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樂—文
端木岐回去之後也沒有休息,直接就回了書房。
昨晚那一夜的各種消息,那些要緊的,當時就被長城報給他知道了,而還有一些細節和後續的東西需要了解和處理。
只一個晚上的工夫,他桌上密報就已經堆的密密麻麻。
“有些無關緊要的,屬下已經剔出來了。這裡是皇宮,太子府和宣王三方面的消息。”長城跟着他進了屋子裡,一面言簡意賅的解釋。
“成武帝怎麼樣了?”端木岐繞回桌子後面坐下,一面拿起一封密報飛快的瀏覽,一面隨口問道。
“宮裡傳出等消息,十幾個太醫會診,那暗箭雖然沒有傷及命脈,但他年紀大了,本來身體就不行了,再加上因爲一連串的事情動了氣,所以情況十分的不好,到目前爲止據說一直都在高燒昏睡,沒有醒過來。”長城道,頓了一下,又補充。“還有就是,這期間康王殷述一直都守在皇帝的寢宮,寸步不離。看樣子,他這是在防着太子的暗手了。”
“他倒是精明的很。”端木岐冷笑了聲,那語氣中也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嘲諷。
“是啊!”長城深有同感的點頭,“雖然這一次太子一舉扳倒了懷王,但只怕這會兒卻還是滿心的不痛快的,本以爲是踢掉了最大的一塊絆腳石,沒成想卻被康王橫插了一槓子。但是他非要趕着在那個檔口揭發了太后當年的舊事,就是想着亡羊補牢,想用那一口氣把皇帝氣死,只可惜皇帝命大,居然挺了過來。”
本來如果不是殷述突然跳出來,殷紹也犯不着這麼着急的想要皇帝的命。
可是殷述在這件事裡搶了最好的時機,已經成功的籠絡住皇帝了。這個熊孩子,明顯就是來趁火打劫的,現在他又寸步不離的守着皇帝,萬一被他左右了皇帝的決定,那對殷紹來說才更是得不償失的。
所以殷紹纔不能忍受也不能再等,迫不及待的就想讓皇帝駕崩。
最起碼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殷述還是沒有和他抗衡的資本的,皇帝這個時候死了,他作爲當朝太子登基,還是十拿九穩的。
“不用管他們,現在除了他們各自的手段,再就要看彼此的運氣了,看老天到底站在他們兄弟兩個哪個人的一邊。”端木岐吐出一口氣。
他連着拆了幾封密報,但是那頻率太快,便就讓長城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看進去。
長城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端木岐就又問道:“殷湛呢?他在做什麼?”
“他?”長城一愣,隨後趕緊飛快的收攝了心神道:“宣王那邊說起來是有些奇怪的,昨夜他強行搶入天牢,把懷王給提了出來。本來天牢那邊肯定是要大亂的,消息很快就要上達天聽,可是事後他就直接留在了那裡,只壓制住住了那裡的守衛,沒叫他們把事情鬧大。後來太子府事發之後,懷王落入了太子手中,太子大概是爲了怕類似的事情再發生,直接就沒將人再送回天牢,只說是懷王的餘黨營救,在逃亡途中,懷王已經死了。”
“死了?”端木岐靠在了椅背上,脣角勾起一抹冷豔的笑容來,“是啊,殷樑是該死了,雖然註定了他不能再翻身,但這個人的存在也是殷紹的眼中釘,是該死了。”
他說着,明顯是意有所指,就又挑眉遞給了長城一個詢問的眼神。
長城會意,馬上回道:“太子沒殺懷王,而是又將他秘密圈禁起來了。”
“呵——”端木岐早知如此的笑了一聲,閉目養神片刻才道:“彭澤即墨勳那裡還有一筆糊塗賬呢,這個時候留着殷樑,沒準後面還能看出好戲,的確是沒必要這就趕盡殺絕的。”
頓了一下,他就又,漫不經心的繼續問道:“梅氏派人營救殷樑的事,消息已經往外送了?”
