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各方人馬,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得到的消息。
宮裡皇帝半夜被緊急遞送進京的戰報驚醒,大發雷霆,整個後宮都被驚動了,誰都沒能踏實,緊跟着殷紹,殷淮和殷述兄弟幾個也都連夜進了宮。
宣王府裡,殷湛才把密報燒掉,外面衛恆就來敲門,“殿下,程大小姐來了,您見嗎?”
這三更半夜的,按理說程妡是不該往他這裡跑的,看來她也是得到消息之後就方寸大亂了。
“讓她進來吧!”殷湛淡淡說道,隨手把燈罩放回去。
衛恆的腳步聲離去,只片刻功夫,程妡就火急火燎的推門走了進來。
她的神色之間能看出明顯的慌亂來,也顧不得行禮,而是直接衝到了殷湛的桌案前,一直到開口的時候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王爺,西疆方面的消息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那都是真的嗎?”
“不僅僅是西疆皇室的舊址,與之毗鄰的四座城池也在短短五天之內相繼失守,被赫連氏的後裔拿下了,今晚最新的戰報進京,想必宮裡也得了消息,這會兒必定很不太平。”殷湛道,對於這樣的結果,他似乎並不意外,只緩緩的靠在了椅背上,像是陳述的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一樣。
程妡的心裡煩躁不已,眼神凌亂的四下亂飄,卻怎麼都說服不了自己。
她兀自失神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不得已的重新看向了殷湛,哭笑不得的確認道:“我們程家,真的滿門全滅嗎?”
皇帝之前就有心要收回齊國公手裡的兵權,只是後來連着出事,他自己又重病纏身,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不得已的就緩了這件事。
程家不會坐以待斃,程妡是早有準備的,後來殷湛私底下給她透露,說他的父兄應該已經投入了端木岐的手下。
那時候,她只以爲那是程家人爲了自保,不得已而爲之。
可是——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程妡六神無主,狠狠的一下子撐住了桌子,直視殷湛的面孔道:“我父親投誠的對象,明明是南塘端木氏,可是爲什麼——爲什麼現在外面的傳言卻是已經被滅國了的西疆赫連氏捲土重來?他們不僅掌控了軍中,並且還將我程家滿門盡數屠戮?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些事情,合在一起,千頭萬緒,的確是叫人百思不解的。
殷湛面色如常的坐在那裡,脣角勾了下,“你本就是聰慧之人,自己冷靜下來想想也就明白了,還需要本王來告訴你嗎?”
程妡的確不笨,可是這一刻,她的心亂了。
她的神色混亂,雖然努力的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的思考,但到底也是徒勞的。
殷湛等了會兒,這纔不得已的開口道:“從端木項的秘密敗露,到他被殺,再到後面整個南塘端木氏被滅,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端木岐明明有足夠的能力阻止,卻爲什麼還要袖手旁觀嗎?現在就應該明白了吧?”
別人不知道端木岐的下落也就算了,程妡既然知道他人是在西疆軍中的,就當然知道,如果他想要保住端木氏,這大半年裡就不會袖手旁觀的看着宋楚兮一步一步在大鄆城中爲所欲爲。
他不是管不了,只是不想管?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程妡不是聯想不到其中真相,只是因爲太離奇,她便不敢去想。
“你以爲就憑藉着一個端木岐,他憑什麼有能力說服令尊大人爲他所用?尤其還是在他被朝廷通緝的前提下?”殷湛反問。
他站起身來,款步踱到一邊,站在旁邊的一盆蘭草的花架子前面,盯着上面翠綠寬厚的葉片才又繼續慢慢說道:“按照常理來講,就算端木岐爲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而投奔了令尊,以令尊的身份地位,也輪不到他本末倒置的騎到你們程家人的頭上去。但事實剛好相反,令尊不僅將他尊爲上賓,甚至對他言聽計從?這種關係,不可能是突然建立起來的,所以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你們程家,根本就不是因爲朝廷的威逼,爲求自保而不得已的倒戈的,而是自古有之,老早之前令尊就已經另拜了新主了,只是舉兵起事的時機未到,他不好貿然動作,所以才繼續僞裝成朝廷的忠臣的良將。你真以爲他當初提議送你進京聯姻,是爲了試探朝廷對你們程家的心思嗎?”
