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衛恆張了張嘴,最後除了一聲沉重的嘆息,居然也是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回府吧!”殷湛閉上眼,淺淺的嘆了口氣,聲音卻是疲憊又沙啞的。
他轉身挪回了車廂裡。
這個時間,天已經快亮了,衛恆自然知道他們主僕兩個待在這裡整晚會要擔多大的風險,這會兒自是半分也不遲疑的,趕緊跳上車,趕着馬車出了巷子。
這個時候,剛好太子府的大門也被人從裡面打開,一大隊的太子儀仗從門內魚貫而出。
蔣成海走在人羣之前,剛好瞧見那馬車拐過了巷子口時候的最後一點殘影,眉心不由的劇烈一跳。
殷紹從門內款步出來,見他站在那裡發愣,就狐疑的看過去一眼,“怎麼了?”
“殿下!”蔣成海提了口氣,神色凝重的回頭看向了他,開口的時候,語氣卻還是帶了幾分不確定,“方纔屬下看到有一輛馬車從巷子口拐出去了,看着有點眼熟,好像——是宣王府的車駕?”
這會兒天色還有些朦朧,他看的並不十分真切,但是憑感覺,卻就覺得那是應該是殷湛的車駕。
“他?”殷紹的目光冷了冷,沉吟了一聲。
他和殷湛之間可以算是素無交集的,因爲皇帝和殷湛之前的關係不睦,這本來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如果要是殷湛的車駕會突然在這個時間出現在他府邸的附近,那這事情就有待深究了。
“叫個人去查查。”心中飛快的略一權衡,殷紹吩咐,然後轉身上了馬。
儀仗緩緩啓程,朝皇宮的方向浩浩蕩蕩的行去。
芙蓉園。
端木岐和廖倩華那些人一走,宋楚兮乾脆就筋疲力竭的直接癱在了牀上不動了。
兩個丫頭關上房門,又把她散落在地的衣物撿起來,回頭才發現她那邊的情況不太對,趕緊就奔過去查看。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還好嗎?”舜瑛連被子一起將她摟到了懷裡,這才發現她居然是滿頭大汗,咬着牙,臉上眼色蒼白的十分可怕。
“這——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出了這麼多的汗?”舜瑜也一下子慌了手腳,轉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叫少主回來!”
“別去!”宋楚兮趕忙出聲叫住了她。
方纔精神緊繃高度緊張的時候她倒是還不覺得,這會兒放鬆下來,腿上就開始如蟲蟻噬咬,痛的近乎叫人抓狂。
這個晚上,顏玥不在房裡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完全瞞住的,那麼現在,既然是廖倩華已經撞破了,以爲她是和端木岐廝混在一起的,她就只能是將錯就錯,絕對不能讓人懷疑她和顏玥之間的關係上面。
所以這會兒別說不能再把端木岐找回來,就是連大夫都不能找。
宋楚兮癱在舜瑛的懷裡,咬着牙又再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勉強提了點力氣出來,虛弱道:“我沒事,舜瑜你把止痛散拿來,我吃了藥,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她的這個情況,看着就叫人揪心,何況還有過前車之鑑,舜瑜和舜瑛兩個就唯恐是她要再度病發。
舜瑜有些猶豫着踟躕不動,“可是——”
相對而言,舜瑛卻要更有決斷一些,想了想就一咬牙道:“眼下多事之秋,的確是不宜聲張的,就照小姐說的做吧。”
舜瑜無奈,又看了宋楚兮一眼,這才轉身去取藥。
“小姐您真的沒事嗎?如果忍不了了就不要強撐,還要是要傳大夫來看看的。”舜瑛說道,見宋楚兮滿頭滿臉的汗,將被子扯開了一角一看,才見她裡面什麼也沒穿,不免的就微微羞紅了臉。
宋楚兮什麼也沒解釋。
舜瑛就又定了定神道:“小姐出了好些汗,要不要奴婢去打水來,給您衝一衝?”
