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戎!”
殷湛搶上來一步,拽了宋楚兮一把。
殷紹眼中寒光乍現,掌心裡的柳葉飛刀方向一轉,直擊殷湛。
殷湛來得倉促,因爲看到宋楚兮和殷紹衝突,就只一心想把她帶開。
宋楚兮的身子被她扯到身邊,眼見着寒光逼近,下意識的反手一橫。
“鏗”的一聲脆響,那飛刀撞在她手中匕首的利刃上,然後力道猛然一片,又“咻”的一聲打在了後面的門柱上。
殷紹的身子收勢不住,往後連退,轟然撞在了身後的桌子上。
他後腰的傷還還沒有全好,大概是傷口撞裂,登時就出了一頭的冷汗。
“四小姐!”門外的嚴華終於敢於進門。
而同時,院子外面被阻隔了好長時間的太子府的侍衛們終於衝破重圍,由蔣成海親自帶着衝了進來。
“殿下——”蔣成海飛奔進了屋子,見到殷紹的臉色有異,直接過去扶他,“你還好嗎?”
殷紹根本就無心理會他,只是目光陰狠又憤恨,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殷湛和宋楚兮。
而這時候,殷湛帶來增援的人又和侍衛們打成一片。
殷湛會和宋楚兮一起出現,這已經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意外的事情了,只這件事卻更加重了殷紹的疑心和揣測。
想着這人的種種作爲,宋楚兮更是對他恨之入骨,再一想到蔣成海是殺死自己孩子的直接執行者,頓時惱羞成怒。
她擡腳就要上前,卻被殷湛眼疾手快的扯了一把。
他攬着她的肩膀,將她桎梏在懷裡,同時緊攥住她的一隻手,沉聲道:“有變故,我們先走,來日方長!”
“我——”宋楚兮正在氣頭上。
殷湛卻不由分說,拉着她的手就拽着她轉身離去。
宋楚兮無奈,趕緊給嚴華使了個眼色,“宛瑤!”
“是!”嚴華會意,過去扶起昏倒在地的宛瑤,將人攔腰一抱,也跟着快步離開。
宋楚兮被殷湛拽着,走得匆忙,再就一眼也顧不上看殷紹,兩人直接奪門而出。
這兩個人,當他是死的嗎?簡直有恃無恐!
殷紹心中妒火和怒火燒成一片,他跌坐在椅子裡,手撐着桌面想要站起來,但是牽扯到傷口,就又體力不支的跌坐回了椅子上。
殷湛帶了宋楚兮,自刀光劍影中衝殺而去。
衛恆親自帶隊,所有的暗衛都身手了得。
他們不求殺敵,所有要突圍也相對的容易,很快就擺脫了太子府侍衛的攔阻,消失在院子外面。
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遠。
殷紹心裡不甘,但是試了好幾次,終是痛得無力站起來。
蔣成海心急如焚,“殿下,現在怎麼辦?還要照之前的計劃進行嗎?皇上已經到了。”
此刻殷紹滿腦子都想着宋楚兮和殷湛的事,幾乎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拉回了思緒。
他看了蔣成海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
雖然不是衝着他的,蔣成海還是忍不住心裡打了個顫,“殿下——”
話音未落,殷紹就咬着牙冷冷道:“就照原先的計劃進行吧。”
看來還真是要拖着皇帝的命,讓他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畢竟皇帝的身份相對於殷湛會有優勢,用他來限制殷湛纔是最省事的。
“好!”蔣成海答應了,一時間倒也顧不得管他,左右略一權衡便就先轉身衝出了院子。
此時這院子裡已經空蕩蕩的一片,幾具侍衛的屍首橫死在院子門口,安意茹一個人神色迷茫又恐慌的站在冷風中,瑟瑟的抖。
她有一點摸不清楚現在確切的狀況。
之前宋楚兮和殷紹之間的對話,她唯一聽到的也就是宋楚兮失控吼叫出來的那一句有關“孩子”的質問,滿肚子的疑問,更是千頭萬緒的解不開。
她定定的看着屋子裡黑色黑如鍋底灰又渾身殺氣的殷紹,她嫁給他這麼多年,這卻還是頭一次感受到對方身上透露出來這樣明顯的殺機來。
蔣成海去了不多時回來,這才注意到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就進去給殷紹覆命,“屬下已經吩咐下去了,皇上正在往這邊來。”
殷紹沒有做聲。
蔣成海猶豫了一下,才爲難的看向了院子裡站着的安意茹,“安良娣——”
殷紹的目光一冷。
安意茹這個女人,他本來是懶得費心思去管的,可宛瑤吐露出來的那些陳年舊事卻叫他難堪至極。
他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安意茹在這後宅之內耍手段,甚至和他的妻妾鬥狠,但是——
這女人算計到他的身上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殷紹的眼神陰了陰。
蔣成海看着時間也不太多了,就提議道:“屬下先帶安良娣下去?”
