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北狄的國境之內就爆發了一場空前的戰事。
衛城之外,新繼位的皇帝殷紹緊急從附近調兵十萬,兵臨城下,準備一舉攻下衛城。
他的動作很快,只用了四天時間就將人馬糧草齊備,紮營於衛城外圍。
宋楚兮帶着衛恆親自登臨城門樓。
衛恆寸步不離的跟着他,正色道:“對面的屯兵已有近十萬,他的動作很快。”
“這部分兵力是從哪裡挪來的?”宋楚兮問道,說着,也沒等衛恆回答,就又繼續道:“應該是從東南,和彭澤的國境附近撤過來的吧?西疆方面不受他的控制,他應該不敢擅自消弱和西疆邊境上的軍隊的。赫連纓那兄弟兩個可不怕事兒,更不會跟他客氣。”
“主子說得不錯。”衛恆點頭,“這部分兵力,的確大部分是從彭澤的邊境上挪過來的,另外還有三萬餘人,是附近地方的駐軍。這些年間,北狄國中並無大的戰事,國庫算是充盈,主子真的準備要跟他打持久戰嗎?”
北狄的國庫充盈,宋楚兮從端木氏手裡接管過來的產業更是日進斗金,真要對峙個一年半載,雙方都沒問題。
只是這樣的拖延下去,終不是長遠之計。
“他既然準備好了,最近這一兩日之內應該就要出兵攻城了。”宋楚兮道,她注重的事情明顯和衛恆不同,“如果從一開始就避而不戰,這太不合常理,必定會引起他的警覺和懷疑,這樣絕對不行。”
“現在我們做的都是守城的準備,殷紹此時已經完全被激怒了,如果和他正面對上,硬碰硬的話,可能不太好應付。”衛恆道,面色憂慮。
殷湛將他留下來,最主要的是要保障宋楚兮的安全。
斟酌了一下,衛恆道:“如果一定要正面對敵,那麼我去吧!”
“你?”宋楚兮聞言,卻是不爲然的笑了,“如果去的是你,恐怕他下手更狠。”
衛恆微微一怔,側目看了她一眼。
其實宋楚兮的話是對的,畢竟她和殷紹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外人理解的那樣,在殷紹的心裡,還一直覺得是宋楚兮背叛了他,但真要說起來——
恐怕他恨殷湛的心思反而會更強烈一些。
衛恆垂下了眼睛,沉默。
宋楚兮等了片刻,沒聽到他的聲音,就重又回頭看向了他,“做好兩手準備吧,就算要打持久戰,那也要先像模像樣的打兩場仗,也不僅僅是他,就是殷述——要讓他出手,也總不能讓他從一開始就覺得我是別有居心的。”
殷述也不好糊弄,如果要是讓他覺得她是在等他出手,他倒是未必肯真的出手了。
“那——好吧!”衛恆知道她的脾氣,雖然心裡並不是十分贊成,但也只能點頭應下,仔細的斟酌權衡了一下又道:“這樣的話,我安排從臨陽過來的那部分人馬打頭陣,宋家軍的人久居塞外,對這邊的環境還不是特別適應,得給他們點時間。”
“嗯!你看着安排吧!”宋楚兮道,她倒是好說話。
衛恆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順着她的目光也朝遠處殷紹大營的方向看過去一眼,“主子,您在擔心什麼?”
“北川方面——”宋楚兮道,微微沉吟,“那邊還沒有大的動靜嗎?殷紹現在對咱們的執念和恨意都很深,如果北川方面不能及時的拖住他,他再繼續往這邊調兵的話——我可就不保證我們能頂得住了。”
“那邊王爺早就在做安排了。”衛恆道,被她一提,也是不由的微微倒抽一口涼氣,“照時間上算,應該也就這幾日之內了吧,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
宋楚兮聽他這樣說,也不掉以輕心。
衛恆也不能盲目自大,想了想道:“回頭我再安排一些人,多注意着點,儘量盯着那邊所有的動靜。”
“嗯!多注意一點吧!”宋楚兮略一點頭。
本來想轉身下樓,但是隨後一想,心裡多少還是覺得不太踏實。
“主子,還有什麼事嗎?”衛恆見她腳步頓住,不由得也重視了起來。
“阿湛在北川的安排——”宋楚兮沉吟,再次確認,“你保證絕對沒有問題?”