“先不用了,我這個樣子,換了衣裳一會兒還得要弄溼。”宋楚兮閉着眼,看着迷糊,但是說出的話,邏輯卻很清晰明瞭。
舜瑜端了溫水又拿了藥來,宋楚兮就着她的手吞了,然後就裹着被子從舜瑛懷裡滾出來,縮在了牀上。她一直閉着眼睛,沒什麼力氣的小聲道:“也快天亮了,你們也不要睡了,我眯一會兒,兩個時辰之後,如果我還不醒的話,你們就叫我。”
她的聲音說着就越來越弱,彷彿是真的撐不起多一絲力氣的樣子,只是把自己縮成一團,藏在了被子裡面。
不僅僅是舜瑛和舜瑜兩個擔心,就是她自己也很怕會再度病發,直接就這麼死過去了。
這一晚上消耗巨大,就算是腿上再疼,宋楚兮滾在牀上,也是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舜瑛和舜瑜兩個守在牀邊,寸步不離,不住的給她擦汗,一個時辰一到,兩個丫頭就片刻也不耽擱的試着去喚她起牀,“小姐?小姐您還好嗎?一個時辰了,您先醒醒?”
宋楚兮的腦子裡一直昏昏沉沉的,卻未深眠,掙扎了一下,就緩緩的睜開了眼。
大概是止痛散的藥力發作,腿上雖然還是疼,卻沒有之前那般刻骨鑽心了。
這個時候,外面已經天光大盛。
宋楚兮從牀上爬起來,看着落在窗紙上的暖暖的光暈,眼前還是恍惚。這會兒她已經不出汗了,發潮的被子裹在身上就十分的難受,便就吩咐舜瑜道:“我沒事了,去給我打洗澡水吧!”
舜瑜見她雖然精神還有些倦怠,但臉色已經好了些,就稍稍鬆了口氣,趕緊去打了洗澡水。
兩個丫頭扶着她進到浴桶裡清洗了一遍,又換了衣裳,早膳纔剛擺上桌,宋楚兮提了竹筷子在手,纔要去夾菜,卻是突然想了起什麼,就扔了筷子,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小姐!”兩個丫頭都嚇了一跳。
宋楚兮卻是轉身奔到外屋的睡榻上,急匆匆的上下翻找起來。
“小姐您在找什麼?奴婢幫您!”兩個丫頭趕緊跟過去,俱都緊張不已,唯恐她再有什麼閃失。
“你們收拾屋子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支洞簫?顏色有些老舊的。”宋楚兮一邊彎身去看那睡榻底下,一邊匆忙問道。
“洞簫?什麼洞簫?奴婢沒看到啊!”兩個丫頭互相對望一眼,都是一臉的茫然。
宋楚兮又去桌旁找了一圈,依然一無所獲,於是她便停下來,飛快的回憶了一遍晚上她回到這屋子裡之後發生的事。
她記得十分清楚,送走了素嵐之後,她回到屋子裡,在這榻邊更衣的時候是將那洞簫從袖管裡取出來,放在了榻上的。
後來端木岐過來,再是廖倩華。
可是廖倩華那些人都只在門口站了會兒就走了。
那麼那東西不見了,現在——
就只可能是被端木岐給順手牽羊的拿走了。
因爲知道那東西對殷湛來說的意義非比尋常,而她又怕殷湛先發現了東西不見而鬧上門,便就暴躁不已的吩咐,“去推輪椅來,去阿岐那裡。”
“現在時間還早,小姐還是先用膳吧——”舜瑛道,話沒說完,見宋楚兮已經急匆匆的往外走了,就只能倉促的追了出去。
兩個丫頭推她到前院端木岐的住處的時候,那院子就只長城一個人,抱着他的長劍靠在緊閉的房門旁邊的柱子上閉目養神。
“少主睡下了,還沒起。”聽到宋楚兮輪椅的動靜,長城就從門邊直起身子,抱着長劍走過來。
“我有事情找他。”宋楚兮道。
這會兒她的腿都還在疼,可是她咬牙站了起來,並且沒叫任何人從她臉上看到痛苦的跡象。
她疾步往裡走。
長城自知攔不住她,無奈,只能搶着先過去敲門,“少主,四小姐來了。”
屋子裡沒有聲音,大約是端木岐還沒有醒。
長城連喚了他五六聲,他都一直沒有回答。
宋楚兮這會兒一心就只惦記着那支簫,便就上前一步,大力的親自去拍那門板。
拍了兩下無果,她便不想再等,剛要回頭吩咐長城把門撞開,卻聽那門從裡面吱的一聲,緩緩的被人打開了。
端木岐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寢衣,突兀的站在門口。
他的目光迷離,帶到了朦朧不清的媚態,可能是因爲剛從被窩裡爬起來,此時他領口的衣物鬆散,陽光一照,那膚色便就有種盈盈動人的光澤,鎖骨處的線條流暢自然,再加上那張美得叫女人汗顏的臉,活脫脫就是個人間妖孽站在那裡。
舜瑛和舜瑜趕緊垂下頭去,自覺的推了宋楚兮的輪椅轉身退到了院子外面。
宋楚兮看他一眼,就有些不自在的皺了眉頭。
“少主,四小姐說有事——”長城帶了點兒小心的解釋道。
端木岐擺擺手,長城就也轉身出了院子。
這大門口,就只剩下端木岐和宋楚兮兩個人四目相對。
本來離着夜裡那件事發生,也不過纔剛剛兩個時辰的時間,可是這會兒宋楚兮站在他面前的時候還是坦坦蕩蕩,面不改色。
哪怕只是肌膚之親,按理說,哪個女人也不能將那看做完全無所謂吧?
