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渾身一陣緊繃,思緒瞬間回攏。
因爲已經是月末了,再加上外面好像陰天,這佛堂裡沒有點燈,根本就是黢黑一片,完全的伸手不見五指。
這座佛堂,雖然不在端木老夫人的院子裡,但也是緊挨着的,並且外面還有專門的婆子把守,一般人不敢隨便亂闖。
那人的手搭在她腰際,略有一會兒沒動。
而宋楚兮,也只警惕戒備了那一個瞬間。
然後,她便裹着大氅翻身坐起。
“怎麼,不裝了?”黑暗中,端木岐熟悉的聲音傳來,帶着絲倦怠慵懶的淺笑,壓在宋楚兮腰際的手並沒有移動開。
他就勢坐在了旁邊的一個蒲團上,然後順手一撈,將她拉到懷裡抱着,下巴抵在她的肩頭。
起初的時候,宋楚兮的酒量的確不是太好,但是這麼幾年下來,已經鍛煉出來了。
只是她的酒品不算太好,所以端木岐仍是不喜歡她沾酒。
就白天的那一大盅酒,根本就喝不倒她,只是她喝酒容易上臉是真的。
宋楚兮任由他拉到懷裡。
他的呼吸,撲在她的腮邊,帶着微潤的溼氣卻也混合着濃濃的酒氣。
宋楚兮就皺了眉頭,不滿道:“你喝酒了?”
端木岐和她一起用膳的時候,基本都是滴酒不沾的,而平時她見他的時候——
帶着渾身酒氣的,這還是第一次。
“嗯!晚上變天了,就多喝了兩杯,暖一暖!”端木岐道,下巴壓在她肩頭,整個身體大半的重量都靠上來,說話的語氣帶着醉意,有些不清不楚,“你在這裡,冷不冷?”
“你說我冷不冷?”宋楚兮沒好氣道,擡手推開他的臉。
她這是怪他把她送到這裡來了。
“呵——”端木岐低啞的笑聲自黑暗中含糊的響起,卻沒再動手動腳,只就說道:“我就是怕你着涼,才特意過來看看需不需要幫你暖被窩的。”
這話若說換做別人之間,聽起來多少都會透着幾分曖昧,但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微妙,明明已經過了四年了,但兩人之間卻還彷彿維持着四年前那樣隨性又自然的關係,凡事都沒有忌諱。
端木岐的聲音含糊不清,之後就再沒了動靜,只有他醉酒之後加重了的呼吸聲在寂靜的佛堂裡飄起。
他這個人,從來都善於隱藏情緒。
今天,他很反常。
宋楚兮坐在那裡,等了好一會兒也再沒見他有什麼動作或是說什麼話,不禁便有些擔心,於是掀開那件大氅,從黑暗中摸索着朝他爬過去。
端木岐盤膝坐在那裡。
宋楚兮的手先觸到他的膝蓋,入手溼冷,她便皺了眉頭,“外面下雪了?”
“嗯!”端木岐聲音很低的應了聲,還是一動沒動。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
宋楚兮的手順勢擡起,再摸到他的鬢邊的時候才發現他居然是耷拉着腦袋坐在那裡打起盹來。
因爲自身身體的原因,她的指尖微涼。
落在腮邊,端木岐自然有所察覺,便就擡起左手,壓在她的手背上,將她的手掌輕輕的攏在自己的臉頰上,用體溫一點一點的溫熱。
端木岐一直不主動說話,宋楚兮的心裡就越發的奇怪,忍不住道:“你到底怎麼了?難道是外面又出什麼事了嗎?”
雖然現在整個端木家還沒有落到他的手裡,但是宋楚兮已經確信,這件事的結果其實是毫無懸念的。
就算是和端木暘之間又起了什麼衝突,他也不至於要借酒消愁的。
若在平時,端木岐就算不能給她答案,大抵也要插科打諢的敷衍,但是今天,他卻選擇了持續的沉默。
“阿岐?”宋楚兮的心裡突然就有些不確定,另一隻手又試着去摸他的額頭,“你是不舒服嗎?”
