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岐已經進京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可是在這段時間之內,殷湛卻對此事隻字未提。
他是不知道,還是故意沒說?
馬背上的端木岐容光煥發。
殷湛本來是想要下車,將這馬車讓給宋楚兮的,這時候便緩了一下。
宋楚兮卻像是沒有什麼猶豫的,抿了抿脣角就自行下了車。
程妡策馬跟在旁邊,瞧見這個局面,不禁饒有興致的勾了勾脣角——
這三個人,是真的很有意思。
之前宋楚兮有意攪和,不叫她接近殷湛,她幾乎可以確定,那兩人之間是有些什麼的,可是現在,端木岐出現了。
這位宋家的四小姐,總不至於是個來者不拒的吧?
何況——
就算宋楚兮有這份心——
端木岐的爲人程妡沒有打過交道,可殷湛絕對不是個隨便的人。
宋楚兮下了車,殷湛並未阻止。
她便又回頭看向了他,“這樣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這一路上謝過殿下和程大小姐的關照。”
殷湛沒有做聲。
卻是程妡打馬上前一步,“宋四小姐其實不必這麼客氣。”
宋楚兮態度敷衍的扯了下嘴角。
“你就是齊國公府的大小姐?”端木岐吊着眼角看過來,倒像是有些興趣的打量了程妡一眼。
“舊聞端木家主風采卓絕,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程妡微微一笑,態度落落大方。
端木岐卻沒再多說什麼,轉而移開了視線,對宋楚兮道:“你是坐車還是騎馬?”
“我坐車吧。”宋楚兮道,轉身徑自朝跟在他身後的馬車走去。
長城下馬,給她開了車門。
宋楚兮上車之後又提醒,“城東,吉慶坊。”
“告辭了。”端木岐衝着車廂裡的殷湛含笑挑眉,然後就從容的帶隊離開了。
程妡一行都停在這裡,一時未動,一直到那一行人走的遠了,程妡才扭頭看向了殷湛道:“宣王殿下怎麼突然這麼大度了?這樣護花的機會,我還以爲您不會放棄呢。”
殷湛身上的袍子髒了也皺了,他便乾脆沒有下車換馬,只道:“借你的馬車一用。”
“殿下請便。”程妡頷首,面上笑容和氣。
殷湛於是就不再多言,退回了車裡,“回府吧。”
“是!”既然宋楚兮下了車了,衛恆就把殷黎交給了他,擡頭剛好看到還駐馬在一旁等着他們先行的程妡,出於禮貌也只能是感激的略一頷首。
程妡的態度一直平和,揮了揮手,命人給他們讓了路。
端木岐倒是沒出別的花樣,真的直接命人送了宋楚兮回去。
宋楚兮的精神不濟,一直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平穩的前進,約莫大半個時辰之後纔在宋府門前停了下來。
守門的小廝進去稟明瞭情況,裡頭便有人迎了出來,“端木家主……”
從大鄆城裡被宋楚兮帶出來的人,都知道她現在和端木岐之間的關係比較特殊,見他貿然登門,不由的警惕更緊張。
“是我!”宋楚兮從馬車上探頭出來。
“小姐——”那小廝卻是吃了一驚,“您怎麼——”
宋楚兮要回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
宋楚兮也沒心思解釋什麼,只道:“端木家主是送我回來的,讓路吧。”
“是,小姐。”小廝應了,趕緊轉身跑回大門口,命人開門。
車馬進了巷子,在宋府門前停了下來。
宋楚兮下了馬,往裡走。
端木岐一直含笑,此時便也自來熟的要往裡跟。
宋楚兮也沒阻他,進門直接往後院自己的住處走去。
兩個人,一路無話。
回到後面的院子裡,裡面就有兩個負責灑掃的丫頭迎出來,“小姐……”
“你們先出去。”宋楚兮一揮手,語氣有點冷,目不斜視的往裡走。
“是!”兩個丫頭趕緊垂下頭,一聲不吭的退了出去。
端木岐眼底的光芒明亮一閃,脣角勾了勾。
這段時間宋楚兮不在,這院子裡更是沒什麼人進出。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
因爲是臨時的住所,所以宋楚兮這屋子佈置得就比較簡單,也沒特別的精心準備什麼擺設用具,一眼看去,甚至都不像是女子閨房的模樣。
她進門之後就站定了在那裡,沒說話。
端木岐瞧着她的背影,態度散漫的往前踱去,“怎麼,我進京提前沒給你打招呼,太意外?還是生氣了?”