端木岐的心裡,突然就有些發堵。他雙手環胸,就勢往旁邊的門框上一靠,然後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懶懶道:“做什麼?”
宋楚兮同樣看着他,其實心裡是多少帶了點心虛的,於是就先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情緒,然後才正色道:“昨晚你從我那拿走的東西呢?給我!”
她伸了手出去。
端木岐垂眸看向她攤開在自己面前的那隻手,日光下她掌心的紋路清晰細膩,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他的脣角翹起一個弧度,卻是帶了幾分嘲諷,重又挑眉看向了她,“什麼?”
“你還裝?”宋楚兮突然就急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眉頭就不由皺的更緊,也不和他多做解釋,只道:“那是我從別人那裡借來的,要還給人家的。你放在那裡了,給我!”
端木岐冷嗤一聲,就是靠在那裡不動,不以爲然道:“既然是別人的,你又着急個什麼勁兒?”
“我說了,那是我借來的,要還給人家的。”宋楚兮道,被他這裡外帶刺的語氣一激,再加上心裡着急,就也跟着發起怒來。
端木岐見她這個樣子,就更是心裡冒火。
他只拿眼角的餘光不冷不熱的看了眼她着急上火的樣子,然後就站直了身子,徑自從越過她,回了屋子裡,沒事人似的往美人榻上一躺。
宋楚兮原還以爲他是進去給她取那洞簫的,不想盯着他的背影進了屋子,他居然還是不肯交出來。
那件東西,是舒貴妃的遺物,對殷湛的意義非同小可,如果從她這裡遺失了,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
她舉步跟進去,奔到端木岐的面前。
端木岐雙手枕頭,靠在一個大靠枕上,臉上表情漫不經心中還帶了幾分挑釁意味的看着她。
“你——”宋楚兮氣悶,但是見她這個樣子,卻知道多說無益,乾脆一轉身,就自己動手在這屋子裡翻找起來。
端木岐也不攔她,就閒適的靠在那裡,脣角勾起的那個笑容一成不變,眼底的光芒卻有些微微的發冷。
宋楚兮從櫃子抽屜一路的找過去,甚至連他的枕頭被褥全都翻過了一遍,來回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整個屋子裡就已經遭了劫一樣,狼藉一片。
“你到底藏到哪裡去了?”左右無果,宋楚兮就只能是再度轉身看向了端木岐,氣急敗壞的質問。
端木岐從那榻上翻身坐起,盤膝坐在榻上看着她。
他的目光探尋又審視,盯的宋楚兮的心裡就有些發毛,不由的就多了幾分戒備。
過了一會兒,端木岐才又再度漫不經心的開口,“不過一截爛竹子而已,也值得你這麼緊張,跑過來就和我翻瞪眼睛的嗎?”
“誰讓你隨便動我的東西了?”宋楚兮脫口頂回去。
端木岐脣角的那一個笑容就越發帶了幾分冷意,挑眉確認道:“你的東西?”
宋楚兮一愣,卻沒想到他既然會這麼無聊的和她挑字眼。
可是端木岐這人做事不分輕重的,拿不到那支簫,她就分外着急,不得已,就只能強壓着脾氣,再度折回他面前道:“都說了那是我從別人那裡借來的,現在我要拿過去還給人家了,你放在哪裡了?給我!”
