也只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就試着去扯殷湛的袖子,小聲道:“父王,楚楚姐姐呢?”
她落水之後就暈了過去,這會兒找遍了整個院子也沒見宋楚兮的人影,方纔又聽丫鬟說是宋楚兮救的她,小丫頭就不由的緊張了起來。
殷湛回頭看了眼女兒蒼白的小臉,再想到前面見到宋楚兮時候的境況,心中就是莫名一堵,心情沉重且疼痛。
他遲疑着愣了一下神,然後就見那正殿裡面舜瑜滿面焦灼的跑出來,對端木岐道:“少主,小姐的情況不太好,已經開始發起高燒來了,您看要怎麼辦?”
殷湛的心跳猛地一滯。
端木岐和殷述兩個已經先後搶着進了那正殿。
那大殿當中,多加個好幾個火盆,烘烤的有些窒悶,這時候宋楚兮身上的溼衣服已經被換了下來,躺在牀上,臉色燒的通紅,嘴脣卻是乾裂,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說這些什麼。
從水裡上來以後,她就一直神志不清也沒有轉醒的跡象。
“楚兒?”端木岐快走兩步過去,探手試了下她的額頭,就被那溫度灼燒的心口一陣緊縮,“才一會兒的工夫,怎麼就成這樣了?”
“不知道呢,小姐的身子本來就弱——”舜瑛從旁,急的要哭出來了。
這邊太醫剛好寫好了藥方拿着匆匆走過來,殷述氣急敗壞的一把揪住他,質問道:“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四小姐這是邪風入體,再加上她本來身體虛火上升,冷熱衝撞,會這樣也不奇怪了。”太醫說道。
宋楚兮這算是突發急症了,他也是急的一頭的汗,遞了藥方過去,“微臣先開了一副退燒的方子,兩位姑娘——”
他將那藥方遞了給舜瑜。
舜瑜纔剛接過來,端木岐卻撿起仍在旁邊的大氅將宋楚兮一裹,就抱了人往外走,“帶上藥方,我們走,先回驛館去。”
“哎!”殷述一急,連忙搶過去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彼時宋楚兮還是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只嘴脣還在不住的翁合,似是在說這些什麼,但是殷述只擔心她的身體,也容不得去細聽,只看着端木岐道:“阿楚的身體這樣,還是不要輕易移動了,就讓她先留在宮裡養病吧,好歹是等燒退了再送她出宮。”
宋楚兮這個樣子,的確是不合適顛簸勞頓的,可是端木岐卻已經定了主意,並不理會殷述的話,直接錯開他身邊,仍舊是執意抱着宋楚兮出了正殿。
舜瑜搶過太醫手裡的藥方,舜瑛則的將宋楚兮的衣物都裹了,兩人也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端木家主,宋四小姐還在病中,您這是做什麼?”元貴妃心中詫異,趕忙迎上來。
“今天宮裡正是多事之秋,我覺得這環境不適合楚兒養病,我們就不給陛下添亂了,我先帶她回驛館,至於這裡的事——”端木岐說着一頓,便就略有冷然的勾了下脣角,看着皇帝道:“回頭微臣再進宮來聽消息,相信到時候應該已經拿到暗害楚兒的兇手了。”
宋楚兮被人下了黑手,他本來是不能就這麼算了的,可是現在——
他必須馬上要帶宋楚兮離開這個是非之所。
端木岐的態度雖然沒有殷湛那樣的強勢,但也絕對是不客氣的。
皇帝的臉色本就已經陰沉的十分難看了,這時候倒是看不出什麼明顯的變化來。
“宋四小姐的身體要緊,既然端木家主執意如此,那本宮就叫人先送你們出宮吧。”殷紹自是不能看着皇帝爲難,就代爲說道。
他衝從正殿裡跟出來的徐太醫挑下了眉頭,“你也跟着去吧,務必要治好宋四小姐的病。”
“是,微臣領旨!”徐太醫拱手應諾。
殷紹就又側目看向身邊親信道:“你帶上一隊御林軍護送,務必保證將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送回了驛館再——”
“不必麻煩了,我們自己走就行了。”端木岐卻是一口回絕。
他用大氅將宋楚兮攏的緊緊的,又刻意的將她的臉孔靠在懷裡,雖然神態舉止之間一切自然,可殷紹卻是個分外警覺的人,雖然面上不顯,卻已經暗暗觀察了宋楚兮許久。
這少女的確是受了重創不假,並且人也神志不清,口齒間喃喃自語的幾個字,雖然被端木岐揉碎在了自己的胸前,但卻足以叫他心裡警鈴大作。
因爲那些字字句句雖然模糊,可如果大膽揣測的話——
殷紹的心神一動,突然就失神了片刻。
端木岐卻直到不能再繼續幹戈下去,抱着宋楚兮就大步出了昭純宮大門,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即墨勳本來就只帶着頑劣的心思冷眼看戲,此刻卻察覺到了殷紹不合時宜擰眉沉思的表情。
他心下狐疑,就含笑道:“太子殿下?您怎麼了?”