他舉步走過去,幾乎是毫無預兆和防備的,宋楚兮居然突然轉身,揚手甩了他一巴掌。
就算用了全力,但是她的力氣也只是有限。
端木岐的臉孔被打的微微偏向一邊,他活動了一下腮幫子,面上彷彿天然含笑的表情卻是不減。
宋楚兮站在他面前,面目冰冷而憤怒的死死盯着他的臉,開口的聲音幾乎很有些咬牙切齒的道:“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現在怎麼看,毫無預兆無理取鬧的那個人都是她。
端木岐緩緩的收回目光,視線定格在她臉上,面上笑容豔若桃李。
兩個人,四目相對。
宋楚兮是真的處於幾度失控的憤怒之下,那目光赤裸,沒有半點掩飾。
端木岐與她對望片刻,就轉身從容的踱步到一旁,彎身在牀前的美人榻上坐下,這才態度散漫的開口道:“怎麼,進京這纔沒多久就和殷湛死灰復燃了?當初你可是跟我保證,和他之間沒有什麼所謂的過去的。”
死灰復燃?這個詞,用在她和殷湛的身上,實在是不合適。
宋楚兮站在屋子正中,虎視眈眈的盯着他,臉上表情沒有絲毫緩緩和的咬牙道:“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說好了兩不干涉的,你這是要逼着我徹底的和你翻臉嗎?”
“宣王他也老大不小了,人家男婚女嫁的,你這麼激動做什麼?”端木岐說道,雙手抄在腦後,靠在了身後的軟枕上,這才又重新看向了她道,“而且那也本身都是人家雙方都兩廂情願的,你要跑過去拆臺,可不合適。”
“你……”宋楚兮被他這大言不慚的語氣再次激怒了,她的擡手指向了他,但是觸見他笑意款款的一張臉,卻又突然覺得無力。
端木岐這人,實在是輕易不容人左右和影響的。
深吸一口氣,宋楚兮竭力的讓自己維持冷靜,然後重新正色看看向了他道:“你有你的大事要做,別再玩這些幼稚的把戲了。你堂堂端木家的家主,不該是這麼不顧大局的人,適可而止吧。再鬧下去,誰都討不到好處,反而只會讓朝廷的那些人看笑話。”
端木岐撇撇嘴,根本就不肯妥協,“我就是想知道,你這麼跟我發脾氣,到底氣的是我影響了你的所謂大局,還是隻爲了殷湛?方纔我也見過程妡了,那女人……倒是有點意思的,只不過,殷湛是太異想天開了,想借着她直搗黃龍,拿下西疆的兵權?”
端木岐自己說着,就兀自搖頭笑了出來,那一個笑容,嘲諷的利害。
“還不全都是你找出來的事……”宋楚兮脫口叱道。
“你到了天京之後就樂不思蜀,我不放心啊。”端木岐嘆息一聲。
他看着她,面上神情始終帶着幾分戲謔,“怎麼,你就這麼見不得殷湛另娶他人?”
“這件事,到此爲止。”宋楚兮也懶得再和他爭辯,“程家的事,是你安排的,那你就自己出面去叫他們停止,如果硬要逼着我來出面,後面就不會那麼好看了。你是想要現在就把你的所有底牌都到成武帝的面前嗎?”
手握二十萬邊境大權的齊國公府程家,是端木岐的人。
從程妡的出現和殷湛對待此事的反應上面來看,宋楚兮的心裡早就已經有了判斷。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他手上把握的力量不容小覷,但是這樣的大手筆,還是叫人心驚。
程妡的祖父,是武將出身,更是當年爲朝廷攻打拿下西疆政權的功臣,也正是因爲這樣,程家才得以封侯拜相,一躍成爲朝中炙手可熱的一等侯爵。
並且也因爲是這樣,齊國公府一直深得朝廷信任和倚重,從先帝開始,就已經把西南邊境的守衛放心的交給了他們。
可是——
只怕誰也難以想象,那樣一家子忠良之臣會在暗中已經倒向了端木岐。
這本身似乎就是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端木岐不置可否,只還神色自若的與她面對面。
宋楚兮卻是沒有他這樣的好脾氣的,冷冷道:“你想讓我現在就到成武帝的面前去掀你的底嗎?”
