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給母后請安!”劉皇后走上前來,屈膝福了一禮。
宋太后從那榻邊起身,從容的走回主位上坐下,然後才略一頷首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坐吧!”
“謝母后!”劉皇后微笑道,被樑嬤嬤扶着在她下手坐下。
方纔宋楚兮被人擁簇着進去,她進門的時候是看到了的,便就朝後殿看過去一眼,確認道:“方纔進去的是宋家丫頭嗎?”
“是啊!”宋太后道,垂眸抿了口茶,“難得她進京一趟,這幾天哀家也沒什麼事,就傳她進宮來住幾天,也好陪着哀家解解悶。這丫頭的身子不好,免得叫她在你面前失禮,哀家就打發她先進去了。”
“母后說哪裡的話,都是自家人,還說什麼失禮不失禮的?”劉皇后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前兩天廖氏進宮來請安的時候還誇讚過這個丫頭靈秀,臣妾也一直都想見一見呢,不過也是聽說她的身子不適,也就沒折騰。”
宋楚兮是宋太后的孃家侄女,按理說就是看太后的面子,她都該做做樣子,給個禮遇,見一見的。
“那丫頭的性子直,也不懂什麼規矩,省的她衝撞了你。”宋太后道,說話間,外面剛好碧竹領了太醫回來。
劉皇后扭頭看過去。
莊嬤嬤就趕緊福了一禮,迎上去道:“太后,奴婢先帶太醫進去給四小姐瞧瞧。”
“嗯!”宋太后點點頭。
太醫給兩人行了禮,就揹着藥箱進了內殿。
宋太后這個人,說話做事都很直接,她不喜歡跟劉皇后這些后妃們虛以委蛇,於是就直言開口道:“馬上年關了,你手頭上也一大攤子的事情要打理,這個時候過來哀家這裡,是有事情要說吧?”
“哦!”劉皇后和她打交道多年,已經習慣了,趕緊就回籠了思緒道:“是這樣的,母后的生辰就要到了,昨兒個皇上在臣妾那裡留宿,提到了,就讓臣妾過來問問,母后您看——今年是要怎麼辦?”
畢竟不是親母子,宋太后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就只維持在表面,平時都是隻要大面上過得去,皇帝並不會過多的爲了宋太后的事情費心。本來宋太后的壽辰,算是件大事了,他理應是親自過來走一趟問候的,可是現在卻自派了劉皇后過來。
好在宋太后也並不計較這些,只道:“也不需要怎麼辦了,趕在年關上,哀家就不給你們添亂了。”
劉皇后喝了口茶,面上還是帶着得體的笑,“那就還是按照往年的慣例,把幾個孩子都叫過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這個所謂的吃頓便飯,便就算是皇室的家宴了。
每逢宋太后的壽辰,基本上都是這麼個安排,上午她會象徵性的傳召幾個命婦進宮來說說話,然後皇帝帶着幾個后妃和皇子過來,設一席宴會,算是把場面上的功夫都做足了。
“嗯!那就還是這麼辦吧!”宋太后頷首,顯然對這事兒是真的不怎麼放在心上的。
而劉皇后那邊是早有準備的,就招了招手。
跟着她過來的大宮女捧了個蒙着黃布的托盤上來,她用帶了黃金甲套的手小心的掀開黃布,取出放在下面的一封帖子出來。
莊嬤嬤趕緊上前接了,送到了宋太后面前。
“這是宴請當日要請進宮裡來的幾個命婦的名單,母后不喜吵鬧,人數上臣妾也和往年一樣,儘量精簡了,母后看看,可是還有需要再加上或是劃掉哪些的?”劉皇后問道。
宋太后打開帖子,飛快的掃了眼,然後就遞迴到了莊嬤嬤手上。
“就照這上面的下帖吧!”宋太后重又端起茶盞慢慢的攏着杯中茶葉。
她已然是明白了劉皇后的意圖,因爲較之於往年,今年要被邀請進宮的命婦當中,還加了個宋家的三夫人,梁氏。
宋楚芳雖然進了宮了,但是宋太后之間的關係卻是非常疏遠的,這也就難怪劉皇后會特意走這一趟,先來給她打招呼了。
劉皇后見她沒有反對,面上雖然不顯,心裡卻是終於暗暗的鬆了口氣。
這時候,宋太后卻又突然開口問道:“不是說彭澤太子今年會親自進京參加朝賀的慶典嗎?他的行期,定了嗎?”