“沒什麼!”殷紹飛快的收攝心神,轉身繼續去吩咐下頭的人做事,但是轉身的那個瞬間,卻是目光隱晦又探尋的落在高處殷湛的身上略一停滯。
那裡殷湛一直面沉如水的站着,沒有任何的特別之處,端木岐抱着宋楚兮出來的時候,他既沒有欲蓋彌彰的刻意迴避,也沒有多此一舉的上前問候。
這個人所做的一切,都和他慣常冷漠的作風沒有任何的差別,如果要從他的身上探尋,任何人都不會覺得他對宋楚兮的感情有任何的不同。
可是卻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幾乎是用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壓迫控制,才能夠勉強自己,方纔沒有衝上前去。
因爲宋楚兮口中吐出的幾個字也很含糊,殷紹雖然起了很大的疑心,但一時無跡可尋,又覺得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於是他也就暫時拋開這些不理,只就吩咐了人手,去御花園裡幫忙。
當着皇帝的面,殷述不好跟着宋楚兮身後跑,但是他人雖是留在了院子裡,卻忍不住焦慮的扯着脖子往外張望。
即墨勳看在眼裡,目光閃了閃,滿是玩味,然後扭頭看向跟在他身後的文馨公主道:“聽說你跟那個小丫頭的關係不錯?那丫頭除了一張臉蛋兒和那身臭脾氣,難不成還有別的過人之處?”
這個人,心術不正。
文馨公主本來也有點兒心不在焉的回頭去往御花園裡張望,聞言就羞窘的面色微微一紅,“她沒什麼的,大概是因爲身份特殊,有些事,還不是北狄皇帝一句話誘導出來的事情嗎?”
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間的關係早就被傳的沸沸揚揚,現在不僅殷述兩次當衆求娶——
就算之前殷湛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計,可是現在,好像就連殷紹對她的事情也上了心。
因爲她的名聲不好,所以即墨勳這種人會往那方面設想就不奇怪了。
“是麼?”文馨公主這樣說了,即墨勳也就彎脣一笑,沒再多說什麼。
這邊一羣人都被扣在宮裡,眼見着二更過了,也沒人再有心思去準備焰火盛會的事情了,在場的命婦貴女們全都人心惶惶。
殷紹辦事的效率首屈一指,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已經把花園裡所有的宮婢和丫鬟,甚至是進宮敷衍的貴女千金們都集中在了昭純宮外。
“父皇,人都已經到齊了。”殷紹說道。
“那就叫進來吧!”皇帝冷冷說道,面無表情。
“讓她們十六人一組,輪翻進來。”殷紹揚聲說道。
蔣成海在院子外面親自負責把關,輪翻將那些宮婢丫頭放進來,殷黎被丫鬟抱在懷裡,臉上表情出奇嚴肅的一一盯着看。
這個時候,一直躲在人羣裡的辰王妃已經開始冒冷汗了。前面她一直強子之城,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可是殷湛發起火來的氣勢,卻是連皇帝都壓不住的。
本來殷黎沒事,她還存了幾分僥倖,可這時候卻是不能了——
這些人這麼翻天覆地的找,遲早要揪出她來。
宮婢丫鬟們一波一波的被放進來,殷黎看過之後又被趕出去,如此一連看了兩百餘人都無所獲,皇帝便不耐煩了。
“北川你真的認得出來那個人嗎?”皇帝冷聲問道。
殷黎那小丫頭,但是明明她自己身處險境,肯定早就嚇的慌了神,那個節骨眼上,她怎麼可能還有心思去管別人的死活?