“是的!”長城點頭,正色道:“那位梅妃娘娘倒是個狠角色,居然想到提前派人潛伏在這京城之內,以備不時之需。彭澤雖然國小力弱,但盤踞海域多年,再加上現在朝廷還要防範我們,想來也是不願意和他們公然起衝突的,這消息送過去,彭澤太子應該會惱羞成怒吧?”
梅氏現在是他的女人,卻還一心一意的惦記着老情人?
這消息被即墨勳知道了,即墨勳是十有不會忍的。
即墨勳那人,看着是風流成性,但他只是風流,並非長情或者是重情。
殷紹只要把這個消息扔過去,你就等着看即墨勳怎麼處置梅氏也就行了。
“這件事,該是沒什麼懸念了。”長城思忖着道。
“那可未必。”端木岐卻是不以爲然的搖頭。
長城不解,擰眉盯着他。
端木岐一時間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兒他的脣角才又彎起一個似是自嘲的弧度,淡淡道:“今天說這事情的結果還爲時過早,就目前的情況看,即墨勳不會輕饒了梅氏是一定的,可最終——”
他說着,語氣突然一頓,重新睜開眼睛,看向了長城道:“最後還要看那個丫頭的影響力能有幾何了。”
不用說,他指的,就是宋楚兮了。
“少主——”長城不由的到抽一口涼氣,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是真的覺得無話可說。
所有的事,都是箭已上弦,根本就沒有他們退步或者反悔的機會。
“少主——”最後,思忖了許久,長城才試探
忖了許久,長城才試探着開口
,“老夫人那裡,您要不要先把她送回去?”
岳氏在這裡,雖然不至於礙事,但總叫人覺得不舒服。
端木岐側目看他一眼。
“那女人以下犯上也不是一兩次了,而且她又總喜歡自作主張,這一次——屬下怕會節外生枝!”長城道。
“她就是再怎麼樣的會節外生枝,可是我——”端木岐卻是擺擺手,不以爲然的搖頭輕笑,“也就剩下這麼幾天了,二十多年都忍了,你還怕我不能繼續把這個孝子賢孫的角色扮下去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和語氣都帶着濃烈嘲諷的情緒。
長城看在眼裡,便只能把所有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裡。
端木岐長出一口氣,漫不經心的又開始低頭翻看手邊的密報。
長城剛想要退下去,他卻又突然沉吟着叫住了他道:“你等等。”
“少主有什麼吩咐?”長城轉身。
端木岐似是有些猶豫的皺了眉頭,斟酌了一會兒才道:“去想辦法,給我找一份廖家的家譜來!”
“廖家的家譜?”長城差異的把眼睛瞪得老大。
“去找來吧,我心裡有個疑問,得要確認一下。”端木岐不由分說的揮揮手。
又是因爲宋楚兮。
最近端木岐做的所有事情都自相矛盾,也得虧是岳氏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得到的消息有限,否則的話,指不定要怎麼鬧呢。
長城心裡就是有千萬的顧慮,到底也是不能說什麼,只應諾:“是!”
他轉身出去,端木岐隨手又翻了幾分密報,院子外面就傳來爭執聲。
“老夫人,少主正在忙,您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院子外面把守的侍衛聲音焦躁的勸。
岳氏卻是不管這些的,直接動手,一掌將他逼退就直接推門闖了進來。
她面上表情一片冷凝,煞氣很重。
“少主——”侍衛紅着臉從外面追進來,汗顏不已。
端木岐脣角帶着招牌式的笑容,擺了擺手,“沒你的事,出去吧!”
“是!”侍衛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又再小心翼翼和的看了岳氏一眼,這才垂眸斂目的帶上門退了出。
大門剛剛關上,端木岐就態度散漫的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挑眉道:“你又要做什麼?我難道沒警告過你,不要再忘記你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什麼身份,自己一直都記着。”岳氏冷冷道,開口的語氣卻很衝,她死死的盯着端木的面孔,眼底又有壓不住的怒氣往上衝,直接問道:“昨天晚上,你去幹什麼了?”
