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抿了抿脣,想要說什麼,卻又覺得無從說起,便只悶着聲音,撩水替她將身上的血腥味重新干淨。
殷黎關了房門,又慢吞吞的挪回來,歪着脖子,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兩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些微水聲盪漾。
宋楚兮昏死過去了一會兒,此刻倒是緩過來了一些。
殷湛手下的動作穩妥,沒有絲毫的遲疑和猶豫,隔着一層水光,那浴桶裡,女子姣好的身段被浮在水面上的髮絲遮掩,若隱若現,自有那麼一種觸動人心的魅惑力。
宋楚兮渾身乏力,雖然殷湛一直都表現的極爲冷靜,目光很正,沒有任何遐思的樣子,可是這樣的坦誠相見,多少是讓宋楚兮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一直悶聲不響,她就暗暗咬了下嘴脣開口,“謝謝。”
這樣的情況下,這一聲謝謝,恰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又再明明白白的與他劃清了界限。
殷湛的手指剛剛觸到她的手臂上,動作驟然一滯,這一個失神,便缺了些力氣。
宋楚兮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水底滑去,殷湛這才察覺自己失態,趕緊一把牢牢拽住她的手臂,仍是面無表情的將她從浴桶裡抱出來,順手扯過掛在屏風上的一件袍子將她裹了,將她抱到了裡面的大牀上,又拉了被子給她。
宋楚兮也不矯情,自己用力的抱緊了被子取暖。
殷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自從方纔起就一直很沉默,一條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的跟着殷湛裡外的走。
宋楚兮擡眸,見她渾身溼漉漉的,就對殷湛道:“我沒事了,你先叫人帶暖暖去換身衣裳吧,省的着涼。”
“嗯。”殷湛應了聲。
他的視線似乎一直沒有過度的往她的身上落,轉身去盆架上拿了兩條幹毛巾扔給她,然後順手拿過自己的大氅將殷黎裹了,抱着就出了門。
殷黎很乖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只眨巴着眼睛不住的偷偷擡頭去瞄自己父親的臉。
殷湛雖然一直都表現的很平靜,但殷黎也就是覺得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樣子,於是就很識時務的不吭聲了。
殷湛抱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兩個等在屋子裡的丫頭趕緊迎上來,“王爺,小郡主。”
“給她換身衣裳吧。”殷湛把殷黎塞給兩人,撂下話來就又馬上轉身走了出去。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又唯恐殷黎會着涼,趕緊就抱她進去臥房裡換衣裳。
殷湛原路回到自己那邊的時候,衛霖正提了個布包等在院子裡,“王爺,宋四小姐的衣裳,裡衣沒有合適的,屬下從郡主的婢女那邊借了新的過來。”
“嗯!”殷湛面無表情的接了,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宋楚兮裹着被子焐的身上暖和了些,雖然腿上還是疼得厲害,但是神智卻很清楚,這個狀態於她而言,已經是難得。
趁着殷湛離開這會兒,她已經大致的將髮梢上的水珠絞乾,聽聞了腳步聲擡頭,殷湛已經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
這個情況之下,似乎根本就無話可說。
宋楚兮心中正在遲疑,殷湛已經走過來,徑自坐在了牀邊,將她拉過來,一件一件的給她把衣物穿上。
宋楚兮這會兒體力不支,要自理的確是有些費勁,只這殷湛府裡又不會沒有丫頭,他這麼親力親爲的做這些,她心裡說不尷尬那是不可能的,但也正是因爲尷尬,反而更是什麼也不好說,只沉默着別開了眼睛。
殷湛雖然沒有那些貴族子弟衣來伸手的作風,但是替別人穿衣和打理自己又畢竟不一樣,折騰起來就格外的費盡。
殷黎換好了衣裳,就又跑了回來,邁着一雙小短腿兒從外面進來。
她的婢女不敢隨便出入殷湛的屋子,就都垂首立在了門外。
殷黎瞧着殷湛的臉色,想了想纔開口道:“楚楚姐姐怎麼了?”
宋楚兮的臉色很差,雖然這會兒冷汗冒的沒那麼嚴重了,額頭上卻還是隱隱的泌出了汗珠來。
殷湛擡眸看去,眉心就不由的擰成了疙瘩。
“我沒事,就是剛纔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扭了腳。”宋楚兮見狀,就含笑說道,自己把外衫的衣帶繫上。
“姐姐你的腿又不能走路了?”殷黎將信將疑的走過去,趴在牀邊上,擡手就要去戳宋楚兮的腿。
殷湛的視線微微一凝,搶先擋開她的手,叮囑道:“回頭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她晚上都和你在一起,知道嗎?”