從一開始皇帝就覺得這孩子的話不可信,卻奈何殷湛逼他至此,不得不就範。
“我看到了。”殷湛還沒說話,卻是殷黎大聲而肯定的說道:“我看到了她的臉,我能認出她來。”
殷湛是從一開始就不懷疑殷黎的任何一個字的證詞的,殷述也從旁幫腔道:“父皇,反正人都已經集中起來了,至少要讓黎兒逐一看過了再說別的也不遲啊。”
反正不該答應的也都答應了,皇帝雖然滿心不悅,但也只能繼續默許了。
蔣成海又放了另外一批宮婢進來,這個時候,已經沉默了許久的殷湛卻突然開口,盯着元貴妃身後的方向道:“唐氏進宮進宮帶了幾個人?都給本王站出來。”
他的語調不高,也不算怎樣的嚴厲,可是此言一出,辰王妃唐氏就已經心肝兒一抖,猛地打了個哆嗦。
衆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辰王妃倉促的後退一步,卻是突然結巴了,僵硬的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囁嚅道:“十一皇叔——”
“皇叔!”殷湛居然矛頭直指,懷疑到了自己的王妃身上,殷化第一個就不答應了,往前走了一步擋在辰王妃面前道:“皇叔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懷疑我府裡的人嗎?”
殷湛卻不理他,只給衛恆使了個眼色。
今天進宮的這些人,要帶幾個隨從,帶進來的都是什麼人,禮部的人都一早都做好了記錄了,畢竟這裡是皇宮,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放進來的。
這個時候,辰王妃身後跟着的婢女就只有一個人。
高金立知道衛恆是要去找禮部的人借用登記的名冊,連忙就道:“不敢勞煩王爺的人,奴才這就找人去問。”
他身邊的小太監耳聰目明,爲人又機靈,一溜煙的就跑了。
辰王妃到底到底幾個婢女進宮,殷化雖然沒太關注,但是一大早夫妻兩個是一道兒進宮來的,他只略一回想就有了印象,突然就心裡沒了底氣。
雖然有人去取那名冊了,殷湛卻不再浪費非時間。
從一開始他就一直站在那邊偏殿門前的臺階上沒動,此刻更是居高臨下的開口道:“一定要不見棺材不落淚嗎?你不知道越是給本王添麻煩,欠下的債就越多?”
漫不經心的幾句話,卻有種寒涼到了骨子裡的冷意。
辰王妃聽在耳朵裡,只覺得從耳根開始,全身所有的血脈都被無形中一種什麼東西牽引着,一寸一寸的蔓延凍結。
殷湛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他絕對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辰王妃張了張嘴,可是舌根卻整個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已經是心虛的跡象了。
皇帝的視線移過來。
這時候,殷黎突然掙脫丫鬟的懷抱,落在地上。她人小小的,行動相對卻十分的靈活,泥鰍一樣從鑽進了人羣,直接奔到辰王妃身後。在場衆人都還在驚訝這小祖宗又怎麼了的事實,那孩子卻動作麻利的衝過去,往上一躥,一巴掌拍在了跟在辰王妃身後的一個小太監的臉上。
那小太監的個子矮,本身就不起眼,並且自始至終都使勁低垂着腦袋,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殷黎一巴掌拍過去,用力又狠。
那小太監低呼了一聲,腦門上扣着的帽子就被打歪在了一邊。
一瞬間,滿頭的青絲散落下來,那感覺就像是身上的一層皮肉被人當中撕裂,那“小太監”驚慌失措的擡手去捂,卻已經是什麼也遮掩不住了。
辰王妃幾乎是魂飛魄散,倉促間轉身看去。
殷黎站在那裡,瞪着眼睛,跟一隻發了狂的小老虎似的,目露兇光的瞪着那個原形畢露的丫頭。
那丫頭已經一灘爛泥一樣的直接趴在了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就是她!”殷黎指着她,大聲說道:“從橋上推楚楚姐姐下水的就是她。”
說起來,這辰王妃在這件事上也算是相當機警了,居然打算周到,提前就然這丫頭改了裝扮。起初殷黎說下手的是個丫頭,搜查的重點自然就在女人的身上了,改裝成了小太監,只要躲過了這一輪的搜查,也就皆大歡喜了。
並且她們主僕這一次也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居然兵行險招,就讓這喬裝了的丫頭留在了院子裡,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不是殷黎眼尖認出了她來,還真就難以拿住她們的手腕了。
“怎麼是個丫頭?”元貴妃第一個就氣急敗壞的說道。
“皇嫂,這丫頭是你的人嗎?”殷述更是忍無可忍,當機立斷的站了出來。
“我——我——”辰王妃的臉色蒼白,支支吾吾的,眼神閃躲,可是這件事,她能認,於是就深吸一口氣,強硬道:“就算是我的丫頭又怎麼樣?北川郡主她一個孩子,她的話怎能輕易取信?”
