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書房。
馮玉河送走了劉皇后之後就又趕回來覆命,彼時殷紹還一直坐在那裡喝茶。
“殿下——”
“母后已經回宮去了?”殷紹淡淡的擡眸看他一眼。
“是!皇后娘娘已經回去了,不過瞧着精神不是很好。”馮玉河道,面有憂色,“皇上會不會懷疑什麼?”
“沒事!母后在宮中多年,這麼一點小事,她穩定住的。”殷紹說道。
馮玉河就沒再多言,片刻之後,轉移了話題道:“殿下,懷王和宣王殿下他們也都回去了,懷王那裡必定以爲是抓住了殿下的又一個把柄,一定會去皇上那裡——”
“他不過就是找幾個御史寫一下彈劾的奏本罷了,沒事。”殷紹道,脣角彎起諷刺的冷笑。
只要他保安意茹一日,皇帝就會覺得他還是規矩本分的,所以殷樑那裡,不管怎麼折騰,皇帝至多也只是罵一罵他,並不會真的威脅到他的東宮儲位。
馮玉河見他這般神情,就知道事情還沒有完,只安靜的等着。
過了一會兒,殷紹又喝了口茶,方纔擡頭看向了他道:“有關瑾妃的死因,想辦法再去查一查。”
“屬下一早就安排下去了,下頭的人一直在抓緊查證,不過殿下,既然是元貴妃和懷王有意要分化您和辰王坐下的,想來也不會留下任何的把柄等着給我們抓了。”馮玉河說道,頓了一下,便有些欷歔,“從這次的事情上來看,辰王分明就是已經倒向了懷王那邊了,殿下就這麼放任嗎?”
“誰說那件事就一定是老三做的?”殷紹冷笑,卻是不以爲然。
馮玉河一愣,不解的擡頭看他。
殷紹站起身來,走到旁邊的多寶格前面,手指輕輕彈了下襬在上面的一個古董花瓶,花瓶中空,發出清越的響聲。
“老四有勇無謀,有他在手裡,的確是一枚最好用的棋子,現在他倒戈,收益最大的也的確是老三,從這樣一點上來看,瑾妃的事,十成十就該是老三做的了。”殷紹說道,話到一半,卻是話音一轉,“可是——就算老三有元貴妃在宮裡和他裡應外合,他有這個本事,這件事——也絕對不可能是他做的,他——沒這個膽子。”
馮玉河聽的越發糊塗。
殷紹卻是擰眉深思,徐徐說道:“這些年,由於父皇的故意放縱,他的地位穩固,他們母子,在朝中和後宮培植出來的勢力幾乎可以和本宮抗衡了,但是老三心裡很清楚,這裡面靠着的全部都是父皇的恩寵,老四是爲我所用不假,但他卻還沒重要到能叫老三冒着吵架滅族的死罪,冒險進宮去殺人的地步。說白了,本宮身邊沒了老四,無非就是以後行事不太方便了,可是在宮中謀殺荒廢,這個罪名——一旦坐實,老三他們母子就絕無翻身的可能了。老三也算老謀深算了,他做事,向來都力求穩妥,這件事,應該不可能是出自他手的。”
“這樣以來,還能有誰?那瑾妃娘娘總不會真是自裁的吧?”馮玉河道,越發的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加你去查。既然是深入宮中殺人,就不可能任何的跡象也不露。”殷紹道。
可是對這件事的始末,他自己本身也是極度困惑的。
因爲除了殷樑母子,他着實也想不多現如今的天京之內,皇城之中,到底是誰有能力又有理由來做這件事了。
百思不解之下,殷紹便就只覺得煩躁。
馮玉河知道,在這件事上,殷紹雖然不說,但心裡肯定窩着一口氣,於是就道:“殿下,還有彭澤那邊,彭澤太子好像也被懷王籠絡了。彭澤雖然無權干涉我國中朝政,但他二人交好的話,對咱們而言,多少也是個威脅。”
“交好?”殷紹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忽而正色道:“之前從城西驛館傳回來的消息確認屬實了嗎?”
