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轉身看過去,就對上了她好整以暇的目光。
程妡面上的那一個笑容,看似如沐春風,但那眼神裡卻帶着太過明顯挑釁的意味。
“程大小姐,糾正你一句話。”宋楚兮揚眉,面上笑容比她更加絢爛又高傲,字字清晰的強調,“我——是南塘宋氏的家主!”
眉宇飛揚,桀驁又輕狂。
程妡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是怎麼都沒想到眼前看這個看上去柔弱又不起眼的少女會開口就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下馬威。
南塘宋氏的家主?那就是朝廷的藩屬,雖然她自己在兵部的備案中也是有軍籍的,卻是遠不能和南塘第一世家的家主相比的。
不過這程妡的應變能力卻是極強的,隨後就飛快的調整好表情,漫不經心的盈盈笑道:“四小姐這是做什麼?您好像對我有敵意的樣子啊?”
“談不上。”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與她對視,“只是我與程大小姐之間也談不上交情,我們不過初次見面,我這話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換做是其他的任何一個人,這個時候都應該盡力的掩飾太平,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的。
可是這個宋楚兮,看着人畜無害的一個小女子,卻居然凌厲至此?
程妡的心裡對她不由的更又重視幾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宋四小姐這話說的,倒是叫我後面的話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宋楚兮卻也不挖苦她,只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有什麼話,儘管直說,橫豎我的耐性也是有限。”
她的面目冰冷,完全就是不給面子。
程妡脣角的笑容雖然沒有完全褪去,卻也慢慢的帶了幾分冷意。
“正好,其實我也不喜歡兜圈子,既然咱們的習慣相同,那就再好不過了。”款步踱到一邊,程妡說道:“想必我今日的來意你都知道了,爲了日後免生衝突,所以我覺得有必要現在就先給你提個醒。我也早就聽說宋四小姐是個聰明人,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
程妡是衝着殷湛來的,並且毫不避諱的從一開始就先擺明了立場,足見這是有備而來了。
宋楚兮冷然的一勾脣角,“你的來意?那麼至少你要告訴我,你這到底是衝着宣王還是衝着我的吧?”
“兩者兼有。”程妡笑道,一轉身,依舊是神采飛揚的樣子,“皇上的意思是他來做個順水人情,讓我早些和宣王殿下見個面,而如果說我自己的私心,我卻覺得有必要提前來個宋四小姐你示個好。”
這個女人,居然真是與衆不同。
她就是衝着殷湛來的,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扭捏掩飾,反而有種勢在必得的狂傲。
“哦?”宋楚兮只是看着她,不動聲色。
“我的誠意,四小姐你應該已經看到了。”程妡道,意有所指的回頭衝行宮的方向努努嘴,“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方纔纔會裝聾作啞的沒有阻止文馨公主回京。那麼同樣作爲誠意,現在四小姐是否也可以給我一句明白話——”
她說着一頓,然後就一揚眉正色看向了宋楚兮,“在宣王殿下的事情上,你會是我的阻礙嗎?”
她居然問的這樣直白,沒有半點屬於女子的矜持。
宋楚兮是欣賞磊落直接的人,可是這程妡的態度卻太過狂傲了,並且又因爲她是打的殷湛的主意,便就對她莫名的反感。
“我爲什麼要給你保證?”宋楚兮四兩撥千斤的微微一笑,款步走到她年前,直視她的目光道:“我倒也覺得奇怪,程大小姐你高門顯赫,又是齊國公的掌上明珠,這天底下傾慕於你的男子當是不少的,你卻因何非要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尋了宣王了?”
殷湛的確是身份貴重又文武雙全,但衆所周知,他這人的脾氣是真的不好相處,何況他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又很僵。
齊國公穩居一等侯爵數十年,給女兒擇婿的時候不可能不考慮朝局狀況,明知道殷湛周身全是是非,還一心讓獨生女兒一頭扎進來?
而且這程妡看着又是非常精明有主見的一個人。
所以——
這件事怎麼看着都像是有貓膩的。
程妡也不迴避話題,緩緩露出一個笑容,卻是不答反問,“難道她不好嗎?”