“做什麼?你這是質問我?”端木岐諷刺道,但那神情之間卻不見任何的惱怒。
“別以爲你讓他們刻意的隱瞞我消息,我就猜不到你是去做什麼了。”岳氏道,往前直接衝到他的桌案前面,雙手按着桌子,近距離的逼視他的面孔,“你又去替那個小賤人出頭了?”
說是質問,她卻用了一種異常篤定的語氣。
端木岐面不改色,居然很大方的略一頷首,“是啊!你不是唯恐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楚兒那邊會有差池嗎?如果我袖手旁觀,讓她被殷氏父子給殺了,保不準到時候你又要跑到我這裡來發瘋了。”
岳氏被他噎了一下,臉色瞬間漲的通紅。
端木岐今天的脾氣卻很好,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你還有別的什麼事嗎?沒有的話就馬上給我滾回你的院子裡,別再出來給我添麻煩。”
他的語氣,一直不溫不火,但岳氏卻很清楚,這並不代表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沒有意見。
她死死的盯着他,雙方對峙良久,最後,岳氏纔是不甘心的一咬牙道:“我只是提醒少主一下,眼前的這個局面,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迫在眉睫了,半分的差池也不能出,希望您一定不要在這個時候婦人之仁。屬下對您和主上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一定會配合您,把這個計劃毫無差池的完成的。”
做什麼?她這是在威脅他?
告訴他,如果他敢爲了宋楚兮而改變初衷,那她就不保證還會不會配合他繼續演戲了?
這女人的腦子,還真是越來越拎不清楚了。
“你隨便!”端木岐挑眉輕笑。
岳氏剛剛轉身到一半的動作一頓,突然就如臨大敵,猛然又再重新扭頭看向了他,只是嘴巴張了幾次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能容你,完全是看嶽青陽的面子,這算是還他的,你要一再的得寸進尺,真以爲我是受了你的威脅?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端木岐道,眼底笑容不由的斂去,也是面目冷凝的盯着她,“你不想做了,就大可以去昭告天下,把我所有的底牌都抖出來,我不在乎!”
“你——”岳氏沒想到他會用這樣一種玩笑的語氣把這件事完全當成了兒戲,一時間驚的瞠目結舌。
端木岐瞧見她那吞了蒼蠅一樣的表情,就又緩緩的笑開了,這一笑,絢爛至極,比他往常的笑容都更容易蠱惑人。
然後,他站起來,款步走到岳氏的面前,盯着她的臉孔,紅脣微啓,字字清晰而緩慢的說道:“難道就只有我纔有私心嗎?這些年,你打着對我效忠的名義,真正是爲了什麼又是爲了誰,我一清二楚。我沒揭穿你,只是
因爲不想管這些閒事,現在你自己想清楚了,不是你來威
不是你來威脅我,而是你——現在你有把柄握在我的手裡。我不在乎你有沒有私心,也不在乎你要不要和我翻臉,橫豎我全都無所謂,你自己看着辦,嗯?”
端木岐,他果然從一開始就背離了他們的初衷了。
岳氏面上神情,一瞬就變得慌亂無比——
果然她所有的擔憂和預感都不是空穴來風。
“你還是捨不得那個丫頭是嗎?”心裡一亂,她就歇斯底里的吼出來。
端木岐的脣角掛着笑容,眼睛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指,“就衝你對我這樣的態度,我就是現在要反悔,都還來得及。”
他這絕對不是開玩笑的,雖然他的表情很像。
岳氏的一顆心,突然就一沉到底。
她踉蹌着後退兩步,還想要強行和端木岐爭辯,但是想着他居然翻臉無情,一時間再不敢冒犯他,想了想,還是咬牙屈膝跪了下去,“少主,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而是——”
說話間,外面就又傳來腳步聲。
片刻之後,長城推門進來。
見到屋子裡的情況,長城不由的愣在當場。
“你下去!”端木岐衝岳氏冷淡的一擡下巴。
岳氏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可是端木岐當場說了那麼絕情的話,這讓她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勢單力薄,根本就不敢隨便忤逆他。
“是!”岳氏心裡不甘心,明面上卻再不敢多言一句,扶着膝蓋,有些搖晃不穩的站起來。
她魂不守舍的一步步往外走。
端木岐冷眼看她的背影,待到她走出去了之後,長城才迫不及待道:“少主,她——”
他是懷疑端木岐終於公然和岳氏攤牌了。
端木岐冷厲的一記眼波橫過去,“怎麼,你也要同我說教?”