“如果不是做賊心虛,她爲什麼要喬裝成了小太監的樣子?”殷述冷笑了一聲。
他是真的氣憤,前所未有的憤怒,宋楚兮那個丫頭的身體底子差,對她下了那樣的狠手,分明就是要她的命的,再想到宋楚兮此刻生死未明的狀況,這熊孩子的胸中也沖天而起了一股子暴虐之氣。
“那又怎麼樣?難道穿了小太監的衣服還犯王法嗎?”辰王妃態度強硬的辯解。
現在她只慶幸,能站出來指證的人就只是殷黎而已,一個孩子的指證,還是有迴旋的餘地的。
殷述是被她這拒不認罪的態度激起了脾氣,纔要再說什麼的時候,殷湛已經再度冷聲開口道:“衛恆,你去處理。”
他這個人,有一種天之驕子的高傲,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保持着軍隊裡殺伐決斷的作風,秉承的殺人不過頭點地的原則,可是這樣極特殊的情況下,並不代表他就真的萬事都不屑於同這麼一個低賤的丫頭計較,真正折磨人的法子,他也不是沒有。
那小丫頭在被殷黎拍了一巴掌之後就已經嚇的沒了魂,衛恆大步走過去,提小雞一樣的將她拎在手裡,轉而又對殷化道:“辰王殿下,稍後麻煩請您府上的人將這丫頭的籍貫背景資料都送過去,她的一家老小九族之內——”
皇權至上!這樣一個小丫頭在弄權者的眼裡,不過螻蟻。
那丫頭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積攢了勇氣,哭喊着衝辰王妃大聲哭求道:“王妃!王妃救命啊!奴婢多是遵照您的吩咐行事,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她不過就是在橋上推了宋楚兮一把,現在卻要她一家老小,九族之內所有人的性命?這太可怕了,這樣的後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辰王妃這時候已經自顧不暇,一張臉上面無血色。
衛恆並不給那丫頭繼續爭論辯駁的機會,就拎着她出了昭純宮。
隨着那丫頭的哭喊聲和告饒聲越來越遠,殷化這才如夢初醒,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唐氏是她的妻子,就算這件事真是她做的,可如果要被殷湛當衆追究問罪的話,他整個辰王府一門也都要跟着顏面盡失。
不行!他必須要出面替唐氏解圍。
“父王,北川一個孩子的話,不能當作證據,皇叔要將此事栽給唐氏,怎麼也要拿出鐵證來!”殷化說道,義正辭嚴。
他這賭的是殷湛在皇帝面前必定要有所顧慮。
這個時候,殷湛款步從那臺階上走了下來。他的面目清冷,並看不出特別明顯的動怒的跡象,徑自在衆人的矚目之下,穿過人羣。
他是衝着辰王妃去的。
辰王妃肝膽俱裂的往後挪了一小步,衆人就只以爲他是要過去逼供質問的,卻不想殷湛走着,卻已經順手抽出了皇帝身邊一個侍衛腰間的佩劍。
他出手的動作快到讓所有人都只覺得是眼前一花,然後就聽辰王妃慘叫了一聲,左邊的膝蓋噗通一聲砸在了地面上。
殷湛緊跟着再劃下去了第二劍。
所有人就只覺得是被辰王妃悽慘的叫聲鎮的心臟緊縮,頭疼不已,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的時候,那辰王妃已經雙腿虛軟的跪在了那裡,面色痛苦猙獰,額上整個都是冷汗。
殷湛兩劍連着斷了她兩邊的腳筋,她爬都爬不起來。
“宣王,你這是做什麼?皇上都還沒問——”元貴妃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脫口怒道。
“黎兒的話,在本王這裡就是鐵證如山了。”殷湛冷冷說道,居高臨下的看着辰王妃,“你要狡辯嗎?”
