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躥起,整個甲板上瞬間連成一片火海。
樑國丈的衣服上都是烈酒,但是掙扎着從哪些破碎的瓦礫當中爬起來的卻是個鬼哭狼嚎的火人。
夜裡海上的風大,再兼之這些船隻都是木質的,火勢一起,就難以遏制,飛快的左右擴散。
“啊——救命!”樑國丈已然是不辨模樣,爬起來跑了兩步又痛苦的摔在甲板上,慘叫打滾。
岸上的弓箭手們都被這慘烈的嚎叫聲震得肝膽俱裂,手裡握着弓箭開始隱隱的發抖。
宋楚琪站在甲板最前面,後面烈火烘烤,火苗眼見着也是要撲到她的身上。
岸上的弓箭手羣龍無首,但是箭尖直指,目標還全都在宋楚琪身上。
這個人,神出鬼沒,在邑海城中威名遠播,如雷貫耳。
何況在場的人都知道樑國丈下的藥效力能有多猛,但是她居然還是可以衝破重圍,從他們的嚴密防守之下順手擄走了樑國丈。
這個人,不,她簡直就不是人!
宋楚琪這會兒頭腦暈眩,但是她強撐着最後的意志力,甚至不敢叫自己的腰身略顯佝僂,以免被人看出她的外強中乾。
她撐着力氣往前走了一步。
岸上的弓箭手惶惶不安,居然下意識就緊張的往後撤去。
“不——不能退!”突然,有人幹吞了兩口唾沫,顫抖着聲音大聲道:“我們身負皇命,如果臨陣而逃,不僅要死,還要連累家小!”
眼前的這位龍庭衛指揮使大人,可是個能辣手屠神的主兒,他們這些人就算一擁而上也不是對手。
既然橫豎是死,自己死了就死了,總好過再連累了家人。
這一聲底氣不足的鼓舞,卻居然產生了空前的威力,弓箭手們鼓舞了士氣,紛紛彎弓搭箭。
一時間雪亮的箭頭映着連天的火光,反射出妖異的光芒來,呼嘯着兜頭罩下來。
宋楚琪拔劍擋開一些流箭。
一般的藥煙,很難調製成致命的劇毒而不被察覺,但樑國丈用的藥煙,除了一開始讓她頭腦暈眩之外,似乎還有後效,此刻只要一提力,便有種頭重腳輕的無力感。
弓箭手們孤注一擲,攻勢迅猛。
宋楚兮本想縱身上岸,但力氣不夠,只落在了前面的一艘小船上。
她的身手,遠不是那些弓箭手可比,見她要往按上來,馬上就有人驚恐的扯着嗓子喊,“放箭!放箭!不能讓她過來!”
又是一輪箭雨鋪天蓋地壓下來。
宋楚琪再擋,到底是力不從心,百餘支利箭穿梭,直接在空氣裡織就一張旁大網,有幾支擦身而過,更有一支直直的釘入了肩胛骨中。
宋楚琪被逼後撤兩步,岸上的人這才察覺到她似是有些外強中乾的疲態,頓時人心振奮,“她受傷了,上!一定不能留活口。”
樑國丈喪生,橫豎拿不到這“逆光”的項上人頭,回京之後,他們這些人個個都要陪葬,但如果殊死一搏,卻還是有些希望的。
這一羣人也是紅了眼,馬上抽出腰間佩刀,爭相躍上船頭,踩着最靠近岸邊的小船往這第二條船上來。
他們是看到宋楚琪受傷,想着用車輪戰,耗也耗死她。
宋楚琪強打精神,手中長劍婉若游龍,哪怕力不從心,幾個來回之下也沒人能真的沾她的身。
只是——
這些人形成了一面人牆,她身體受藥物牽制,輕功使不出來,要衝破這重阻礙也不很容易。
一番阻撓糾纏之下,後面的人就紅了眼,眼見着同伴死了一批,馬上就有更多的人再躍上船頭。
這兩條船,船身都小,不似停泊在深水處的商船哪般穩固,前赴後繼幾十個人先後跳上來,船身承載不住,距離的晃動起來。
“別再上來人了,船要翻了!”混亂中有人怒吼。