“哦!昨兒個皇上也纔剛提過,說是已經在路上了,應該——”劉皇后道:“這三兩日之內就能到了吧。”
“那就再多送兩份帖子,把彭澤來的那個丫頭,還有端木家的七小子也都一起叫過來吧。雖然前面那件事,是他們彭澤人的過失,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結,皇帝和紹兒的面子不能下,這個和事老就由哀家來做好了。反正這件事最終也是要和解的,也沒必要就這麼繼續端着了。”
彭澤的龍庭衛衝入太子府行兇,這件事是一定要跟彭澤太子要一個交代的,這是爲了王朝臉面的問題。可是就目前的狀況,兩國卻是不可能爲了這件事就開戰的,最終不過就是彭澤人服軟,給出一定的讓步也就算了。所以,文馨公主那邊的情況,就要開始着手緩和了。
“是!還是母后思慮的周全,臣妾回頭就去辦。”劉皇后自然求之不得,這恭維也顯得更加誠懇了幾分,只頓了頓,還是試探着又看向了宋太后道:“可是那端木家主,也要請嗎?”
請文馨公主過來,是因爲大局所迫,可是端木岐——
他和宋太后非親非故的。
本來太后這裡的壽宴,請外人也只聽的女眷,朝臣都一個沒叫,現在卻單獨要叫了端木岐來?這便由不得劉皇后不警覺防備了。
“哀家就是想見一見那個小子了。”宋太后也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說道。
劉皇后被她堵了一句話在肚子裡,卻居然是無法反駁,只能強顏歡笑道:“那好!臣妾會照母后的意思安排下去的。”
有就着太后壽宴當天的安排說了會兒話,劉皇后就起身告辭了出來。
重華宮和劉皇后的寢宮鳳鳴宮相距不遠,她便就沒有傳步輦,而是帶了一衆的宮婢內侍徒步往回走。
待到進了御花園,樑嬤嬤就憂慮不已的開口,“娘娘,太后娘娘要傳召端木家主進宮,別是——爲了宋家那位四小姐的婚事吧?”
“八成是了!”劉皇后的臉色不好,一邊往前走,一邊心不在焉的思忖道:“宋家那個丫頭和端木家主之間的事情傳的盡人皆知,那兩人之間八成是有了收尾了。太后又從來都心疼她那兩個孃家侄女兒,總不能看着那丫頭就這麼毀了的。而且——”
劉皇后說着一頓,臉上表情就更顯得凝重,“這女人的心機一向都深沉不可小覷,皇上這麼多年,對南塘的心思她又怎會不知?她和皇上之間又不是親母女,一旦沒了個全心全意向着她的母家,她這個太后也就要名存實亡了,所以這一次,哪怕不是爲了宋家那個丫頭,她應該也是會極力促成這門婚事的。”
“可是皇上會答應嗎?”樑嬤嬤問道,對此事並不看好。
“那必定是不能的。”劉皇后憂心忡忡的嘆一口氣,“既然太后定了心思了,這件事恐怕是要起風浪的,不管怎麼樣,本宮還是去講此事先告訴了皇上知道吧,凡事都還得要皇帝拿了主意纔算。”
如果太后要爲了此事和皇帝翻了臉,這朝中就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
宋家,於朝廷有功,先帝和皇帝這麼多年都沒有公然對宋太后動強,就是爲了堵塞天下悠悠衆口,不想被人戳脊梁骨,畢竟北狄邊境的附屬部族並不止南塘這一家,一旦拿南塘宋氏開刀了,其它各個部族就要人人自危,很容易就會一發不可收拾的。
劉皇后想了想,就止了步子,問道:“這個時間,皇上應該已經下朝了吧?”
“這幾天沒聽說什麼大事需要處理的,連着幾天,皇上都下朝很早。”樑嬤嬤道,扯着脖子往前朝的方向張望,“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御書房批摺子吧!”
“那咱們就直接先去御書房吧!”劉皇后道,腳下便轉了個方向,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御書房的方向去了。
重華宮。
送走了劉皇后,宋太后就轉身進了內殿。
彼時宋楚兮已經重新梳洗過,換了身石榴紅的顏色鮮亮的宮裝坐在後殿的椅子上,由太醫服侍着把脈。
“姑母!”見她進來,宋楚兮就先擡眸一笑。
宋太后擡了擡手,示意她坐着別動,自己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太醫很仔細的給宋楚兮把脈之後,碧雲就引他到旁邊的桌上,讓他留了藥方下來。
一直到了這時候,宋太后纔開口問道:“兮兒她怎麼樣了?總是一直這麼嚷嚷着腿疼,也不是個辦法。”
太醫擱了筆,走過來,恭恭敬敬的給宋太后拱手施了一禮,然後回道:“微臣已經給四小姐診了脈了,四小姐這腿疾,是先天不足所引發的,再加之她幼時生過重病,雖然用了一劑猛藥給硬拉了回來,卻又爲此受了很大的衝撞。本來四小姐的體質屬於虛熱上升,那一次用藥之後,卻被強行扭轉,引發了現在體寒的症狀。這樣一來,即使溫補的藥物也不敢隨便給她用了,就怕是再度引起什麼衝撞就不好了。”
他這些話,聽着挺繞,但是總結起來,也無非就是宋楚兮的身體底子弱,不敢隨便的再對她用藥,萬一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就很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這些話,宋楚兮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了,並不以爲意。
那邊宋太后卻是聽的眉頭越皺越緊,“這麼說來,一時間還是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了?”