“你以爲我怕嗎?”然後端木岐就笑了。
他把目光移開,去看窗外,“這些底牌,還不是我主動翻到你面前來的?”
如果不是他慫恿了齊國公府來京提親一事,不管是宋楚兮還是殷湛,都絕對不可能懷疑上程家。
看似只是爲了給殷湛添亂給宋楚兮添堵,他卻是自己主動抖出來了,並且現在還油鹽不進。
“阿岐——”端木岐的脾氣,宋楚兮也是再瞭解不過的,她無奈的狠狠閉了下眼,“我之前說過的話,都算,你真的有必要這樣的小人之心嗎?而且——”
宋楚兮說着,突然就頓了一下。
也不能說是心虛,但是明知道端木岐是爲了針對她和殷湛的,她便不得不緩和了態度。
端木岐高挑了眉頭看她。
宋楚兮才又儘量語氣平穩的開口,“我們不是有言在先嗎?至少我答應過你的我的立場現在還沒想過要改變,難道你就非要這樣的逼我嗎?”
她和端木岐之間,再怎麼鬧都沒關係,甚至於只要不涉及到大的原則問題,她都可以妥協退讓,可是——
端木岐這一出手就直接衝着殷湛去了,卻叫她不能視而不見。
端木岐只是看着她,突然問道:“殷湛……他真的那麼重要嗎?”
“這些事本身就都和他扯不上關係。”宋楚兮道。
不管是朝廷和南塘之間的宿怨,也甚至是她和端木岐之間的糾葛,這些本身就都和殷湛沒有關係,可是端木岐現在卻明顯是針對殷湛的。
“可是現在,我卻看到你在不遺餘力的維護他。”端木岐道,一字一頓。
他重新站起身來,走到宋楚兮的面前,憑藉身高上的優勢,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宋楚兮站在他面前,沒有迴避他的目光也沒有躲。
端木岐緩緩擡手,指尖本來已經快要觸到她的臉頰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最後一刻,他卻又遲疑着頓住了。
“楚兒——”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緩慢的就淡了幾許下來,生生的就有了種真假莫辨的的錯覺。
“我們兩個,分開的已經太久了。”他說,“我對北狄朝廷的用心和野心,早就盡人皆知,我不在乎是不是早一刻和他們翻臉,這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現在,我想要再確認一遍——楚兒,你的立場,真的不會變嗎?”
宋楚兮恨的是殷紹父子,而他要拿的是殷氏的天下。
雖然目的各不相同,但對他們兩人而言,卻是異曲同工的。
他覺得她會受了殷湛的影響而最終與他背道而馳?而且捫心自問,宋楚兮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殷湛真有需要,她真的不會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立場。
“楚兒,我要你再跟我保證一遍,你是會死心塌地站在我這一方的。”端木岐說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直視她的目光。
“真的……就只是宣王的問題嗎?”宋楚兮並不迴避他的目光,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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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岐眼底的神色有了一瞬間的凝滯,但是這一點變化極快,幾乎是在一瞬間也就湮滅如常。
然後他聳聳肩,漫不經心的又挪回那美人榻上坐下。
他不再說話,只提起茶壺倒了杯水,慢慢的喝。
宋楚兮走過去,“你所計劃的大事,就在最近了?”
端木岐抿抿脣,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重新擡頭對上她的視線,“要不,我現在就送你回南塘?”
送她回南塘?可是現在,她早就不再是那個只能依附於他,處處受制的小姑娘了。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也不說話,但只是這樣就已經表達了一種鮮明的態度。
“我不想再和你廢話了,沒別的事你就早點回去吧。”最後,宋楚兮說道,直接撇了他,轉身往裡面臥房的方向走。
端木岐坐在那美人榻上沒動,也沒去管她,只是緩緩地垂下眼睛,似是自嘲的露出了一個笑容,但也就只是堪堪的一瞬,然後下一刻,再開口時候他的語氣依舊平穩冷靜。
“和宋久有關的事,你不要插手!”他說。
聲音不高,但是每一個字卻都擲地有聲,清晰而又冷澈的直接砸落在了宋楚兮的心尖兒上。
宋太后?宋太后!