然則這會兒眼前人影晃動,根本就分不清彼此,而且又在往來打鬥中,根本就停不下來。
只聽得那船上一陣混亂的咒罵聲,然後就噗通幾聲,接二連三的有人落水。
一石激起千層浪,船上的人就慌了,奔走逃命,動靜一大,就見那小船往右側搖搖晃晃的飄搖,然後驟然翻了個個兒。
船上所有的人都瞬間沒了蹤跡,片刻之後就見水中幾十顆人頭冒出來,胡亂的撲騰。
整個碼頭上,火海連成一片,藉着風勢,幾乎所有停泊的船隻都難以倖免,不過好在因爲樑國丈等人要在此設局,提前清空了客商漁民,倒是不曾連累無辜。
嚴華是在鎮子上購買食物的時候聽到人喊碼頭失火,心裡起疑,就跟着鎮上的百姓匆忙趕了去。
在之前和宋楚琪分手的岔路口,他看到了宋楚琪的馬,頓覺不妙,再一路追着人羣涌到海邊碼頭,入眼之間一片火光沖天,烈火映着海水,居然有一種驚天動地的美。
嚴華看着就愣了。
海岸上都是人們的尖叫聲,無數人奔走着呼喊,“救火!”
然則火海連成一片,怎麼救?
宋楚琪呢?
烈火烘烤之下,嚴華冷不丁打了個寒戰,他下意識的拔腿往前衝去,身邊的人以爲他是要想不開,馬上有人一把抱住他,將他往後甩了去,“要命了?”
官府衙門的人隨後趕來,封鎖了整個港口。
官吏破口大罵着驅趕,不準任
口大罵着驅趕,不準任何人靠前。
一夜大火,將彭澤國中最大的港口付之一炬,所有停泊的官船付之一炬,損失不可計數。
這一夜,整個鎮子上空浮動的風都是灼人的。
嚴華站在黑暗的角落裡,一臉的茫然。
兩日之後,大鄆城。
入夜,殷湛有急事去了書房,宋楚兮站在朝向院子裡的窗戶前面等他。
“主子還沒睡?”宛瑤試探性的從門口路過,見她站在窗前,猶豫了一下,這才遲疑着走了進來。
“這麼晚了,有事?”宋楚兮問道。
“嗯!”宛瑤點頭,想了想,還是推門進來走到她身後才道:“前幾天王爺派去暗中護送宋大小姐的人剛剛已經回來了,他們說大小姐和嚴華已經順利進了彭澤境內了,他們不好再跟,就撤回來了。”
“嗯!”宋楚兮點點頭,卻沒了後話,仔細聽來,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對宋楚琪的事,原是十分上心的。
宛瑤心中覺得怪異,忍了一下,沒忍住,還是開口問道:“主子,您是在擔心大小姐嗎?”
本來只是試探性的一問,也沒指望宋楚兮會回答。
不想宋楚兮卻居然開口說道:“擔心有什麼用?”
於是宛瑤就更覺得奇怪,擰眉道:“赫連少主的手中,如今已經掌控整個西疆帝國,就算當年彭澤舊太子之死和他有關,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還需要率先對大小姐出手,趕盡殺絕嗎?”
宋楚兮看着外面夜色,沒有回頭,只深有同感的點頭,“是啊!他先要要對阿姐出手,已經太遲了!”
她其實並不確定赫連纓現在還會不會對宋楚琪下手,但卻可以確定——
如果是在宋楚琪和她正式見面以前被發現了蹤跡,那麼赫連纓是絕對要殺人滅口的。
至於現在——
宋楚兮兀自說着,卻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但願他已經不屑於再對阿姐出手了吧。”
宛瑤察言觀色,越發覺得她這神情態度古怪,“主子既然對大小姐這麼不放心,前兩天大小姐走的時候——就算您留不住她,好歹給她提個醒兒,多少能幫一把的吧?”