他指的,是即墨勳和文馨公主之間的事。
“是的。”馮玉河道,提起此事,便是欷歔着垂下了眼睛,雙手攏在了袖子裡。
“那正好。”殷紹道:“老三不是以爲拉攏了老四就斷了本宮的一條臂膀嗎?橫豎是機會得當,本宮直接換一條就是。”
馮玉河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殿下您是說——”
靖王殷淮!
“上元節已過,即墨勳也該趁早打發他滾回彭澤去了。”殷紹道,垂眸撫過袖口上繡着的金線,“回頭你遞本宮的兩道口諭出去,我府裡出了事,老三勢必要指使他那一派的御史彈劾,告訴楊閣老,此事不必理會,也無須在朝堂上去和他們爭辯,他們要潑多少髒水下來都隨他們去;然後才傳令欽天監,讓虞安和在近期的日子裡給挑出三五個黃道吉日,呈送父皇面前,再讓禮部打打邊鼓,趕緊把和彭澤聯姻的事情定下來;還有——你親自走一趟應國侯府……”
馮玉河上前,附耳過來,殷紹交代了他幾句話,他都一一謹慎的應了。
“屬下明白,會照殿下的吩咐,安排下去的。”馮玉河道,臨轉身前,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殿下,馬太醫還在府上,顏承微和小殿下那裡,您要不要去看看?”
殷紹這纔想起了這一茬來,回頭看他一眼,“顏氏醒了?”
“還沒。”馮玉河搖頭,“不過太醫說了,應該可以救的回來的,只是這血脈淤塞之症不比別的,需要慢慢疏通,一時半刻的,恐怕難以痊癒。”
“顏氏醒了,你記得過來知會本宮一聲。”殷紹道。
“那麼小殿下那裡——顏承微這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要照顧小殿下恐怕也是有心無力。”馮玉河試探着說道。
殷紹的府裡,當然還有其他人可以幫忙照料殷桀的,只是殷紹隨便不肯答應而已。
“送他去安氏那裡吧。”殷紹突然說道。
馮玉河大爲意外,眼睛瞬時瞪得老大,過了一會兒纔打了個寒戰,“殿下要將小殿下交給安良娣?”
“怎麼?”殷紹擡眸,不冷不熱的看他一眼。
觸及他眼底冰冷的眸光,馮玉河的心口一緊,趕忙垂下頭去,“是,屬下這就傳話下去。”
漓雨軒。
殷桀白天要進宮去書房讀書,所以馮玉河出府之前,就先過來把殷紹的原話轉達給了安意茹知道。
安意茹本來還因爲宋楚兮說過的話,心裡惶恐不安,勉強撐着送走了馮玉河之後,卻竟然就是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娘娘,娘娘您還好嗎?”秋心趕緊過去扶她。
安意茹面上神情惶恐的被她拉到美人榻上坐下,抖着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顫抖道:“那個丫頭的話都是真的,她說的都是真的,殿下——殿下她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秋心聽的雲裡霧裡,只不解的看着她,“娘娘您是不是昨夜沒睡好,說胡話了?奴婢扶您先去睡會兒吧。橫豎小殿下進宮去了,要傍晚纔回,您那會兒再搬過去也來得及。”
“秋心!”安意茹坐在榻上沒動,更加用力的抓着她的胳膊,惶恐道:“殿下他全都知道了,他——他知道是我對顏氏下的手了。”
秋心聽了這話,也是驚的臉色一白,訝然道:“娘娘怎麼這樣說?您是不是多想了?現在太子妃入獄,顏氏又病了,自顧不暇,殿下信不過別人才讓您去照顧小殿下的,這兒也在情理之中啊。”
“他就是知道了。”安意茹卻是狂躁的大聲打斷她的話。
她站起來,不安的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惶惶不安道:“顏氏病着,我現在這又何嘗不是在養病的?他卻故意要讓我搬過去照料那孩子?他這分明就是在告訴我,他什麼都知道,他這是在故意的敲打我,給我示警的。宋楚兮那死丫頭說的沒錯,他是真的知道了,他知道我毒殺顏氏的目的就是爲了那個孩子,所以——所以他纔要將那孩子交到我的手上,他就是要警告我的,他——”
以前,殷紹可從來沒做過這樣打她臉的事的。
秋心聽的膽戰心驚,但是勉強的定了定神,還是不以爲然道:“娘娘,就算殿下真的察覺了什麼,他這也未必就是責怪娘娘的意思吧?如果殿下他是真的惱了您的,還會把小殿下交給您?照奴婢看,殿下他這分明也是爲了成全娘娘呢,娘娘您先往好處想想。”
“你不瞭解他,他這就是惱了我了。”安意茹使勁的搖頭,面色越發顯得蒼白而沒有血色。
她頹然跌坐回了榻上,左思右想,最後卻又突兀的站起來,咬牙道:“殿下在府裡吧?你扶我去書房找他,我——我得當面向他請罪去。”
秋心皺眉,“娘娘,是您多想了吧?”