蔣成海轉身欲走。
“讓她進來!”殷紹冷冷說道。
“殿下,陛下已經進府了,正往這邊來……”蔣成海一急,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殷紹卻容不得他多言,“讓她進來。”
“是!”蔣成海無奈,猶豫了一下才點頭,轉而衝着外面揚聲道:“良娣娘娘,殿下請您進來。”
安意茹的心口猛地一縮,遲疑着,臉色慘白的一步一步往這邊挪。
殷紹神色不耐的哼了一聲。
蔣成海見狀,再加上時間緊迫,就趕緊出去,直接將安意茹拖到了他的面前。
“殿——殿下——”安意茹摔在地上,直接就跪了下去,聲音細弱的完全不敢去看殷紹的表情。
殷紹冷冷的盯着她彎曲着不斷顫抖的脊背,眼底的光線越發的冰冷起來。
“擡起頭來!”他冷聲命令。
安意茹嚇得想哭,可又哭不出來,脖子僵硬的緩緩擡起頭。
殷紹盯着她,“你還有話要說嗎?”
“我——”安意茹下意識的想要辯駁,可是殷紹是什麼人她再清楚不過,這個時候,她說什麼對方都也不會相信了。
殷紹一怒,伸手大力的掐着她的下巴,逼視她的眼睛道:“本宮一直以爲你會懂得本分的。”
這個女人,居然膽敢設計他?
安意茹發出細如蚊蠅的低泣聲,她完全不敢去看殷紹的神情,眼神左右閃躲,忽而就想起那夜宋楚兮和她說過的話,她說和一個背叛殷紹的女人相比,那個膽敢設計他的女人才是更該死的。
安意茹知道,她逃不過了,可是——
她依然不想死。
眼淚滾下來,她恐慌的對上殷紹的目光,哀求道:“殿下,是婢妾錯了,我——我當時是鬼迷心竅了,可是——可是我並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我知道我有錯,可是千錯萬錯,至少——至少我對殿下您一直都是真心的,我是一心一意的。殿下,婢妾跟了您這麼多年了,我是真的傾慕您,我是真的愛您的……”
“呵——”她的話音未落,殷紹就先聽了笑話一樣的先給冷笑了出來。
他的面目冰冷,表情嘲諷,哪裡會因爲女人的表白而有半分的動容。
“你難道不知道,本宮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分守己嗎?”殷紹說道,嫌惡的擡手一推。
安意茹摔在地上。
這一刻,她都沒心思去計較殷紹對她到底有沒有情,甚至於哪怕是一點的憐惜。
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方纔不得不承認,宋楚兮說的都是對的,也許她對殷紹是真的有心,但是相對而言,也許她真正看上的不僅僅是他人,更是對方的身份,和嫁給他所能帶來的殊榮和好處。
而這一刻——
她就只想要求存!
“殿下!”安意茹飛快的爬起來,纔要再次爬到殷紹的腳下求情,冷不丁頭頂傳來一陣怪響。
她恐懼的擡頭,原本結實的屋頂轟然坍塌,夾雜着瓦礫和紛紛揚揚的灰塵,十幾個黑衣人從天而降。
“有刺客!快護駕!”院子外面,有人大聲的叫嚷,腳步聲凌亂。
安意茹的腦中嗡嗡亂響,只看到眼前刺客的亂刀胡亂的砍下,整個世界天崩地裂,混亂成一片。
因爲殷紹還有別的計劃,而他們都是計劃外的來客,所以太子府裡並沒有出動過多的人力來應付他們。殷湛一行突破重圍,從太子府啓程偏僻的一處院牆那裡突圍而出。
彼時因爲前門那邊皇帝的御駕親臨,再加上後院鬧刺客,侍衛們難以兼顧,這一片反而守衛十分的鬆懈。
那巷子外面接應的車馬都準備好了。
一路上,宋楚兮都不發一言,殷湛緊緊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鬆,直至到了馬車前。
他停下來,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的,就那麼遲疑着冷了一瞬。
宋楚兮抿了脣角,低頭站在他面前,過了一會兒纔有些自嘲的開口問道:“我們去哪兒?”