想來是殷湛教她說瞎話的機會太多,殷黎想也不想的就點點頭,“嗯。知道。”說着,就手腳並用的往牀上爬。
這時候,外院那邊衛恆就快步走來,站在門口稟報道:“王爺,太子殿下到訪。”
殷紹?他來的好快啊。
不過好像怎麼想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浮屠塔裡的事,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應該會懷疑到了他的身上的,而這個時候,他本是應該自顧不暇的時候,怎麼還會有心情來管別人的閒事?就算知道她沒有回宮,就算知道她行蹤不明,但這根本就不該是太子殿下的此時最在意。
宋楚兮的心頭莫名一緊,下意識的擡頭朝殷湛看去。
殷湛與她的視線略一碰撞,然後就起身往外走。
“哎!”宋楚兮一愣,趕忙叫住了他,“你還是叫人把我先挪去暖暖那邊吧,省的說不清楚。”
雖然說她三更半夜跑來找殷黎,這個理由本身就有瑕疵,但既然是已經準備這麼搪塞了,也總要把這齣戲演像了。
讓殷紹看到她在殷黎那裡,還有的解釋,可如果她呆在殷湛的臥房——
那就說不過去了。
殷湛腳下步子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面容平靜,目光深邃幽暗而不帶一絲的溫度,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是這個時候,他越是這樣的全無所動,宋楚兮才更覺得奇怪。
“我——”她張了張嘴,殷湛卻根本就沒等着聽她說什麼,就已經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隱身於茫茫夜色之中。
他這個人,慣常並不是這樣的,最起碼以往和她之間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從不會這麼陰陽怪氣的。
宋楚兮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只皺眉盯着外面的院子。
殷黎已經爬到了牀上,踢掉鞋子,往她身邊蹭來,拿了帕子給她擦汗。
宋楚兮的思緒被打斷,趕緊收回了視線,一低頭就對上那小丫頭晶晶亮的一雙大眼睛。
燈火的映照下,她那五官看上去都晶瑩剔透,粉嫩嫩的,像是個瓷娃娃一樣。
宋楚兮不禁露出一個笑容,擡手摸了摸她半乾的頭髮道:“你沒事吧?剛纔嚇着沒有?”
殷黎搖了搖頭,見她扯着的嘴角明顯笑的有幾分僵硬,就又低頭去看她的腿,很小心道:“楚楚姐姐你還是不舒服嗎?”
宋楚兮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她的這雙腿,一直都是這樣,平時走兩步是沒什麼關礙,可一旦一次刺激的大了,就要痛的錐心刺骨。這種症狀,一直沒有緩解的趨勢,只是這兩三次下來,她自己卻稍稍有些習慣了,再發作起來的時候,痛歸痛,她也能強撐着忍住。
“是有點不舒服,不過也沒什麼事,一會兒就好了。”宋楚兮道,心裡卻惦記着前面的事情,想了想,就衝立在門口的兩個丫頭招招手道:“你們兩個進來,給我和郡主梳妝。”
殷紹那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他今天既然登門,那麼八成是非要見了她才能罷休的,所以她這邊必須做好後準備。
本來就只是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可是兩個丫頭聞言,卻是面有難色,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
宋楚兮等了一會兒,見她們都不動,就不禁奇怪。
殷黎卻是習以爲常的擺擺手道:“我父王不讓她們進這屋子的,而且——天都這麼晚了,我不要梳頭髮了,很麻煩呢。”
她說着,就又往宋楚兮身邊靠了靠,笑眯眯道:“楚楚姐姐,你好久不見雪融了吧?我去把它抱過來玩兒。”
說完,就一骨碌爬下牀,衝了出去。
“郡主!”兩個丫頭哪能放心她一個人亂跑,趕緊跟着去追,反而是把宋楚兮丟在了這裡,無人問津。
宣王府,前院正廳。
殷紹負手站在一副對聯前面,津津有味的欣賞。
衛恆過去通報的時間有點長,馮玉河等在門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是見他一直不溫不火,卻也不好說什麼。