她再度伸出手去。
端木岐只看一眼她的掌心,卻竟是不依不饒,反問道:“別人那裡借的?是哪個別人?”
宋楚兮被他問的心裡暴躁,只咬牙道:“都說了我要拿去還了,是誰的有什麼關係?你趕緊給我拿來。”
端木岐卻沒鬆口,他從容的下榻,站起神來。
宋楚兮被他的身高一逼,不由的就往後退了小半步。
端木岐瞧見她的樣子,便就變本加厲的拖着步子朝她面前走過去。
兩人之間本來就站的很近,他這樣得寸進尺,宋楚兮就只能是後退。
他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後連退開兩小步,一來二去之後,鞋跟後面就被什麼給絆住了。
宋楚兮一個始料未及,身子還在往後去,眼見着後腦勺就要撞到後面的柱子,端木岐便就眼疾手快的探手出去,以手掌拖住了她腦後。
宋楚兮的後腦撞在他的手心裡,再想避開已經沒了退路,眼見着他妖媚入骨的一張臉孔在眼前無限放大的逼近。
他卻沒做什麼,只在鼻尖即將蹭她鼻尖的那個間隙,突然就適可而止,一個字一個字,有些曖昧不明的緩慢開口道:“你這個時候跑過來找我,不是該說些別的嗎?比如——一步之遙,昨晚我差點就做成的事?”
宋楚兮的確是定力很強,可這也並不代表着她就能這樣面不改色的同他去討論這種房中秘事。
彼時兩個人的臉孔近在咫尺,呼吸都交融纏繞在了一起。
宋楚兮暗暗的咬了下脣,只道:“我不跟你耍嘴皮子——”
她的視線閃躲着移到一旁。
端木岐卻突然截斷她的話,“那我們就來說說那簫的主人?”
她的手指,輕輕勾起她鬢邊一縷碎髮。
宋楚兮的心頭猛的一跳,不得已的再度收回了視線,眉頭擰的死緊的看着他。
但是這個時候,端木岐的目光卻已經定格在她鬢邊,一面語氣閒散的慢慢說道:“昨天在皇覺寺,你遇到宣王了?”
雖然她和殷湛之間自認爲沒什麼把柄好給人抓的,可是因爲素嵐出現在太子府,讓她的方寸大亂,宋楚兮知道,現在她在端木岐的面前已經是露了許多的破綻出來。
他必定是要開始懷疑她的,她卻不知道自己的這張面具,在他面前還能勉強維持到何時。
宋楚兮暗暗咬牙,心跳便有些侷促不安的亂了節奏。
端木岐卻是突然話鋒一轉,又再調侃着問道:“而且——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吹簫的?那首曲子——”
“阿岐——”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宋楚兮知道,已經不能再叫他說下去了,於是她倉促得到開口打斷他,解釋道:“那簫只是我跟北川郡主借來的,你給我,我馬上叫人還回去。”
端木岐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卻發現她的確是有些心神不定,但卻不見得就有什麼心虛的跡象。
可是——
昨天她纔在皇覺寺和殷湛父女偶遇,今天一早殷湛的馬車又被發現出現在這太子府的附近,這——
難道真的就只是巧合嗎?
他不是不想相信她,只是這一刻,卻居然是自己本能的在心虛。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其他的男人和她之間再有交集,他甚至後悔,這一趟不該帶着她來天京的。
有些事,他寧願自己心裡懷疑,卻不想去了解所謂的什麼真相。
端木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微微失神。
“阿岐?”宋楚兮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又焦急的喚了他一聲。
她現在必須馬上把那洞簫還回去,否則真要等到殷湛發現了找上門來,恐怕就要引起軒然大波了。而誠然這時候她還並不知道,殷湛其實是已經來過了。
“那簫——”端木岐回過神來,沉吟着開口,頓了一下,又道:“我扔了!”