殷湛自己說着,就搖頭冷笑了一聲,“不過就是因爲赫連氏復國的最好時機未到,程家送你進京,故意迷惑皇上,造成你們程家對朝廷示弱的假象,好藉故繼續拖延時間的。否則的話,這大半年來,就算皇上的身體再怎麼樣的不好,他也不會把程家的事情繼續拖着了。”
就是因爲程家曾應試圖用聯姻來服軟求情,皇帝才一直沒有懷疑他們起了外心死,所以在朝中皇子爭位內亂的時候他才能放心暫緩了對付程家的事。
程妡聽到這裡,就是心頭一涼。
她的臉色白了白,嘴巴漲了幾次都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道:“你說我父親早就對朝廷起了逆反之心?可是——可是這又是爲什麼?”
放着高官厚祿,好好的日子不過,齊國公是瘋了嗎?非要兵行險招,去謀這種富貴?
而最可笑的是,他都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得到就先一命嗚呼了。
程妡想笑,可是面對程家那麼多天無辜喪生的生命——
哪怕她早就被家族遺棄,她也笑不出
家族遺棄,她也笑不出來。
“這件事,本王已經叫人暗中去查了,雖然還有些具體的細節可能就只能求證當事人了,但事情的大致經過已經明瞭。”殷湛道,眼前已經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他回頭看了程妡一眼。
程妡的心口突然劇烈一縮,莫名的緊張,幹吞了兩下。
殷湛就又重新移開了目光道:“你父親大概是沒和你說過,你們程氏一門本是出自西疆的叛臣,當年朝廷和西疆交戰,帝國的戰隊來勢洶洶,西疆人根本不敵,當時本該打前鋒的程家人更是臨陣倒戈,做了北狄朝廷的降兵,並且帶着北狄的軍隊直搗黃龍,成了滅掉西疆一國的主力,只是因爲作爲前朝的叛臣,那名聲太不好聽,又因爲在收服西疆的幾場戰役中你們程氏一門功不可沒,所以先皇才特別恩准,將這段黑歷史給摸去了。”
“什麼?”程妡腳下一個踉蹌,臉色慘白的連着後退數步。
“西疆赫連氏的後嗣是怎麼從那場滅國之禍中逃出生天的,本王暫時也無法給你一個明確的解釋,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爲了覬覦南塘端木氏手中掌握的富可敵國的財富,也爲了將那些財富收入囊中,作爲他們復國的強有力的後盾,西疆的餘孽步步爲營,老早就開始籌謀計劃,先是破壞了端木項和李家的親事,又再他後來倉促定下的婚事上做了手腳,用赫連氏皇族的死士代替岳氏嫁入了端木家做內應——”端木氏只是西疆皇室復國的一個跳板,只可惜端木項英明一世,最後苦心籌謀得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想來便叫人唏噓的。
殷湛的聲音頓了好一會兒,可程妡卻被這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完全的震懾住了,根本也反應不過來要追問什麼。
這一晚,註定了要是給無眠之夜,殷湛也是無事可做,過了會兒就又繼續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兩兄弟應該都是赫連皇族的後嗣,他們用了在端木家蟄伏的岳氏做內應,將兩個孩子先後換進了端木家,然後藉由這個身份的便利,慢慢滲入,逐漸取得了端木項的信任,利用端木家的財力,不斷擴中自己復國的資本。端木項本來也有光復南塘政權的心思,大概一直都被矇在鼓裡,以爲端木岐掌握在手的力量都是替南塘謀的,只是最後全部都圍他人做了嫁衣了。”
也就是因爲這樣,反而可以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兩兄弟幾乎可以是明目張膽的擴張勢力,籠絡可用的力量。
不僅僅是端木項,好像是這整個天下都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思及此處,殷湛的脣角也不禁彎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來。
那兄弟兩個的確是隱藏的夠深,當初如果不是端木岐先指使齊國公對朝廷提出了聯姻的請求,進而讓他和宋楚兮追查到了線索,恐怕就真要等到今天,北狄突然失去了半壁江山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程妡被這些驚天內幕一再的打擊,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也只能勉強的讓自己開口,“那我們程家——”
“端木岐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有所領教的纔對。”殷湛轉身面對她,卻是不答反問。
程妡的臉色又於瞬間變了幾次,最後才面部僵硬的勉強開口,“那是——他連和他無冤無仇,甚至對他有養育之恩的端木氏都能毫不留情的一手摧毀,何況我們程家——程家不僅是西疆的叛臣,更是導致西疆帝國迅速瓦解被摧毀的罪魁回首,他不會放過我們也在情理之中。”
齊國公有這麼大的把柄落下,而西疆皇室又從一開始就保存了準備留用於復國的實力,那麼他們要威脅拿下了齊國公,根本就不在話下。
要麼配合他們,要麼——
死!