“十一皇叔,我——”辰王妃痛的無法站立,涕淚橫流的跪在地上,她是不該承認,可是殷湛出手太狠了,並且當着皇帝的面也毫無顧忌,如果她再拒不承認,都不敢保證他還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辰王妃根本就容不得思索,心一橫,就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衝着北川郡主的,我——我只是氣不過宋楚兮那個賤——”
她只以爲殷湛此時的所有怒火都是爲着殷黎的,殊不知她這樣口無遮攔,對宋楚兮任何一個字的侮辱都只會加重這修羅鬼煞一樣的男人胸中的殺意和怒氣。
殷湛根本就不容她將那些污言穢語說出來,長劍一揮,就在她撐在地面上的右手腕間又劃開了一道口子。
“啊——”辰王妃摻叫一聲。
她的雙腳已經沒了支撐,只能靠雙臂撐住了身體,這時候右手的手筋又被一劍劃開,手一軟,一張臉就直接撲在了地上,鼻子上額頭上都被蹭的血肉模糊。
辰王妃也是有史以來頭次遭遇這樣的待遇,劇痛之下一時就急怒攻心,她面目猙獰的突然擡起頭來,目赤欲裂的大聲嘶吼道:
“你的女兒金貴,我動她一下就那麼不可饒恕?可是我的雪兒的性命就活該那麼不值錢嗎?你將她的走投無路,這我這個做母親的要替他報仇雪恨,這有什麼不對?”
殷湛的劍,再次掃過她左邊手腕的時候,辰王妃似乎是早有預料,只是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那劇痛之下還是一聲慘嚎。
“殷雪會被驅逐,那是本王給她的懲戒,你要報仇雪恨,就該是衝着本王來的!先後對暖暖下手兩次,這一次更是變本加厲,唐氏,你不會真當本王是有所顧慮纔沒動你們母女的吧?”殷湛說道。
他的語氣穩健而平靜,卻能讓人感覺到鮮明的殺氣沸騰。
辰王妃的四肢癱軟,一灘爛泥一樣的匍匐在地,完全動彈不得。
她說的報仇只是一半的理由,更多的卻是想要殺了殷黎和宋楚兮來泄憤的。
這會兒她趴在那裡,用一種驚恐又絕望的眼神向上仰望面前這男人冰冷的面孔,雖然心裡又怒又氣,更多的卻被無邊的恐懼掩蓋,發狠的話,再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就四肢痙攣,一條將死的魚一樣軟在那裡。
她手腕和腳踝處的脛骨雖然都被挑斷了,但是殷湛的劍法精湛,偏偏給她開的傷口很小,血水都不能成股的往外流,只一點一點的匯聚,滴滴答答的往外滾落。
那鋪地的磚石冰冷,辰王妃倒在那裡,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身體裡的血液在一點一點的流逝、冷掉。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可怕的不是疼痛也不是將要迎來的死亡,而是眼下這種明知死亡將近,卻又無能爲力,一點一點的等待死亡的過程。
她膽怯,惶恐,又無助,只能嗚嗚痛哭着轉向自己的夫君求救,“殿下,殿下您救救我,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也都是爲了雪兒,殿下嗚——”
殷化看着她手腳出緩慢流出的血,也是心驚膽戰。
殷湛這的確是欺人太甚了!
這是——
這個男人卻是完全不近人情,跟他之間沒有道理可講的。
殷化滿面的怒氣噴薄欲出,最後便一撩袍角,直挺挺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悲憤道:“父皇,就算唐氏有錯,她已經認了,要殺要罰,兒臣都絕無怨言,可是皇叔這樣當着您的面動用私刑,就實在是過分了。再怎麼樣,唐氏也是兒臣的王妃,就算她對北川郡主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殷化說着,就面有不忍之色的回頭看了眼癱在那裡的辰王妃,然後就給皇帝莊重的叩了個頭道:“她就算是有千般不是,也只是因爲她這個做母親的捨不得雪兒受苦,父皇,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殷湛不屑於同他口頭爭論,已經將那婢女移交給下頭的人帶走了的衛恆剛好回來,就冷冷說道:“雪郡主被皇上發落了,辰王妃就心痛不已,她那是慈母之心,難道就因爲我家郡主自幼沒有生母在身邊,就該是被人隨意的凌辱踐踏嗎?宋四小姐剁了雪郡主的手,辰王妃就要取她的性命泄憤,怎麼不說當時雪郡主要對我家郡主下狠手的事情已經先擺在那裡了?今天辰王妃要殺人放火,辰王殿下就說她情有可原,之前她惡意縱火,險些燒死我家郡主的事,就不需要給個交代了嗎?就因爲犯錯受了懲戒,就因爲現在看着她們可憐,所以辰王殿下您的王妃和女兒做了什麼惡事就都應被原諒寬恕?合着就只有你辰王府的人才是人?宋四小姐遭了無妄之災,現在生死不明,就不需要公道了?我家郡主兩度九死一生,就因爲她現在僥倖脫險,我們王爺就該對這一切都既往不咎了?”