黑暗中,她無法準確找出端木岐的位置。
端木岐卻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前一帶,宋楚兮就猝不及防的撲到了他的懷裡。
他張開雙臂,擁抱了她,再次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裡摩挲,一面有些孩子氣的呢喃道:“你是擔心我嗎?擔心我會不舒服嗎?”
這人今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楚兮也容不得多想,只本能的就給頂了回去,“我怕你染了風寒才故意想要傳染給我的!”
這個丫頭的嘴巴利害,還真是從來都不肯吃虧的。
“哈——”端木岐聞言,就又有些愉悅的啞笑出聲,他擁着她,嗅着她發間若有似無的香氣,又是半晌無聲,就在宋楚兮以爲他是不是睡過去了的時候,卻又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楚兒,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什麼好人——”
斷斷續續的,並沒有多少正經。
人都說酒後吐真言,端木岐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作爲大家族的內定繼承人,從小開始,端木項會訓練他一些什麼,宋楚兮幾乎都可以想到。
他這樣的人,只求目的就行,不擇手段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可是如果在他清醒的時候,這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此時宋楚兮的心裡不禁微微震撼。
他擁着她的力度有些大,甚至讓她覺出了幾份壓抑。
“可是——”但是宋楚兮並沒有沉默的太久,隨後就語氣漫不經心的開口,“你對我,還算不錯的。”
“呵——”黑暗中,端木岐就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你都不問,我做過什麼事?”
他今天的情緒的確很不對。
他做過什麼事?
難道他是突然心血來潮,要拿她當傾訴對象,對她來談自己過去的那些黑歷史嗎?
“不管你對那些人做了什麼,那也都是他們咎由自取。”這種被信任,對別人而言或許是種殊榮,宋楚兮就只當聽不懂他的弦外音,滿不在乎道:“宋家的人想殺我,端木家的人也想害你,我們都不過回敬而已,還要分什麼對錯嗎?”
端木岐說他不是個好人,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和他一樣?
他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她也一樣的自私自利,只爲自己。
他們做事,不管是非,不問對錯,在殺人與被殺之間,根本就不存在選擇性的疑難。
醉酒中的端木岐似乎被安撫住了,用下巴在她的臉上使勁的蹭了蹭,心滿意足的感慨道:“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那語氣,空前的軟糯,竟像是個孩子般。
宋楚兮忍俊不禁,一本正經的點點頭道:“是啊!有我在你身邊,你就是撿到了寶,我會幫你,端木家一定會是你的。”
“嗯!”這一回端木岐倒是沒有迴避,很坦然的應了,過了一會兒,他卻又突然問道:“那麼——你還想回宋家嗎?”
想回去嗎?
不是想與不想,而是她必須回去。
這個話題,還是他們之間頭次提及。
宋楚兮下意識的警覺,心中飛快的權衡了一下,就如實說道:“我要回去!”
她的語氣堅定,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端木岐的酒卻就像是突然醒了。
他的整個身子靜止了一瞬間,然後,緩緩,緩緩的坐直了身子,將她從懷抱裡推離出來。
宋楚兮跪坐在他對面。
夜色中,除了他的呼吸,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然後,端木岐的手指探出,卻像是有所感應一樣,竟然能夠精準的觸到他的臉頰。
“怎麼?只留在我身邊,這樣不好嗎?”端木岐問道。
她只留在他身邊,他的確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保證她事事順遂安康,可是——
這絕不是他當初決定將她留在身邊的真正目的。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端木岐,是個有野心的人。
宋楚兮知道,他的最終目的,絕對不會只是在於掌控端木氏。
他破壞掉了端木家和朝廷之間和殷紹一黨之間牽連的紐帶,那其實是因爲他早就想好了更加行之有效的退路。
而當初,他會不管宋楚琪做的事而執意留下她來——
他其實,是爲了藉助她宋氏嫡女的身份,端木岐——
他根本就志在南塘,他是要利用她,一併將宋氏也收入囊中的。
只是雖然心知肚明,並且也許端木岐也料到了她可能會想到這一點,宋楚兮也依舊不會點明。
她於黑暗中平靜的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神情戲謔,半真半假道:“我要回到宋家,等我姐姐回來,在得到她的確切消息之前——我不準宋家完全被那些人把持在手!”