殷紹都沒追究什麼,這就去不打自招的請罪?這不是傻透了嗎?
“你囉嗦什麼?”安意茹大聲斥責。
秋意被她吼的一個哆嗦,張了張嘴,卻沒敢再多說一句,只能找來大氅給她裹了,扶着她出了門。
主僕兩個去到殷紹的書房時,卻被告知殷紹進宮去了。
“娘娘,殿下不在,您的身子又不好,不如咱們先回吧。”秋心道,小心翼翼去看安意茹的臉色。
這大正月的,還是天寒地凍,安意茹自然也是心裡發憷,可是現在她滿心的惶恐,並不敢懈怠,咬咬牙還是屈膝跪了下去,“我就在這裡等着吧。”
殷紹的性格她太清楚了,有些事,他雖然不予點破,但是都會記在心裡。這一次,他雖然是不惜拿下了廖倩華以遮掩她做下的醜事,可是心裡必定是惱怒至極的。他越是不說,就說明他心裡的怒氣越重,安意茹明白,她如果不主動坦白此事,跟他求情告饒的話,這件事就會橫亙在那男人的心裡,長此以往,他待她,將再不會是如從前那般了。
秋心一心的就只擔心她的身體,想要勸她起身,但見她面上神情堅定,猶豫之下,終是什麼也沒說,只得也屈膝跪在了她身後。
城西驛館。
宋楚兮一行回去之後,因爲折騰了一夜沒睡,便就都沒什麼精神,匆匆用了幾口飯,就各自回房睡了。
這一覺,她一直睡到午後才醒,不想睜開眼卻又意外得了個新的談資。
“聽說昨兒個晚上,淮南郡主懸樑自盡了。”舜瑜和舜瑛從外面捧了溫水進來伺候她洗漱。
因爲心裡一直惦記着顏玥的事,宋楚兮這一上午的睡夢中就不很安穩,這會兒很是反應了一會兒還有些迷茫,“淮南郡主?”
“小姐忘了?就是南康公主府的那位,除夕國宴上,皇上想要指婚給咱們少主的那位。”舜瑜提醒道。
宋楚兮翻身下地,摸索到了鞋子穿上,想了想,腦子裡這才清楚起來,擰眉道:“她?好端端的,這又是怎麼了?”
不用說也知道,十有還是得要跟那次指婚的事情扯上關係的。
“具體的不知道了,不過外面盛傳,都說是因爲昨夜在御景園那邊受了刺激。”舜瑜道,提起來也有些發燥和不耐煩,“好像是聽了一些人背後的閒話和奚落,所以就一時想不開了。”
“外面盛傳?”宋楚兮對此事的起因並不感興趣,只准確捕捉到了重點。
她擡眸,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是啊,整個上午,京城裡都傳遍了。那件事,本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卻又被人翻出來大肆議論了,都說是因爲當初少主當殿拒婚,這淮南郡主受了刺激纔會——”舜瑜說着,也是一肚子的火氣,“那位郡主也是的,這麼點事情,怎麼就要尋死覓活了?”
舜瑛一直沒說話,這時便隱晦的嘆了口氣。
事關一個女子的名聲,這可不是什麼小事。這世上又能有幾個她們家小姐這樣心志堅定的女子,將外界的議論刻薄完全不當回事?
攤上這種事,恐怕十個有幾個女人都會和淮南郡主一樣,要承受不住的。
宋楚兮對這件事本身沒什麼感覺,此時便是勾脣冷笑道:“消息是從哪裡散出來的?”