“不是我想不到,也不是我不想幫,而是我幫不了。”宋楚兮回頭看她一眼,臉上卻全是自嘲的冷笑,“都自身難保了,我還能幫誰?”
“主子——”宛瑤還從不曾見她露出這種無力又絕望的神情來,心臟頓時緊縮,“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宋楚兮輕輕的搖頭,重新又挪開了視線。
真的不是她想對宋楚琪見死不救,而是——
如果赫連纓真想殺人,她根本就防不勝防。
所有人都認爲她瞭解他,能看到他心裡去,見招拆招;殊不知,這一路走來,她全然都只是他操縱在手裡的一枚棋子,哪一局裡不是被他牽着鼻子走?
她能看透他多少,他能看穿她的——
只會更多!
如果赫連纓已經識破宋楚琪的身份了,那又怎會不防她?
他不會給她機會幫宋楚琪解圍的,而她,什麼也做不了,現在就只能暗暗祈禱,祈禱或者時過境遷,他已經不屑於再對宋楚琪出手了。
宋楚兮不說話。
宛瑤就一直站在她身後,擔憂的看着她的背影,寸步不離。
宋楚兮被她這樣盯着,就開始覺得不自在,回頭對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道:“不用盯着我了,我沒事。”
“天晚了,要不——奴婢去書房看看,請王爺早點回來?”斟酌了一下,宛瑤試着開口。
“不用了。橫豎我也沒事,我等着他就是!”宋楚兮微微一笑,頓了一下,就又正色叮囑道:“剛纔我說的話,不要告訴他。”
宛瑤不解,狐疑的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胡思亂想,省得他知道了要擔心。”
“是!奴婢知道了。”宛瑤見她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雖然心裡多少還有點擔憂,卻還是本分的應了。
晚間殷湛回來,也沒提他有暗中派人尾隨保護宋楚琪的事情。
而又過兩日,就傳出彭澤境內最大的海港毀於一旦的消息。
過來報信的人是衛恆。
殷湛在書房處理政事,宋楚兮無私可做,就也跟着他在書房,百無聊賴的左右晃盪。
聽了衛恆的稟報,殷湛就擱下硃筆,擡頭道:“細節?”
彼時宋楚兮還站在右側的多寶閣前,也沒回頭,只是點在一個彩釉瓷罐外壁上的指頭頓住不動。
衛恆小心翼翼的擡眸看了她一眼,然後飛快的整肅了神色道:“當地的官府有派人去查,但是對外宣稱就只說是意外失火。那裡是彭澤國中最大的港口,歷年來都被嚴密的封鎖保護,按理說是不該出現這樣的意外的,事發的具體經過,屬下已經派人緊急趕過去打探了,不過可能要緩兩日纔能有消息。”
宋楚琪和嚴華走的就的南方水路,偏偏是他們途徑那裡的時候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就算是衛恆,也馬上要聯想到此事會和他們兩個有關。
殷湛沉吟不動。
宋楚兮突然轉身,她開口的語氣很冷靜,面無表情道:“再派兩撥人出去,一撥北上邑海城,一撥還是去事發的小鎮
事發的小鎮,如果在那裡早不到我阿姐的下落,那就從陸路北上再找,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從行程上,宋楚琪二人不可能在起火之前搭到船北上,如果她沒在那鎮子上滯留,那就應該取道陸路回邑海城。
當然,所以這一切的前提要是——
她還活着!
宋楚兮沒發怒,也沒說一句重話,衛恆卻還是有種膽戰心驚的錯覺,趕忙垂首點頭,“是!”