“微臣慚愧!”太醫略有汗顏的垂了眼瞼。
這時候,宋楚兮已經整理好衣袖站起來,走到宋太后的身邊坐下,無所謂的笑道:“姑母就不要爲我擔心了,休息過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就是偶爾會疼,以後我注意着就是了,就不需要爲難太醫了。”
如果按照端木岐那師叔的說法,她的這條命還能維持的多久都難說了。
因爲對一切都早有準備,她反而沒將這些看的這麼重。
宋太后看着她,見她面上神色泰然,是真的豁達至此,不免的卻是心裡一聲感慨,扭頭對碧雲道:“送太醫出去吧!”
“微臣告退!”太醫行了禮,就跟着碧雲退了出去。
這邊宋太后才又看向了宋楚兮道:“回頭哀家再叫人去太醫院問問,那些太醫裡頭也有精通民間偏方的,沒準能找到對症的藥方來給你調理的。”
“謝謝姑母疼我。”宋楚兮笑笑,隨後就朝前殿的方向看過去一眼道:“皇后娘娘已經走了嗎?”
“嗯!”提到正事,宋太后就稍稍正色,“沒什麼事,就是更不兩天哀家的壽辰,這邊要設一場家宴,有些事情要提前確認一下。”
宋太后的壽辰上,一直都是這樣的慣例,宋楚兮前世的時候就每年過來,這時候對這所謂家宴的具體流程和規格也不多問。
宋太后拉着她的手,就又語重心長道:“那會兒哀家的話才說道一半,今天你先跟哀家透個底,對端木家的那個七小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宋楚兮抿抿脣,垂下了眼睛。
宋太后見她不語,就嘆了口氣道:“也過去這麼些天了,想來那天哀家跟你說的話,你還是沒能聽的進去。兮兒,姑母是過來人了,我就只是爲你好。你還是要去爭宋家的家主之位?這樣的不肯放權,不就是說明你的心裡其實並不信他嗎?既然是這樣,你要嫁了他,難道還要一輩子都和他算計着人心過日子嗎?”
她的話,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
同樣的話,前世的時候,在她出嫁前,母親也曾這般同她說過。
那時候,她並沒有和殷紹之間彼此算計的打算,因爲她連互相算計的資本都沒有,她嫁了殷紹,便就成了他手中任由他隨意操縱的一顆棋子,只能事事都聽他的擺佈。
所以,那時候她在太子府的三年,從來都過得身不由己。
這一次卷頭重來,她終於有了主動權,可是——
母親和宋太后都同她說,她不該是這樣的去設定自己的婚姻之路。
“姑母——”宋楚兮一直低垂着眼睛,她不叫宋太后看到她眼底真實的神色,只就有些遲疑的輕聲問道:“除了過世的祖父和我父親,你還有無條件願意信任和依賴的人嗎?”