他不好嗎?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能說他不好,卻唯獨她宋楚兮不能覺得他不好。
宋楚兮微微一窒。
程妡的眸光隱晦一閃,已然敏銳的自她的神情之間察覺到了一點異樣。
她於是更進一步,四下裡看了眼這周圍的環境,“宋四小姐,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之間另起衝突的,這纔會特意約了你出來,先把話說清楚了。宣王父女來這來小住散心,卻有你隨行?這是爲什麼?”
宋楚兮是很反感她這樣質問的語氣的,但是就着程妡此時的立場——
真正無話可說的那個人卻又好像是她自己?
宋楚兮的心中,突然就莫名的煩躁,她冷笑了一下,“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就算你們齊國公府有心許嫁,而皇上也有意成全,這件事成與不成,最終還不是要宣王殿下點頭了纔算?至於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程妡皺眉,“你懂我的意思。”
“你也懂我的意思。”宋楚兮針鋒相對,面目清冷的看着她,“你不就是
的看着她,“你不就是怕我和宣王之間有什麼牽扯嗎?換言之,就算我和他之間真的有點什麼,也輪不到你來過問,不是嗎?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事先就一點也不知道?除去我的事情暫時拋開不提,他還有他別的過去,難道你也要一一寶根問底的全部揪出來問個明白?程大小姐,這是不可能的。”
想讓殷湛隨便去遷就別人?這本就是異想天開。
宋楚兮承認她有惡意誇大的嫌疑,因爲她看的出來,程妡是個心氣兒很高的女子,在別的名門閨秀看來,殷湛身在高位又有才有貌,就算他有過舊愛還帶着個女兒,那也都是無關緊要的,可是宋楚兮不信,程妡會對這些心裡一點隔閡也沒有。
而程妡也果然不負所望,聞言,臉色忽而就是一沉。
“你在故意激我?”她問。
宋楚兮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程妡自幼就跟隨齊國公在軍中長大,那軍營裡就她一個女孩兒,從小就是被衆星拱月捧着長大的,其實是真的沒受過怎樣的挫折,可是宋楚兮的話,卻一再的試圖打破她心裡的平衡。
宋楚兮的態度也是輕狂傲慢,程妡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她開口,就乾脆冷笑着甩袖走到一旁,坦白道:“你說的對,如果我只是要擇婿,根本就犯不着千里迢迢跑到這京城的是非之所裡頭來,而且宣王雖然身份貴重,但他和皇上之間的關係並不好,皇上會應了我程家的請求,就是個順水推舟的人情,畢竟我父親鎮守西疆已經二十餘年,如果能留我在京城裡,他求之不得。”
說到這裡,程妡明顯也是不齒於皇帝的作爲,脣角彎起一抹諷刺的笑。
宋楚兮也料到這樁婚事提出來應該是程家人的意思,因爲如果不是程家的人上趕着,皇帝這樣的居心,他們肯定要敬而遠之的。
“所以呢?明知道你若留在京城就會變成皇上挾制齊國公的籌碼,你還義無反顧的一頭栽進來?”宋楚兮試探道。
程妡就又笑了,看着她,那神色之間很有些高深莫測的意思道:“那是因爲我不甘心啊。”
宋楚兮一時不解,給了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程妡就又款步走到一邊,慢慢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跟我說,我必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做一個人人豔羨稱讚的大家閨秀,因爲他有把握,皇帝陛下一定會將我聘給他最寵愛的小兒子做皇子妃的。所以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爹孃對我的要求就分外嚴苛,強迫我學習許多的東西。我五歲那邊的年節裡,隨我我母親回京省親的時候見過他,那時候他正要策馬出城,剛好我們的馬車在城門外等候盤查。當時我坐在馬車裡,我母親就指着他跟我說,那個人,會是我將來的夫婿。”
程妡說這些話的時候,脣角一直帶着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非常的寧靜平和,甚至是將她眉宇間那種倨傲的神情打破,看上去反而多了幾分少女的靈動。
她迴轉身來,又衝宋楚兮勾了下脣,忽而問道:“現在你能明白了吧?”