少女的語音清脆,那音調悅耳,卻帶着一種難言的堅定。
端木岐的手指輕輕壓在她的腮邊。
黑暗中,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看不到她臉上表情。
不知不覺間,外面開始有噼裡啪啦的聲音打在窗紙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季節裡過早的下起了冰雹。
宋楚兮循聲回頭看了眼,喃喃道:“好像是真的變天了。”
“嗯!”端木岐應了,心思卻明顯的不在此處,過了一會兒才正色道:“所有的事情,應該都會在這幾天之內一次性的解決掉,其中我不保證不會不會有什麼變故,能時時在府中照應你,你自己當心些,嗯?”
“好!”宋楚兮乖巧的應了。
方纔明白,這纔是他今晚過來看她的真實目的。
“那我先走了!”端木岐整理了衣袍起身。
這屋子裡黑洞洞的,宋楚兮不熟悉環境,乾脆就沒動。
她本還以爲這佛堂裡可能有後窗還是密道才讓端木岐鑽了空子,不曾想片刻之後,身後的方向卻是火光一閃。
宋楚兮下意識的回頭。
卻見他堂而皇之的開了門。
“少主!”守門的兩個婆子提着燈籠迎上來,態度畢恭畢敬。
宋楚兮先是一愣,但隨後也就瞭然——
是了,就連老夫人身邊的嶽青陽都任由他驅策,這麼兩個粗使婆子還不是隨便收買支使的麼?
端木岐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兩個婆子關了門,佛堂裡就又陷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夜色中。
宋楚兮百無聊賴的重新躺下,開始在心裡默數窗紙上那些噼裡啪啦的聲響。
端木岐款步從那小院裡出來。
傍晚的時候,天上就開始飄雪,只是雪勢不大,下了足有一個時辰,地面上也沒見白,而他從佛堂出來的時候那雪已經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冬雨。
十月底的雨水,十分溼冷,落在皮膚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端木岐孤身走在雨中,出了佛堂的側門,拐了個彎,院子裡的兩個婆子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放心的又回了耳房裡躲雨。
這邊端木岐卻是剛剛拐過牆角就已經自行頓住了腳步。
雨幕中,有人撐傘站在一叢灌木的暗影前面。
端木岐的脣角牽起一個微涼的弧度,挑眉看過去,“做什麼?你在監視我?”
嶽青陽的整個人都隱在暗處,並看不到臉上表情,只聽他的聲音也同樣帶着不友善的嘲諷響起,“我只是好奇,你這個時候有必要非得走這一趟嗎?”
只不過一兩句話,這兩人之間就瀰漫出非常濃厚的火藥味來。
兩個男人,在冰冷的夜雨中無聲的對峙。
一直到雨水浸透到了衣服裡,端木岐方纔繼續舉步前行。
嶽青陽站在原地沒動。
在兩人即將錯肩而過的時候,端木岐卻又自主的止了步子,面無表情的冷冷道:“我可從沒要求過你要爲我做什麼事,你不高興的話,大可以避開我走,沒必要給彼此找不痛快。”
他說完,也不等嶽青陽再開口,就又繼續往前走去。
嶽青陽卻似乎並沒有準備再同他爭執,待他走出去五六步之後才也同樣冷漠的開口道:“師父他今天回來了。”
言罷,也再沒有多一個字的廢話,直接撐了傘往前走去。
兩個人,背道而馳,各自踽踽獨行,很快消失在斷斷續續的雨幕當中。
夜色,重歸於寂。
東跨院裡,沈會音的屋子裡燈火通明,卻是房門緊閉,裡面不時的有哭哭啼啼的聲音傳出來。
端木暘面沉如水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沈氏坐在旁邊的另一把椅子上,卻是哭腫了眼睛,不停的抱怨,“暘兒你倒是說句話啊,我都在那老太婆的院子裡跪了一個下午了,她還是死咬着不鬆口,不准我將香兒的屍首接回來安排入殮。你妹妹本就死的冤枉,她不肯處置了宋家的那個小賤人替香兒報仇雪恨不說,居然——居然連她的身後事都要攔着,這分明是要把香兒往死裡糟踐的。”
想着再沒能見過面的女兒,沈氏剛剛止了不久的眼淚就又開始不住的流。
端木暘一直不肯表態。
坐的離他們母子稍遠的端木棠就不怎麼莊重的開口道:“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說起來這一次也都是妹妹她自己不懂事,什麼事不好做,非要去打那嶽青陽的主意。那人也是她能肖想的嗎?自己就往祖母的槍口上去撞,能得她什麼好處?下午那會兒我就說了,母親你根本就不用去祖母那裡求情,誰說也沒用,可是你不聽——”
自己的親妹妹不明不白的死了,端木棠全然只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居然還能出言調侃。
“你還敢胡說八道?”沈氏就是再疼他,這會兒也忍無可忍,疾言厲色道:“要不是你先色迷心竅闖了禍,怎麼會連累到你妹妹的身上去?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你還要說這些戳心窩子的話,你是要你妹妹魂魄不寧,在下頭也不能安心閤眼嗎?”