“應該沒有啊!”衛恆卻是不明白她因何會有此一問,畢竟她對殷湛的瞭解應該更深,“頭些天咱們還在天京的時候,那邊其實就已經隱隱有些異動了,又經過了這幾天,北狄內亂的事情一傳出去,那邊絕對要出事了。”
“那——”宋楚兮也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突然這麼不放心,斟酌着,還是囑咐道:“再多做一手準備,現在衛城這裡戰事將起,以後消息傳遞可能會有滯後,你幫我做件事。”
“主子請吩咐!”
“去挑兩個信得過的人,不必太出類拔萃,只要是生面孔就好,這就安排他們秘密潛返京城,看着這幾天之內,如果北川方面還沒什麼消息送進京,就讓他們造!”宋楚兮道,深深的看他一眼。
衛恆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主子你的意思是散播謠言?”
“也不算是謠言吧?”宋楚兮微微一笑,倒是多了幾分打趣的意思,“既然是阿湛安排的事,以他對北蒙人的瞭解,以及他做事的手段,我並不擔心他會失手,只是——如果戰報真的遲遲不能送抵天京的話,那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讓這些打算和安排都白做了。”
衛恆
了。”
衛恆的眉頭一下子皺得死緊,不可思議道:“主子你難道是懷疑有人會做手腳,阻攔北川戰場上的戰報入京?”
那可是戰報啊!戰事一起,就是大事,延誤一時半刻都要出事,誰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還真敢在戰報上做手腳?
衛恆想想就覺得膽戰心驚。
宋楚兮看着他,卻只是但笑不語。
衛恆與她對望片刻,隨後腦中就靈光一閃,出現了一個人的面孔。
“您是說——”他難以置信道:“赫連纓?”
宋楚兮微笑着轉身,重又走到城牆前面,手指輕輕撫過前面的瓦垛,“殷述一直沒有露面,爲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他雖然不會貿然對北狄用兵,但是你想想,如果只是略施手段,就能借別人的手來大幅度削弱北狄的兵力呢?”
衛恆聽得,簡直心口都跟着一涼。
他是跟着殷湛上過戰場的,雖然在用兵打仗做決策這樣的事情上,不如衛霖有天賦,但是對觀察戰局還是有些獨到的眼光的。
“如果他想辦法截斷北川戰報進京的渠道,朝廷不能及時派出援兵增援北川戰場,那就極有可能讓北蒙人一句進犯成功。只要北蒙人衝出了北川戰地,那就勢必乘勝追擊,繼續南下攻佔與之毗鄰的庫澤牧場,甚至——如果他們的野心再大一些的話,就更有可能繼續南下攻城略地!”衛恆道。
宋楚兮側目看他,脣角依然帶着淡淡的笑,“一旦是叫北蒙人衝出了北川戰地,草原牧場就再都不可能成爲他們的阻礙了。而且北蒙人生而兇悍,尤其擅長馬戰,他們的鐵騎一旦南下,以北狄軍隊的實力,也並非不是阻擋不住,可一旦失去先機,再要平定,那就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了。”
“一旦北狄的軍隊大面積折損,而北川戰地的缺口也被打開,赫連氏甚至可以悄無聲息的繞到北蒙人後方,拿他們當先鋒。後面等北蒙人被北狄血戰擊敗之後,西疆的軍隊繼續進犯,北狄就未必還有實力抵擋了!”衛恆邊想邊道,卻也是越想也心涼,越想越心驚。