“扔了?”宋楚兮一驚,下意識的脫口道:“長城——”
“你找長城來也沒用了。”端木岐道,說話間,便是媚眼如絲,眼角的餘光悄然飄了出去。
宋楚兮狐疑的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就是急怒攻心。
那裡,擺着的是個燒的很旺的火盆。
端木岐這人就是這樣,他做事,從來沒什麼原則和底線可言,一直都是隨性而動,纔不會管要不要給誰留餘地的。
既然他是惱了她有事對他隱瞞,一時的脾氣上來,要燒了那支簫就再正常不過了。
宋楚兮勃然變色,一下子的大力將他開,衝着他就大聲吼了過去,“誰讓你隨便亂動我屋子裡的東西了?”
端木岐被她推了個踉蹌,眉頭隱約一跳,不過他的神色隱藏的極好,隨後就又洋洋灑灑的勾脣而笑,脫口反問道:“誰又說你屋子裡的東西我不能亂動了?”
這四年,在南塘,宋楚兮身上吃穿用度的東西全都是由他供應,這便就是吃人的嘴軟的典範了。
宋楚兮見他翻舊賬,雖然覺得他計較這個很無恥,但卻也反駁不得。
現在她滿心都惦記着殷湛的那支簫,幾乎恨不能探手去撈那火盆,再看端木岐那一副幸災樂禍又事不關己的表情,就更是怒上心頭。
她瞪着他。
端木岐亦是回望過來,脣角翹起的那一個弧度,帶着諷刺又挑釁的弧度。
宋楚兮見他這樣的態度,自然就是越看越氣。
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她也無計可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撇開了他,奪門而出。
端木岐只是看着,卻未阻止。
宋楚兮奔到大門口,還是覺得氣憤難當,就又剎住步子,再次回頭朝他看過來。
端木岐還是那麼一副散漫的模樣,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的挑眉看着她。
“端木岐,你簡直莫名其妙!”宋楚兮怒斥了一句,這回當真是頭也不回的直接衝出了院子。
“哼!”端木岐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可是脣角彷彿天然翹起的那一個弧度卻頃刻之間消失無蹤。
他的面目,只在一恍惚的工夫之間就變得冰涼。
“小姐——”外面宋楚兮衝出去,兩個丫頭都始料未及,急急的就去追她。
長城狐疑不解的從外面走進來。
彼時端木岐還是隻穿了一身單薄的寢衣站在大門敞開的屋子裡,臉上佈滿一層寒霜。
“少主,四小姐她——”長城已經許久不曾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了,開口的時候便有些遲疑和試探。
“不用管她!”端木岐冷冷說道。
他也不知道他現在的脾氣到底的衝着宋楚兮的,還是隻是因爲他自己。宋楚兮說他莫名其妙,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她對他無所要求,他對她也應該放任自流纔對,可是他突然之間便就不想要再安於現狀。
不想安於現狀,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所以這時候便就心煩意亂。
他要做的事,限定了他不可能將她放在凡事之前,所以他在她面前,總會一再的踟躕和退步。他知道,如果他肯再積極主動一點,他們之間的關係便早就不會是止步在今天這個程度了,可是——
他邁不出那一步去。
他不能給她對等的信任的依賴,所以就對她有任何的要求,並且是自私的更不想在她身邊再出現其他的人。
就因爲他不夠好,所以便會害怕會有讓她覺得更好的人出現。
這種想法和作爲雖然很可恥,可就是控制不住。
端木岐此時眼底的神色,幾乎已經瀕臨將要爆發的邊緣。
長城神色複雜的看着他,本來想要隱瞞的,但最終也還是忍不住的提醒道:“可是少主,四小姐好像沒回後院,剛剛直接就朝大門口的方向去了。”
端木岐一愣。
他腦中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念頭是宋楚兮是去了殷王府的,但是轉念一想,這天京之地人多眼雜,宋楚兮那麼謹慎的作風,應當是不會這麼做的。
那麼如果她要離開,也就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思及此處,他便急匆匆的擡腳往外走。
“少主!”長城神色尷尬的趕緊攔住了他。