端木棠自討沒趣,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他卻明顯沒往心裡去,雖是閉了嘴了,臉上表情還是完全的無所謂。
想着連屍首都不能收斂的女兒,沈氏就更是悲從中來,又衝他吼道:“你還有臉在這裡坐着?還不回你的屋子裡去給你妹妹抄佛經超度去?”
讓端木棠紆尊降貴的去超度端木秀香?
這不過就是說說罷了。
端木棠是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倒是十分乖覺的應了,“是!”
說完,就起身往門口晃去。
無論是樣貌還是體型,端木棠和端木岐之間都很有幾分相像,端木暘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的背影,似乎透過他看到的就是端木岐,眼中冷意縱橫,眼神變幻莫測。
待到端木棠離開了之後,沈氏才又忍無可忍的看向了端木暘道:“你倒是說句話啊,這事情,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端木暘終於開了口,語氣壓抑,目光冰冷,“老七真是好手段,原是我低估了他,就算他要和我來搶奪這個家主之位,我也以爲他不會不顧後果的真的將端木家從朝廷的關係網裡孤立起來,這纔沒有防備他,不曾想他居然是真捨得下本錢,這一次,算是被他坑的狠了。”
他關注的事情,明顯是和沈氏不同。
沈氏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你以爲唐寧之那裡是怎麼知道咱們後院的事情的?我明明已經勒令下頭的人全部閉嘴了,在這個家裡,敢將我的命令視作耳旁風的——”端木暘道,說着一頓,語氣就又更顯陰冷三分,“除了老七,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你是說,是他讓人把這消息告訴唐家人的,就是故意要破壞唐家和咱們的聯姻?”沈氏愕然,一下子尖聲嚷出來,“他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就因爲你佔了家主之位,他就要我們整個端木家和他都同歸於盡嗎?”
一直默無聲息站在旁邊的沈會音也緊緊的皺了眉頭。
端木岐會給他們穿小鞋不足爲奇,只是她們都和端木暘一樣,沒有想到端木岐居然可以釜底抽薪,直接拿整個端木家的前程來給他們添堵。
端木暘冷笑了一下,一字一頓道:“我不能等了,一定要在他下一次出手之前先下手鋤掉他。”
沈氏和沈會音互相對望一眼,各自屏住了呼吸,“怎麼鋤?”
“這個我自己會去做!”端木暘道,這才稍微緩和了神色道:“母親不是要替香兒討要一個公道嗎?事不宜遲,這事情還是要儘快解決的好,都過了大半天了,那宋楚兮就算醉酒,估計也差不多醒了。香兒再怎麼說也是端木家的血脈,祖母應該不會不管她的。”
“你是說,還讓我去求那老太婆做主?”沈氏不解。
那老太婆可是油鹽不進的,如果她肯替香兒做主,自己也不用跑到兒子這裡來哭訴了。
“不是母親你去,而是我和你們一起去!”端木暘道。
沈氏看着他臉上那種明顯透着算計的陰冷神情,只覺得一顆心沒來由的往上提,“什麼?”