殷湛說過的,當時先帝是爲他做了兩手準備,如果他有心染指帝位,就打算替他定了齊國公府的婚事,只是他當時就一口回絕了,那件事之後也就沒有再提。
立儲一事畢竟是天大的事情,先帝那麼深謀遠慮的一個人,在那之前肯定不會將這個想法告訴給程家的人知道的,但是很顯然,因爲當時先帝對殷湛實在是太過寵愛了,已經讓程家人在揣度聖心的時候看出了端倪,從那個時候起就積極準備,準備做輔佐新君登基的股肱之臣了。
這一點,不說是宋楚兮,恐怕就連殷湛都是不知道的。
宋楚兮神色凝重的皺了眉頭。
程妡就又繼續說道:“也許你並不知道當初先帝對宣王的寵愛到了何種地步,當時並不僅僅是我父親,朝中起碼半數以上的朝臣都相信他會是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人選。我父親從小就對我言傳身教,讓我相信我會是未來的宣王妃,當朝的皇后,而慢慢的,這也成了我的信念。”
程妡說着,忽而自嘲的笑了一聲,長出一口氣道:“可是兩年之後,在我七歲的那一年,舒貴妃突然大去了,同時先帝更是匆忙的禪位給了當今的皇上,從那以後我父親也就對那件事絕口不提了。那個時候,畢竟我還小,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橫豎當時所有的一切也不過都是我父親自己揣度聖意的自以爲是,雙方沒有真的訂立婚約,這也影響不到我什麼。不過麼,時至今日,我也蹉跎到了現在,既然他未娶,我未嫁,算下來的也是一場難得的緣分不是?”
這個理由,看似牽強,卻又分明是叫人找不出什麼不合理的地方來的。
宋楚兮抿着脣角,一直沉默的聽着。
程妡說完,就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重又含笑看向了她道:“近年來皇上的心事是越來越重了,我父親就不回朝,做起事來也總是小心翼翼,我仔細的考慮過了,把我嫁回京城,這的確是個可以安撫住皇上的兩全其美的辦法,所以我就答應了。”
可是這件事,卻絕對不是程家答應下來就能作數的,畢竟——
殷湛的主,皇帝是做不了的。
宋楚兮已然是明白了過來,面目略顯陰沉的一直抿脣不語。
程妡實際上一直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一舉一動,眸光隱晦的閃了閃,卻又不甚在意的繼續道:“因爲宣王殿下最近這一年裡一直都留在京城,我父親覺得皇上可能是有意以後都讓他常住在京城了,所以早在半年前就試着遞了一道請婚的摺子,卻被皇上留中不發的給否了,可是上個月中,他卻又突然頒下密旨,說是答應了。”
說話間,她還是拿眼角的餘光密切的注視着宋楚兮面上每一個微弱的表情的變化。
宋楚兮的心情不好,這一點跡象是顯而易見的。
來京之前,程妡是刻意的打聽過有關殷湛的一些事情的,關於他對宋家這位四小姐格外殷勤的傳言自然逃不過她的耳朵,所以她才非要親自過來試探一下。
就宋楚兮目前的這個反應來看,外界的那些傳言倒不像是假的。
“所以成大小姐你此次回京,是準備直接完婚的?”沉默了許久,宋楚兮再開口的時候就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程妡笑了笑,“皇上和宣王殿下之間的關係不睦,這不是秘密,雖然聖旨上說是皇上允了這門婚事,但是想必你該比我更清楚,這件事必定也是宣王殿下自己首肯答應的。現在這事情就成了我們雙方兩廂情願了,難不成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女人的態度一直都透着幾分漫不經心,顯然對這次聯姻一事也沒多少不擇手段的狂熱。
宋楚兮如何不知道她這就是一再的爲了試探自己的,這件事她本是不該摻合的,但是這一刻卻是滿肚子的怒氣,直接就冷笑了一聲,“方纔你不是說要我一句明白話嗎?”
程妡頷首承認。
“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宋楚兮道,一字一頓,擲地有聲,“不可能!”