她這話問的奇怪。
殷湛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竭力的保持聲音平穩的反問道:“你想去哪裡?”
得了她的回答,宋楚兮略有些訝異。
這一刻,她的心思亂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所有的言語和動作都是出於本能。
她忽而擡頭看向了殷湛,只那一瞬間,眼淚突然就猝不及防的奪眶而出。
殷湛一慌,還不及動作,她已經飛快的抹了把眼淚道:“我好久不見暖暖了,我們——去看看她吧。”
聲音裡,卻有壓抑不住的顫抖和輕微的哽咽。
她是記得的,那一次他同她說過的話,他說以後無論她做什麼,人在哪裡,他和暖暖,都在。
這一刻,她是沒心思去考慮揣摩他和皇帝之間那些真真假假的周旋裡面到底隱藏了多少的玄機,只是有一種出於本能的直覺——
她想要見那個粉糰子,迫不及待,馬上就要見到他。
殷湛只覺得喉嚨被什麼哽住了,他勉強自己,不要表現出任何的異常,扶了她的手,點頭道:“好!先上車吧,”
這個時候,嚴華就帶着神色混亂的宛瑤站在旁邊。
她不是已經清醒了,而是當時宋楚兮偷襲她的那一下故意做了假象,力道其實根本就不重。宛瑤當時是頭腦裡暈了一下,只是摔下去的時候胳膊被撞到,疼痛之餘馬上就醒了。
雖然當時她不明原因,可是知道宋楚兮是故意的,於是將計就計,直接就順應了對方的暗示,一直在裝暈。
後面宋楚兮和殷紹之間的對話內容,只有她是一字不落的都聽到了的。
當時是什麼感覺?恐慌?驚訝?難以置信?以至於到了最後的不得不信?
她一直在消化,雖然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無可否認,宋楚兮給了她足夠的時間,這一刻,宛瑤也已經混混沌沌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擰着眉頭,定定的望着宋楚兮。
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宋楚兮看過去一眼,沒有說話。
殷湛扶着她上了馬車,衛恆原以爲他也會跟上去的,卻不曾想,殷湛猶豫了一下,卻是收回了手,轉身走向了旁邊的戰馬。
這層窗戶紙終於是捅破了,衛恆原以爲自家主子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了個苦盡甘來,可是這個局面又是怎麼回事?
“王——”衛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殷湛卻沒叫他開口,一揮手道:“走啊!”
衛恆就是有千言萬語也都只能是卡在了喉嚨裡,悶悶的轉身跟着上了馬。
殷湛親自帶隊出城。
他知道宋楚兮這一刻情緒不穩,也是真的不放心,可是這樣的境況之下,他卻發現自己是沒有勇氣面對她的,而最直接的做法——
便是逃避。
這段時間,殷黎都被殷湛安排暫時住在臨近一個小鎮上的一座隱秘的私宅裡。
一行人離開太子府之後就直接出城。
彼時已經過了三更,但是以殷湛的身份,就算城門關了也奈何不得他,一行人出城之後就直奔了鎮子上。
宋楚兮的馬車裡沒有任何的動靜,一路上都極安靜。
兩個時辰之後,一隊人馬就又抹黑進了城,直抵城南的一條巷子。
彼時剛剛五更過半,冬日的夜裡,天寒地凍,處處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宋楚兮從馬車上下來。
也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無措,她的樣子看上去渾渾噩噩的,一路上衣服都不知道自己披一件。
殷湛解下自己的大氅給她裹在身上。
這大氅他穿了一路,外面凝了一層寒霜,入手冰涼,但是內側去染了他的體溫。
被熱氣一烘,宋楚兮便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瞬間消融,都化作了熱氣飛快的往眼眶上衝。
她順手攏了攏大氅,很用力,手指深深的掐進了皮毛裡,然後一聲不吭的轉身先進了門。
殷湛在她身後,神色憂慮的深深看着她的背影。
“王爺——”衛恆比他更憂慮的上前一步。