殷湛從後院的方向大步行來。
聽到了腳步聲,殷紹方纔轉身行禮,“這麼晚了還登門打擾皇叔,是侄兒不對,先給皇叔陪個不是,希望皇叔莫怪。”
“現在已經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過來?”殷湛道,語氣中聽不出喜惡,徑自走到主位上坐了。
方纔幫宋楚兮清洗的時候,他的衣物也都弄髒了,所以過來之前是先轉去書房換了一身衣裳的。
殷紹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確實有些穿戴匆忙的痕跡,眼底疑惑不由的更深。只他面上卻依舊不顯,跟着走過去道:“是出了點事,迫不得已,看來是我擾了皇叔清夢了?”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殷湛道,並不和他繞彎子。
殷紹深深的看他一眼,反而不急了,也俯身坐下,這才慢慢說道:“我聽說宋家的那個丫頭在十一皇叔府上?天很晚了,皇祖母甚是擔心,母后也不放心,就讓我過來看看,把她送回去。”
“她是在我的府上。”殷湛也不看他,只神色如常道:“黎兒和她投緣,她晚上過來,留的晚了些,就直接在黎兒那邊睡下了。都這個時辰了,這麼點小事,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
以殷紹的身份,他親自來接宋楚兮?這怎麼看都與禮法不合。
殷湛話裡有話。
殷紹也不怕他打聽,只意有所指的看向了他道:“皇叔,你我之間其實也沒什麼話是說不得的,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只問你一句,宋家的丫頭——她真的是過府來看望黎兒的嗎?”
“怎麼?”殷湛擡眸,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之前入夜之後,她原是從我的府上回去的,可是進了宮門就又轉了出來,她這一趟出宮本來就很匆忙,而且——京兆府的人又接到報案,說是在城西靠近驛館前面的一個巷子裡發現了有人械鬥的痕跡。”殷紹道。
殷湛可不是普通人,有人想矇蔽他的眼睛做事,很有難度,但是他這樣鎮定自若,卻好像是對一切真的不知情一樣,只憑借這一點,就足以讓殷紹起疑了。
殷紹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儘量捕捉他神情之間任何一點微弱的變化。
“是啊,她來的時候是說臨時起意,想着有幾天沒見到黎兒了,就匆匆的來了。”殷湛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後話,“城西的案子——”
“沒什麼。”殷紹笑了笑,忽而就又將話題繞了回去道:“既然我都已經來了,那麼也就不在乎多麻煩一點,請皇叔叫人去請她出來,我順帶着把她送回去吧,這幾天皇祖母的身子不舒服,怕是要惦記。”
殷湛也不說話,只靜默不語的看着他。
殷紹觀察了許久,卻終是沒能從他的言行之間看出什麼破綻來,便就微微一笑道:“如果皇叔是怕吵醒了黎兒,那我也不強求了,她身邊不是有兩個丫頭嗎?皇叔把她們叫來,我問兩句話也好。”
“你和本王之間也需要這麼藏着掖着的嗎?”殷湛聞言,忽而便就冷笑了一聲,“那個丫頭過來的時候的確是有些奇怪,只是她身邊的一個丫頭駕車送她過來的,但隨後那丫頭就先告辭走了,說是回宮去給太后覆命了。你到底是有什麼事,直說了就行。”
就是因爲有人看到宋楚兮的馬車進了宣王府所在巷子,殷紹這才急着趕來了。
他是始料未及,宋楚兮失蹤會和殷湛這邊扯上什麼關係,本來是心裡戒備,但是聽了殷湛這番解釋,卻又突然起疑——
如果是照着殷湛所言,那就是宋楚兮遇到了什麼事,然後倉促之間就跑到這宣王府來避難了?
殷紹心生疑竇,不由的微微失神。
殷湛已經是不耐煩的重新站起來道:“本王不管你是有什麼事,橫豎我這裡什麼事也沒有,宋家那個丫頭在我這裡,你大可以轉告母后,讓他放心即可,回頭她要回去了,本王自會叫人送她。”
他說完,就又起身往外走。
殷紹站起來,盯着他的背影看着,卻居然什麼也沒說。
“殿下,我們怎麼辦?”馮玉河狐疑的湊過來。
殷紹抿脣沉思片刻,忽而便是沉吟一聲道:“你不覺得十一皇叔今天的舉止有些反常?”