不是殷雪和辰王妃出手不夠狠,只是她們的運氣不好,兩次遇到宋楚兮出手攪局,壞了她們殺人放火的計劃。
本來衛恆這樣的身份,就算是替主子不值,也不能當着御前來說這樣的話。衛恆冷着臉說完,還沒等殷化出口反駁,就將提在手裡的一個賊眉鼠眼的侍衛扔在了皇帝的腳邊道:“皇上,王爺,屬下不辱使命,這個奴才就是被辰王妃收買,在小郡主用的那盞孔明燈上做手腳的人。”
兩件事的直接執行者都被拿到了,並且辰王妃也被迫承認了一切,這件事,已經沒有懸念了。
“皇上饒命,宣王殿下饒命,是奴才眼皮子淺,是奴才該死,奴才——”那侍衛被扔在地上,就拼命的磕頭,只幾下,石磚上面就是淅淅瀝瀝的血跡。
皇帝雖然最痛恨的是殷湛對他的不恭,但對挑起這整件事的辰王妃更是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興風作浪,把黑手伸到了宮裡來,他何至於要和殷湛之間當衆嗆起來,顏面盡失?
“拖下去!”皇帝壓抑着怒氣,冷聲斥道。
馬上就有侍衛過來,將那不住告饒的侍衛給拖了下去。
皇帝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罕見的冰冷又壓抑的表情,然後他一寸一寸的擡起目光,看向了眼前的殷湛,目光從他染血的劍尖上掠過,最後,定個在他臉上。
“一切都如你所願,現在你也該滿意了,這件事是家醜——”皇帝道,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不勞皇兄費心。”殷湛道:“這件事,臣弟會一力處理妥當,不會讓皇兄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的。”
隨手丟棄了手中長劍,殷湛彎身,將殷黎抱了起來,一面道:“麻煩住在昭純宮裡的兩位娘娘移居別處吧,唐氏敢對本王的愛女下手,本王就沒有對她網開一面的理由,就讓她留在這裡慢慢反省吧,如果想得通了,下輩子也好學的聰明一點,知道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得。”
“不!不要!皇上,父皇,臣妾知錯了,求您網開一面——”辰王妃驚恐的大聲告饒。
本來國宴結束之後,劉皇后就帶着瑾妃一起回了鳳鳴宮去稍作休息,這時才得了消息匆匆趕來。
劉皇后倒是還好,瑾妃進了院子就見到這一幕,當即勃然大怒的衝上來,厲聲道:“唐氏就算再有不對,也是我皇家的人,萬沒有被人私刑折磨的道理,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將她扶去本宮的寢宮,請太醫過來醫治。”
本來當着皇帝的面,殷湛就是再有理由,可是要這麼一點一點把辰王妃耗死了也是件聳人聽聞的事情。
瑾妃的心腹寒春連忙就要帶人過去幫忙。
衛恆立刻上前一步,橫身擋住了她的去路。
殷湛身邊的人,也都是早些年跟着他一起從戰場上打磨出來的,即使平時不動怒的時候也都有種鐵血的戾氣。
寒春等人駭然倒退一步。
“全都給本王退下!”這一次,開口的是殷湛,“衛恆!”
“王爺!”衛恆頷首。
“看着她,在她嚥氣之前,誰敢靠近一步,都給本王就地格殺!”殷湛道,他只目不斜視的抱着殷黎往院子外面走。
“十一皇叔,你太過分了!”殷化跳起來,對着他的背影暴跳如雷。
殷湛的腳步頓了一下。
殷化始料未及,但潛意識裡就覺得這不會是什麼好事,一顆心不安的直接往上提。
片刻之後,殷湛才轉身看過來一眼,語氣不緩不慢的涼涼道:“唐氏是你的妻子,殷雪是你的女兒,老四,她們母女兩個一再的對本王的愛女下殺手,作爲一家之主,你還欠着本王一個交代呢。”
什麼?逼死唐氏一個還不夠?他居然還想要將整個辰王府都連坐嗎?