“天色還早,你先安排他們都去休息吧。”殷湛淡淡的開口吩咐,然後一撩袍角快步的追着宋楚兮進了門。
“王爺!”過來這邊的人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心腹,守門的守衛趕緊行禮讓路。
“都還好嗎?”殷湛順口問了一句,腳下步子不停的往裡走。
“都好!”那侍衛快走着跟上來兩步,“就是這幾天小郡主鬧得兇,總想着出去走動。”
“知道了。”殷湛隨口應了聲,揮揮手。
那侍衛自覺地退了,只他和宋楚兮兩個人穿過花園,直接去了後面的一個院子。
彼時那正屋裡面的燈火已經熄了,右側的廂房裡還有一燈如豆,光影映射在窗戶上。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白琳匆忙的披了衣服奔出來,見到是殷湛二人,不由的大爲意外,“王爺?宋四小姐?你們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沒什麼,過來看看暖暖,她睡了?”殷湛面無表情道,直接往正屋走去。
白琳小跑着過去給他開了門,睡在外屋榻上的白英也已經聽了動靜起身點了燈。
“王爺?”顯然,白英也沒想到殷湛會三更半夜的過來。
殷湛一腳跨進門去,突然想起了什麼,卻見宋楚兮在門口踟躕,垂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沒人能看到她面上真實的表情,但殷湛卻能明顯感覺到她的不安和猶豫。
而同樣的,這一刻,他心裡的忐忑和不安也並不比她少。
用力的攥着拳頭捏了捏掌心,殷湛才鼓足了勇氣,轉身走到宋楚兮的面前。
他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握住了她微微發冷的指尖。
宋楚兮莫名打了個寒戰,眼神混亂的擡起頭,“沅修,我……”
只一開口,那一瞬間,她卻居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無助。
六年了,這整整六年時間裡,她居然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作爲一個母親,她沒有爲這孩子做過任何的一件事,她甚至都不知道當初那個弱小的孩子包裹在襁褓裡面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這孩子沒有吃過她的一口奶,她甚至都沒有抱過她。
她緊張,侷促,不安,更不知道作爲一個母親,她應該如何去面對這孩子。
大概,她就是這世上最荒唐也最不稱職的母親了吧。
她看着殷湛,那神情卻像是在求救,“很晚了,要不——”突然就想要退縮。
殷湛在心裡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裡屋那邊就傳來一陣很輕的窸窸窣窣的響動。
衆人不約而同的看過去,卻是雪融步調優雅的從牀帳裡鑽了出來。
那雪狼一直都是五六年那般模樣的大小,動作很靈敏迅捷的跳下牀來,然後牀帳後頭就傳出小丫頭不滿的嚶嚀聲。
宋楚兮的心口猛然一縮。
睡的迷迷糊糊的殷黎已經扒開牀帳探了頭出來,嘟囔道:“天沒亮呢——”
她扭動着肥嘟嘟的身子伸懶腰,手擡到一半,發現殷湛站在門口的背影,大約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卻居然都沒覺得不合時宜,直接嚷嚷,“父王——”
她張了雙臂,睡眼惺忪。
殷湛握了下宋楚兮的手,然後匆忙轉身快走過去。
小丫頭笑的賊兮兮的,迷迷糊糊的一頭就撞在他懷裡,呢喃道:“父王抱!”
然後就把臉靠在殷湛胸前使勁的磨蹭。
宋楚兮猝不及防的輕笑了一聲,不由自主的挪動腳步走進來,不過卻有些遲疑着沒有靠近那雙父女,而是靠在了屋子中間的雕花門框邊上,靜默不語的望着他們。
白英和白琳互相對望一眼,都覺得這裡的氣氛突然就有些怪異了起來,然後悄然帶上房門退了出去。
殷湛把殷黎抱在懷裡,安撫着拍了拍她的後背,然後又揉了揉她披散下來的髮絲,輕聲的問,“醒了沒?”
殷黎被他揉搓着,自是逐漸清醒過來。
“嗯!”她有些撒嬌的自父親寬厚的胸膛裡蹭了蹭,卻不捨得馬上推開,口中還是嘟囔,“父王怎麼纔來?要過年啦!”