端木岐沿着他的視線低頭一看,就又煩躁的趕緊折回屋子裡,抓了衣服倉促的穿戴。
這邊宋楚兮怒氣衝衝的直接就衝到了大門口。
因爲馮玉河要出門辦事,那門口剛好有馬房給馮玉河準備的馬匹在,宋楚兮疾步下了臺階,二話不說,搶了馬就奪路而走。
“小姐!”舜瑜和舜瑛兩個火急火燎的從院子裡追出來,扯着嗓子喚她,她卻置若罔聞,橫衝直撞的就出了巷子。
太子府裡幾個下人不明所以,都看傻了眼,只面面相覷。
“小姐這是要去哪兒?難道是要回驛館嗎?”舜瑜急得跺腳。
那大門口還停了一匹馬,舜瑛一咬牙就快走過去,一面飛快的吩咐道:“我去追她,你快去告訴少主。”
宋楚兮那脾氣,做事情沒輕沒重的,也不計後果,何況她這進京沒幾天,得罪的人卻不少,就這麼讓她一個人跑出去了,保不準就要出事的。
“好!”舜瑜答應着,轉身要往回跑,卻和匆匆從裡面出來的端木岐險些撞到一起。
“楚兒呢?”端木岐的衣服只穿到一半,他卻也顧不得講究,一邊繫着衣帶一邊就匆匆的下了臺階。
“剛纔搶了馬,就出了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驛館了。”舜瑛道。
端木岐的心中也是惱怒非常,一把奪了她手裡繮繩,翻上馬背,也是一揚鞭就出了巷子。
“快,再去馬房牽幾匹馬來!”舜瑜連忙對長城道。
長城轉身奔進了院子。
這邊端木岐追出了巷子,眼前早就沒了宋楚兮的影子,他卻沒往驛館的方向追,而是往內城方向,一路疾馳而去。
宋楚兮的騎術本來就不比他差,再加上她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從那匹馬裡面選了腳程狀態都比較好的一匹,所以哪怕這會兒她的腿疾發作不怎麼便利,也是能夠穩穩地保持和端木岐之間的距離的。
端木岐是一連追了兩條街才從前面街角的拐彎處看到她的影子,那時宋楚兮也明顯是聽到了他的馬蹄聲,回頭看了眼,就更是狠命的連抽了幾下馬股,馬兒吃痛,越發撒丫子狂奔起來。
端木岐的臉色鐵青,只咬了牙,一路狂追不已。
兩個人較着勁,一路又奔出去好幾條街,前面的視野突然開闊,一條寬敞筆直的大路,直通遠處金碧輝煌的巍峨皇宮建築羣。
“楚兒——”端木岐氣急敗壞的從後面喚她。
宋楚兮卻完全的置若罔聞,一路狂奔,直接到了宮門前。
她利落的翻身下馬,一面掏出上回進宮宋太后給她的腰牌和守門的侍衛說着什麼,一面回頭去看這邊端木岐走到哪兒了。
她有宋太后的特許,而且巧的也是上回她進宮的時候剛好也是這一批侍衛當值,所以見她催促的緊,後面又有人追她,侍衛們只象徵性的問幾句話,就吩咐開了門。
端木岐從後門追過來,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卻也還是在隔了十多丈遠的地方,宮門轟然合上,阻斷了視線。
“籲——”他倉促的收住繮繩,臉色已經難看的無以復加。
他就知道這丫頭如果真要和他置氣,肯定是要往宮裡的跑的,而這裡是天京,他縱使再不把皇帝看在眼裡,皇宮也是不能隨便亂闖的。
這丫頭分明是誠心的,這整人的功夫當真是叫人束手無策。
端木岐冷着臉,駐馬在原地踟躕。
不多時,長城和舜瑛幾個就也火急火燎的追了來。
見到端木岐正陰沉着一張臉對着緊閉的宮門一語不發,幾個人互相對望一眼,也都噤若寒蟬的不敢作聲。
“少主,小姐她——是進宮去了嗎?”最後,還是舜瑛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端木岐的眼波橫過來。
長城連忙策馬上前,替舜瑛擋下她的視線,詢問道:“要不屬下回去驛館取少主您的帖子來——”
端木岐要進宮去給皇帝請安的話,皇帝十有八九是不會拒絕的。
可是如果宋太后不點頭,宋楚兮躲在她那裡,也肯定是見不到她的。
端木岐的胸口被一口悶氣堵着,沉默了片刻,就徑自調轉了馬頭,“走吧!”
長城沉默着跟上。
舜瑛和舜瑜彼此對望一眼,各自都是唏噓不已的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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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小姐的那個脾氣,真是陰晴不定的,現在她躲進宮裡去了,少主都見不到人,更別提要哄她回來了,這麼一來,如果她一直不肯消氣,那豈不是不到年關賜宴的時候都見不到她了?