“可不就是南康公主府裡嘛。”舜瑜脫口道,話一出口,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小姐您是說——”
“南康公主寡居多年,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即使淮南郡主真的因爲受不了世人的議論而尋死,她恐怕是封鎖消息都來不及,你確定這些消息真的是從她的府邸裡散出來的?”宋楚兮道,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兩個丫頭一眼,“因爲此事傳出,就只會是將此事再無限度的渲染擴大,更是將那淮南郡主往絕路上逼的。”
淮南郡主不禁事,這件事,南康公主就只會替她遮掩,絕對不會讓事態擴大,讓女兒進一步成爲街頭巷尾,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的。
“是有人惡意散播了消息出來?”兩個丫頭對望一眼,俱都訝異。
“不止是而已散播了消息出來,恐怕昨夜在御景園裡,淮南郡主聽到的那些議論聲也都是有人刻意爲之的。”宋楚兮洗了手,從盆架那邊走回來,舜瑜趕緊遞了乾淨的帕子給她。
宋楚兮擦了手,坐到桌旁,提了筷子用膳,一邊說道:“替我遞一封帖子去安壽公主府,下午我出去一趟,就約在——驛館前面那條街上有個茶樓是吧?就在那裡吧。”
“安壽公主?”她這一提,兩個丫頭纔想起來,之前宋楚芳的壽宴上,這位公主就已經上躥下跳的不安分了。
“小姐,您是懷疑此事和這位安壽公主有關嗎?”舜瑜道,思忖着,頻頻吸氣,“可是她爲什麼?小姐這是頭次進京,和她之間又沒什麼交集的。”
“是啊,她這是爲什麼呢?”宋楚兮莞爾,卻明顯是故意賣了個關子。
舜瑜是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旁邊忙着給她佈菜的舜瑛心裡卻已經有數,只埋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就算小姐要見她,她也未必就會出來吧?”
“她既然有膽子跟我玩手段,現在——就凡事都由不得她了。”宋楚兮冷冷說道。
安壽公主府。
午後,安壽公主小睡剛醒,一邊由心腹丫頭俯視着重新梳洗,一面詢問外面的情況。
“消息已經傳開了,南康公主府上暫時還大門緊閉,沒什麼消息。不過南康公主愛女如命,鬧了這樣的醜事出來,淮南郡主的名聲徹底保不住了,她盛怒之下,就只能是求到皇上那裡去了。”婢女惜雪說道:“那邊奴婢派人盯着了,一旦她進宮請命,咱們這邊馬上就能得到消息。”
“嗯!”安壽公主懶散的應了聲,“說起來,淮南那丫頭還真是沒用,之前國宴上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本宮又特意的點撥,本以爲她是該直接對宋家那個丫頭出手了,沒想到她居然連那麼一丁點兒的火氣也沒有,就生生的給忍了下來。好在是南康姑母強勢,這一回總會去幫她出頭的。”
“可是——南康公主也精明着呢,她真的會對宋四小姐出手嗎?”惜雪並不十分樂觀,取了個小瓷瓶,往那水盆裡滴了兩滴玫瑰汁子。
“爲了她那寶貝女兒,父皇那裡要忌憚重華宮裡的那位,肯定不能答應她的請求,到時候她走投無路,就必定要對那丫頭出手了。因爲,只有那丫頭死了,父皇再行指婚的時候,端木家主纔沒了推脫的藉口。而且姑母也很清楚,父皇並不看好南塘那兩大世家之間的聯姻,就算她真把那丫頭怎麼樣了,父皇肯定也會袒護,她何樂不爲呢?”安壽公主面上帶着勢在必得的冷笑,完全一副等看好戲的姿態。
惜雪伺候她淨手之後,又遞了溼帕子給她擦臉,主僕兩個正說着話呢,外面就有婢女敲門,“公主?您睡醒了嗎?門房有拜帖送到。”
“拜帖?”安壽公主微愣。
誰家送拜帖會在下午?又不會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
惜雪轉身去開門,放了那丫頭進來。
“門房的人剛送來的。”那丫頭垂眸斂目的快步走進來,雙手將帖子送上。
安壽公主擦了手,狐疑的接過去看了眼,不由的勃然變色。
惜雪不解,卻又不識字,只能湊過去問道:“公主,您怎麼了?這是誰家的帖子?”