是了,宋太后本身就是聯繫南塘和北狄朝廷的一條至關重要的紐帶,殷湛也早就斷言她和端木氏之間有貓膩。
這一刻,這種推論也終於得到了證實。
端木岐,他應該說是真的想要借宋太后做橋樑在謀算着什麼的。
宋楚兮的步子頓住。
她不回頭,端木岐也只是一直埋頭盯着自己的腳下,有條不紊的繼續說道:“你不是不想讓殷湛娶程妡嗎?那麼作爲交換,宋久的事,你不要插手過問。”
殷湛應該比她更早就察覺了齊國公府突然提起的聯姻一事裡面有端木岐的手筆,而他會順水推舟的答應了,是想要反擊,想借程妡的身份作掩護,去探齊國公和端木岐的虛實的。
因爲有目的,所以他就聽不見宋楚兮的任何話。
而如果想要他在那件事上抽身而退,端木岐主動撤手就最好不過。
可是他開出的這個條件——
分明苛刻至極。
他要利用宋太后來做什麼?他到底有什麼樣的計劃和打算?
雖然這些都是迷障,宋楚兮也兀自琢磨了很久,可是——
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了窺測本源的興致了。
沉默了許久,她忽而回頭,涼涼笑道:“我憑什麼答應你?”
說完,再一次轉身就走。
“宋楚兮!”端木岐依舊坐着沒動,卻是冷聲叫住了他。
這是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他這樣態度強硬,連名帶姓的叫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強勁又凜冽。
他緩緩擡頭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頓的開口,“我的話,你可以不聽,那不妨現在就開始好好的想一想,下一個——我是繼續再對殷湛出手,還是先殺了殷述會比較方便些。”
宋楚兮如同當頭棒喝,被誰打了一悶棍。
她霍的轉身,發自內心的想笑,卻是半點也笑不出來,只是定定的望着端木岐道:“做什麼?你威脅我?”
端木岐並不否認,只意味不明的勾了下脣角,“總好過將來讓你反過來威脅我。”
他站起身來,直視宋楚兮的面孔,笑的自嘲,“是不是現在他們每個人在你心裡的分量都重過我?你不捨得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那就聽我的話。否則的話——楚兒,我的脾氣你是清楚的,我絕對收到做到。”
端木岐這話爲免說的狂妄,但也並不見得就是誇大。
就連一等功勳世家的齊國公都搖身一變成了他的人,他在朝廷裡的勢力到底延伸到了何種地步,根本就誰都難以想象的。
宋楚兮知道,如果她真要把他惹毛了,他絕對是會說到做到的。
雖然她也不覺得殷湛和殷述就是那麼好動的,但如果要讓他們因爲她和端木岐之間的私事而陷入危機,她會覺得問心有愧。
“你到底要利用我姑母來做什麼?”宋楚兮問道。
她不說妥協,但是這個態度,看上去就已經軟化了不少。
端木岐的脣角慢慢彎起一抹愉悅的笑,他走過來,擡手將她輕輕帶入懷裡抱了抱,語氣平靜道:“你別管,總之……只要你肯聽話就好。”
說話間,他似是又將她當成了是當年那個總是在他的面前嗔笑怒罵,無端的就會帥鍋砸盆的任性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日子多好,她雖然總是無端的發脾氣,卻是笑的多,可是——
這已經是多久了,好像經年隔世,他沒再見她那樣鮮活又明亮的笑過。
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而可笑的是,她在一路頭也不回的向前,再向前,可是隻有他,在被這局面推着往前走的時候,總要忍不住的回頭去細品那些記憶裡的時光。
宋楚兮高燒未退,雖然一直僞裝的若無其事,但卻渾身的骨骼痠軟,沒什麼力氣,腦子裡也是渾渾噩噩的,時而清醒又有時候忍不住的糊塗。
可是她不想在他的面前露出疲態來,於是咬牙硬撐。
緩了緩,爲自己積攢了一點力氣,她不動聲色的推了下他的肩膀,將自己從他的懷抱之下退出來,仍是正色道:“你們端木氏要叛出北狄,你既然根本就不在乎天下人的衆口悠悠,也就根本就不需要從我姑母的身上做文章了。這到底是爲什麼?你爲什麼就一定要拽着我姑母不放呢?”