馮玉河擰眉想了想,卻是不以爲然,“誰人不知宣王殿下對北川郡主寵愛有加,大約就是不想掃了郡主的興吧。”
如果說殷湛是爲了殷黎而收留了一個走投無路的宋楚兮,這一點的確是解釋的過去,可是他都親自登門了——
宋楚兮和這宣王府有什麼關係?難道就是因爲當初她出手救過殷黎,殷湛就要無條件的縱容包庇,來還給她這個人情嗎?
殷湛這人,真正決定了要做的事,就連皇帝的面子都不會看的,如果他要插手了宋楚兮的事情——
宋楚兮要利用到了宣王府,事情恐怕就難辦了。
“既然人是在他這裡,也就沒什麼好問的了,先走吧。”收拾了散亂的思緒,殷紹說道,然後長出一口氣,大步朝院子外面走去。
他這人也甚是決斷,既然出來了,也不拖泥帶水,出門之後便直接上馬離開。
馮玉河還是心裡生疑,“殿下,您說——之前城西那巷子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巷子裡的血跡和屍首雖然經宣王府的人仔細清理過,但是暗巷殺人,是不可能半點痕跡也不露的,再加上當時剛要驚動了旁邊民宅裡的主人,那家人雖然害怕,當場沒有出來探查情況,但官府的人既然探問,他們卻自然要將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說了的。
本來宋楚兮突然不知所蹤,就足夠惹人懷疑了,後面會追查到她的馬車進了宣王府,那就更不奇怪了。
“十一皇叔沒必要撒這個謊,那丫頭應該是真的在他那裡的。”殷紹說道,面上神色卻仍是凝重不改,忽而又再沉吟着回頭看了眼,“本宮現在也是好奇,之前那巷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不會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當街就要來刺殺宋楚兮的吧?
而且誰會這麼不計後果的去做這麼一件事?分明就是自找麻煩的。
殷紹百思不解,但是這一晚上事故連發,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這會兒他便有些疲憊的不願再想。
馮玉河見他的神情倦怠,就勸慰道:“既然她人沒事,太后娘娘那邊就可以交代了,殿下也無需思慮過多,還是先回府休息吧。”
“嗯。”殷紹點點頭,一行人就匆匆打馬回了太子府。
這邊殷湛匆匆回了後院,剛剛跨過院門,腳下步子就不由的頓住。
衛恆跟在他身後,有些始料未及,險些就你撞到了他身上,趕緊剎住步子道:“王爺?您怎麼了?”
“沒什麼。”回過神來,殷湛搖了搖頭,再要繼續舉步前行的時候,衛霖就從後面匆匆追上來道:“殿下,屬下這邊剛剛又得了一個消息,您這邊可能需要,就趕着過來告訴您一聲了。”
“怎麼?”殷湛側目。
“有探子帶回來的消息,說晚上那會兒從太子府出來的兩個彭澤太子的親衛,並沒有去驛館傳信,而是——半路直接變了方向,折去了懷王府。並且——進去之後,一直到現在都沒出來。”衛霖正色道。
“嗯?”殷湛心中警覺,不由的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衛霖就又說道:“不僅如此,後來又有可疑人等進去,看裝扮,並不是懷王府的家奴,但是進去了之後也沒出來。”
“不知道是什麼人?”殷湛想了想,雖然隨口問了,但明顯是沒指望能有結果。
衛霖搖了搖頭,然後又振奮了精神道:“我們的人只是守在外圍監視那王府裡的大致動靜,提前沒得王爺的命令,不敢輕舉妄動,故而就沒去深究,如果王爺覺得有必要的話,那屬下這就傳令下去,讓他們去確認身份?”
殷湛略一擡手,然後抿脣飛快的思索了片刻,隨後便是冷然的一勾脣角道:“你去吧,再加派一些人手過去,這幾天務必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盯緊了懷王府,那邊的一舉一動都要及時回報。”
“王爺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衛恆不解,試探着開口問道。
“暫時你先不要問,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殷湛道,卻是故意賣了個關子,繼續舉步回了後院。
他那院子裡,慣常晚上是不留人的,這會兒驟然擡腳進去,卻見殷黎的那兩個丫頭都垂眸斂目的站在門口。
殷湛腳下步子不由的遲緩了一瞬。
“見過王爺。”兩個婢女連忙屈膝行禮。
殷湛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道:“暖暖還在這裡?”