他轉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就繞到殷湛身後,雙手壓在他肩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捏。
殷湛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沒了心思繼續處理政務,擡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沒說話。
衛恆又秘密增派了兩部分人手出去,三日之後先到港口探查的人就先傳回了消息。
“王爺,海港起火一事的內幕大致已經瞭解到了。”衛恆前來書房回稟消息。
“叫個人,去把少戎也找來吧。”殷湛道,手下仍是奮筆疾書的在寫些什麼。
衛恆轉身出去,打發了院子外面的侍衛去傳信。
宋楚兮最近都不出門,即使沒什麼事,也不是呆在臥房裡,就來書房陪着殷湛打發時間。
那侍衛去了,肯定不會撲空,不多時就回來覆命,說宋楚兮一會兒就到。
衛恆剛要進去跟殷湛說,就見他的一個手下從另一側過來。
那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子,但是爲人十分機靈,應變能力也強,衛恆有心提拔他,就把他帶在了身邊。
見他過來,衛恆就停了步子。
那小子快跑過來,在他耳邊交代了兩句話,衛恆微微變色,想了下道:“你先過去,讓他等一會,我去跟王爺說!”
“是!”那小子應了,轉身又是一溜煙的跑了。
衛恆快步進了院子,推門進屋,“王爺!”
“嗯!”因爲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殷湛就沒擡頭。
衛恆神色凝重道:“衛霖到了!”
殷湛正在提筆的手,微微一頓,這才終於擡頭看過來一眼,想着宋楚兮就要過來,他略一權衡,就使了個眼色,“讓他等過一會兒,晚些時候我過去。”
這就還是要繼續瞞着宋楚兮了。
衛恆沒說什麼,答應了就轉身出去。
這邊他前腳纔剛出了門,宋楚兮就來了,“爲什麼幹什麼去了?剛從院子裡出去的人是他吧?”
“嗯!說是外面有點事,我讓他去看一眼。”殷湛道,乾脆就擱了筆。
宋楚兮走過去。
他拉了她的手,安置她在自己的膝蓋上坐下,也不說話,只是擡手摸了摸她的後腦。
宋楚兮安靜靠在他懷裡,仰頭看着的臉,苦笑道:“還是沒她的消息?”
衛恆方纔沒急着稟報,那就說明不是什麼好消息的。
殷湛沒說話。
他從來就是這樣,哪怕是對着宋楚兮,也不喜歡說些虛無縹緲的場面話來勸慰。
衛恆去了也不多時就回。
聽到院子裡的腳步聲,宋楚兮忙整理了衣裙起身。
衛恆從外面推門進來,殷湛也不廢話,直接道:“說吧,那邊具體是什麼情況?”
“是!”衛恆神色凝重的略一頷首,道:“探子在海港附近暗訪數日得到的消息,說是那夜港口所有船隻上的船伕和搬運貨物的勞力都被官府疏散了,給出的理由是要連夜搜查商船上是否夾帶了違禁物品,所有港口起火的原因根本就沒人知道,等到鎮子上的人看到火光趕過去,已經晚了。後來官府有大批衙差趕到,封鎖了碼頭,但卻對起火的原因一直支支吾吾,不肯給出一個確切的交代。還有就是,鎮上有人說,事發當夜,有人在碼頭附近的巷子裡看到有衙役收走了不下十餘具屍體,次日也見那巷子裡有血跡殘留。至於碼頭上,當夜有大批統一着裝揹着弓箭的陌生人出沒,出事以後,官府的人到了,幫着疏散,讓他們撤離了。”
“大約——能有多少人?”殷湛忖道。
“具體不知道,應該不下百餘人吧,那日突然起火,火勢又一發不可收拾,鎮子上的漁民都着慌了,港口上很亂,我們的探子打聽過不少當地人,但都說具體記不清。”衛恆道,頓了一下,又補充,“還有就是,百姓覺得奇怪的是那天明明下午官府的人就清空了碼頭上閒雜人等,但事發時,卻有許多人從船上落水求救,雖然當地官府儘量遮掩,還是有人看到,火被撲滅以後,官差清理了有二三十具的屍首出來,至於那些屍首最後的去處,就又成了謎了。”
殷湛和宋楚兮都沒馬上接茬,這書房裡出現了短暫一段時間的沉默。
良久,宋楚兮抿抿脣,擡頭正視衛恆的臉,“那我阿姐呢?派出去找她的人,有消息嗎?”