不過這裡是皇宮重地,所有人都不敢放肆,就算兩個丫頭也都擔心宋楚兮在宮裡的安全,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是跟了端木岐,默無聲息的往回走。
這邊宋楚兮進宮之後就泄了氣。
本來頭天晚上她腿疾發作,就沒好囉嗦,從太子府跑出來,又這麼折騰了一番,就又開始刺痛。
她這人,從來都算得清楚,不會隨便跟自己過不去,宮門一關就不肯走了,直接命人去重華宮給她叫轎子來。
上回她進宮,得了宋太后空前的關照了禮遇,出來的時候還是莊嬤嬤親自護送,侍衛們不敢怠慢,順從的就去傳了信了。
宋楚兮扶着牆壁一直等了有大半個時辰,卻見又是莊嬤嬤親自帶人擡了一頂小轎過來。
宋楚兮強撐着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個笑容,“嬤嬤您怎麼親自來了?隨便叫個人來接我就是了。”
她說着,就往前迎出去一步。
但是這會兒雙腿有些虛軟無力,腿一軟,就是一個踉蹌。
“四小姐!”好在是莊嬤嬤的反應夠快,連忙一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這才發現她的小臉微微發白,額頭上布了一層吸汗,連領口都被汗水濡溼了。
莊嬤嬤頓時就嚇了一跳,更加用力的扶住了她的手臂,確認道:“四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就是昨天夜裡腿疾發作,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又急了些,走快了幾步路。”宋楚兮道,勉力擠出一個笑容。
哪怕是劇痛之下,她面上表情也是收放自如,沒有任何的敷衍和不自在,但是因爲臉色實在太差,看上去還是透着明顯的病容。
莊嬤嬤看着她面上虛弱的笑容,就有些心疼,趕緊扶着她坐到轎子裡,“那小姐快上轎吧,先回重華宮裡去歇着。”
說着,她就又轉向身邊隨行一起過來的大宮女道:“碧竹,你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一會兒過去給四小姐瞧瞧。”
“是!”那碧竹應了,屈膝福了一禮就趕緊先孤身去了太醫院。
這邊莊嬤嬤吩咐了起轎,命了太監們擡了轎子先行,因爲宋楚兮是孤身一人進宮的,她方纔雖然沒好意思當面詢問,但心裡到底是疑惑,這便走過去,跟把守的宮門問了原委。
這邊小太監擡着宋楚兮的轎子匆匆而行,直接送她去了重華宮。
她會突然進宮來,宋太后得了消息也是覺得奇怪,莊嬤嬤走後,另一名大宮女碧雲就等在了重華宮外。
“四小姐來了!”擡轎的太監們落了轎,碧雲就含笑過來扶了宋楚兮進去。
彼時宋太后也剛好無事,就等在了正殿裡面。
“姑母!”宋楚兮進門就鬆開了碧雲的手,盈盈上前拜了一禮,“兮兒沒有提前打招呼就過來了,沒有打擾衝撞了姑母吧?”
“過來坐吧!”宋太后招招手。
宋楚兮這會兒的腿腳也不怎麼靈便,就還是被碧雲扶着,一步一步挪到宋太后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宋太后的觀察力何等敏銳,立刻就察覺了她的神色不對,擔憂的擰了眉頭道:“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來看看姑母了,所以跑的急了點,我這腿腳不爭氣,姑母您是知道的,這會兒有點疼了。”宋楚兮笑道,彎身摸了摸自己的小腿。
這會兒她的額上還在不住的冒汗。
宋太后並不敢掉以輕心,趕緊使了個眼色道:“扶她到裡面的榻上先躺着吧,怎麼會弄成這樣?”
這個時候,宋楚兮自然不會和自己過不去。
碧雲帶了個宮婢過來,她就順從的被兩人扶着挪到了旁邊的一張美人榻上躺下。
宋太后走過來,拿了帕子給她擦額上的冷汗,一直面有憂色的皺了眉頭。
宋楚兮便有些過意不去的笑道:“我這是老毛病了,休息過了就好,姑母您別太放在心上,如果再累您跟着憂心,兮兒倒是該過意不去了。”
“你這腿疾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夫是怎麼說的?我之前就聽琪兒提過,都這麼些年了,怎麼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嗎?”宋太后問道,給她把汗擦了,見她的衣領也被汗溼了,就又吩咐碧雲道:“讓人備了香湯,再找身衣服出來,一會兒服侍這丫頭換了。”
“是!太后!”碧雲應聲去辦。
宋太后這才又正色看向了宋楚兮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事?你怎麼突然就跑進宮裡來了?”