“是的。”婢女回道:“和宋四小姐在一起玩。”
殷湛也沒說什麼,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因爲有些事情耽擱了,他往前院你走這一趟差不多又半個時辰,又趕上深更半夜,宋楚兮是本來就體力消耗過度,精神不濟,殷黎睡到一半被挖起來,精神了那麼一會兒,但畢竟是個孩子,說困也困的快。
殷湛推開門,卻意外發現那母女兩個一大一小居然是窩在被子裡都睡下了。
宋楚兮身上裹着被子,大約是身上舊疾未消,睡的便不很安穩,額頭上還是隱約布一層細汗,眉頭深鎖。
虛弱縮成團,被仍在大牀最裡面的一角,事不關己的打盹兒。
而殷黎,也好像是故意在被子底下縮成了一團,悄悄靠在宋楚兮宋楚兮懷裡。
殷湛推門進去的第一眼,沒見她的動靜,又沒看到也的臉就以爲她是睡着了,於是刻意放晴了腳步走過去,卻赫然發現那粉糰子做賊似的眯着一隻眼,然後伸出一根手指,遲疑着正試探着想往宋楚兮的胸口去戳。
宋楚兮這一晚上的精神不好,既然睡了,殷湛便不想再擾她,連忙搶上前去一步,攔下了殷黎的手,低聲喝道:“做什麼呢?”
殷黎本來爭專心致志的想使壞,根本就沒注意到他進來了,聞言頓時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小臉通紅。
她這神情,分明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的樣子。
殷湛心中狐疑,便就多看了她兩眼,一時想不明白,又怕她再把宋楚兮給折騰醒了,就給她遞了個眼神道:“起來,回房去睡。”
殷黎眼珠子咕嚕嚕的一轉,先是看看他,然後扭頭又看了宋楚兮一眼,最後便是直接把腦袋往宋楚兮懷裡一拱道:“不走!我睡這裡。”
然後就把一張笑臉埋在宋楚兮懷裡蹭啊蹭。
殷湛想去拉她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宋楚兮已經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那粉糰子抱在懷裡是暖乎乎的,宋楚兮下意識的伸手將她往懷裡抱了抱,在反應了一下才看到站在牀前的殷湛,這纔想起來這是哪裡,便留瞬間清醒了。
“他走了?”撐着身子坐起來,宋楚兮擰眉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外面還是黑洞洞的一片,也分辨不出具體的時辰。
“嗯。”殷湛點點頭,見她額上還有汗水,就不免微微皺眉,一邊伸手去拽殷黎,一邊道:“還沒緩過來?我叫衛霖過來再給你把一次脈吧。”
他這說話的語氣,並非商量。
殷黎卻不甘於被他從被窩裡拖出來,身子使勁往後墜着,轉身又撲到宋楚兮懷裡,牢牢的抱住了她道:“我要跟楚楚姐姐在這裡睡,我不要走。”
殷湛的眉頭越擰越緊。
宋楚兮倒是無所謂,所以就沒開口說話。
殷黎這耍賴耍的確實叫人生疑,殷湛也不由她,強行將她拖過來,彎身撿起鞋子扔給她,命令道:“穿上。”
殷黎憋着嘴,偷偷擡起眼睛看他的臉色,見到是真的沒商量了,就悶悶的套上了鞋子,那表情分明是一副強權壓榨之下委曲求全的樣子。
宋楚兮看在眼裡,忍俊不禁。
殷湛已經把殷黎抱了下去,拉了她的手往外走。
“王爺,天很晚了,奴婢們帶小郡主回去吧。”兩個婢女連忙道。
殷湛纔要點頭,殷黎卻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扭頭保住了他的大腿,堅決道:“父王陪我回去。”
殷湛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屋子裡面,吐了口氣道:“我送她回去吧,你們去把衛霖叫過來,再去廚房弄點吃的來。”
“是!”兩個婢女垂眸應了,快步先出了院子。
殷湛牽了殷黎的手,父女兩個不緊不慢的走在花園裡。
殷黎今天的情緒是很有些不對勁,好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嘰嘰喳喳的說話,反而使勁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衣襟。
殷湛心裡想着別的事,也就沒閒暇顧及到她,一直進了殷黎的院子,兩人走到了迴廊底下,殷黎卻突然遲疑着頓住了步子。
“父王!”她仰頭去看殷湛的側臉,表情嚴肅又糾結,咬着嘴脣似乎很是猶豫又低頭盯着自己的小胸脯看了眼,忽而道:“爲什麼楚楚姐姐的這裡比我的大啊?”