不過如此而已。
齊國公爲求自保,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答應歸順舊主,只是——
重新恢復了身份並且掌權了的端木岐到底也沒有對他網開一面。
“我們程家今天的這樣的下場,王爺您其實是早就料到了的,對吧?”程妡的心裡說不上是種什麼滋味,一直遊魂一樣的失神了好一陣子方纔緩緩的擡頭看向了殷湛。
“這樣也好!”殷湛道,面上報請不變,無喜無悲,“至少齊國公府一門被屠,他們二度背主的醜聞就不會被暴露出來,雖然說程家手中的二十萬兵權突然之間就被別人收歸了己用,事情看着有貓膩在,但至少現在在外人額看來,你們程家的人是被西疆赫連氏所滅,至少——你是不必擔這干係了。”
“呵——”程妡聽了笑話一樣忍不住倉促的笑了一聲出來。
她程氏一門滿門被屠,她真是好大的造化,因爲一大早被推出來用做了棄子,所以反而意外的逃過一劫了。
她該高興嗎?可就算是劫後餘生,她現在又怎麼能高興的起來?
“赫連氏!西疆赫連氏!”程妡喃喃的不住低語,“事情怎麼會突然之間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接下來呢?他們要復立西疆一國,然後和朝廷正式開戰,來報當年的滅國之仇嗎?”
雖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十年,可這是滅國之仇,赫連氏的後嗣既然捲土重來,那麼他們和北狄的朝廷必定勢同水火,一場慘烈的大對決,在所難免。
這些事情,都是大勢所趨,殷湛也不橫加議論,只是
議論,只是目色深沉的盯着牆角的宮燈,思緒卻已經走遠,心裡默默計算着最後收到宋楚兮那封信上面的日期,計算着她的歸期。
皇宮。
皇帝在寢宮裡狠狠得發了一通脾氣,把整個內殿都砸了個稀巴爛,已然是力氣耗盡的時候,殷紹那兄弟幾個也就到了。
高金立扶着皇帝從內殿出來。
殷紹幾個看着濺到腳邊的碎瓷片,不用想也知道那裡面又出了什麼事。
兄弟三個都垂眸斂目的站着。
皇帝從裡面出來,不經意的一擡頭,看到這幾個兒子的臉,剛剛平復了些許的情緒就又一下子突然爆發。
他一把甩開高金立的手,氣勢洶洶的衝進來,將手裡剛收到四城戰報一股腦兒全部朝幾人臉上甩去,怒罵道:“你們都還有臉前來見朕?你們看看,這都是什麼?”
上一回重傷之後,太醫都說他命不久矣,但是用各種名貴的藥材吊着,他居然就這樣磕磕絆絆的又撐了大半年下來。
只是這段時間,他消瘦得厲害,形銷骨立,眼窩深陷,顴骨高高的凸起,手腳上也都一眼就能看清楚皮下骨骼的輪廓,除了多一口氣之外,卻也和一具骷髏無異了。
殷紹幾個也無話可說,齊齊跪下去請罪,“請父皇息怒,保重龍體!”
“息怒?你們叫朕怎麼息怒?”皇帝的脾氣根本就壓不住。
他大口的喘着氣,還是暴跳如雷的指着幾個人的鼻子叫罵,“爲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於西疆舊址上的二十萬駐軍全部叛出,齊國公府滿門覆滅,朕這裡居然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現在又突然告訴朕,有赫連氏的餘孽復起?還讓朕在一夕之間就連失五座城池?這不是明晃晃的打朕的臉嗎?你門叫朕息怒?朕怎麼息怒?”