長城一驚,趕緊跪下去,“少主,長城跟了您多年,自始至終都只認您這一個主子的,您要做的事,就是長城要做的,至於旁人的生死,或是什麼帝國大業——長城不懂,也不想去懂!”
所謂的人心,就是這樣。
一些從一開始就灌輸到腦子裡的信念也敵不過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主僕情分,雖然——
端木岐一直都承認,他不是個平易見人的好主子。
他笑了笑,面上很快又恢復了那種不甚在意的模樣,“我要的東西拿到了嗎?”
“是的!”長城趕緊把袖子裡揣着的一本冊子遞過去。
端木岐取了那冊子,坐回案後翻看,不想剛剛翻了兩頁,長城幾經隱忍之後還是忍不住的開口道;“少主,還有一件事——”
端木岐的目光落在那冊子上,在飛快的瀏覽明顯是心無旁騖。
長城幾乎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遲疑着再次說道:“屬下剛得了消息,是和四小姐有關的——”
端木岐手下翻書的動作終於有了瞬間的停滯,片刻之後,他繼續。
長城知道他聽到了,就又硬着頭皮道:“四小姐在街上和咱們分手之後沒有回府,她——她直接去了太子府。”
這一次,端木岐居然一點也沒反應。
長城等了片刻,就又還是繼續說道:“不過她就只進去了一小會兒就出來了,出來之後就又出城去了。”
宋楚兮去找殷紹,爲的——
不會有第二件事了。
長城有些提心吊膽,說完之後,就一直拿眼角的餘光不住的去偷瞄端木岐的反應。
只是很意外的,端木岐居然我行我素,只自顧翻看那本廖家的家譜。
其實他只是要確認一件事,所以目標明確,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後就將冊子扔回了桌子上
“少主——”長城久等不見他再開口說話,心裡就更是七上八下的。
“做什麼?”端木岐問道。
他閉了眼睛在養神,語氣卻很冷,這已經說明他心情差到了極致。
“四小姐去找太子,八成是爲了太后娘娘的事,屬下是怕——”長城道,幾乎屏住了呼吸。
回程的路上明明還好好的,可是才一分手,宋楚兮就馬上去背後捅刀子了,這件事,足夠端木岐氣的了。
“除了宋久,她找殷紹還能有別的事嗎?”端木岐冷冷說道。
“那您——”
“你覺得我該怎樣?”端木岐反問。
長城語塞。
⊙ ttκΛ n⊙ c o 端木岐就又自嘲的勾了勾脣角,“比起你來,那丫頭對我還算磊落的多了,雖然明白我一定會知道,她還是毫不避諱的去見了殷紹,可是你——卻不敢說實話。”
對於宋楚兮的所作所爲,他似乎是該憤怒的,而事實上他不僅憤怒,更加的失望,只是——
再氣氛,也到底沒資格指責她什麼。
因爲——
bsp;他做的事情,也沒有全都跟她坦白,向她報備。
大家彼此彼此罷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端木岐再也無心去理會桌上那些密報,只仰面看着房樑靜靜的發呆。
城外,十里坡。
宋楚兮和龐生相對而立。
“就衝你背地裡給的推手,我今天就該殺了你!”宋楚兮道,也是半分都不容情的。
雖然龐生是爲了替龐景復仇,情有可原,可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
龐生看到的就只是自己的弟弟被人
的弟弟被人坑害,死於非命,而她在乎的卻只是素嵐曾經險些被龐生推入鬼門關的兇險。
龐生冷哼一聲,並不再試圖狡辯。
宋楚兮是什麼人,他很清楚,這女子看着年紀不大,實則心狠手辣,心機無雙,他從來就不敢酗。
龐生本來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想宋楚兮卻突然甩袖就走,“你走吧!”
龐生一愣,難以置信的睜開眼睛,“你不殺我?”