“什麼?”殷湛懵了一下,片刻之後才一寸一寸緩緩垂眸看向了身邊的女兒。
“這裡——”殷黎一臉過分認真的表情,低頭戳了戳自己胸口的位置,一板一眼道:“剛纔我偷偷試過了,楚楚姐姐這裡是比我大,還軟——”
這個問題,從那會兒在房裡瞄見宋楚兮沐浴就已經存在了,但是親疏有別,小丫頭沒好意思直接跟宋楚兮開口,後來爲了驗證,便黏在人家身上又磨又蹭的揩油,直到了這會兒,終於忍不住的爆發了。
殷湛的整張臉一瞬間就整個人綠了,表情僵硬的連成一片,但是嘴脣動了動,卻居然是一時無話可說。
殷黎眨巴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等他解惑。
殷湛被她盯着,心裡突然煩躁不已的沉聲喝道:“別胡說!”
“沒胡說。”殷黎立刻大聲的反駁,又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嘀咕道:“我明明看到了,父王你也看到了——”
“暖暖!”殷湛的心裡一怒,沉聲喝斷她的話。
殷黎被他一吼,突然冷不丁打了個哆嗦,皺着小眉頭道:“你是看見了嘛——”
“閉嘴。”所謂的童言無忌,但是這會兒殷湛耳根子後面的卻燒的利害,偏偏面對一個孩子,他又根本就不能說什麼。可殷黎這麼個刨根問底的個性,又實在是她解不開這疑問再去跟外人請教。殷湛是暗暗提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定住情緒,保持鎮定的叮嚀道:“這話不許再和第三個人說了,知道了?”
殷黎別他臉上那種古怪的表情給唬住了,歪着脖子看了他兩眼,然後才小聲的點點頭,“哦!”
說完,還是再次低頭,神情十分糾結不解的去瞄自己平攤的小胸脯。
有些話,殷湛跟她解釋不得,但是瞧她這眼神舉動,卻幾乎壓不住五官的抽搐,黑着臉把她拖進了屋子裡,又扔到了牀上。
殷黎滾到被子裡,把自己包起來。
殷湛擔心宋楚兮那邊的情況,轉身就要往外走。
殷黎盯着他的背影眨眨眼,突然大聲問道:“父王你不跟我睡嗎?”
她到底是女孩兒,殷湛雖然寵她,但從小到大她都是被婢女們帶着過夜的。
殷湛腳下步子一頓,背後又聽殷黎更大聲音的質問道:“你要跟楚楚姐姐睡嗎?”
殷湛腳下步子微微一個踉蹌,忍無可忍的轉身。就見殷黎老大不樂意的撇着嘴巴道:“不讓我睡你的牀,卻讓別人睡。”
說完,就有些服氣的往牀上一摔,拉被子蒙了頭打滾。
哼哼哼,我就不告訴你雪融也在你牀上吶。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這一晚上被自家閨女這幾次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擠兌折磨,殷湛突然就覺得心力交瘁。
“王爺——”兩個婢女一前一後的從院子外面進來,見他面色不善的盯着牀上那團棉被,俱都心裡奇怪。
殷湛回過神來,一語不發的快步出了門。
他回到自己那邊的時候,衛霖剛好給宋楚兮診完了脈,正在收拾藥箱和脈枕,見他進來,就趕緊起身,“王爺。”
“怎麼樣了?”殷湛略一頷首,徑直走古來。
“屬下重新給四小姐診斷過了,她的脈象無異,就是體虛的症狀比較嚴重,元氣虧損是要調養幾日才能完全恢復的。”衛霖回道。
他過來時候順便帶了一碗藥,這會兒宋楚兮喝完了藥,他便就來你藥碗一起收拾了,帶着先行出了門。
衛霖這一走,屋子裡明明是有兩個人的,那場面氣氛,也在一瞬間就演變的尷尬。
殷湛舉步走到牀邊,彎身坐在了牀沿上。
他不說話,兩個人這麼近距離的呆在一起,就連宋楚兮也都跟着越發不自在。
“你——”斟酌了一下,宋楚兮深吸一口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不想殷湛卻是先一步開口問道:“你後面有什麼打算?”