二十萬的兵權遺失,整個西疆的地界全面失手,隨後四座城池連失,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都是天大的事。
皇帝的喉嚨裡,粗重的喘息聲摧古拉朽,聽在耳朵裡,叫人分外的難受。
殷紹等人誰都不想主動去觸黴頭,全都低着頭不吭聲。
皇帝想要發泄,但是沒人接茬,反而就有火發不出了。
他咬牙切齒的掃了幾個兒子一眼,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擡手一指殷紹,“你是太子,你來說,這次西疆的戰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殷紹的消息也是剛剛纔得到的,他和皇帝同樣的震驚,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毫無蹤跡可循,他能解釋什麼?
“父皇,這戰報和消息都還只是初步的,你先冷靜一下,要不——就等明日早朝,跟朝臣們商議之後再做決斷也不遲。”殷紹誠懇的建議。
“西疆的餘孽來勢洶洶,你叫朕怎麼能等?”皇帝道。
高金立遞了茶水給他,他喝了一口,終究是心中怒氣難平,狠狠得一下子將茶碗又砸了出去。
殷紹幾個都鐵青着臉,就是死咬着要管不去撞他的槍口。
皇帝自己也是心裡亂糟糟的,這會兒再看這幾人唯恐惹禍上身一樣的表情,頓時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都是沒用的東西!滾!全都給朕滾!”他怒罵。
“父皇息怒!”幾人還是誠懇的請罪。
皇帝又發了一通脾氣,幾人就自然不會留在這裡受他的數落,也就順水推舟的退了。
從皇帝的寢宮出來,幾個人的心裡卻都並不見輕鬆。
殷述和兩外兩人不是一路的,直接就先行一步,殷淮就迫不及待的對殷紹道:“太子哥,西疆怎麼會突然就起了戰事了?這件事實在是太蹊蹺也太邪門了,也難怪父皇會大發雷霆的,這是要出大亂子的。”
殷紹的臉色陰沉,用力的抿着脣角。
他一時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才冷笑道:“上頭反正還有父皇在,就算天塌下來,父皇也會頂着,這國事——暫時還輪不大你我來操心,先回去睡吧!”
“可是——”殷淮哪裡能真的回去睡,“那夥人來勢洶洶,看着這個架勢,是一定會開戰的,西疆的駐軍又全部損失了,一時之間朝廷這裡哪裡顧得上?我怕——”
“現在說這些還爲時過早,先回去吧!”殷紹道,明顯沒什麼心情同他多言。
說着,他四下裡看了眼,又再囑咐殷淮道:“最近先不要亂說話,父皇的心情不好。”
“臣弟明白的!”殷淮點頭應了,到底也還是難掩的心事重重,唉聲嘆氣的帶着隨從先走了。
殷紹出宮也直接回了太子府,進了書房,他轉身剛往椅子上一坐就直接看向了跟進來的龐生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龐生這一路都在低頭思索着什麼,聞言才如夢初醒,趕緊擡頭。
他擰眉看着殷紹,心中明顯是有些看法的,只是遲疑着沒有開口。
“有話但說無妨,這裡只有你和本宮,沒有外人。”殷紹道。
“殿下——”龐生這才深吸一口氣,神色鄭重其事的看着他道:“這些事綜合起來,您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殷紹挑眉,沒說話,只是示意他繼續。
龐生就道:“屬下指的是——西疆和南塘。”
根本就不單單是皇帝以爲那些湊在一起的巧合,最巧的還是這兩件事。
“殿下不覺得此事十分的古怪蹊蹺嗎?”龐生道,認真的分
,認真的分析道:“就算這世上真的有西疆的餘孽存在,他們能有這麼大的動作,並且一擊必殺,幾乎是算無遺策的連連得勝,這至少說明,他們起事的計劃籌謀已久,又是縝密周到的佈局準備的。可是他們選什麼樣的時機不好,爲什麼偏偏是在宋四小姐剛剛平定了南塘諸方勢力的這個當口?殿下您難道不覺得他們兩方面就像是——”
龐生的話,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用一種深度憂慮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殷紹。
殷紹的脣角玩味着彎起一抹笑,“他們就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樣!”