“且不說北狄會爲此丟掉多少的土地,北蒙人是關外民族,生性兇殘,一旦讓他們從北川戰地殺出來,就不知道有多少的牧民百姓要跟着遭殃了。”宋楚兮道:“我和阿湛,雖然都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大慈之人,但好歹也別因爲我們而搞得這天底下生靈塗炭。所以你先去安排,做好兩手準備吧,好歹北川戰事的風聲一起——天京裡坐鎮的那些北狄朝臣就該有所警覺了,只要提前防範着,那些北蒙人沒有可乘之機,折騰兩次無功而返,應該也會慢慢的歇了心思了。”
“好!”以宋楚兮對赫連纓瞭解,雖然她此時說的這些都只是猜測,衛恆也是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的,“事不宜遲,我這就安排人去。”
他轉身,匆匆下了城樓。
宛瑤趕緊側身給他讓路。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宋楚兮就也轉身往城門樓下走。
從城門樓上下來,宛瑤猶豫了良久,這才試探着開口道:“主子,戰事奴婢不懂,也不敢妄議,雖說王爺已經提前有所準備了,北川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現在我們和北川方面中間被北狄隔開了,對那邊的突發狀況算是鞭長莫及。這樣的話——”
她說着,左右看了眼,確定周邊沒有可疑人等窺伺,才又低聲道:“您不給宋大小姐那邊送個信試一試嗎?好歹提前做個準備!宋大小姐和您應該是一條心的,而且她蟄伏邑海城多年,又很得即墨氏父子的信任,如果她肯幫忙,要策動彭澤對北狄用兵,應該是可以的吧?”
這樣一來,就能用彭澤來分散殷紹的注意力。
殷紹一旦要分出兵力去對抗彭澤人,宋楚兮這邊要對付他,就能更有把握了。
“暫時還沒到那一步!”宋楚兮與她對視一眼,最後卻是搖頭。
她舉步繼續往前走,一面繼續說道:“如你所言,她在那裡呆了八年多了,如果她真有這方面的心思和打算,自然會去做。但她一直按兵不動,那就應該是她還有別的打算或者顧慮,她又不欠着我什麼,不到萬不得已——暫時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
宛瑤聽她這樣說,就默然垂下眼睛,也不多勸什麼。
宋楚兮卻是神色凝重——
她也想不通宋楚琪一直蟄伏在即墨勳父子身邊的理由和目的,但就她目前佔據的身份和地位,憑藉那樣的便利,她就是想要順手殺了那雙父子應該都是信手拈來的事。
可是她似乎並沒有對那雙父子下手的意思。
他們之間沒仇?
那她隱姓埋名徘徊在即墨勳父子身邊的目的何在?
西疆。
赫連氏行宮。
赫連纓難得的興味盎然,一大早就鋪開了地圖對着一點一點的慢慢觀察地形。
赫連煜起牀之後,早膳也沒吃的直奔了他這裡,推門進來,見他居然也起了個大早還一本正經的研究地圖,倒是大爲意外。
“哥你怎麼也這麼早起?”回手合上房門,赫連煜徑自繞到赫連纓身邊,“也是因爲衛城方面的消息?殷紹緊急調兵十萬,圍了衛城,看來是勢在必得,一定要將那幾座城池奪回去了。”
畢竟,被一個女人奪了他的土地,這實在是太不光彩的一件事了。
赫連
赫連煜想着就有了點兒幸災樂禍的神情,可是目光不經意的往那地圖上一瞄,卻見赫連纓手指壓着的地方竟然是西疆和塞上接壤毗鄰的那一塊。
赫連煜頓時心頭一緊,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哥,你該不是想——”