宋楚兮聞言一愣,詫異的擡頭看向了他。
殷湛坐在那裡,面色平靜,目光冷淡,她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他的側面輪廓,映着燈影,明明剛毅俊朗的線條,卻只有種安定柔和的感覺。
這種感覺,當年的時候就會有。明明是對誰都樹立冷漠的一個人,宋楚兮也時常困惑,她這種錯覺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她的深思恍惚了一瞬,然後便飛快的收攝心神道:“今晚,我在城裡遇到彭澤即墨勳的人了。”
即墨勳還沒死心,雖然這一次沒有得手,但想必許多人都會對她夜裡的行蹤感興趣。
對她出手的人會是即墨勳,說起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殷湛面上神情並不見明顯的波動,他的手擱在膝上,又再袖子底下用力的攥了攥,忽而便是扭頭看來,“我問的不是這個,你要對我敬而遠之,你要一意孤行,這些我都管不了你,可是少戎,你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處境你還看不清楚嗎?今夜你做的事有多兇險,還需要我來告訴你嗎?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是因爲已經死過了一次,你就覺得現在一切都是額外賺到的?可以隨意的任你揮霍冒險也都無所謂嗎?”
他開口的語氣,本來是要極力的壓制的,可是想到前面她孤身犯險的事,還是心有餘悸,後怕不已。
“你現在的這個樣子,早就不比當年了,你自己不知道嗎?”殷湛越越氣,到了最後,就成了連聲的質問。
宋楚兮一直心平氣和的聽着,聞言,忽而便是自嘲的輕笑了一一聲。
她反覆的拿自己的手掌在燈影下晃了晃,然後便是一聲嘆息,“我怎麼會不知道?豈止是不比當年,而是根本就物是人非了。否則的話,殿下你還以爲我現在是誰?”
很多的事情,經歷過,便就再不能回頭了。不管是廖容紗也好,還是廖弈城也罷,她雖然帶着有關他們的所有記憶,但是在世人眼中,在這皇朝激盪過往的歷史中,那些就早就歸爲塵土了。
她和北狄殷氏之間的那些仇恨和糾葛,她現在的身份位置,都給她和她身邊的人都劃定了許多的界限,誰都逾越不了了。
宋楚兮這話說的嘲諷,殷湛卻是聽的胸口莫名一堵。
兩個人,四目相對。
明明知道她就是她,是他心心念念惦記着的那個女人,可是如她所言,一切早就面目全非了。她不再是原來的容貌和身份,這於別人而言,是一個全新的開端,可是於他——
恰是斬斷了所有的前塵過往。
如今的她,將整個殷氏視爲仇敵。
而他,即便不是敵人,也註定了立場尷尬,她要對他敬而遠之。
“你現在是誰,真的有那麼要緊嗎?”殷湛看着她,心中苦澀,“物是人非?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以爲,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沒有變?你有沒有仔細的回頭看看,過了這麼久了,爲什麼我還站在原地?”
他的這些話,聽起來很有些叫人費解。
宋楚兮看着他眼中深刻自嘲又疼痛的表情,忽而怔了一怔。
“我知道,你磊落坦蕩,你沒什麼輸不起的,走過的路,成也好,敗也罷,你是不屑於再回頭去憑弔的。”殷湛自嘲的冷笑着再度開口,“是不是,有些話,只要我不親口告訴你,哪怕是再重來幾次,你也都一樣的毫無感知?眼前的處境你只看到滿地荊棘,只是曾經痛苦遺憾失去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於我,卻有可能是意外之喜?”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那副表情,是宋楚兮完全陌生的,滿腔憤懣之中,又帶了一種深惡痛絕的隱忍。
曾經,他們共度生死,彼此之間的情義深厚。如果說對她的意外歸來,除了素嵐以外,還有一個人會心存欣慰,宋楚兮相信,那個人,就是殷湛。
只是他此刻的神情語氣卻都激烈衝動的叫她莫名的不安和畏懼。
“你——”她深深的皺了眉頭,嘴脣動了動。
是了,她果然是一直對他的感情和心情都全無所知。
殷湛的心中,頃刻間便涌現出巨大的失落感,他看着她,目光嘲諷且悲慟,“那時候,你明明答應會等我回去的,只那麼幾天而已,爲什麼就不能等一等我的消息?”
那時候?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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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沒節操啊,此時,王爺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ps:昨天寫了一半,感覺有點不對味,怕毀了這段劇情,沒敢亂寫,現在才發上來,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