“暫時沒有!”衛恆搖頭,一籌莫展,“那鎮子上的人,沒有見過有類似宋大小姐和嚴華那樣的兩個人出現,遵照王妃的吩咐,去華港勘察的幾個人繼續沿路北上尋找了,還有去邑海城的人,暫時沒傳回消息來,應該也是還沒找到他二人的下落。”
宋楚兮聽完,就不說話了,手扶着座椅的扶手慢慢的坐下。
殷湛玩味着抿抿脣,側目看過去,“去邑海城的那部分人應該會跑空了,那港口上那麼大的陣仗,除了宋楚琪,應該也沒人能做得出來。而且既然是當地官府配合打了掩
配合打了掩護和善後,那麼在那裡出現的那些神秘人,就應該是經即墨桑楠父子的手,從邑海城派遣過去的。”
毫無疑問,是因爲宋楚琪的身份暴露,進而遭了即墨桑楠父子的殺手了。
而至於她的身份會突然引起即墨桑楠父子忌憚的原因——
宋楚兮閉上眼,恨恨的吐出一口氣。
衛恆憂心忡忡。
殷湛衝他擺擺手,“你先去吧!”
“是!”衛恆帶上門,退了出去。
殷湛起身走過去,在宋楚兮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擡手,蓋住她握着座椅扶手的手背,“宋楚琪北上的第一個目的就是衝着摧毀那座碼頭去的,當初你沒點破,不就是因爲知道沒辦法說服她嗎?”
宋楚兮的面容苦澀,一寸一寸緩緩的擡起目光看他,“你說——她現在還活着嗎?”
殷湛面對她的視線,並不迴避,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掌道:“再等個三五日看一看吧,彭澤境內,只有兩座可以大量往外運輸物資的海港,南方海港被毀,只是第一步,如果邑海城附近的那一座在近日內也會出現差池,那就說明前些天的那批人,並沒能奈何的了她。”
就算如此,即墨桑楠父子又不是傻子,南方港口被毀,他們很容易就想到對方的目的可能在於摧毀封鎖他出海的退路,另外那座港口,離着帝都邑海城不遠,只需半天的功夫,就能大量的吞併設伏,宋楚兮和嚴華才兩個人,南方港口之所以這樣順利的被焚燬,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爲他們沒料到宋楚琪的目的,而在對方有了準備的情況下硬拼的話——
而且誰又知道,前幾天的衝突當中宋楚琪有沒有受損傷?