她這句話也給的太直白了些,程妡始料未及,臉上表情不由的一僵,隨後就聽了笑話一樣的輕笑出聲,“宋四小姐,就是因爲知道你和宣王殿下之間有私交,我纔會特意過來和你說這些的,你難道看不出來,皇上其實也並不希望看着你和他之間走的太近?否則的話——”
“皇上怎麼想那是他的事,還有你們各自之間又有什麼如意三盤要打,那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宋楚兮道,倒也不覺得尷尬的直接打斷她的話,“程大小姐,我看你也是個明白的人,所以我也就不和你廢話了。既然你是懷着一份好意特意來見我的,那麼我這個人也從來公斷,現在也同樣出於好意的提醒你一句——”
宋楚兮說着一頓,程妡也頷首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宋楚兮冷冷的看她一眼,卻就直接錯開她身邊往行宮的方向走去,“如果你不想把自己弄的太難看,就趁早抽身而退吧,這個主意,不打也罷。”
程妡見她就這麼拋開自己就要走人,眉頭就不悅的皺了起來,不過卻也沒去追,只盯着宋楚兮的背影,揚聲道:“這件事上,怎麼看我都佔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可不覺得還有什麼不妥的。”
連殷湛自己都點頭答應了,這事情就相當於是板上釘釘了。
宋楚兮踽踽獨行,腳下步子不停。
程妡以爲她不會再開口了,她的聲音卻又再度冰涼的響起,“別人怎麼樣那是別人的事,總之在我這裡——我不答應,這門親事你就想都不要想。”
就算是她和宣王殷湛之間有點不清不楚的小曖昧,可是身爲一個女子,這些話說出來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臉紅?
程妡的眉頭越皺越緊,到了最後就又自覺荒唐的冷笑了一聲出來。
宋楚兮徒步回到行宮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彼時文馨公主也已經連夜趕路回了京城。
她回去也沒在外面滯留,直接就回了住處。
殷湛父女還沒回來,整個院子裡靜悄悄的,宋楚兮直接和衣擋在了牀上,於黑暗中盯着頭頂漆黑一片的夜色。
她早就感覺出來殷湛不對勁了,卻沒想到他答應皇帝的交換條件會是這個。
想來程妡是誤會了,以爲她是陣風吃醋纔會撂下狠話,說絕對不會看着促成這門婚事的,可實際上她就只是憤怒。
這男人是瘋了嗎?居然拿這種條件去和皇帝做交換?如果他是真的厭倦了和自己之間這種無止境的糾纏,轉而想要娶妻安定下來了,她不會過問,可是這種情況下——
她是真的不能坐視不理,這麼大的一個人情,她實在承受不起。
宋楚兮心煩意亂,她甚至有些懷疑殷湛是不是故意的,想用這種方式來刺激她。
輾轉着翻了幾次身,終究還是睡意全無,宋楚兮就又起身下牀去點了一盞燈,喚道:“童五!”
“小姐,您找我?”片刻之後,童五從外面推門進來。
宋楚兮冷着臉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又問道:“宣王回來了嗎?”
“還沒有!”童五回頭看了眼對面殷黎的屋子。
如果殷黎回來,那邊就該熱鬧起來了。
宋楚兮從外面回來之後就能看出來是心情明顯的不好,童五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開口,“小姐是要找宣王殿下嗎?那屬下這就去前面守着?殿下回來了就請他過來?”
“我不找他。”宋楚兮脫口道,把杯子裡的水灌下去,“你去吩咐他們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啓程回京。”
“明天?”童五明顯是十分意外,“只有我們嗎?”
殷湛和殷黎這一天都不在
一天都不在,宋楚兮顯然不可能是和他們商量過的。
“嗯!”宋楚兮的語氣裡透着明顯的不耐煩,“年關將近,京城方面有許多的事情要處理,你去安排吧,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童五見她面色不善,滿肚子的都只能嚥下去,只順從的應了,“是!”