因爲南塘幾大世家當初就過一次叛國投誠的前科,所以前面這幾年,宋楚兮一直覺得端木岐沒有輕舉妄動的原因之一是因爲找不到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去同北狄皇室爲敵。
可就是最近,在慢慢領會了端木岐所行的那些事之後,她卻發現他對那些所謂的名聲道義根本就沒當回事。
他會不顧朝廷的臉面就自主控制了大鄆城,並且也不在乎把齊國公程家的勢力提前暴露給她知道。
他這種種作爲都表明,他從來就沒有做什麼功臣良將的心,只要最後能達成目的,似乎梟雄也不錯。
“說了叫你不要管了。”端木岐卻明顯的迴避話題,“總之這一切都是宋久她自己心甘情願的,不是我逼的,你又何必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惡人?”
“惡人?”宋楚兮喃喃道重複。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生病發燒的緣故,居然發現自己很艱難的也分析不出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一直以來,她都只是覺得宋家對她有再造之恩,而她想要盡力的保全宋太后,怎麼到了最後反而要承擔一個“惡人”的名頭來?
宋楚兮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她緊緊地皺着眉頭,希望端木岐能給她一個解釋。
端木岐只是笑了笑,“如果你一定想要再追究些什麼,那就不妨直接去問宋久吧。”
他就是要利用宋太后去達成某個特殊的目的,他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這一點險惡用心,但同時他更明確的佈署了後面的計劃……
宋久算什麼?不過一個引子罷了,這一局裡能起到決定性作用,他真正要利用的,其實是……
“我們兩個也好久不見了,你也不要一直的覺得不痛快了,總之我言盡於此,楚兒……”最後,端木岐便有些耐性耗盡了似的深吸一口氣,走到旁邊去,不再和宋楚兮面對面,“縱使我不擇手段,縱使我算計利用所有的人,但至少你應該相信,此時此刻——我是沒有害你之心的。”
“這就夠了嗎?”宋楚兮不過苦笑而已。
這個人情,她沒有辦法領受。
他說他此刻沒有害她之心,她其實是相信的,她甚至也相信,這一直以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過想要傷她性命的作爲,可是——
那偏偏是她這個小女子不夠安分,是她想要的太多,不能只求一個安穩平順就再不管世事的躲在他身後安享太平。
他從不願意傷她,而她——
也從來就不想違揹他。
可終究,兩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和私心,他們——
是永遠都無法只去想着遷就對方的。
端木岐也覺得自己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應該汗顏,可是他真正的能給的,就只能是這麼多。
他不說話,只是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的面孔。
宋楚兮就又繼續問道:“就在近日了嗎?眼下風高浪急,你還執意冒險進京,你是已經準備周全了,要在近日起事嗎?”
端木岐不置可否。
宋楚兮卻馬上就有了自己的判斷,只進一步追問道:“齊國公會配合你?”
齊國公鎮守的領域是西疆的舊址,北邊臨西北雪川,那面隔開一道綿長的土木魯山脈,緊跟着就是宋楚兮稱霸的塞上。
而塞上,隔開的,就是南塘的版圖和南蠻部落。
也就說,如果端木岐想要將他的兩方勢力連成一氣,就需要打通塞上的關卡。
“你會成爲我的障礙嗎?”端木岐不答反問。
端木岐既然準備動手了,那就肯定是孤注一擲,必定會全力以赴的。既然齊國公是他的人,會配合他,簡直就是天經地義,所以倒也不是宋楚兮又多聰慧才能洞悉到了這一點。
宋楚兮與他面對面的站着,面對他的質問,居然沒有半分的爲難和猶豫。
“如果你一定要將我姑母推出去做你的探路石,那麼——”她堅定的點頭,“我會!”
不是她和宋太后之間有多深的姑侄情分,但是打從心底裡,她就是不想對端木岐縱容妥協。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念頭,但是——
它就是真真實實的存在的。
把話說完,宋楚兮就果斷的下了逐客令,“你帶給我的話,我都收到了我記住了,而該說的我也都說了,我們不妨彼此之間都在仔細的想一想,天晚了,你早點走吧。”
端木岐沒動,只似笑非笑的勾了下脣角,“把我支走了之後,你是想去找殷湛還是要直接進宮去見成武帝?你覺得他們二者之一會有辦法重新降住齊國公?然後這樣就能扯住我的後腿了?”