“不管香兒的死是不是和宋楚兮有關,這件事也總要儘快當面問個明白的。”端木暘道,脣角的笑容不由的更深。
沈會音猛地打了個寒戰,“夫君你是不是想用那個小賤人拖住了七叔?”
如果沒有端木岐在身邊,宋楚兮那麼個小丫頭,還不就跟只螞蟻似的,不管是她們還是老夫人,說弄死她就弄死她了。
端木暘不語,算是默認。
沈會音突然就躍躍欲試的激動起來。
可是沈氏對此卻並不看好,擰眉道:“白天的時候我都那麼求她了,那老太婆都不肯鬆口,就算是你出面,她恐怕也未必就會向着咱們的。”
說到底還是因爲嶽青陽那賤種,端木秀香是犯了老太婆的忌諱了,老太婆才這麼狠心的對她的死不聞不問。
“如果我去說,祖母她應該不會駁我的面子的,就算只是敷衍着,只要她肯答應將那丫頭提出來對峙,後面再想辦法拖延時間也就是了。”端木暘想了想道。
沈氏神色凝重的開始在心裡估量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沈會音咬着脣,心裡卻在激烈的鬥爭,最後便是走上前去道:“祖母是因爲心裡膈應,這才拖着不肯替九妹妹主持公道,如果——不是爲了九妹妹的事,而是事關她自己的生死安危呢?”
老夫人是個相當自私的人。
“咦!”端木暘似是有所觸動,沉吟着朝她看過去一眼。
他雖然娶了沈會音,但是因爲和宋家的聯盟被摧毀,心裡膈應,便故意的一直冷落她,只覺得這是個沒有見識的庸俗婦人而已,而這一次卻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沈會音知道這是她好好表現並且重新贏得沈氏母子青睞的絕佳時機,就落落大方的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道:“如果有人去告訴祖母,說宋楚兮,甚至是七叔要對她不利呢?”
栽贓嫁禍?
沈氏的腦中立刻蹦出這幾個字。
端木暘並沒有表態,只是擰眉沉思,過了一會兒,便是勾脣一笑,“如果只是說的話恐怕還不足取信。”
沈會音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夫君你的意思是——”
真的找人給老夫人下毒。
到時候,那老太婆一定會惱羞成怒的。
“可是那宋楚兮如今還被關着,她在府裡又沒什麼親信,就算我們說她要對祖母不利,祖母恐怕也不會相信。”頓了一頓,沈會音就一咬牙道:“既然是這樣,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不如就直接以七叔的名義好了。他的人裡面,短時間內估計也收買不到人去做這件事,橫豎就只是爲了拖延時間演的一場戲,我們便直接給他來個死無對證好了。到時候老夫人的一番質問下來,他要澄清,也需要狠花一番功夫的。”
端木岐御下有方,他身邊的人是不可能被買通過來配合設局的。
雖然——
那樣的可信度會更高一些。
端木暘慎重的略一權衡利弊,也沒有拖泥帶水,當即就點了頭。
“好!我馬上去安排!”他說着,就舉步往外走。
從方纔開始就一直是端木暘和沈會音之間在商量謀劃,沈氏的腦子轉的慢了一拍,並沒有插上話,這個時候卻突然上前攔了端木暘一步道:“你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要安排準備嗎?你去忙你的,這件事就交給我來做吧!”
“這——”他們母子一心,端木暘倒不是懷疑她,只是事關重大,便多少有些猶豫。
沈會音突然想到自己的手裡還握着宋楚兮給她的毒藥,目光隱晦的閃了閃,就幫着說道:“夫君你先去忙吧,這件事我會幫襯着母親一起安排的,一定確保萬無一失。”
這兩個女人合作,總不至於連這麼一點小事也辦不好的,端木暘便沒多說什麼,只道:“一定要吩咐一個可靠有分寸的人去做,不要真的害了祖母。”
“嗯!”沈氏點了點頭,端木暘就先行走了出去。
然後沈會音就轉向了沈氏道:“母親,做這件事,您手上有可靠的人選嗎?”