見她沒有別的吩咐,童五也就帶上門退了出去,但是這一刻,他的心裡卻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那位程大小姐來者不善,卻又目的不明,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殷湛父女回到行宮已經過了初更了,衛恆一整個下午都提心吊膽,守在大門口,見他回來就趕緊將白天裡發生的事情都和他說了。
“南平公主一行都已經安頓好了,可是文馨公主過去見過四小姐之後就倉促的打包又直接回京了。”衛恆邊走邊道,把事情的經過都言簡意賅的作了稟報。
殷湛明明聽見了,卻又像是根本沒聽見,只抱着殷黎快步往裡走。
“殿下——”衛恆斟酌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不得已將最後一件隱瞞的事情也如實道出,“那位程大小姐絕對是來者不善,今天才剛到這邊,下午——她就過去見了四小姐了。”
殷湛對此同樣沒什麼反應,只隨口問道:“都說了什麼?”
“不知道。”衛恆如實道:“兩人單獨出去了,四小姐連童五都沒讓跟着,傍晚四小姐回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了,您說她會不會是——”
程妡怎麼說也是個大家閨秀,有關自己的婚事,她萬也不該隨便的拿出來議論的。
殷湛的眉頭不耐煩的皺了一下。
殷黎是早就覺出了他的情緒不對,就擡起小手去揉了揉他的眉毛,脆生生的喚他,“父王——”
殷湛垂眸看她一眼,“路上不就嚷嚷着困了嗎?不想睡了?那下來自己走?”
說着就作勢要將她放下來。
“不!”殷黎趕緊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要父王抱。”
這大晚上的,殷湛也正着急回去,所以就只是說說而已,仍是抱着她健步如飛的快步往住處走。
“王爺回來了。”等在門口的白琳看到他這一行回來,趕緊快步迎上來。
殷湛把殷黎隨手塞給她,一面仍是腳下步子不停的往裡走,“先帶她回房吧。”
“是!”白琳從來就不敢在他面前久留,趕緊就先抱着殷黎往後院走。
殷黎倒是很乖的沒有吵鬧,只回頭看了殷湛一眼就由她抱着進了後院,殷湛卻是頭也不擡的推門進了書房,一面問道:“今天經常有信送過來嗎?
“有兩封,都放在桌子上了。”衛恆道,趕緊搶着過去點了燈。
殷湛面無表情的走到案後將桌上的兩封信件拆開來,大致的掃了一眼。
衛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雖然一直想提宋楚兮的事,卻又遲疑着不好開口,最後只神色糾結的垂首立在了旁邊。
殷湛將兩封信的內容大致的掃了眼,然後就順手取下桌角那宮燈的琉璃燈罩將信紙焚成了灰燼。
“天也晚了,殿下您是先用膳還是——”衛恆趕緊收攝心神,試着問道。
殷湛擰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沉默着,過了一會兒才沉吟問道:“她回房了?”
“殿下是說四小姐?”衛恆脫口問道,隨後又反應過來自己是多此一問,趕緊點頭,“是的!傍晚四小姐回來之後就沒出過房間了。”
殷湛聽了這話,卻又再次沉默了下來,擰眉沉思了許久纔像是剛剛下定了決心,站起來往外走。
衛恆總算鬆了口氣,趕緊去開門。
殷湛跨出門去,腳下轉了個彎,纔剛要往後院去,卻聽那院子外面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宣王殿下請留步。”
衛恆的心,一下就懸了起來。
殷湛面無表情的回頭看去,院子外面把守的侍衛見他沒有下令轟人,這才往兩側退開。
程妡面帶笑容,款步走進來。
月色之下,這女子面上的表情沉着又鎮定,走到近前方纔屈膝給殷湛行了禮,“深夜貿然到訪,打擾殿下了,如果殿下不趕時間的話,可否容我說兩句話?”
眼下這大晚上的她就貿然登門,的確是冒昧的很。
衛恆的心裡對這個我行我素的女人更加不喜,於是就更加警惕戒備了起來。
程妡卻不覺得自己此舉不妥,只定定的望着殷湛。
殷湛打量她一眼,一時沒有做聲,衛恆剛要代爲推拒,不想殷湛卻是突然鬆了口,“進來吧!”