那些丫鬟奴婢,他要過分追究,這不算什麼,現在又將堂堂辰王府是什麼地方?簡直狂妄!
可是殷湛這個人,卻是言出必踐的。
殷化的心裡沒底,只下意識的脫口道:“殷黎現在又沒事——”
殷湛的目光一冷——
他最不愛聽的就是這樣的論調,不過殷化和唐氏這些人再不懂事,也是皇帝慣的。他並沒有過分和殷化計較,而是移開視線,看向了皇帝道:“皇兄!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其他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不予計較,但是我的女人和孩子,不容任何人欺辱踐踏。三年前,爲了暖暖,我已經讓步了一次,這一次,皇兄你是還想要讓臣弟我再妥協一次嗎?”
三年前,他帶着殷黎回京,提出要給她們母女兩人一個名分,可是毫不例外的被皇帝一口回絕了。爲了這件事,兩個人針鋒相對的大鬧了一場,最後,在互不相讓的爭執了許多次之後,殷湛最終以放棄那個女人爲妥協,換取了皇帝對殷黎的冊封和承認。
這件事,是他一早就計劃好的。因爲早在八年前,皇帝就曾想要給他指婚,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心有所屬,所以就態度強硬的拒絕了。可是那女人凡事聰穎,卻偏偏在感情的事情上遲鈍的很,又暫且對他沒有那樣的心思,他不想爲難她,就暫時沒有點破,而等到他想要對她坦白的時候,又陰錯陽差的沒了機會。這些年,皇帝一直都沒有斷過要往他身邊塞人的心思,卻一概都被他回絕了,在這件事上,兩人根本就是在較勁。皇帝一直覺得是他那個女人的存在才讓他一直的忤逆自己,所以對那個所謂的女人已然是恨之入骨,殷湛也十分清楚這一點,皇帝是無論如何也會讓他如願的,只要他提出要替他的女人正名,皇帝就一定會不遺餘力的阻撓。所以那時候,他就虛構了那樣的一個女人出來,以退爲進,給殷黎換了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
不過爲了力求逼真,當時兩人爭執的時候是把話都說的狠絕了。
現在殷湛舊事重提,就更是踩在了皇帝的痛處。
“老十一,你太放肆了,你這是在威脅朕嗎?”皇帝咬着牙關,目光陰鷙的冷冷瞪着他。
“就事論事而已。”殷湛道,並不否認,“如果皇兄你非要這麼認爲,也無可厚非。我不在乎事後皇兄你要不要再追究唐氏的罪責,可是在本王這裡——她的下場,唯死一途。”
辰王妃這一次算是踢到了鐵板上了,以殷湛的脾氣,就算當場要將她挫骨揚灰都有可能。
拿殷黎作餌,就已經是罪該萬死了,可是她不長眼的,居然最終的目的又是衝着宋楚兮去的。
這兩個人中,隨便哪一個損失了一根汗毛,都足以讓殷湛發怒發狂,他會無所顧忌的將這辰王妃當衆放血,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殷湛說完,抱了殷黎再度轉身。
皇帝被他這樣桀驁不馴的態度再次刺激到了,霍的轉身,指着他的背影怒罵道:“爲了那個女人,你到底要計較到什麼時候纔算完?人都死了,你到底還要怎樣?”
人都死了?他還要怎樣?
曾經,他也是這樣想的,哀莫大於心死,他已經必無所求,只要能護着殷黎平安的長大。
他不在乎交還了北川的軍權,也不在乎回到臨陽的封地無所作爲的安然度日。生時,那女人曾經嘲笑過他的得過且過,無所作爲,可是——
他真的是從來就沒對這江山社稷有過任何的野心和抱負。
皇帝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兩人的關係雖然不睦,卻也不怎麼將他作爲威脅,只是爲了以防萬一,還一直心存防備罷了。
可是今時今日,那個女人的迴歸打破了一切。
殷湛抱着殷黎,從容而緩慢的走在四下燈火喜慶卻空無一人的御花園裡,雖然目前爲止,他還不知道自己後面的路是怎樣的,可是——
這條路,就只能是擺在她的腳下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題外話------
完了,我發現我的真愛是殷黎這小丫頭啊啊啊,怎麼看這都是是萌物~
ps:王爺繼續刷屏!嗷嗚,貌似端木美人兒被刺激大了會鬧啊,這場子要腫麼鎮住涅╮(╯_╰)╭
最後,今天發了個公共章節的公告,是中秋節的活動,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