“是啊!我想要會一會他了。”赫連纓道,視線一直沒從那地圖上移開,還在一絲不苟的研究着地形,一面開口的語氣卻處處透着漫不經心,“曾經被譽爲戰神領袖的北狄第一戰將,真是叫人神往,你哥做了小半輩子的富貴閒人了,總不能一直就這麼廢着吧,就趁着現在,北狄的這位新皇帝被心魔所困,分身乏術,我剛好可以心無旁騖的去領教一下這位第一戰將的風采,順便試一試,荒廢十年,他手中戰刀是否依舊鋒利如初啊。”
他一直養尊處優,雖也幾經生死,經歷險局無數,但是真正明刀明槍的在戰場上與人拼輸贏——
卻還是從來沒有過的。
之前和北狄交鋒,甚至都是赫連煜坐鎮軍中的。
他其實是對這些事情沒什麼大興趣的。
赫連煜覺得自己一眼就看穿到他的心裡去了,但卻不敢當面揭他的瘡疤,也只做無所謂的說道:“塞上那塊地方,不僅是快難啃的骨頭,而且那也真是塊沒肉的骨頭。附近不是沼澤就是深山,南蠻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全部被剿滅的,就算你攻下了那一塊來——如果現在我們已經天下一統了,那是不在乎留個十萬八萬人的在那裡繼續封鎖,可是現在這情況,你去搶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嘛?拿回來還是個拖後腿的累贅!哥,你要是真想過過癮,那還不如直接北上。北蒙人和駐守在北川的北狄軍隊已經對上了,北狄戰報回京的渠道全部被我叫人截斷了,爭取個幾天時間,北蒙人衝破北川戰地的阻礙還是值得期待的,到時候北蒙人就可以暫時充當我們的刀——”
“你出手倒是越來越快了!”赫連纓笑道,那語氣卻聽不出是褒獎還是諷刺,他仍是一邊研究地圖一邊道:“那套計劃,你想想也就算了,別抱着太大的希望。殷紹是走火入魔了,現在耳不聰目不明,可是,殷湛一早就開始籌謀準備了,他能叫你撿了這個便宜去。”
“我知道他有準備,可是他的通信渠道也被我截斷控制住了。”赫連煜撇撇嘴,“我知道擋不了多久啊,可是戰事也看時機,就算只能拖個三兩日的,保不準就能改變整個局勢。橫豎又不用我們出人出力,爲什麼不做好兩手準備?”
“那你就去做你的兩手準備去吧!”赫連纓明顯還是對北川的事情不感興趣,“別說我沒提醒你,就算你的計劃做得再周密,下手再怎麼樣的穩準狠,可以確保萬無一失,可是——那個丫頭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當心最後還是要被她給陰了,白忙一場。”
有時揣摩起宋楚兮的計劃和種種舉動的時候,赫連煜都覺得他哥神叨叨的。
他不悅的擰了眉頭,“那丫頭有異動?她要做什麼?你這有新消息了?”
“那倒不是!就是覺得她不該會留這麼大的漏洞給你撿便宜。”赫連纓道,轉身又取過放在桌角的一幅只有塞上局部的放大了比例的地圖繼續比對研究,一面不甚在意的繼續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裡有那麼高風亮節的?說什麼爲了自保,不謀皇位,最後還不是要捲土重來,重新找個藉口殺回去?既然遲早都是她的,她現在會放手讓你搶?”
不管是宋楚兮還是殷湛,他們要想掌握足夠的力量來自保,都不可能只握着南塘那一隅之地就滿足了。他們是北狄皇室的叛臣,只要北狄朝廷存在一日,他們就不能安生了,所以最一勞永逸的法子,肯定是要自己把北狄吞掉的。
赫連纓其實是不贊同宋楚兮這種迂迴的做法的,他橫豎是和她不一樣——
名聲是個什麼東西?能吃嗎?有必要爲了一點名聲就多給自己找這個麻煩麼?