轉身就又折回了書房裡面。
衛恆張了張嘴,最後卻只能是欲言又止的忍了。
程妡的脣角微微彎起一個笑容,舉步跟進去。
殷湛走到案後坐下,也是開門見山,沒有廢話,“你有事?”
程妡失笑,“王爺您和那位宋四小姐倒是一個脾氣,開口都是這般直接,連一點迂迴轉圜的餘地都不給人留。”
“你深夜到訪,總不會是爲了和本王閒話家常的。”殷湛涼涼道。
他面上神色寡淡,相較於宋楚兮的那種狂妄和凌厲,反而只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程妡不動聲色的打量他一遍。
這個男人的確是十分出衆,不僅樣貌俊美無可挑剔,通身的氣派更是清豔華貴,帶一種與生俱來的岑貴的高傲,
貴的高傲,着實她出入軍中,閱人無數,在他貌似不經意的逼視之下也不由的心跳緊促,莫名的覺得壓力重重。
強作鎮定的笑了笑,程妡也就調侃道:“就算我有心要和王爺您閒話家常,王爺大約也是沒這份心思的。”
她說着,就眸光流轉,側目看了眼後院的方向,“好像我這來的並不是時候,房爺方纔是準備去和宋四小姐會面的?”
殷湛只是看着她,不置可否。
程妡就又抿脣笑了,“也是!知道我前來此處的來意之後,那位宋四小姐就動了好大的肝火,王爺是該要趕緊安撫她一下的。雖然我來的不是時候,不過既然我都已經來了,也就不再浪費王爺的時間,咱們長話短說?”
殷湛的目光冷淡的看着她,就算她刻意提起了宋楚兮也完全的不爲所動。
程妡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從心而發的就伸出一種緊迫感,爲了不叫自己過早的露出破綻來,她也就不再耽誤時間,直接擺正了神色道:“我到此處的來意,應該也不需要和王爺再說一遍了,皇上的意思想必都已經和王爺您當面提過了。婚姻大事,畢竟是關乎我一生的大事,所以王爺您也別怪我輕浮,有些話我還是需要當面向您確認的——關於這件事,如果就此敲定,日後事到臨頭,您不會給我難堪吧?”
她倒是問的直白,並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殷湛冷冷的看着她,諷刺的勾了下嘴角,“本王憑什麼要給你保證?”倒是半點也沒有因爲對方是個女子而委婉幾分。
程妡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這件事,難道不也是你提前允諾了皇上的嗎?”
宋楚兮撂下狠話和她叫板的時候她就只當那是那女子在爭風吃醋,可是到了殷湛這裡,她感覺到的卻是平地而起的強烈的危機感。
殷湛還是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的冷冷看着她。
程妡的心裡突然緊張了起來,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漸漸地,就連目光都變得凌亂了起來。
“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她突然就忍無可忍的站起來,快步奔到了殷湛的書案前面。
殷湛卻是直接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涼涼道:“與其在這裡揣測着來探本王的口風。你倒是不如實際一點,先把你的底牌都給本王抖出來。”
程妡面上表情一僵,可對上殷湛那種顯而易見嘲諷的目光,心裡就覺得莫名的暴躁和惱怒。
她暗中用力的抿了抿脣,狐疑的盯着這男人冷酷無情的一張臉,“王爺您這是在暗示我什麼的嗎?”
“你今天到底爲什麼要來見本王?”殷湛道,還是不肯陪着她繞彎子,“皇上傳召你回京是什麼目的,你一清二楚。既然你是來探本王的口風的,那本王也不妨明白的告訴你,之前我的確是答應替他做一些事情的,但至於究竟是什麼事——”
他的話,知道一半,脣角緩緩勾起的那一個弧度就帶了種詭異的叫人心裡發冷的味道。
程妡的腦子裡亂糟糟的,突然就六神無主了起來。
因爲她站在面前,殷湛就有些不高興,索性便站起來,踱步到一旁,“本王也是個有話就喜歡開門見山的人,你程家提出的議親請求我答應了,你既然來了,那就也給本王一句明白話——你到底配不配合?”