龐生垂下眼睛,算是默認。
“真是有意思!”殷紹的手指緩慢的敲擊着桌面,然後就意味深長的笑了,“西疆赫連氏……赫連氏……”
他的心裡,其實是有一個大膽的揣測的,只是因爲毫無依據,所以才按下不提,只是潛意識裡卻是印象無比鮮明的相信——
那就是最趨近於事實的了。
屋子裡的兩個人都沒說話,一時進京之間,就只能聽到燭火的爆裂聲。
許久之後,殷紹方纔閉上眼嘆了口氣,“朝廷發出通緝端木岐的告示一直到現在也毫無迴音,是麼?”
“沒有!”龐生搖頭,面上笑容苦澀,“如同石沉大海,已經將近十個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恐怕到這個時候,各地方衙門都早就忘了還有這麼個差事了。”
他知道,殷紹是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呵——”殷紹聽着他的話,然後就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沙啞的小上來。
他仰面靠在身後太師椅寬大的椅背上,不再說話。
龐生垂首站在他面前,又等了許久,直至外面五更的更鼓響過,不得已,才又開口道:“殿下,此事——您有什麼打算?”
“打算?”殷紹冷笑,眼底的目光也是森涼一片的,擺擺手道:“不用管,凡事不都還有父皇在麼?本宮犯不着閒操心。”
是端木岐和宋楚兮聯手做了一場戲嗎?那兩人,連成一氣,在設計了這一出陰謀?
宋楚兮就是廖容紗,那女人有多恨他,有多恨他們殷氏,他十分的清楚。
而如果端木岐和西疆餘孽有關的話——
那麼,他們一個爲了復國,一個爲了復仇,會聯手起來籌謀了這麼一場驚天鉅變的大陰謀,那就太合情合理了。
他們要做什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來年個人的最終目的就絕對不會只是止於此,他們——
怕是狼子野心,想要將他們整個北狄的朝廷都一併吞下吧。
wωw ◆tt kan ◆Сo
好!很好!
沒想到事情兜兜轉轉,最後呈現眼前的居然會是這麼個別開生面的局面?夠新穎,夠別緻!
“你先去吧。”殷紹道,目光往龐生臉上掠過,“別人怎麼樣,咱們就怎麼樣,沒必要強出頭,一切都先靜觀其變就好!”
“是!屬下告退!”龐生順從的領命退下。
殷紹靠在椅背上,一直沒動,只兀自盯着房樑在想事情。
龐生走到院子裡,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眼底神色複雜。
他和弟弟龐景的追求不同,龐景是個心性平穩,心胸豁達的人,只求平穩度日,安安樂樂就很滿足,可他卻是個有野心和報復的人,想要建功立業,做一番大事的。
當初少年時,他們兄弟兩個就互相看不上對方,最後乾脆就分道揚鑣,互不干涉。
雖然不來往,但是兄弟情分卻是在的。
所以得知龐景出事之後,他就毅然放棄了讀書考取功名的打算,輾轉來了京城,投身太子府。從心理上,雖然他最恨的人是廖素嵐,但其實真要追溯本源,龐景的死,殷紹也要承擔部分責任的。
畢竟——
若不是借他當朝太子的勢,吳良媛和廖倩華又怎麼有能耐害死了龐景?