赫連煜想了想,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畢竟他也和宋楚兮有過接觸,那丫頭就不是個善茬。
“既然這樣的話,那彭澤呢?不如給即墨桑楠去封信,讓他也鬧一鬧?”無所謂的吐出一口氣,赫連煜提議,“南邊的南塘反了,北邊的北川也遭人覬覦,我們這邊既然暫時不想動,那讓東邊的彭澤也跟着鬧一鬧,想必北狄那位新帝的臉色會更好看吧?”
他說道,真就幸災樂禍的笑了出來。
赫連纓見狀,終於從地圖上暫時擡頭看了他一眼。
“瞪我做什麼?”赫連煜不怕死的瞪回去,“我說讓他們攪和北狄去,又沒說要衝着她!”
既然宋楚兮和殷湛的最終目的也是爭霸稱雄,那他們遲早對上,既然是註定的敵人,那現在用什麼手段也都不算過分吧?
“她現在,還沒理由跟你我拼命,你要是實在日子過的無聊了,就試試看!”赫連纓道,丟下一句話,然後就將地圖一卷,拿着就出了門,“去拿江淮軍右營的兵符給我。”
殷紹這一次是真被逼得狠了,完全泄私憤一樣,兩日後就下令攻城。
他親自掛帥上陣,壓上手中所有的兵力。
宋楚兮沒出城迎戰,直接上了城樓。
這些天殷紹在備戰,她也沒閒着,從後方的大鄆城方向運來了大批她提前準備好的弓箭,然後加上弩炮,完全不給殷紹大軍逼
殷紹大軍逼近的機會,直接以弓箭逼退。
殷紹本來也沒當回事,想着她的弓箭總有用完的時候,但是半月之內,接連三次強攻全都被擋了回來,漸漸地,他也有些摸不清宋楚兮的底細了。
晚間,他和幾個副將議事完畢,只留了龐生和馮玉河兩個心腹在帥帳。
兩個人也都低垂着腦袋,一籌莫展。
殷紹兀自踱步,在帳篷裡轉了兩圈,就止了步子回頭,冷冷道:“都低着頭做什麼?有話說話!”
龐生就是低頭不語。
馮玉河猶豫再三,咬牙開了口道:“陛下,對面的衛城之中,那些叛黨明顯是早有準備,我們摸不清她的具體實力,總不能一直這麼跟她耗着。您現在已經是一國之君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您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裡,恕屬下斗膽,陛下您是不是先反回京城?這裡派別的武將過來吧?”
這樣的話,私底下他已經勸過殷紹幾次了,可奈何殷紹完全不予理會,這一次算是完全鑽了牛角尖了。
殷紹聞言,果然只是冷冷的橫了一眼過去。
馮玉河一驚,連忙跪下,“屬下斗膽!可是陛下,此時真的不是置一時意氣的時候,您纔剛剛登基,就這樣長時間的不回朝,萬一朝中就此有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那就不得了了。何況戰場兇險,陛下——”
劉太后已經連發了數道密旨,一遍一遍的催,可殷紹就是置若罔聞。
馮玉河勸得可謂苦口婆心。
他一語不發,馮玉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脊背之上的那種彷彿穿透性的力量,很快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帳篷裡的氣氛一度壓抑的叫人覺得呼吸困難。
殷紹盯了馮玉河半晌,突然又扭頭朝龐生看去。
龐生也是陡然一驚,趕緊也屈膝跪下,“皇上!”
“你是朕的謀士,你不是隨從和下屬,說教的事——就算有母后的密旨,最好也不要做!”殷紹先發制人,語氣諷刺的冷笑了一聲。
“屬下不敢!”龐生忙道,說着,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殷紹心中煩躁,“有話說話,別和朕玩這套欲拒還迎的把戲!”
“是!”龐生應了,又再咬牙想了一下,終於心一橫,擡頭看向了他道:“陛下!要速戰速決,一舉攻下衛城,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只是——”
“只是什麼?”殷紹今天是受夠了他的吞吞吐吐。
“此舉終究是有些極端,不甚坦蕩!”龐生道,他也知道糊弄不了殷紹,索性就一咬牙開了口,“陛下有沒有想過用火攻?”