宋楚兮緊繃着脣角不說話,殷湛就又說道:“不管能不能追到她,派出去的那部分人會留在北方海港附近,一旦發現她的行蹤,會隨機應變的。”
“嗯!”宋楚兮縱使再不想這樣無所作爲,終也萬般無奈。
顛覆彭澤一國?哪裡是像他們口頭說說的那樣容易的?尤其還是在即墨桑楠父子提前安排了退路的前提下,宋楚琪也知道,所有她搶先動手,先去燒了他們的港口,斷他們的退路,只有形成了關門打狗的架勢,南塘出兵才能讓即墨桑楠父子困死孤城,難以逃脫。
那個女子,是心思細密,又出手狠辣果決的一個人。
宋楚兮當初沒勸,就是因爲知道一旦宋楚琪下了決心的事,她勸也沒有用,當初她放棄家族身份離開,就已經昭示了她在這件事上會有的決心和決絕。
宋楚兮還是不說話。
殷湛嘆了口氣,就起身回到桌案後頭,寫了一封緊急調兵的密函。
這會兒衛恆不在,他就叫了宛瑤進來,並兩個兵符一起遞給她,“送給衛恆,讓他照我信上指示的去做。”
按照他們和宋楚琪約定好的,先緊急調兵,攻佔彭澤的南方港口,這樣就斷絕了他們港口重建的可能性,同時一旦動兵開戰,勢必影響到邑海城裡即墨桑楠父子,他們一旦分心,宋楚琪如果還在彭澤境內,那麼總會安全些。
“是!”宛瑤將東西接了,揣進袖子裡,謹慎小心的退了出去。
宋楚兮不知何時已經起身,走到了殷湛身後,趴在他一側的肩頭抱着他,有些嘲諷的冷笑,“他借了即墨桑楠的手去滅我阿姐的口,即墨桑楠父子必定以爲他要重拾彭澤這個同盟,就算邑海城的海港目前還能通航,他對西疆赫連氏抱着希望,也不會輕易放下手中富庶的土地,逃到荒涼的海島上去度過餘生。彭澤即墨氏——危矣!”
中間夾着北狄和南塘,赫連纓是不可能對彭澤出手相救的。
即墨桑楠一旦對他抱有希望,那就是自取滅亡。
殷湛拍了拍她的手,沒說話。
宋楚兮這天的情緒低落,殷湛就陪了她整個下午,也沒處理政務,兩個人就呆在書房閒聊。
傍晚時分,宛瑤過來提醒兩人用膳。
“都這麼晚了?”宋楚兮回頭看了眼天色,這才察覺天已經快黑了。
“餓了?”殷湛也跟着站起來,“那回去用膳吧!”
宋楚兮見他又走回案後,不禁皺眉,“你不一起回去?”
“這裡有幾封軍中的密信要回,你先回去吧,我處理好——半個時辰吧。”殷湛道,坐下去已經開始拆閱信件。
宋楚兮倒是爲了耽誤他的時間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那好吧!”
她帶了宛瑤先離開。
殷湛將書信扔回桌子上,也推門而去,走了另一邊。
從宋楚琪透露給宋楚兮的一些陳年舊事中推斷,赫連纓如果真是策動彭澤宮變的幕後黑手,也是解釋的通的,畢竟逼走了宋楚琪,才能爲日後他架空宋氏和摧毀端木氏提供保障,可他和宋楚兮是夫妻,這段時間宋楚兮的行爲舉止雖然都看似正常,他也還是能感覺到——
她,應該是還對他隱瞞了一些事的。
只是這些事到底是不是和赫連纓有關,他就不知道了,衛霖那裡,會露出些端倪麼?
南方海港被毀,隨後南塘大軍北上,正式宣戰,整個彭澤一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動盪當中。
即墨桑楠緊急調兵南下阻擋,雙方在四平鎮北面的滄江兩岸對峙數月而風波不止。
接下來的幾個月,殷湛不間斷的派出
間斷的派出暗探北上尋找宋楚琪的下落,但都毫無消息。
邑海城的港口碼頭也沒有傳出遭遇損失或者攻擊之類的消息,那個女人,好像是真的就隨着那一把火,被焚成了大海里的灰燼,再就縹緲無蹤了。
入秋之後,天氣慢慢轉涼,隨着冬日降臨,彭澤朝中開始人心惶惶——
這連續三個多月,南塘的軍隊之所以沒有渡滄江北上,其實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爲他們的隊伍不擅長水戰,而滄江入海口附近的江面很寬,水流又急,再加上對面就是熟悉水戰的彭澤軍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連月來彭澤滿朝文武都在暗暗祈禱,只盼着這一年天公作美,冬天裡千萬不要大降溫,否則入海口這一塊不太可能凍結,但是再往上游走個三五里,那裡雖然江面也寬,但是遇到大寒的天氣,江面就有可能凍結,到時候,哪怕南塘的軍隊不熟水戰,也將如履平地。
大鄆城裡,殷湛和宋楚兮也的確是在等這樣的機會。
可是這一年,上蒼似乎格外眷顧彭澤一國,磕磕絆絆的一直熬到年關都還一切安好。
一個年,大家過得都還算安穩,可是上元節過後,卻突然開始天降大雪,連着三天兩夜,大雪封門,後面雪勢歇了,外面卻是冰天雪地,冷的徹骨。
宋楚兮裹着厚實的大氅,捧着手爐到書房。
那書房裡本是燒了地龍的,但她這一推門進來,帶起的一股子寒氣,還是把裡面的殷湛凍得微微打了個寒戰。
“你這身體不比從前,跑出來做什麼?”殷湛皺眉,趕緊起身過去將她拉過來,也不准她脫大氅,就那麼一起抱在懷裡。
“我穿的多,倒是還好!”宋楚兮倒是很乖的靠在他懷裡。
她不怎麼說話。
殷湛知道她的來意,過了會兒就主動開口道:“四平鎮那裡,我可能得親自過去一趟不!”