所以這一刻,龐生留在殷紹身邊的心情就很矛盾。
眼見着機緣巧合,他終於慢慢得了殷紹的重用,可是想到龐景,又會對這個人抱有敵意。
在報復和抱負之間,他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舉棋不定。
殷紹要等的,無非就是宋楚兮。
因爲依照他的判斷,宋楚兮和端木岐既然聯合起來,而他現在手裡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和線索,甚至包括端木岐在西疆那邊到底佔據了怎樣一個位置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就只能是從宋楚兮的身上開始順藤摸瓜的找線索了。
他曾經甚至一度怕宋楚兮會直接不回來了,但轉念一想,殷黎還在這裡,就又耐着性子一直的等。
宋楚兮回京,已經是在九月下旬。
她下午方纔進京,因爲辦的是皇差,所以進京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去給皇帝覆命。
殷紹得了消息,一刻也不呢鞥多等,立刻就尋了個理由也跟着進宮,想要藉故製造一次“偶遇”的機會,好從她口中求證一些事。
他匆匆帶了儀仗進宮,剛好和宋楚兮前後腳的進了御書房。
皇帝的面容枯槁,病懨懨的聽着宋楚兮回稟了南塘那邊的局面,一直都沒有表態,手撐着腦袋,昏昏欲睡。
宋楚兮言簡意賅的一次性把話說完,皇帝都還撐着腦袋一動不動。
“陛下?”高金立試着上前喚他。
“哦!”皇帝這才睜開眼,緩緩的
眼,緩緩的坐直了身子了。
他看向下面的宋楚兮,態度卻很敷衍,“這趟的差事你辦得很好,朕很滿意,一定會重賞你的,就——”
現在西疆突然成了禍患,皇帝就算只爲了籠絡她,也一定要給予她空前的禮遇的。
皇帝是早就打算好了,正要開口,宋楚兮就拱手打斷他的話道:“微臣替陛下辦差,爲陛下分憂,這都是分內的事,不敢居功。”
“四小姐如今倒是識得大體了!”旁邊殷紹陰陽怪氣的冷笑。
皇帝皺眉看過去一眼,心裡狐疑,但很快又鎮定了心神道:“你的差事辦得好,朕賞賜於你就是應當應分,你不必推辭,就——”
“是!君恩不易辭,是微臣唐突了。”宋楚兮再次從容大膽他的話,面部改色,冷靜的看着他,繼而一揚眉道:“既然陛下一定要賞,那微臣斗膽,就求陛下一份恩典,希望陛下開金口,應允微臣一個請求吧。”
她既然是有請求,那就不可能是求官求爵的。
皇帝本來也只想多賞賜她一些錢財寶物,全了面子,聽她這樣一說,倒是意外的愣了愣,“什麼事?”
“陛下您是知道的,微臣和北川郡主十分投緣,之前也處得融洽,之前在京城裡日日見面倒也不覺得怎樣,可是這大半年相隔兩地不見,便就對那丫頭分外想念。”宋楚兮微微一笑,直視皇帝的目光,從容說道:“那個小丫頭,我十分喜歡,但是私底下往宣王府走動得頻繁了,又經常惹人非議,對宣王殿下的名聲也不好。陛下既然要賞我,不如就許我一門親事吧,以後微臣和北川郡主之間走動着就方便了!”
“咳——”侍立在側的金子,直接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殷紹勃然變色,霍的扭頭,目光鋒利如刀的直刺在宋楚兮的側臉上。
宋楚兮全然無視,只定定的看着案後的皇帝,等他表態。
皇帝始料未及,也是被她這話噎得滿面通紅,反應了一會兒就怒然拍案,“荒唐!你一個女子,當面來求朕賜婚?成何體統?”
“宋楚兮雖是女子,但卻是有官位在身的,我都能同其他的朝臣一樣爲陛下分憂辦差了——”宋楚兮笑道,面不改色,“陛下還需要計較我的女子身份嗎?”
所有女人不該做的事情她都做了,讓她去出生入死的時候不說她是女子,不能勝任,現在卻拿女兒身份來限制她嗎?
宋楚兮這話雖然強詞奪理,但自始至終卻都態度良好。
皇帝憋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無法自圓其說,就又哼了一句,“荒唐!”
宋楚兮鎮定自如的看着他,垂眸嘆了口氣,“既然皇上覺得微臣此請有違常理,那回頭我請宣王殿下親自來跟您提,這樣的話,就當是沒問題了吧?”
皇帝怔了怔,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宋楚兮這麼胸有成竹,這說明殷湛也是正有此意的?他們大半年不見,哪裡該有這樣的默契?
背地裡他們有往來?這兩人之間都瞞着他還有些什麼了不得秘密?