程妡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視線更是胡亂的四處亂飄而找不到落點。
她一直以爲皇帝會允了這門婚事,就是爲了扣住了她,用以牽制齊國公府的勢力的,但是聽殷湛這話卻發現皇帝的目的居然遠不止如此。
在那一瞬間,心思轉了千百回之後,程妡終於還是艱難道出了自己的判斷,“他是想利用我做跳板,然後借你的手拿回我父親手中的兵權?”
“你們程家駐守西疆這麼多年,眼見着已經在那邊紮了根,連回朝一趟都刻意小心的提防他,程家的子弟這幾年更是鮮有進京的了。你們是懷揣了一份小心,怕被他奪權暗算,可是這種種的舉動落在他的眼裡會是什麼樣的效果,難道你們就預測不到嗎?”殷湛負手而立,語氣雖然平靜,卻是針針見血。
他也不管此刻程妡是如何恐慌又混亂的一副表情,只就鄙夷說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齊國公難道不懂嗎?本王能夠理解,這麼多年,他一直牢牢把握手中的兵權不放,就是爲了用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帝位的,他這樣做,若是父皇在時,沒有任何的問題,可是他卻忘了,咱們如今的這位皇帝卻是個心思狹隘又多疑的人。他這自保之舉,落在皇上的眼裡卻反而成了擁兵自重了。”
“我父親對朝廷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這些道理,其實程妡都是知道的,她不禁大聲的辯駁。
“晚了!”殷湛卻是毫不留情的打破她心中幻想,“這些話你同本王來說已經沒有用了,他已經不再信任齊國公了,否則也不會交代了這麼一件差事給本王。你區區一介女子,本王也不屑於同你做戲,所以就明白的同你說了。齊國公手中的兵權,本王是拿定了的,你願意配合,那麼本王可以保證無論將來齊國公府其他人的下場如何,至少本王不會動你。你若是不肯——”
他說着,就冷笑了一聲,回首一擡下巴,指向了門口的方向,“大門在那裡。你可以繼續選擇自欺欺人,只當是對這一切都全不知情,繼續做的
,繼續做的戲,也可以想辦法儘快返回西疆去給齊國公通風報信,本王也不會阻你。”
程妡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因爲驚懼,臉上顏色已經慘白一片。
她神色矛盾的不住用力的攥着手心,卻還是狐疑不定的防備着殷湛,“據我所知,你和皇上之間的關係一直就不和睦的,就算他要懷疑我們程家——恕我直言,我卻覺得以殿下您的性情,是犯不着拿出自己的王妃之位做籌碼,這樣勞心勞力的替他效忠的。當初他的這個帝位本就是從您手裡搶走的,我雖不知道那時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可難道這不是這些年來王爺您也皇上之間關係一度緊張的癥結所在?”
所有人都不會想到這個皇位是殷湛自己放棄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和皇帝之間因爲這個皇位的歸屬心結已深。
殷湛自是犯不着和她解釋什麼,“你只管做你該做的決定就好,至於旁的事,就不需要操心了。”
程妡其實很清楚,從她進京的那一天開始就等於半個脖子放在了皇帝的屠刀之下,而現在殷湛又這麼赤裸裸的把皇帝的意圖剖析給她知道了,這種危機感那一瞬間就幾乎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只要我答應配合你們把這場戲做完,給你製造契機拿回我父親手裡的兵權,你就愛能保證我的安全?”最後咬咬牙,程妡再次確認道。
“本王言出必果。”
這種情況下,程妡幾乎是完全沒的選的。
她的手心裡,隱隱冒了汗,捏着掌心權衡了好一會兒,卻又忽而冷笑着看向了殷湛站在那裡的背影道:“就算我答應了會配合你,可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殿下好像更應該先去把那位宋四小姐安撫住,她可是揚言絕對不會看着皇上促成你我之前的這門婚事的。”
如果是宋楚兮攪局或是逼着殷湛放棄了這次的計劃,那就和她沒有關係了。
如果殷湛真將那女子放在心上了,這件事就應該還有迴旋的餘地。
程妡賭上了所有,緊張又脊背的死死的盯着殷湛。
“本王的私事,用不着她來指手畫腳。”殷湛卻是這樣說道,語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