殷紹一愣。
龐生深吸一口氣,吐出兩個字:“火箭!”
殷紹的面色微微一變。
龐生繼續道:“要破城,並不難,衛城之內,多的是民居古宅,只要趁亂放幾支火箭!”
“不可!”話音未落,馮玉河已經怒然開口,他猛地擡頭看向了殷紹,緊張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衛城之內,有長居於此的百姓就過四萬了,放一把火雖然容易,也可以讓對方不戰而敗,可是一旦連累這滿城的百姓遭逢大劫——別的都姑且不論,只就陛下您纔剛剛登臨帝位,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先失了民心。”
不是捨不得這區區一城的百姓,而是必須要考慮火燒衛城所會引發的後果。
“的確如此!”龐生也是接口道:“這樣的法子,想必陛下也早就考慮過了,屬下本也不該班門弄斧。這雖是不費一兵一卒攻破衛城的絕佳辦法,可如果只爲拿下這區區一座城池而傷了民心,那就實在得不償失了。屬下也有仔細的考慮過,這大半個月以來,對面城裡宋四小姐只是閉城防守,應該也就是這樣的居心。她不正面迎戰,也不是完全的避而不戰,總是用弓箭手來應對我們的進攻,這樣的僵持之下,一旦陛下耐性消耗殆盡——”
龐生的話,也沒必要說完,大家都是自己人,心領神會。
眼下這個情況,除非殷紹真的想要玉石俱焚,這個皇帝也不想做了,否則的話,他是絕對不能只爲了取勝就放火燒城的。
而既然龐生都能想到的,這種類似的可能殷紹自然也早就考慮過了。
可是僵持了整整半個月,他也沒能拿下宋楚兮來,甚至是在明知道殷湛已經不在城中的前提下?
拖着的時間越久,他就越是容易失去了耐性和冷靜。
“說這些廢話做什麼?”殷紹不耐煩的怒道,“朕養着你們,可不是爲了關鍵時刻聽你們說廢話的,區區一座衛城,區區一個女人,如果朕都拿不下來,那豈不是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了?”
他說着,就當真是自嘲的冷笑出聲,目光冷厲,自馮玉河二人面上一掃而過。
兩個人全都被他盯得汗毛倒豎,趕緊垂下頭去。
殷紹一見他們這個樣子,就更是心煩。
他又左右在帳篷裡轉了兩圈,也終是無計可施了,捏着拳頭仔細的權衡了一下,眼底就泛起一絲勢在必得的冷光來,“這場戰事,拖得越久越麻煩,不是西疆已經對塞上用兵了嗎?想必現在殷湛自己都自顧不暇,機不可失,這是收回這幾座城池的絕佳機會,必須快刀斬亂麻。現在馬上擬旨,往後方把滎關、天谷關的駐軍都秘密抽調出來,我就不信她宋楚兮還能分身
兮還能分身六城?她手上兵力主要集中在這裡,而且分身乏術,這裡朕親自拖住了她,再點兵將,先把另外五城攻下,哪怕只能取其中一二,大軍入城,再從她後方包抄過去,她也是插翅難逃的。”
他原是不想這樣興師動衆的,畢竟幾大重要關卡的駐兵十分要緊,貿然調動,萬一有人圖謀不軌,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可是陛下,滎關是連通南北的要道,這樣的話,會不會有點冒險?”龐生憂慮道。
“每處留兵一萬,調兵的事,秘密進行,橫豎就幾天,馮玉河你的動作快點,速戰速決!”殷紹道。
他的態度強硬,這是心意已決了。
馮玉河也有些擔心,“陛下,如果一定需要移兵攻城的話,橫豎已過半月,也不在乎多等幾天,那不如干脆就從江北——”
話音未落,帳外就有人急報:“報——陛下,天京密報,十萬火急,信使請陛下務必親啓親閱。”
這些天,朝臣送了很多催請他回京的摺子,劉太后也間歇性的有密旨送到,但卻從來沒人弄出這麼大動靜的。