看吧,他們兩個果然是深諳彼此的處世之道的。
用意被他戳穿,宋楚兮也不欲蓋彌彰的否認,只挑高了眉頭看着他。
端木岐見狀,脣角彎起的笑紋就更加深刻了起來。
“楚兒,在這件事上,我勸你還是不太太天真的好。”他道,一轉身又走到一側的桌子旁邊。
那桌上放了一套徑直的白瓷茶具,他隨意拈了個杯子在手。
“齊國公再怎麼說也是朝中的一等侯爵,程妡的婚事上,成武帝雖然用心陰險,但畢竟也還沒翻到明面上。你是用什麼樣的條件打動他的?他程氏一門,家大業大,如果可以一成不變的安穩度日,你又有多大的信心,就能保證他們就一定會選擇坐你的那條船?”宋楚兮冷冷說道,言辭犀利。
總之她是很難理解齊國公會投身到端木岐的陣營裡的理由的,成武帝只是忌憚他,實在萬不得已,把手裡的兵權交出來也就是了,反正憑藉他們程家這些年的功勳,世世代代世襲的榮寵是少不了的。難道他會以爲端木岐的手腕比成武帝要綿軟,在他的手裡可以肆意妄爲不受約束嗎?
齊國公縱橫官場幾十年,斷不該是這樣天真的。
“如果只是奪權的事,你當齊國公是個傻的嗎?他犯得着鋌而走險?”端木岐勾了勾脣角。
宋楚兮的心頭不由的微微一跳,“什麼意思?難道他奪權之後——”
成武帝想拿下程家的兵權之後再直接將他們程氏一脈一網打盡嗎?這怎麼可能?
“卸磨殺驢啊。”端木岐長處一口氣,那態度之間卻是戲謔至極的,“他家人連咱們南塘的幾大世家都容不下,又憑什麼會容程家?”
“那不一樣——”宋楚兮脫口辯駁。
他們這幾大世家都是出自當年南塘皇室的叛臣,從一開始殷氏父子就對他們防備至深,並且從沒有真的信任過。
“是不一樣。”端木岐毫不容情的打斷她的話,“因爲相較於你和我,程家的人,更不可信。”
他這越說,宋楚兮就越是被他繞的糊塗,只就目光迷濛的看着他,等他進一步的解釋。
“當年齊國公府程家的前身,本來就是西疆皇室走出來的叛臣。”端木岐這樣說道,語氣散漫含笑。
“什麼?”宋楚兮難以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
他們南塘這幾家的確是做過賣主求榮的事情,但這都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由來和身份,如果說程家是從西疆皇室裡走出來,又怎麼可能瞞得住天下所有人的耳目?
“叛主的事情,他們既然能做出來第一次,又如何不能再做第二次?你還指望他們能對北狄殷氏有多少鐵膽忠心?”端木岐繼續說道,他的語氣一直不怎麼重,似是根本就沒將這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回頭見宋楚兮還在發愣,他便就又勾脣笑了,“怎麼?殷湛沒有告訴你嗎?我以爲這件事,他起碼應該是知道的。”
宋楚兮的心思煩亂,抿脣不語。
端木岐笑了笑,重又收回了目光,映着窗外已經西沉的日光把玩手裡那個白瓷杯,越發覺得那瓷器的質地細膩,美不勝收,“那件事,本就是北狄殷氏和程家之間的一個秘密,就算瞞過了天下人——殷湛他出身皇室,如果他有心的話,想知道,也不是什麼難事。不得不承認,北狄的上一任皇帝的確是天縱奇才,手腕強悍。當年他勵志踏平西疆之後,就以前所未有的強悍手腕揮軍直上,步步緊逼之下,將整個西疆政權壓制的步履維艱。那樣的情況下,西疆一脈雖然全力支撐,但是在對峙的過程中還是一早就露出了敗相。明知道跟着他們再走下去會是一場空,自然就有人要審時度勢的另謀出路了。上一任的齊國公程獻便是這樣一個有遠慮的人。他本身不過西疆用以抗衡北狄軍隊的主帥帳前的一個先鋒官,以彪悍和果敢著稱,於是趁着一次北狄人連夜襲營,他延續了平時的悍勇作風,在受命帶人前去阻斷敵人糧草的時候臨陣倒戈,反而帶着手下心腹殺回陣前,斬殺了西疆軍中主帥,成了北狄人的內應。”
明顯是因爲不齒於程獻的爲人,端木岐陳述着這段血跡斑斑的歷史的時候,脣角一直都帶着輕蔑諷刺的一抹笑。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裡緩緩降臨的夜色裡,聲音聽起來也帶了些空曠的悠遠,“那一戰,西疆屯於邊境的駐軍二十五萬,在程獻的帶頭屠戮下,因爲羣龍無首而慘遭重創,那一役,是西疆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場敗績,混亂中的軍隊幾乎完全沒有抵抗力,一夜之間血流成河,足足二十五萬人,最後歸順程獻,被他帶着投奔了北狄殷氏的其實不足五萬。那一役之後,北狄軍隊名聲大噪,更是以破竹之勢長驅直入,一路往西,朝着西疆政權鼎立的皇廷壓進。西疆皇室氣數已盡,只又慘淡經營了不足半年的時間就徹底傾覆,湮滅成灰。而最後攻陷皇城的那一戰,不知道是不是爲了印證程獻的忠心,他是主帥,只是那個時候他就改了名字,帶着追隨他的部將衝殺入城,大肆屠戮,將西疆朝中所有認識他的達官顯貴全部滅口。此後他追隨新主,享盛世榮華,因爲在攻打西疆的戰事中軍功卓著,直接就被重用提拔,晉了一等侯爵之位,並且還是世襲的榮耀。”