“都這個時辰了,要下毒就只能下在茶湯裡,”沈氏思忖着說道:“老太婆院裡的茶水房裡有個叫水蓮的丫頭,是府裡的家生子,不過她老子娘早死,現在就剩她和身下一個弟弟了,那小子這兩天跟着鄭管事去外地採買了,這件事——她可以做。”
那水蓮木訥老實,又對家裡一根獨苗的弟弟十分疼愛,用她的弟弟做威脅的話,她一定會就範的。
沈會音想了想,卻還覺得不妥,“萬一她被老夫人拿下了拷問,再以那孩子做要挾的話——”
“拷問?”沈氏突然就嘲諷的冷笑了一聲,從牙縫裡緩慢的擠出幾個字來,“如果那老太婆沒命拷問呢?”
她的一張臉映着火光,表情看起來詭異的近乎猙獰。
雖然端木暘是家主,但老夫人在這後宅之內的勢力也是根深蒂固的,沈會音怎麼都沒想到沈氏居然真敢打她的主意,頓時就驚的臉色一白,“母親,你是說——”
假戲真做?
怪不得她會在端木暘跟前搶着要去安排這件事。
“在這後院裡處處的被那老太婆壓着,我早就受夠了,我本以爲捧着她順着她就能把她養熟了,可是在香兒的事情上她居然還是這樣的冷酷無情——”想着枉死的女兒,沈氏臉上表情就越發顯得猙獰,“這就怨不得我了!”
只要老太婆死了,那麼她就是端木家的女主人了,再沒人能給她氣受了。
而且端木暘說要借老夫人的手去打壓端木岐,這件事也根本就不靠譜,老太婆不會對孫子下毒手的,與其不痛不癢的留下後患,不如他們直接動手。
老夫人死了的話,就直接扣在端木岐頭上,將他送官究辦,難道他還能逃獄流亡不成?以端木暘穩坐家主之位這幾年積累起來的人脈,沈氏相信衙門那邊也絕對沒有問題。
老夫人專橫霸道,這幾年沈會音也是深受其苦的。
如果真能一舉將老太婆也解決掉,她的日子也會跟着好過不少,甚至於端木暘上頭也少了挾制,這樣端木暘就也要感激她了。
沈會音本就不是什麼善茬兒,被沈氏一提,立刻就活絡了心思,幾乎也沒怎麼思考就咬牙道:“好!我都聽母親的!”
“嗯!我這就去安排!”沈氏提了裙子就要往外走。
“母親,您等一下!”沈會音卻是叫住了她,然後匆匆回了臥房,從自己梳妝檯的最底層抽屜裡找出一個小瓷瓶回來遞給沈氏,“這瓶子裡的毒毒性很烈,是我偶然得到的,就用這個吧!”
這毒藥是宋楚兮給她的,現在剛好派上用場,一旦東窗事發,有人要循着這瓶毒藥找線索,沒準就能找到宋楚兮和端木岐的身上去。
宋楚兮那小賤人一定想不到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這麼把她自己的一條小命給摺進去的。
沈會音只要想想就覺得快慰不已。
沈氏也沒再耽擱,拿了那瓶子就匆匆的走了。
而老夫人那邊傳出消息來,也不過就在短短的半個時辰之後。
彼時沈氏和沈會音全都坐立不安的在各自房裡等消息。
“我剛聽到聲音,是老夫人院子裡的甄媽媽來了?”聽到院子裡的說話聲,沈氏強壓住心裡忐忑不安的情緒,一直到來人走了才趕緊開門把陳媽媽讓進來,“怎麼樣?老太婆死了?”
“的確是甄媽媽來了,不過夫人,事情好像是出了意外了!”陳媽媽焦慮不安道:“甄媽媽就說是老夫人讓她來請您馬上過去主院一趟,他這會兒又去三少爺和少夫人那裡了。”
“什麼?”沈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惶恐道:“難道是水蓮那丫頭提前露出了破綻,沒毒死那老東西,反而先叫她發現了?”
如果真是這樣,該怎麼辦?
沈氏只覺得喉嚨發乾,幹吞了好幾口唾沫,就又一把抓住了陳媽媽的手臂,問道:“那水蓮呢?那丫頭死了嗎?”