這個丫頭,雖然看着行事莽撞,但她只見了一面就知道,其實宋楚兮是個思慮周全,十分有打算的人。
今天她會進宮,應該也不會是衝動行事。
“沒有啊,我就是想見姑母了。”宋楚兮眨眨眼,露出一個笑容,“兮兒記得姑母您的壽辰就要到了,現在馬上就要年關了,應該不能大辦,雖然我也沒什麼禮物送您,可是趁着現在人在京城,我多來陪您幾天也好。反正我來都來了,您就留我住幾天吧,等陪您過完了生辰,我再走。”
宋太后的生辰是臘月二十七。
因爲過年的幾天前朝後宮都有慶典,再加上她本身也不在乎這些場面上的東西,所以一般她的壽辰都不會大辦。
她倒是沒想到宋楚兮會記得她的壽辰,不由的愣了一下。
這時候,隨後趕回來的莊嬤嬤就笑着走進來,一面打趣道:“太后娘娘您可別聽四小姐的這張小嘴兒忽悠您,奴婢可是跟宮門的守衛打聽過了,說是她一個人跑進宮裡來,端木家的七公子從後面追了一路,都追到宮門口了。”
小兒女的一些小別扭,在宋太后和莊嬤嬤這個年紀的人聽來,也就只當是趣事了。
宋太后重新回頭看過來。
宋楚兮就有些悻悻的低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頭道:“我要進宮來給姑母請安,不喜歡讓他跟着。”
宋太后也不說話,只是神色略有幾分憂慮的看着她。
“姑母!”宋楚兮起身並不想和她虛以委蛇,畢竟宋太后這個人平和又大度,前世的時候她就頗爲敬重,這時候便笑眯眯的握了她的手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拌了兩句嘴,姑母您就讓我躲兩天吧,我最近不想見他。”
頭天夜裡的那件事,她雖然嘴上不說,不過再見了端木岐的時候其實還是頗有幾分尷尬的。再加上端木岐拿走了殷湛的那支簫,她又跟着上了火,說是她會跑進宮裡來,一時衝動的成分是有的,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就是爲了躲着素嵐的。
素嵐不是她,那個丫頭相對的要單純又直率很多,突然給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宋楚兮很怕那個丫頭會按耐不住,直接就奔去芙蓉園找她,那樣一來,殷紹就算原來沒有懷疑也要引發聯想了。
雖然她也有很多的話想要迫切的想要當面和那丫頭去說,但是卻不能爲此就將她拉入險境。
所以她才趁着和端木岐鬥氣,將計就計的跑出來。
她在宮裡躲上幾天,見不到她的話,應該足夠素嵐冷靜下來了。
宋楚兮說着話的時候,看着有些懨懨的,但那神情舉止之間卻不見得是真的有怒氣或是有什麼嬌羞的狀態。
宋太后看在眼裡,就是頻頻皺眉。
她對這個狀態,很有點不對勁。
“兮兒——”她反握了宋楚兮的手指,剛要說什麼的時候,外面就有內侍進來通稟,“娘娘,皇后娘娘求見!”
劉皇后?這個時間,早不早晚不晚的,她來這裡做什麼?
宋楚兮的心裡狐疑,就擡眸看向了宋太后。
宋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對碧雲道:“香湯備好了吧?你先送這個丫頭進去洗洗,把衣裳換了,免得失禮。”
宋楚兮現在這個樣子,着實是有些狼狽,不適合見客的。
“那兮兒就先行告退了。”宋楚兮被碧雲扶着站起來,她倒是不覺得宋太后和劉皇后之間會有什麼事情見不得人的需得要瞞着她的,不過她卻也不多問,被幾個婢女攙扶擁簇着去了內殿梳洗。
這邊的外面,穿着一身鳳凰牡丹朝服,裝扮的金光閃閃的劉皇后也款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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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你個坑貨,這時候傲嬌個毛啊,正是千鈞一髮捍衛領土的時候,真相抽死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