安壽公主冷着臉,啪的一聲合上帖子,將那帖子拍在了手邊的小几上,沉着臉道:“是宋家的那個丫頭,她約本宮去浮雲樓喝茶。”
“啊?”惜雪一驚,“她怎麼會送帖子來?公主和她之間又沒什麼來往。”
明面上雖然沒有來往,但只衝她背地裡做的事情,宋楚兮和她之間可算是苦大仇深了。
安壽公主的手掌壓在那封拜帖上,陰沉着臉,半晌沒吭聲。
惜雪想了又想,不禁的就慌亂起來,“公主,難不成是被她察覺到了什麼?還是良嬪那裡——”
可是宋楚兮和良嬪並沒有私底下說接觸啊。
惜雪幹吞了兩口唾沫,緊張不已的盯着自己的主子。
安壽公主心中飛快的計較片刻,便將那帖子遠遠一甩,繼續從水盆撿起帕子就要洗臉,“本宮沒空,不用理她。”
“可是——”那婢女卻是爲難的站着沒動,拿眼角的餘光偷偷擡眸看了她一眼,“門房那邊說,來送信的人讓轉告公主,說——說是良嬪娘娘這一死,她正月裡無處可去,最近實在清閒,如果——如果公主不得空赴約的,她——她就要去南康公主殿下那裡坐坐了。”
這丫頭只是安壽公主院子裡的二等丫頭,並不知道安壽公主做的事情,只是儘量回憶着,將來人的原話轉述了。
安壽公主本還怡然自得,聞言便是一陣驚慌,手下亂了分寸,倉促間就把水盆撞翻在地。
銅盆落地,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呀,公主的衣裳——”惜雪匆忙的要去拍打她裙裾上的水漬,安壽公主卻是顧不得的趕緊衝過去,揪着那婢女的衣領道:“你說什麼?再給我重複一遍。”
那丫頭一五一十的將原話又轉述了一遍。
安壽公主便就聽的心驚不已,恍恍惚惚的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不過幾句話而已,她何至於這樣?那丫頭不解,只擰眉盯着她瞧。
惜雪見狀,就冷聲斥道:“還不出去?”
“是!”那丫頭嚇了一跳,趕緊轉身退了出去,惜雪這才走到安壽公主身邊道:“公主,聽這話,那位宋四小姐她好像已經知道了——”
又是良嬪,又是南康公主的,宋楚兮她必然就是知道了的。
安壽公主用力掐着掌心面前自己冷靜,然後冷冷道:“她知道了又怎樣?證據呢?口說無憑,她還能吃了本宮不成?”
“那——”惜雪瞧着她的臉色,遲疑道:“公主要去見她嗎?”
雖然她確定宋楚兮的手裡沒有證據,但如果真要讓她去和南康公主胡說些什麼,也難保南康公主就不會起疑,畢竟——
她和宋楚兮無冤無仇,如不是有跡可循,宋楚兮爲什麼要平白冤枉她?
心裡飛快的權衡了一遍,安壽公主就飛快的拿了注意,咬牙道:“叫人進來給我梳妝,我就去見她一面好了,看看她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是!”惜雪答應了,叫了人進來給她整理梳妝,又找了衣裳給她更換,匆匆準備妥當了,就安排了車駕,直接去了浮雲樓。
安壽公主多少是有點心虛的,故而出門的時候就儘量低調,馬車也沒用她平時進宮或是出門應酬時候用的那一輛,而是換了另外一輛看上去不怎麼起眼的。
宋楚兮來的更早了她一步,從二樓的窗口看到她下車,便就微微一笑,合上窗子,退回裡面的桌旁喝茶。
安壽公主從樓下上來,聽夥計的指引,徑自推開了這雅間的房門。
那屋子裡茶香嫋嫋,卻只是宋楚兮一人獨坐,她身邊丫鬟都不在。
安壽公主只以爲她是處事謹慎,神色厭惡的看她一眼,就也示意惜雪留在外面,自己舉步走了進來,高揚着頭顱,傲慢道:“你約見本宮來此見面,是有什麼話說?”