她交代過,讓那丫頭做了事情就馬上自盡的。
“這個甄媽媽沒說,老奴也不敢問啊!”陳媽媽苦着臉道。
沈氏就越發的惶恐起來,在屋子裡不住的轉圈,心裡不斷的思考着如果事情敗露了要怎麼辦。
“夫人,您先冷靜下來,反正做都做了,只衝這甄媽媽只來請您過去而不是直接拿人這一點,想來至少是到了這會兒老夫人手裡也沒拿住什麼把柄的,還是趕緊過去看看再說吧,若要去的晚了,反而要惹人懷疑。”陳媽媽勉強還能冷靜的吩咐。
“對對對,還是先過去看看再說!”沈氏一拍額頭,這纔多了幾分信心,趕緊的收拾了一下就往主院那邊去了。
彼時已經二更,老夫人的院子裡還是燈火通明。
沈氏和端木暘兩口子在花園的出口遇見,兩個做賊心虛的女人不約而同的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各自隱晦的點了點頭,達成一致。
“夫人,三少爺,少夫人,你們來了,快進去吧,老夫人正在裡面等着呢。”剛好老夫人的貼身婢女大丫鬟雪竹從院子裡出來,屈膝給幾人行了禮。
“祖母這麼急着找我們來,是有什麼事嗎?”端木暘問道。
“這個——”雪竹似是有些爲難,謙卑的垂眸笑了笑,“三少爺還是一會兒進去和老夫人當面說吧,雪梅去請七少爺了,還沒回來。奴婢少陪,先過去把宋四小姐請過來!”
雪竹說着,就屈膝一福,快步繞過院牆往後面的小佛堂去。
老夫人也請了端木岐,然後還要叫宋楚兮,那麼八成——
是真的東窗事發了。
沈氏的心裡不由的就又更多了幾分安定。
“三少爺,你們不進去嗎?”門口的守門婆子問道。
端木暘的面目清冷,略一思忖道:“我們先在這裡等會兒吧,等老七來了再一起進去。”
那婆子於是就不再多說什麼,退到了一邊。
沈會音垂眸想了想,就提議道:“母親,夫君,既然咱們不急着進去的話,我就先在旁邊走一走了,晚膳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東西,總覺得不太舒服。”
這會兒雖然天色還是陰沉沉的,但雨卻暫時停了。
“你去吧,別走遠!”沈氏也沒多想的點了點頭。
“嗯,我去去就來!”沈會音微微一笑,就被秋子扶着往院子另一邊沿着外圍牆的小路走去。
起初她還走的從容且緩慢,待到確認後面的人看不到她了,便提了裙子小跑起來,直奔後面關押宋楚兮的小佛堂。
“三少夫人?您怎麼會在這裡?”院子外面把門的婆子十分意外。
“是祖母叫我和夫君過來的,趁着這會兒七叔還沒到,我散散步。”沈會音道,儘量的壓下本來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這個時候,院子裡面已經傳來一陣雜亂的響動。
沈會音循聲望去,舜瑜和舜瑛兩個可能是提前得了消息趕過來的,正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宋楚兮往外走。
想着宋楚兮這個眼中釘馬上就能被拔除了,沈會音就覺得神清氣爽,分外的痛快。
她微微含笑,就那麼好整以暇的站在大門口,待到宋楚兮過來,就主動的開口道:“四小姐確定這會兒酒已經醒了嗎?”
宋楚兮面色平靜的看着她,“你是特意過來見我的?”
“是啊,我來告訴你,你之前交代我的事情,已經要東窗事發了。”趁着雪竹還落在後面和兩個看門的婆子寒暄,沈會音就壓低了聲音道:“你馬上就能嚐到自己釀下的苦果了。”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宋楚兮沉吟了一聲,看着她,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笑容。
“我們是說好了。”沈會音的脣角掛着專屬於勝利者的驕傲的笑容,容光煥發,緊跟着就是話鋒一轉,一個字一個字咬音極爲清楚的說道:“可是——現在計劃變了。”
宋楚兮,您真以爲我是那麼好欺負的嗎?想要將我做你手中的提線木偶,任由你擺佈操縱?