聲音裡,帶了小小的委屈,但是細品之下,卻又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殷湛摸了摸她的頭髮,拉過被子給她裹在背上,然後把她從懷裡提溜出來,摸了摸她的額頭。
殷黎擡頭看到他的臉,嘴巴一咧,那一瞬間就到極燦爛。
燈光下,小丫頭笑靨如花,帶着最大的滿足和快樂。
宋楚兮靠在雕花門下靜默的看着,那一瞬間,心中思緒萬千,突然便會覺得也許是她自作多情了,這世上覺得有缺失,不圓滿的人——
可能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這些年,就算沒有她,殷黎這小丫頭也一樣過得快樂滿足,她沒能給的,殷湛都加倍的給了。
“咦,天沒亮呢!”殷黎是這個時候才完全的進了狀態,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奇怪的盯着殷湛。
殷湛摸摸她的發,脣角笑容苦澀,剛要回頭,殷黎已經先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靠在哪裡的宋楚兮。
雪融蹭在她狡辯,來回的晃悠了好幾次她都全無察覺。
小丫頭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更大更明亮,“楚楚姐姐啊?你是跟我父王一起來的嗎?”
聽到她的聲音,宋楚兮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勉強自己定了定神,站直了身子,想要回她一個笑容,可是一眨眼,就先有一滴淚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
她的面色,透着明顯的憔悴,甚至侷促不安。
殷黎是和她已經很熟悉了,以往見到的這個女子從來都是明豔又精神的。
驟然見她落淚,還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場合,小丫頭一下子就愣住了,嘴巴張了張,迷迷茫茫的說不出話來。
殷湛的胸口一堵,也有了瞬間的慌亂,匆忙的開口,“暖暖,其實——”
“我晚上趕路,有點困了。”宋楚兮搶先打斷他的話。
她勉強自己艱難的挪動步子走到牀邊,指尖有些顫抖的探手出去,本來只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摸一摸那孩子的臉,可只是看着那孩子純真爛漫的一張臉,情緒就瞬間失控。
她不想在這孩子的面前顯露自己的狼狽,手指蹭過她腮邊的時候,突然往旁邊一偏,彎身下去,將那圓滾滾的糰子整個壓入了懷中。
小丫頭的身子軟軟的,裹在被窩裡,全身上下都浸透着暖意。
在她看到的時候,宋楚兮終於不再壓抑自己,任眼淚肆意的宣泄。
失而復得,這是她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艱難生下來的女兒,曾經以爲永遠的失去了的孩子……
這一瞬間,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即使曾經經歷過再殘忍痛苦的事情,這一刻,也依舊是對上天充滿了感激,她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她的情緒不穩,力氣就很大,殷黎被她突然捂在了懷裡,本來想要掙脫,但也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太對勁,再看旁邊殷湛眉頭深鎖的模樣,就很乖的沒有動。
宋楚兮就保持這個一個姿勢,將那粉糰子抱了許久,眼淚把她裹在身上的被子溼了一大片,最後才放開了她。
殷黎眨巴着眼睛,有些奇怪的擡手摸了摸她通紅的眼眶,“楚楚姐姐你哭啦?”
宋楚兮的胸中又是熱意沸騰。
唯恐自己再次失控,她趕緊站起身來,勉強道:“沒有!我就是太困了,天還沒亮,你繼續睡,明天我再過來。”
說完,她便匆忙的轉身,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該是讓殷黎怎麼去接受她,同時也更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面對她,她甚至都不知道——
到底應該怎樣去做別人的母親。
“父王,楚楚姐姐怎麼了?”殷黎越發覺得奇怪,扭頭去看殷湛。
殷湛張了張嘴,想要道出實情,可殷黎這麼大一個孩子,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讓她相信和接受自己的記憶裡從來沒有的母親以這樣一種奇怪的方式突然出現。
“她——”殷湛張了張嘴,最後在女兒純真目光的逼視下,也只是欲言又止,敷衍道:“她不太舒服,你繼續睡?”