“我約見公主在這裡見面,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公主居然鬼鬼祟祟的,連自己的車駕都不敢用?”宋楚兮笑道,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她這見面就說話帶刺的,安壽公主始料未及,不免被她噎了一下,臉色瞬間就變得很難堪,咬牙道:“本宮沒空和你耍嘴皮子,我和你素無交集,本來你的帖子,我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只是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這才——”
“我和公主殿下,自然是毫無交集的,只是你給我姑母的這個面子,爲免太大了些。”宋楚兮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她一直沒有正眼去看安壽公主,只垂眸盯着那套精緻的茶具打量,一面道:“如果我不搬出了南康公主來,今天你也未必就肯過來見我,不是嗎?不過今天你既然肯來,就還算你聰明,你當是知道,這一次我已經給足了你的臉面了,否則——”
宋楚兮漫不經心的說着,終於緩緩擡眸看了安壽公主一眼。
她的脣角勾起了一個弧度,那一個笑容,看上去明豔,卻分明又分明透出幾分邪佞,紅脣微啓,字字輕緩,“如果我直接以我家大哥宋承澤的名義遞了帖子上門,難道也請不動公主殿下嗎?”
她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桌上爐子上的水剛好燒開,咕咕作響,幾乎要把她這聲音用水汽淹沒了。
這屋子裡沒有第三個人,雖然明知道消息不會外露,安壽公主也是驚慌失措,匆忙的四下裡張望着跳了起來。
她的神色惶恐,戒備不已的盯着宋楚兮,雖然竭力的想要維持冷靜,可是開口的話還有些惱羞成怒,“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東西?宋楚兮,本宮念你年紀小,今天就不追究你的狂言妄語了,你——”
“那我還要謝謝公主殿下了不成?”宋楚兮盈盈一笑打斷她的話,隨後緊跟着就是話鋒一轉,臉色突然變冷,緊跟着就拍案而起,隔着桌子盯着她道:“可是安壽公主你算的上年紀一大把了吧?你做的事,我可不能隨隨便便就當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今天你索性就給把話都說明白了,初八那天,你和良嬪關起門來都合謀說了些什麼事?你以爲她死了就是死無對證了?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拉着你進宮面聖?”
她的話,咄咄逼人,語氣犀利。
安壽公主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便是咬着牙道:“你自己也說是死無對證了,你真有本事,也犯不着想盡辦法把本宮約到這裡見面了,有本事你就直接進宮去面見父皇好了,看他是相信你的信口雌黃,還是相信我。”
她這是料準了宋楚兮拿不出真憑實據來,本來她做事的時候就很謹慎,什麼事都是口頭上的,所謂的口說無憑,隨後就算事情敗露,有人要拉她下水,沒有真憑實據,皇帝爲了皇室顏面,也不會讓人隨隨便便的污衊她。
安壽公主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又恢復了一些底氣,挑釁一樣的衝宋楚兮一揚眉。
宋楚兮平靜的與她對視,瞧見她的神色,非但不顯惱怒,脣角彎起的笑容反而更深的盯着她道:“看來你是背地裡使陰招成了習慣,你不知道但凡殺人,我都會自己親自動手嗎?去皇帝陛下面前告狀?跟你們繞來繞去的打那口水官司?你們願意周旋,我可是嫌麻煩的,我要跟你算賬,自然就直接動手了,還會給你狡辯的機會不成?”
安壽公主的確是不瞭解她的,她自己貴爲皇女,深知所有的殊榮和地位都要靠着皇帝給她,所以皇權至上的觀念根深蒂固。
在安壽公主這樣的人眼裡,宋楚兮想要和她抗衡,就只能是通過皇帝那裡,可是現在細想起來,這個丫頭進京一月,直接或者間接折在她手上的人無數,卻真沒有幾個是循規蹈矩,用皇帝手中的權力扳倒的。
這個丫頭,手底下的陰私手段多得是,實在是叫人防不勝防的。
安壽公主恍然間就意識到了什麼,幹吞了口唾沫,緊張的左右觀望。
宋楚兮見狀,就嘲諷的笑了,“怎麼知道怕了?”