帳篷裡的三個人都是微微一怔。
然後殷紹指了個眼色。
“是!”馮玉河爬起來,親自出去把一封火封的密信取來。
殷紹拆閱。
龐生也好奇的爬起來,到他身後跟着瞄了一眼,看過之後,幾人都是勃然變色。
“北川!”殷紹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到了極致,一掌將那信紙拍到了桌子上。
“這個時候,北蒙人這麼巧就知道趁火打劫了?”他冷笑。
龐生察言觀色,“陛下難道是懷疑——”
“早些年北蒙人在北川戰地和殷湛周旋,吃了許多虧,心中對他頗多忌憚,這一次他有心叛出,朕怎麼會全無準備,早就秘密又往北川的關卡上加了三萬的駐軍,並且也儘量將京城動亂的消息封鎖了,沒往那邊遞,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操縱,北蒙人絕對不會動這樣的念頭,而且還這麼及時!”殷紹道,語氣冰冷。
“是宣王?”龐生和馮玉河互相對望一眼,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也可能不止是殷湛!”殷紹道,頓了一下,脣角那一個詭異冷笑的弧度就更顯得深刻三分,“沒準還有赫連纓想要趁火打劫的推手!”
這兩個人,都不好對付。
“陛下!如果赫連纓也有參與策動北蒙人,那這事情可就嚴重了,他極有可能想利用北蒙人做爲他開路的刀,畢竟西疆現在北邊毗鄰之地,繞過去兩座山,就是北蒙人的領土了。”龐生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北川戰地絕不能失,此時的當務之急,必須往北川增兵,無論如何都要把北蒙人擋回去。”
殷紹當然知道大局比他的私怨重要,即使再不甘心,他也當機立斷的就下了密旨,“傳信回去,調京城安國公世子鄭拓率右營騎兵精銳一萬人,再往北川戰地支援。再密旨各主要關卡,全部嚴密防範,當心有人趁虛而入。”
“是!”兩個人不敢耽擱,趕緊幫忙擬定密旨傳令。
這樣一來,殷紹就當真不敢再隨便往這邊增兵了。
右營騎兵,是皇帝手下直屬的最精銳悍勇的一支力量,這批人前往北川戰地,以殺止殺,雖然爲了克服北川惡劣的環境而費了些周折,但卻成功的把北蒙人牽制住了。
一個月之後,北川方面送進京的戰報就已經寥寥無幾。
而衛城戰場,宋楚兮和殷紹還在對峙。
只有塞上,殷湛和赫連纓棋逢對手,兩個人屢次交鋒,像是愈戰愈勇,還在打得如火如荼,暫時完全沒有停戰的跡象。
到處的狀況都暫時平衡穩定在了一個點上,眼見着宋楚兮退居衛城已經接近兩個月了,京城裡是終於有人坐不住了。
“他們這麼一直僵持,也不是個事兒。”拿着最新從衛城軍營傳回來的消息,殷述面上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焦慮。
他把書信扔到桌子上,轉身走到門口推開門去吹風,“殷紹現在是一國之君,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那裡,這一時半刻的他是受了刺激,做事有些失去了理智,如果衛城就這麼久攻不下,他遲早會冷靜下來。到時候,一旦他回了京城——”
他不是沒辦法在京城裡下手鋤掉殷紹,只是這樣一來,這個弒君大罪要推給誰才能不引發下一場風波?
“是啊!北川戰場上的局面雖然暫時穩定住了,但到底戰事也沒有完全的消止,這種情況下,皇上的確不可能在外太久——”何旭也道,斟酌了一陣,就鄭重其事的擡頭看向殷述的背影道:“殿下,要動手嗎?”