皇帝突然就不安了起來。
而旁邊的殷紹,脣角緊繃,雖然一語不發,面色也是顯而易見的難看。
宋楚兮這是當面說給他聽的嗎?她跟殷湛之間,當年就暗度陳倉,給了他那麼大的羞辱,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她居然把話都說到了明面上了?
可就是他心裡再如何的氣惱又再如何的痛恨,終是沒有立場說什麼的。
這邊皇帝遲疑着,遲遲不肯開口表態,宋楚兮就又拱手道:“陛下,差事微臣都已經跟您回稟妥當了,至於您說的賞賜——微臣沒有別的要求,至此一條,您若是覺得合適,那便允了,實在爲難,就當微臣沒說。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西疆那邊的局面緊張,皇帝這會兒是真的需要穩住宋楚兮的。
就算明知道宋楚兮這樣不乏威脅他的意思,他也無計可施。
暗暗的將手指捏緊又鬆開,皇帝儘量保持面色如常的開口道:“老十一的脾氣你也知道,他的主,朕也不好隨便做,既然是終身大事,就沒有你一方面強娶強嫁這一說。你既然有此請求,朕記下了,回頭傳召老十一進宮,先問一問他的意思再說。”
“是!有勞陛下費心了!”宋楚兮面色感激的露出一個笑容,然後拱手一禮,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她這一走,殷紹就更沒了和皇帝周旋的心情,之前想好的理由直接扔掉,只說進宮來看望皇帝的。
皇帝剛生了氣,自然也無心和他多說,也就打發了他。
殷紹急匆匆的從御書房出來,前所未有的匆忙,自然是爲了去追宋楚兮的。
宋楚兮出來的早他一會兒,他本因爲對方會躲着他,沒想到當他火急火燎拐進御花園的時候,卻見宋楚兮就站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處路口等他。
殷紹擰眉,隨後腳步一緩,走過去。
宋楚兮冷笑着等他走近,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敵意,率先開口,揚眉道:“你想問什麼?”
殷紹被她這近乎是主導一切的語氣傷到,心裡一惱,臉色就更加難看了起來。
雖然他很介意宋楚兮方纔當面請皇帝賜婚的事,但卻壓下了情緒沒有問,只冷冷的看着她道:“本宮現在是越發想不明白了,你和端木岐還有殷
木岐還有殷湛之間到底都是什麼關係,這個時候,難道你不該是和端木岐連成一氣,來和我們北狄殷氏對抗嗎?”
“有些事情,總要有所取捨的。”宋楚兮道:“你又憑什麼認爲我我就該是把對你們北狄皇室的仇恨放在第一位?”
殷紹聞言,不由的愣住了,心裡卻是將信將疑。
宋楚兮看着他的表情,就冷蔑的笑了,半真半假道:“你猜得沒錯,我的確是見不得你們父子好的,可是現在很明顯,已經有人可以替我出頭出手了——相對於自己費心費力,坐山觀虎鬥,難道不是更加一勞永逸嗎?”
她這話,也是不無道理。
殷紹看着她,臉色冰冷鐵青,半晌不說一句話。
“沒別的事,那我走了?”宋楚兮等了會兒,然後就道。
只是話雖這樣說了,她卻並沒有真的轉身離開的打算。
殷紹就是再不想被她牽着鼻子走,但是形勢所迫,也只能是放低了身段,冷冷道:“端木岐現在人在西疆?他在那裡,是什麼身份?”
最近和西疆的邊境上就只是不斷有開戰的戰報傳來,卻並沒有進一步的消息,能說明西疆軍中主事甚至於掌控全局的到底是什麼人。
那邊只打着復興西疆皇室的旗號,但是身份卻保持的相當神秘,以至於整個朝廷裡都人心惶惶,十分的不安。
“你也這麼樣的沉不住氣嗎?難道還怕將來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宋楚兮故意賣了個關子。
她看了殷紹一眼,然後又挑釁的一揚眉,“大家一起走着瞧就是了!”
言罷,就轉身,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轉身那一瞬,她的面色也瞬間就變得凝重。
其實關於這件事,她也一直百思不解,端木岐既然是以西疆皇室之名起事的,那麼爲了名正言順,並振奮士氣,他應該直接爲自己正名的,可是,暫時那邊卻沒有類似的消息傳出來。
這——
到底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