多日不見,殷黎自是不能這就讓他走的,是以被塞進被子裡也還是扯着殷湛的袖子不鬆手。
宋楚兮從那屋子裡逃也似的衝出來,等在門廊底下的白英和白琳都嚇了一跳。
“宋四小姐——”兩人趕忙屈膝行禮,但是轉瞬之間宋楚兮就已經衝出了院子。
衛恆安置好了衆人的住處就趕了過來,這會兒正惴惴不安的在院子外面徘徊。
宋楚兮埋頭衝出來,險些撞到他身上。
“四小姐——”衛恆馬上收攝心神,緊張的看着她,見她是一個人,就又越過她去,看那院子裡面,“王爺和小郡主——”
“今天太晚了。”宋楚兮道,直接就想錯開他身邊離開,但是轉念一想卻又止了步子,擰眉看着衛恆,遲疑道:“暖暖——”
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殷湛沒有否認,那就說明殷黎的確就是她當年生下的那個孩子,可宛瑤明明說那孩子是被殷紹叫人抱出去處理掉了。
如果是別人去辦的也就罷了,但是蔣成海是殷紹的心腹,他不應該陽奉陰違的糊弄殷紹的。
衛恆的面色也有些尷尬,他知道自己有些逾矩,可殷湛那人他又太瞭解了,有些話,恐怕他們主子是很難啓齒的。
心裡飛快的略一權衡,衛恆就深吸一口氣,乾脆的對上宋楚兮的目光道:“說起來當時也是湊巧,當初您臨盆的時間比預期中早了有半個月左右,那段時間王爺剛要有事回了臨陽一趟,回來的路上才得了消息,就匆忙的往回趕,但到底也是回來的晚了一步。因爲您難產,王爺連夜進城之後就直接奔了太子府,也是湊巧了,那時剛入夜,剛好就撞上蔣成海鬼鬼祟祟的帶了什麼東西從府邸裡出來。當時我們避在暗處,隱約發現那籃子裡提着的東西在動,當時王爺也是心裡起疑,帶了我和衛霖強行將他給劫了。”
衛恆說着,就注意去看宋楚兮的臉色,見對方沒什麼過激的情緒,才又繼續說道:“蔣成海的身手是不錯的,當時就趁亂逃了。太子的第一個孩子出世,這在當時不是小事,那天我們是入夜才進的城,在街上就已經聽到百姓議論,說您生了兒子。從蔣成海手裡搶了孩子之後,再聯繫當時的情況一想王爺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是天寒地凍的,小郡主又生來就十分的瘦弱,情況很不好,王爺沒辦法,就趕緊先回了府邸去找大夫。可是沒曾想您當時被太子誤導,連夜就進宮去了。下半夜王爺得了消息,趕着進了宮,可是——”
已經太遲了。
當時那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穩婆捂住了口鼻,但也或者真的是太虛弱了,居然是一聲都沒有哭的,這件事,宋楚兮是清楚的記得的。
當時已經是臘月二十二了,又下了雪,天寒地凍。
殷紹讓蔣成海將孩子帶出去,可想而知,當時的情形肯定是九死一生,不容樂觀的。
也當真是運氣好,殷湛趕在那個時間回來了。
宋楚兮苦澀的露出一個笑容,還是疑惑,“孩子沒搶了,殷紹後來就沒追究嗎?”
“本來我們也以爲他不會善罷甘休的,甚至於當時王爺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要同他攤牌翻臉了,但是很奇怪,蔣成海回去之後,一切的消息就如同石沉大海,再就沒了動靜。”衛恆搖頭,忖道:“如果太子知道孩子弄丟了,就算他不敢聲張,那也勢必要暗中追查的,後來等了一陣都沒動靜,想來是蔣成海辦砸了差事,未免受到責罰,所以私自隱瞞了此事?”
這是迄今爲止,唯一能說得過去的解釋了。
如果宛茜沒有出現也還罷了,既然殷紹都已經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了,但凡是他知道孩子被人搶了,那都絕對不會就那麼樣算了的。
也得虧是蔣成海一念之差了。
宋楚兮冷笑了下,“想來也只能是這樣。”
她頓了一下,卻又似乎並不是很想追究此事,就又看向了衛恆道:“宛瑤呢?”