她彎身坐下,又開始氣定神閒的飲茶,“我想弄死你,方法實在太多了,比如——現在隔壁那間屋子裡正坐着什麼人,然後我又大聲把之前的那句話說出來?”
宋楚兮和安壽公主之間,絕對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牽扯,並且在她此次進京之前,和朝中任何一個權貴都無牽連,唯一與她勢不兩立的人,就只有南塘宋家三房的那些人。所以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明確的證據她就能斷定——
安壽公主是宋承澤的人。
安壽公主很清楚她指的是什麼,如果這個丫頭做的絕了,先把她的駙馬請來,藏在隔壁的屋子裡,然後再引誘她說出點什麼來,那麼這一刻就已經天翻地覆了。
不過這會兒還沒人衝進來,安壽公主就知道宋楚兮並沒有這樣做,只是想來還是心中後怕。
宋楚兮也不管她,只就變本加厲的繼續說道:“也許你會狡辯,是口說無憑是嗎?或者我做的再絕一點,直接以公主殿下的名義邀請那位彭澤太子來此一聚?你們二位之間,私情沒有,交情卻是剪不斷了吧?屆時你們雙雙應約前來,雖然你你們彼此雙方都知道自己是在圖謀大事,可是隨後闖進來的人恐怕並不會這麼以爲吧?”
宋楚芳壽宴上的那件事,即墨勳可是丟了大人的,雖然他一直沒有明着找安壽公主算賬,心裡卻肯定要記下一筆。的確,如果宋楚兮要冒用他們雙方的名義,是可以輕而易舉將對方約至此處會面的。
想着宋楚芳栽了跟頭的始末,安壽公主的冷汗已經流了滿臉,傷腿發軟的趕緊伸手撐住了桌子。
宋楚兮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既然知道怕了,那就好好的與我說話。之前的那件事先放放,這筆賬,回頭我自會找該找的人清算,不過你惡意命人散佈了南康公主府裡的消息出去,又是意欲何爲?前車之鑑,我對你的作爲很不放心,總覺得你是針對我的,你就給我句實話吧。”
安壽公主已經被她唬的方寸大亂,喉嚨乾澀。
宋楚兮推了一杯茶水到她的手邊。
安壽公主想都不想的就仰頭灌了下去,然則這邊她都還沒冷靜下來,就已經聽到對面的宋楚兮笑道:“你就不怕我在這差水裡加一點什麼料?”
安壽公主本來就還沒穩住心緒,聞言更是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臉色慘白的擡頭看向了她。
宋楚兮抿着脣角笑的歡暢,擺擺手道:“有話就趕緊說吧,等到真把我的耐性磨光了,我就不跟你鬧着玩了。”
這個丫頭,殺人不見血的手段着實叫人心中生畏。
安壽公主咬緊了牙關,哪怕是雙手撐着桌子也勉強站不起來,只戒備的盯了她半晌,終是被她先嚇破了膽,如實道:“沒有你想的那樣五花八門的理由,只是因爲我看的出來,父皇非常反對你們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聯姻,爲了討他的歡心,我纔想方設法的試圖破壞。之前在良嬪宮裡是爲的這個目的,這一次——也是一樣。南康姑母畢竟是父皇的親妹妹,如果淮南有個閃失,父皇哪怕只是爲了做給天下人看,也要給她這個面子的。”
她是打死也不能當面承認,她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爲了挑唆南康公主對宋楚兮下毒手的。
宋楚兮聽了這話,明知道她是有所保留的,面上卻無半點不悅,反而是悵惘的嘆一口氣道:“我都明着提醒你了,一定要當心隔牆有耳,你怎麼就這麼沒腦子呢?”
安壽公主聞言,腦中嗡的一下,如遭雷擊,然則還不等她反應,就先聽到守在門口的惜雪的一聲尖叫,“南康公主殿下?”
南康公主?她怎麼會在這裡?