就是因爲程獻這個人太毒太狠,所以那時候先帝對他一則忌憚,一則又只能不動聲色的安撫。
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但是對於置身皇權中心的當權者而言——
這就不能稱之爲秘密了。
當年,先帝既然動了要借他的手扶持殷湛的心,那就勢必早就將他的老底掀給殷湛知道了。
這也就難怪殷湛在皇帝逼他聯姻程家的這件事上馬上就有了決斷。
冬天的夜,總是來的又早又快。
端木岐終於裹着大氅從宋楚兮的院子裡出來的時候,長城在外面已經凍的手指僵硬。
“少主!”他快步迎了上去,但見宋楚兮的屋子裡沒有點燈而她人也沒跟着出來,就知道方纔這兩人之間的交談一定很不愉快。
端木岐倒是神色如常,只從容不迫的快步往前走。
“少主您把程家的事告訴四小姐了?”長城斟酌着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的開口確認。
“既然知道了程家和我有關,她心裡已經起疑,後面勢必會想方設法去查程家的底,這件事本來就是瞞不住的。”端木岐不甚在意的說道:“我說與不說,她都會知道。而到底是我說的,還是事後她自己去查出來的,這兩者之間也沒什麼區別。”
長城現在是真的每次看他和宋楚兮見一次面就要揪心一次,但是這種情緒卻又無法明說,便就憂心忡忡的回頭看了,最後還是隻能一籌莫展的保持沉默。
端木岐走後,宋楚兮支撐了好久的體力終於不支,手壓着桌面,手腳綿軟的緩緩坐了下去。
之前嚴華得了小廝的通稟便趕過來了,只是因爲端木岐在,就只能暫時避開了,這會兒端木岐一走,便匆匆趕了來。
“四小姐——”嚴華進門,見這屋子裡黑洞洞的,就趕緊先掏出火摺子點了一盞燈。
火光亮起,宋楚兮使勁擰着眉頭,垂首坐在那張圓桌旁邊,臉上顏色卻是紅豔的有些過分了。
再看她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嚴華不由的一驚,沉聲道:“四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屬下這就找大夫來。”
“嚴華——”宋楚兮聲音虛弱的叫住了他,勉強搖了搖頭,“沒什麼事,就是着了涼,你去找個治燒熱的方子給我煎碗藥來,我喝了睡一覺就好。”
她的身子本來就弱,而且現在的這個狀況實在是看着不妥。
“可是——”嚴華憂慮遲疑。
“真的沒事。”宋楚兮已經撐着桌子起身,腳下步子虛浮的往內室的方向走,一面吩咐道:“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我病了,我睡一覺就好,然後……你提前準備一下,今天有點晚了,明兒個一早,我進宮一趟,去見一見姑母。”
晉安郡主的事有殷湛插手,她已經拋諸腦後了,但是宋太后那裡,她卻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必須得要問個清楚明白。
嚴華看着她那背影搖搖晃晃的,不放心,一時遲疑着,正在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時候,宋楚兮的身子卻突然軟綿綿的一寸一寸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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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這坑貨,幾天不上線,作死技能又昇華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