“哦!”衛恆趕忙收攝心神,“這條路直走到頭的那個院子,委屈四小姐您先住那裡吧,那個丫頭也送過去了。”
“好!”宋楚兮感激的衝他略一頷首,就先匆忙的回了院子。
這邊的宅子裡,除了殷黎的那兩個丫頭之外,殷湛留下的人全部都是侍衛,所以宋楚兮那院子裡是沒人的。
正屋裡的燈亮着,宛瑤在裡面不安的來回踱步,影子打在窗紙上。
宋楚兮的眸色不由深刻幾分,站在大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擡手推開了房門。
宛瑤嚇了一跳,匆忙轉身看過來。
雖然她聽到了宋楚兮和殷紹對話的全過程,也接受了宋楚兮就是廖容紗的這個事實,可是看着眼前這張和記憶裡截然不同的臉,還是一陣的恍惚。
“娘娘?”她有些艱難的試探着開口。
宋楚兮的面色平靜,反手合上了房門,轉身往裡走,一面冷冰冰道:“我如今已經不是什麼娘娘了,你若是覺得彆扭,隨便稱呼我什麼都行,只是別把我再和那人扯到一起。”
對於殷紹的所作所爲,宛瑤心裡的恨,其實是不亞於宋楚兮的。
她當然能夠理解宋楚兮急於和那人撇開的心情,咬牙斟酌了一下,就屈膝福了一禮,“是!奴婢知道了。”
宋楚兮的心裡很亂,她徑直走到桌旁,先給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然後就閉上了眼睛,手壓着桌面努力試着平復心情。
宛瑤站在她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侷促不安的盯着她。
她似是能夠理解宋楚兮此刻那種悲憤又仇恨的心情的,一直想要開口安慰,但又覺得她受了這麼大的打擊,並不是幾句安慰就能平復的。
屋子裡一時安靜。
宋楚兮緩和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方纔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了眼。
她迴轉身來,宛瑤匆忙的就要迎上去,卻不想宋楚兮卻提了袍子,突然屈膝跪了下去。
宛瑤一下子愣住了,目瞪口呆之餘,整個人都傻了。
“娘——”她連忙奔過去,直接也是撲倒在了宋楚兮的面前,惶恐道:“主子,您這是做什麼,您要折煞奴婢嗎?”
“你不用慌。”宋楚兮擋開她將要來攙扶自己的手,鄭重道:“我早就不是你的主子了,這些年,你受的苦,我知道是沒辦法真的償還的,這一跪,只算是我謝了你這麼多年誠心付出的主僕情分,你不要覺得受不起,就衝你爲我做的那些事,我能回報你的卻也只是區區這樣而已了。”
宛瑤驚慌之餘,眼淚直接奪眶而出,“主子,您這是做什麼啊?千錯萬錯,當年也只怪是奴婢蠢笨無能,都沒有想到那會是有人設給您的陷阱,要不是我誤聽了那些話去告訴您小主子沒了,後來——後來您也不至於——不至於想不開啊——還有小郡主,也是我,都是奴婢無能——”
念及往昔種種,宛瑤卻是羞愧難當的。
“別哭了。”宋楚兮冷笑了一下,起身的同時,一併將她拉起來。
她的面色很冷靜,並沒有宛瑤以爲會有的憤怒和仇恨,只是很平靜的說道:“殷紹的手段有多高明,我比你清楚,那些事都和你沒關係,你也不需要爲了那些事情再自責或是耿耿於懷了,他設計好了陷阱一步一步的逼迫,那根本就是個沒有退路的死局。現在時過境遷,已經不需要再爲了這種事情自尋煩惱了,不過就是新仇舊恨,欠債還錢罷了。”
宛瑤看着她臉上過於冷酷的表情,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她雖然沒怕過殷紹,但那也只是因爲她不怕死,所以不在乎得罪他,可——
宋楚兮這是要做什麼?
宛瑤的心裡突然就升起濃烈不安的情緒,幹吞了口唾沫道:“主子,您——”
話音未落,身後的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殷湛心不在焉的站在門口,似乎並沒有想到宋楚兮這裡還有別人。
宛瑤回頭看過去,突然想到之前殷紹瘋狂質問宋楚兮的那番話,在看到殷湛的時候,突然就尷尬侷促的無所適從了起來。
在宛茜出現之前,他們誰都不知道那一晚的事情其實另有隱情,如果真如殷紹所言,那麼當年廖容紗的那個孩子——
真的是宣王殷湛的嗎?
宛瑤的神情尷尬,侷促的低頭去捏自己的裙子。
“你先去休息吧,有什麼事都等天亮再說吧。”宋楚兮看出她的不自在,淡淡的開口道。
“是!”宛瑤匆忙的應了,低垂着腦袋快走了出去,哪怕是錯過殷湛身邊的時候都沒敢擡頭去看對方一眼。
宛瑤方纔的眼神,殷湛是心領神會的,所以這會兒宛瑤一走,反而成了他尷尬,前所未有的侷促和尷尬。
兩個人,站在偌大的屋子裡,靜默的對峙,卻不知道有關那一晚真相的僵局到底由誰先開口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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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半天,居然是先認了閨女,孩子爹你先再繼續苦逼一天了,這節奏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