因爲宋楚琪生死未卜,也不確定她是不是落在即墨桑楠手裡了,爲了應付突發狀況,那裡的戰場——
不能交給別人。
宋楚兮微垂了眼睛,雖說他們兩個上戰場都是家常便飯一樣的事情了,但也還是會擔心。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因扎揉了揉她腦後髮絲,徵詢意見。
宋楚兮擡頭看他,目光裡有難得的明顯的眷戀。
她靠在他懷裡,定定的看着他冷峻的面孔完美的面目輪廓,半晌,擡手輕輕的蹭他的臉,聲音很低的說:“大鄆城裡不能沒人坐鎮,我還是留下來吧!”
殷湛並沒有堅持,點頭道:“你現在的身子不比從前,我也不放心你大冷天的在外奔波。”
宋楚兮的脣角彎起一抹笑,又問:“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啓程?”
“這天氣也知道能持續多久,而且雪天行路也不很方便,路上起碼要兩天多,大概——這收拾一下就要走了!”殷湛道。
他俯首去吻她的額頭。
待他要退開的時候,宋楚兮又順手拉低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脣,沒有深吻,只是有些眷戀的繾綣,最後分開的時候,只就叮囑,“你小心些,等你回來——”說着一頓,然後又道:“就去把暖暖接回來。”
“嗯!”殷湛應了。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這樣短暫的分別,於他們而言,實在是家常便飯。
在書房待了會兒,宋楚兮就先回了房。
晚上殷湛回來,兩人用膳過後就歇下了,下半夜,衛恆過來敲門。
殷湛起身的時候,宋楚兮還在睡,他也沒叫她,只輕手輕腳的起身穿衣,待到整理妥當了這才又回到牀邊,彎身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替她仔細的掖好被腳,轉身出門。
“主子!”衛恆等在門口,有些憂慮的錯過他看了眼他身後的屋內。
“走吧!”殷湛攏了攏身上大氅,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房門關上,聽着門外他腳步踩在碎雪上的聲音,宋楚兮睜眼看着大牀裡側的牀帳,半夜未眠。
殷湛秘密出行,走得並不招搖,雖然大鄆城的行宮一切如常,但基本上該知道他去處的人都知道他此時已經不在大鄆城了。
宋楚兮表現的很平靜,按部就班的替他去書房處理政務。
但卻只是在殷湛離開的第三天一早,宛瑤就帶了一封未署名的密信回來。
宋楚兮拆閱過後,面上神色依舊平靜,只是片刻之後卻忽而森冷的露出一個笑容。
“主子這是哪裡的來信?信上說了什麼嗎?”宛瑤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馬上準備,我要出門一趟!”宋楚兮道,隨手把信紙塞她手裡,風捲殘雲一樣出了書房回她的臥房。
宛瑤匆匆將信上內容掃了一遍,當即也是勃然變色,不過卻不敢將那信上內容外泄,趕緊掏出火摺子先燒了,這才慌慌張張的跟着跑回了宋楚兮和殷湛的住處。
宋楚兮已經換了衣裳,整裝待發。
宛瑤撲過去,一把拉住她,“主子,您三思,這信上,保不準就是陷阱呢?宋大小姐已經幾個月音訊全無了,不是說當初對她下手的人是彭澤皇室的人嗎?那她就算是落在了彭澤人的手裡也不會在別處的,您別——”
這信上沒有署名,卻說宋楚琪在他手上,讓宋楚兮去祁連雪山上司徒寧遠的藥廬贖人。
宛瑤心慌意亂,也不等宋楚兮