安壽公主腦中響起驚雷陣陣,立刻明白過來,她倉促的擡頭朝宋楚兮看過來,身後的房門已經被人一把推開,南康公主帶着幾個身體健碩的嬤嬤不由分說的闖進來。
“南康姑母!”安壽公主倉促回頭。
南康公主已經衝到了眼前,怒不可遏的指着她道:“給本宮把她拉起來。”
兩個嬤嬤上前,輕而易舉的就把腿軟的南康公主架了起來,南康公主是真的氣急了,直接上前,不由分說的就連着甩了她五六個耳光。
惜雪早就被人踩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安壽公主更是無從反抗就被打的眼冒金星,嘴裡一片腥甜。
“姑母,你這是瘋了嗎?聽了這小賤人的幾句閒話——”有生以來頭次遭遇這樣的待遇,她惱羞成怒的扯着嗓子大聲嘶吼,面目猙獰。
“噗!”沒等南康公主說話,宋楚兮已經忍俊不禁的站起來,抖了抖裙子,嘆道:“是啊,剛纔的確是有個賤人親口招認了許多廢話,想來兩位公主殿下還有許多的私房話要說,臣女我就不打擾了,先行告退。”
說完,她便就從容的舉步往外走,行至南康公主身邊的時候,她的步子頓了一下,“公主殿下莫怪,只是您府上發生的事情臣女我不想擔責任,所以才冒昧請了您過來。”
她是不怕與任何人爲敵的,只不過沒必要的敵人還是能少豎一個就是一個了。
南康公主冷着臉,沒說話。
宋楚兮也不在乎,施施然就擡腳走了出去。
等在樓下的兩個丫頭見她下來,趕忙來迎,“小姐——”
身後的雅間裡,再度傳來安壽公主瘋狂又氣惱的叫罵聲,其聲淒厲,震的人頭皮發麻。
舜瑛皺眉看過去,“她們兩人同爲皇室貴女,就算是南康公主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只會找個由頭從輕發落吧?”
橫豎又沒真的死人,淮南郡主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皇帝難道還要昭告天下,這是她皇室出的醜事嗎?
宋楚兮回頭看了眼,緩緩一笑,“就是因爲皇帝不會處置,所以我才讓南康公主親自出手的,打她一頓能解什麼氣?薑還是老的辣,南康公主不會嚥下這口氣的。我們走!”
淮南郡主就是南康公主的眼珠子,安壽公主卻險些要了她的命,南康公主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只是南康公主,從來都那麼循規蹈矩的一個人,爲人又從來慈祥和善,她能做什麼?
這邊宋楚兮事不關己的直接走了,南康公主關起門來,毫不誇張地說直接就將安壽公主打的連她那皇帝老子都不認識了,只後來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還是,滿面的怒氣難消。
“公主,我們要進宮去嗎?”她身邊嬤嬤扶着她上了馬車,小心的問道。
“進宮去告狀?那能有什麼用?”南康公主冷冷說道,忽而又轉身推開了車門,對護送她的一個侍衛道:“讓你做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是!”那侍衛點點頭。
“回府。”南康公主道,合上了車門。
這邊安壽公主捱了打,但因爲南康公主的輩分擺在那裡,再者又是她自己理虧在先,就只能當啞巴虧嚥下了,被婢女扶着從浮雲樓出來,一張臉雖然已經青腫的辨不出模樣了,卻是怒氣衝衝。
惜雪一聲不吭的扶着她上了車,打道回府,一路上相安無事,剛回到公主府,卻見巷子裡以爲駙馬的同僚拜訪,直接被門房給擋了出來。
安壽公主這副模樣,自是不能見人的,躲着等那人離開了方纔下車進了府。
她這個樣子,下人們都嚇壞了,卻不敢追問。
“怎麼?駙馬不在?”安壽公主隨口問道。
“不!駙馬下午沒出門,在——在書房。”大門口剛好是駙馬身邊的一個隨從出來傳話,說話的時候卻是神情閃躲。
安壽公主無意中瞧見,冷冷的橫過去一眼,突然厲聲道:“把這奴才給本宮按下了。”
然後就火急火燎的提着裙子往後院衝去。
------題外話------
據說最近有的妹紙不太舒爽,於是拉個炮灰出來,給大家調劑一下,麼麼噠~有月票的就扔一下,表藏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