現在,該是爲曾經對我做過的那些事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沈會音臉上神情不由自主就慢慢變得猙獰冷酷。
“是嗎?”宋楚兮卻絲毫不管她的威脅,只笑了笑道:“看來端木家是可以多省下一個人的口糧了。”
然後就一揮手,“走吧!咱們別叫端木老夫人久等!”
沈會音想不明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還有什麼資本囂張,笑容就侷促的僵在了臉上。
舜瑜橫衝直撞的推着輪椅將她迫開,沿着小徑去了主院的門前,彼時沈氏母子還都站在那裡。
“怎麼連端木家主也驚動了,今天這是什麼事,怎麼這樣大的排場?”宋楚兮可沒打算等在這裡,一邊示意舜瑜推着輪椅直接進了院子,一面說道。
“秋後的螞蚱!”沈氏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宋楚兮本來也沒理會,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剛剛錯過端木暘的面前的時候,卻又突然示意舜瑜止步。
“對了端木家主,方纔您的那位夫人特意跑過去,對我莫名其妙的警告了一番,所以有兩句話,我想我也是要提前提醒你的,省的日後麻煩。您那夫人說她今天過來是要看我的笑話的,不過麼——你可千萬別想着動我。”宋楚兮道,回頭看向了端木暘,語氣十分的平和冷靜,“就算宋家的那些人不管我,你好歹也想想天京那裡。我父親膝下極有可能就只剩下我這一條血脈了,如果我會有什麼閃失,你覺得我姑母她會怎樣?”
說完,也不管沈氏母子的反應,示意舜瑜繼續推着輪椅往裡面走去。
朝廷那裡本來就在伺機而動,等着瓦解他們南塘的這兩大世家,一旦宋太后惱羞成怒,就極有可能倚仗身份,直接對端木家報復的。到時候,朝廷等待的契機就在眼前,估計順水推舟的可能性很大。
因爲她本身不過是個刁鑽又任性的半大姑娘,端木暘並沒有太把她當回事,聽了她這番話之後,是過了有一會兒才逐漸品出玄機,當即就是勃然變色。
沈會音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鐵青着一張面孔,正在專心致志的想着什麼。
旁邊的沈氏卻是不以爲然的冷哼道:“什麼太后?一個膝下無子的太后,不過就是頂着個虛名罷了,哪天皇上一個不高興,她就自身難保,她的手難道還能伸回南塘來不成?”
不是她自負,而是自古以來的思想根深蒂固,宋太后就算位份再高,也只是嫁出去的女人罷了,就算是當朝太后,和她兒子這樣掌握整個世家命脈的一家之主都沒法比。
這就是前朝和後宮之間的禁忌。
“母親,夫君他怎麼了?您在說什麼?”沈會音聽的莫名其妙,狐疑問道。
端木暘的思緒被她打斷,想着宋楚兮剛纔的話,就一個冷厲的眼波橫過來,剛要質問她剛纔爲什麼要說謊去見宋楚兮,就見剛好走到大門口的雪竹含笑向遠處招手道:“雪梅,快些,老夫人該是等得急了。”
那雪梅快跑過來。
端木暘見到只有她一個人,突然就是沒來由的心頭一跳,心裡立刻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上前一步道:“你不是去請老七了?他人呢?”
“奴婢是去請七少爺了,可是他院子裡的人說他剛好出去辦事了,不在府裡。”雪梅回道。
端木岐出去了?
明知道府裡出了一連串的事情都亟待解決,他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的出府去了?
他去做什麼去了?
幾乎只在那一瞬間,端木暘的腦中就如電石火光般閃過一個念頭。
他的臉色驟然一黑,然後就一撩袍角大步流星的拐進花園,直奔大門口。
------題外話------咩,端木美人兒疑似幹壞事去了?話說他到底幹啥去了喂?昨天妹紙們都喊着要剁了丫摸兮兮的那隻鹹豬手,我菜刀都準備好了,他這是跑哪兒去了?在女主要被一窩子渣渣圍攻的時候跑出去嘚瑟,這貨絕逼不是楠竹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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