不等宋楚兮開口,就又更加用力的攥着她的手勸道:“而且王爺纔剛離開就有人送了這信來?時機太巧了,主子——就算對方真的劫持了宋大小姐,他既然送信來約您,就說明他還別有居心,不一定就真的會動宋大小姐的,您再等一等,等王爺回來——”
宋楚兮其實不是個感情用事人,宛瑤是真的有些那不准她此時的想法。
宋楚兮也不打斷她只聽着她說,待她說完,這才拍了下她的肩膀,“說完了?”
宛瑤一愣,她已經攏了大氅,匆匆出門。
宛瑤眼見攔不住她,狠狠得跺了下腳,只能回房也拿了件大氅跟着了出去。
宋楚兮是知道自己現在薄弱的武力值的,所以並不大意,帶了殷湛留下的幾乎所有高手,那白十來個侍衛護駕,一行人從南城門出,風馳電掣南下祁連雪山。
一路上也算走得順暢,只是她雖說是去贖人救人的,但卻走得十分從容,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不耐寒,所有並不強行趕路,都是量力而爲,走累了就停下來紮營休息,這樣慢條斯理的,路上又有積雪未化,她走了五天半,在離着祁連雪山還有一天半左右路程的時候宋楚兮卻突然止步不前了。
“主子——”宛瑤一路上就唯恐是中了埋伏,膽戰心驚,趕緊四下觀望着湊過來。
“這裡繞個彎向西,大約一日的路程,就是盧陽城了,祁連雪上上我怕有埋伏,你帶幾個人走一趟,告訴衛霖,叫他過來陪我上山吧!”宋楚兮道,神色鄭重。
宛瑤見她居然是早有防備和打算,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只還是遲疑,“要不讓別人去送信吧,我跟着主子。”
“你親自去吧,別人去,我不放心!”宋楚兮的態度強硬。
因爲事關宋楚兮的安危,宛瑤也不放心交給別人,權衡了一下,就點頭,“好!那奴婢爭取快去快回,主子您先別上山,一定等我帶衛霖回來。”
“嗯!”宋楚兮點頭應了,點了八名侍衛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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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瑤不想耽擱,當即就帶人啓程,取道正西方向的山路,趕赴盧陽城。
宋楚兮駐馬原地,目光深邃的目送她那一行人飛馳而去,待到馬蹄下帶起來的雪沫也都重新落迴雪地上,她忽而面色一肅,調轉馬頭道:“走!回程!”
隨性的侍衛都是一頭霧水,但是她的命令,又無人敢於質疑和違背。
一行人,掉頭又再北上。
只是這一趟,宋楚兮卻沒走回大鄆城的路,而是選了一條荒蕪山路,走了半天,晚上停下來休息,次日一早再趕路,穿行於山林之間。
侍衛們都不知道她是要去哪裡,這一路行至傍晚時分,行至一處荒蕪的山脊上,突然聽到身後積雪被踩踏的響動。
侍衛們大驚,卻見下面百十來個藍袍客循着他們的蹤跡追擊圍攏上來。
“有人尾隨!”一個領頭的侍衛果斷拔劍,“保護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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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到進度,明天還有更新,後天才請假結局,這次不會變了,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