宋楚兮往前走了兩步才又重新回頭看過來,冷冷道:“你的這條命,是廖家還給龐景的,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廖家還給龐景的?這本來就是廖家和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
龐生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心裡一直被他忽略的那個問題才又突然冒了出來。
是了,因爲從他掌握的消息上來推論,宋楚兮和所謂的顏玥之間就只是彼此間互相送了個人情罷了,本來宋楚兮會不顧一切的從殷紹的手裡搶走了那個女人就不合情理,但因爲無跡可尋,他便也就沒有深究,只當成是宋楚兮要還她之前的人情。
而如今再回頭想想卻不難發現——
在這件事上,宋楚兮的確是做的太過了。
現在她以廖家人的立場自居?難道她會和廖家有什麼牽連嗎?
龐生百思不解,越想越是覺得離譜,認不出就撲哧一聲給笑了出來,質問道:“你和廖家,是什麼關係?”
當初龐景去信與他說,只說是自己和廖家小姐相戀,並且要帶着對方私奔。
後來龐景真的帶着廖家小姐走了,所以龐生就一直以爲是廖家的人瞞天過海,找了別的女子代嫁。
乃至於後來他知道廖家小姐拋棄了龐景,以顏玥的身份進了東宮,也都以爲她是因爲廖夫人的死而對殷紹懷恨,是爲了報復,才隱姓埋名的混入了東宮。
哪怕是到了今時今日,在龐生的心裡也一直都堅信——
顏玥,就是廖家小姐廖容紗。
可是現在,宋楚兮卻以廖家人的立場,這樣不客氣的與他對話?
宋楚兮是南塘宋氏的家主,這個身份絕對不會有問題,否則的話,不管是南塘宋氏的人還是朝廷的人,早就有人扒出來了。
可是她和廖家到底有什麼關係?
龐生的腦子裡,突然就混亂了起來。
“這不關你的事!不想死的,以後就自求多福,不要犯到我的手裡來!”宋楚兮卻沒給他仔細思考的時間,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警告道:“這裡我勸你也不要再來,更不要輕舉妄動。你的真實出身,殷紹應該是不知道的吧?包括龐景和廖家小姐之間的關係——如果你不想讓龐景死無葬身之地,日後魂魄無依,那就不要再往這裡跑了。”
殷紹對他們廖家的人有一種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的執念,素嵐是他的侍妾,只憑這一點,他就絕對不會容忍素嵐以前是嫁過人的這樣的事實。
屆時——
她必是不會叫龐景和素嵐時候安生的,掘了他們的憤怒,挫骨揚灰都有可能。
宋楚兮這絕不是危言聳聽,以龐生對殷紹的瞭解,自然知道。
他又打了個寒戰,但是腦中思緒翻卷,滿腦子都在思索宋楚兮和廖家之間可能會有的關係。
而宋楚兮撂下那一句話之後就真的再不逗留,直接穩步離開了。
“小姐——”嚴華趕緊帶人迎接上來,“這裡——”
他還是不放心龐景。
“不用管他。”宋楚兮道。
她能夠理解龐生心裡對素嵐的恨,在這男人看來,應該是讓素嵐葬在龐景的旁邊都是對龐景的一種侮辱和踐踏。
但是宋楚兮更肯定的是——
龐生不敢和她對着幹。
她都已經明白警告過了,龐生如果再敢動這裡,那後果便不是他能承擔的了,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能不管龐景在九泉之下的亡靈。
“那——我們現在回城嗎?”嚴華又再問道,看了眼天色,神情憂慮,“這個時候,城門都關了。”
“回吧。”宋楚兮道,腳下不停,“這天氣不好,又是晚上,我們走慢點,也等不了多少天就亮了。”
嚴華點頭,剛要吩咐下面的人去牽馬,宋楚兮不經意的一擡頭,卻見正前方的山坡上大氅獵獵飛揚,站着一個人。
宋楚兮的眉頭下意識
識的擰起。
嚴華更是神情緊張,側目去看她。
宋楚兮的腳步頓住,想了下道:“算了,晚上趕路也不方便,就在這裡緩一緩,等天亮了再回吧。”
對面那人似是完全瞭解她心裡的想法,並沒有朝這邊來,而是腳下轉了個方向,走向了那兩間破敗的屋子。
宋楚兮也沒遲疑,舉步也跟過去,推門進去的時候,端木岐正裹着一件厚重的大氅站在那張落滿灰塵的破爛桌子前面,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去點桌上一盞同樣落滿灰塵的舊油燈。
那油燈裡面的燈油還有半罐,但是因爲經年不用,點燃了之後就散發出一種十分刺鼻難聞的氣味。
端木岐嫌棄的將眉頭擰的死緊,到底還是將就了。
宋楚兮走過去,率先開口道:“你怎麼來了?”