“如果知道還是得我來,真是應該早點下手!”殷述微微提了口氣,又擡手捏了捏眉心,似是在認真的權衡思索什麼,半晌,還是一籌莫展,“那具體該怎麼做呢?總不能明目張膽的在軍營裡刺殺他!我還是那句話,要他死容易,可是想要完全的不擔責任——這個,有難度!”
何旭苦思冥想,到底也是沒能想出什麼可以保證萬無一失的良方來。
日子還是有條不紊的過,很快又是大半個月。
這時候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三月下旬,殷紹方面再叫陣的時候,宋楚兮終於打開城門,和他正面交鋒了一次。
只是雙方旗鼓相當,最後勝負難分,不了了之。
了之。
這日宋楚兮又親往城門樓上巡視,看着城外已經生機一片的蒼翠景色,衛恆感慨着嘆息道:“這都四月了,殷紹已經快三個月不曾回朝了,他居然還真穩得住,這樣我們是要繼續和他對峙下去嗎?康王現在隱在暗處,除非他是明着刺殺,否則的話,我們這邊也着實不好把握時機,什麼時候應該奮力一搏的?”
“就算是明着刺殺,那也應該是以我的名義派人,可殷紹現在貴爲一國之君,身邊隨時都有高手護衛,派出刺客,成功的機率也不大。”宋楚兮道,神色之間也有些凝重,“雖然我還參詳不透他到底會怎麼出手,但他既然能這麼安穩的從暗處觀望,一點也不着急,這就說明他一定有殺手鐗,繼續再等一等,一旦他要出手了,就總會有些蛛絲馬跡露出來的。”
“那也就只能繼續觀望了!”衛恆無奈點頭。
兩人從城門樓上轉了一圈下來,就見宛瑤帶了一個藍袍的小子行色匆匆而來。
“怎麼跑這裡來了?有什麼急事嗎?”宋楚兮的心神一斂,快走幾步迎上去。
“主子,有探子回來報信!”宛瑤道,面色是稍有的凝重。
她側身讓了那藍袍的小子出來,那小子跪下去道:“主子,剛得到的最新消息,北狄劉太后在秘密出京的路上遇襲,出了意外了!”
劉太后那樣的身份,本來不該出宮城的,但是現在非常時期,殷紹一直在外面,她傳信多次都叫不回去,她會情急之下的親自過來勸說,也在情理之中。
因爲消息來的太過突然,衛恆大爲意外,上前一步追問道:“具體呢?她人現在怎麼樣了?人死了?”
“沒!”那小子回道:“說是在路上被人劫道偷襲,隨行的禁軍全軍覆沒,但是還沒人發現劉太后的屍體。”
如果真被逼到了死巷子裡,隨行的禁軍一定會表明身份的,那些人要麼知難而退,要麼殺人滅口,絕對不會還留着一個關鍵人物劉太后,總不能拿她去跟殷紹勒索吧?
宋楚兮一直也沒做聲,只是兀自玩味着,隱晦的勾了勾脣角。
衛恆繼續問道:“消息從哪裡得來的?還有對面——”
這種消息——
他們的城門都被封鎖了,相對而言,殷紹那裡應該更早知道吧?可是方纔從城門樓上遠眺,卻沒見他營內有異動。
他還不知道?還是知道了反而忍住了?
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這邊得到的消息都應該是有人故意促成,給放出來的吧?
“時機到了!”宋楚兮匆忙打斷衛恆的話,揚眉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就一撩袍角,快步前行,一面吩咐,“馬上去傳令點兵,召集所有的人手,我親自掛帥,開城門,到了要背水一戰,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等了這麼久,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
今天,這衛城之外應該就是殷紹的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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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有關的格局真不好寫,大家都是妹子,寫得太細太激盪了,沒人愛看,而且場面又不好把控,所以趕緊一語帶過吧,我還是覺得掐架嘴炮神馬的有愛啊有愛~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