她知道端木岐一定會派人盯她的梢的,這是個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她連質問也沒有。
。
“知道你今晚鐵定回不去了,想着你在這荒山上必定無聊,就過來陪你了。”端木岐隨口道,語氣半真半假,將那火摺子又揣回了懷裡。
宋楚兮也不從他的話裡挑毛病。
她知道,他既然能在這裡找到她,那就自然也知道她去太子府見過殷紹的事情。
她抿了脣角不說話,微微垂了眼睛。
端木岐盯着她,等了她許久,最終也還是失望。
不得已,他便自己深吸一口氣,主動問道:“在我和宋久之間,你到底還是選擇了她的,是嗎?”
他說過好多次了,不讓她管宋太后的事,軟的硬的,各種方法都用過了,可她就是一意孤行的不肯答應。
宋楚兮知道她這樣出爾反爾不對,脣角僵硬的扯了一下,卻並沒有迴避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沒有放棄你!我只是在端木家和姑母之間重新做了選擇,現在我就只想保她的命,只要你別再逼她也別再逼我,我是不會擋你的路的。”
她看着他的目光誠懇。
而這種真實,是端木岐和她之間相處多年卻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她在他面前,總是習慣了謊話連篇,逢場作戲,讓他從來都會忽略她也會是個有真心和情感的人。
這是第一次,她卸下了所有的武裝和防備,用這樣真實的一面來面對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
她明明還是強硬和專橫的,可是這一刻,端木岐的心中卻有種明顯酸澀的暖意流淌,忽而就感覺到了她近乎絕望的心思。
看來——
廖素嵐的死對她造成的打擊遠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還要大。
“你不是自己親自去見過她了嗎?這件事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操縱權已經不在我手裡了。”端木岐看着她,眼底總是肆意風流的笑容隱退,也迴歸到了最真實的一面,“你抽身而退不好嗎?既然你執意要留着過去的牽掛和仇恨,那就果決乾脆一點,和現在宋家的人都劃清了界限,這樣不好嗎?”
“可是——”宋楚兮看着他,突然轉身,遊魂一樣慢慢的走到窗戶前面,看着外面寒風凜冽的夜色道:“我有一點不敢想象,如果我有一天,我身上所有的弱點和把柄都被人強行除去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說着,便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有關我的過去和生平,你應該都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曾經有好些的時候,我都只當自己只是一件殺人利器,從來不去想將來會怎樣。那樣的日子,曾經我還可以短暫的走出來了,可是這一次,我怕我一旦陷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茹毛飲血,嗜殺成性?
上過戰場的人,哪一個都是腥風血雨裡拼殺出來的,這樣的事,發生在其他任何一人鐵血男兒的身上,都不值得大驚小怪,可是——
她不一樣。
自從知道她是廖容紗之後,端木岐的確是已經命人事無鉅細將她生平的一切資料都蒐集到手了。
她十四歲接受皇命,頂替了廖弈城之名去了北川軍中歷練,那對一個養尊處優的少年來說都是一項巨大的挑戰,何況她只不過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當年北川戰場上的戰況慘烈,關外民族意圖入侵中土,從貧瘠的土地上遷徙出來,所以傾盡闔族之力,發動了那一場戰爭。
她去了北川,殷湛那人又不近人情,根本就沒給他任何特殊待遇,直接就帶着她上了戰場,端木岐是到了現在都很難現象,她居然就在那樣殘酷的殺戮環境之下存活了下來。
惡劣的環境,無止境的戰爭和廝殺,傳聞中的那個少年,凌厲霸道,殺人如麻。只去了軍中短短几個月,他就能替殷湛坐鎮軍中,掩護他偷襲敵營後方,在殷湛孤身入虎穴與敵將談判被困的時候,襲營相救,兩個人裡應外合,血洗了敵人的整個帥帳,又九死一生的衝殺出來。
那兩人,當時有人說他們是年少輕狂,無所畏懼,但是那樣的瘋狂之舉,卻又分明是兩個不怕死的瘋子。
不!也許他們不是不怕死,而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條路可以走。
先帝死後,殷湛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皇帝對他的生死半分也不在意,而那時候的廖容紗——
也是同樣的處境。
如果他們保不住北川戰
地的勝利和榮耀,那便只能把自己的屍骨葬於那片冰川之下,再無退路可走。
不是他們孤勇,而是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爲了在那些輕視他們生死的人面前狠狠得出一口氣。
而後來,她假死脫身,轉而以廖容紗之名嫁給了殷紹。
那個時候,殷紹和殷樑之間的較量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放下屠刀的她,卻未改那種嗜血殺人的本性。那三年,殷紹的後院裡,各王府之中又有多少陰謀詭計的殺人伎倆?甚至於後宮中的爭端都少不了她的推手。
那個女人,無論是明刀明槍的上戰場,還是隱藏在背後用陰謀暗箭傷人,她都把握的遊刃有餘。
在她的手下到底死了多少人?誰都數不清。
那是一段黑歷史,一段讓端木岐仔細了結之後都很難將那女人和眼前的這個少女聯繫到一起去的黑歷史。
雖然宋楚兮也心狠手辣,雖然他也明知道她和廖容紗就是同一個人,可是想想她做過的那些事,還是覺得恍然
是覺得恍然如夢,很難能將兩個人合二爲一。
她說那個時候她是個沒有退路也可以弱點的瘋子。
是真的,人只有在逼迫到無路可走的時候纔是最無所畏懼的。
曾經,爲了保全廖素嵐,她會一再的讓步,現在廖素嵐死了,作爲廖容紗,她的身上已經再沒有任何的弱點存在。
宋太后,是現在她唯一還願意爲之再做一次的妥協的對象了。
一個人,當她走到這一步,需要強拉硬拽一個陌生人來維持她心裡僅存的一點人性和柔軟的地步了——
那後面將會發生的事,端木岐也覺得是他不願意承擔和麪對的。
可是眼前的局面,一觸即發。
“我們說點別的吧。”端木岐岔開了話題,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那邊的山坡上,龐生也還沒有離開,靜默不動的立在風中,像是一座被凍住了的豐碑。
端木岐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玩味着抿抿脣,“那人是殷紹府裡的一個門客,我記得他聽該是姓龐的吧。”
龐生和龐景,龐景和素嵐……
所有的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了,其實有很多的所謂秘密就都已經不可能稱之爲秘密了。
宋楚兮循着他目光看過去,脣角彎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點頭道:“是啊!他叫龐生,素嵐旁邊的墳墓裡埋着的人叫龐景,他們——是一雙兄弟。”
對這個龐生的來歷,端木岐明顯是興趣不大。
他從遠處收回了目光,只還好整以暇的看着身邊宋楚兮的側臉。
“你應該已經查過廖家的家譜了吧?沒有錯,素嵐——是我妹妹!”宋楚兮卻沒有回頭,脣邊蔓延的笑容越發苦澀的繼續平靜的陳述,“她和我一母所出,她是我一奶同胞的親妹妹。”
“果然……”端木岐沉吟,隱隱的倒抽一口涼氣。
其實他本來還是懷疑廖夫人當初生下的就是兩個女兒,然後將其中一個做兒子來養的,可是聽宋楚兮透露了廖素嵐的名字之後又覺得不對勁,乾脆就去翻了廖家的家譜,然後——
就發現了一個被許多人都忽略掉的根本就不能算做是秘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