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牽扯可以有無數種,她卻只信奉親情血脈。
宋太后被她問的,一時愣住。
旁邊的莊嬤嬤看見,突然緊張不已的捏了捏掌心。
好在是宋楚兮沒有擡頭,並沒有看到她眼中飛快閃現又消失的那一抹近乎是失魂落魄一樣的神采。
半晌,她站起身來,走到了一旁。
宋楚兮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奇怪的擡頭朝她看去。
宋太后今天穿的是一身絳紫色金線刺繡的便服,衣服的顏色太過厚重,再和她頭上重金打造的頭面互相映襯,哪怕是一個背影站在那裡,也會給人一種底蘊渾厚的雍容而尊貴的感覺。
“兮兒!”宋太后開口,語氣雖然平靜,但是落在宋楚兮的耳朵裡,卻總能叫她聽出幾分悵惘的沉重來。
“我和你不一樣,但是相信一個人,卻是註定了要盲目的,也是註定了要付出代價的。”她說:“其實你要固執己見,倒也是對的,信你自己,總好過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別人的身上。”
這世間,哪有什麼人是你可以從一開始就篤定了能夠無條件的信任的?會信任他,只是因爲你願意選擇去相信。但是信了他,卻同時也註定了你選擇放棄了自己。
這種選擇的本身,就是一個人的冷暖自知。
有的人,哪怕一朝幻境破滅也選擇視而不見,一往無前;而有的人,卻會在一種信念崩塌的同時,被徹底的埋葬。
所爲的信任,真的是一種需要傾盡巨大勇氣才能說服自己去豎立起來的東西。
誠然,宋太后的這番話,看也不過就是有感而發,但是宋楚兮聽着,卻似乎領悟到某些意有所指的意思來。
“別人?”她狐疑的喃喃開口。
宋太后迴轉身來,就面色溫和的笑了,“算了,你和琪兒兩個都是倔脾氣,哀家也知道說不聽你們,既然是這樣,那就由着你們自己的性子來吧。方纔哀家已經讓劉氏去下帖子了,到時候把端木家的那個小子也叫進宮裡來,讓哀家見見。”
她會鄭重其事的提及此事,宋楚兮忽而便有些尷尬,聳聳肩道:“姑母見他做什麼?”
“婚姻一事,畢竟是關乎你這一輩子的,哀家總得要親眼見了他才能知道他靠不靠得住。”宋太后說道。
是那句話嗎?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宋楚兮抿抿脣,倒也沒有多少異議。
宋太后便命人給她打掃了偏殿出來,先安排她住下。
宣王府。
殷湛一大早就匆匆的折返,纔到大門口,就見管家脖子都快扯斷了的守在那裡,不住的來回轉圈。
“王爺!”見到他的馬車駛入巷子裡,管家忙不迭的迎過去。
衛恆收住繮繩,跳下車,轉身拉開了車門。
殷湛彎身從裡面出來。
管家瞧見他明顯陰沉又憔悴的臉色,先是愣了一下。
而他爲什麼會守在這裡的緣由,殷湛卻是馬上明瞭。
“暖暖呢?”他道,同時已經大步往裡走去。
“小郡主在這街上鬧了半宿,誰也勸不住,後來一直到她哭的昏死過去了,丫頭們才勉強把她抱進去了,王爺快去看看吧!”管家說道,幾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子。
殷湛的臉色一白,心跳突然就有那麼一瞬間泯滅了聲息。
管家沒曾想他會突然止步,險些就撞到他的背上。
他卻又提步,奔也似的衝進了花園,趕着去了後院。
這個時候,殷黎被大夫灌了藥,已經醒了,醒了就又開始鬧,蹬着一雙小短腿在牀上撒潑,扯着嗓子哭嚎,“父王!我父王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你們去找他回來。”
哭鬧了大半個晚上,她的喉嚨都喊破了,這會兒的聲音嘶啞,也沒了之前洪亮的聲勢。
因爲殷湛不在,管家和丫鬟們心疼她卻又無計可施,便只能是連夜去把南康公主請了來。
殷湛對自己的這個皇姐向來比較敬重,所以相對的,殷黎和她之前的關係就也算是親厚些。但是這天晚上的事情卻是非同小可,這小活祖宗就當是殷湛不要她,一個走了,就是南康公主過來,也沒能勸的住她。
“黎兒!我的小祖宗,你快別哭了。”南康公主坐在牀沿上,用帕子給她擦眼淚,一面心急如焚的軟聲勸着,“這嗓子都嚎壞了,回頭你父王回來該心疼了。”
“他不心疼,他不要我了!”殷黎擋開她的手,自己拿袖子抹了把眼淚,繼續嘶啞着嗓子嚎,“父王——我要我父王!”
南康公主幾乎是束手無策的,一邊軟言勸着她,一面就不時的催人去前面看。
這會兒實在是被殷黎鬧的沒轍了,她也就有些惱怒了起來,扭頭衝着衛霖喝問道:“湛兒到底是去哪裡了?黎丫頭鬧成這樣,他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趕回來,難道就沒個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嗎?”
殷湛去了太子府,衛霖當然知道,可是就衝着他走前的那個架勢,卻是怎麼也不敢說的。
“王爺走的時候沒說,屬下也不知道。”衛霖心虛的垂下眼睛,只能硬着頭皮道。
“他也真是的,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這黎丫頭被他寵成這樣,這會兒他又做什麼去了?”南康公主嘀咕了一聲,就又對身邊的丫頭道:“再去個人到大門口看看啊。”
“是,公主!”丫鬟應聲,提了裙子就往外跑,剛跑到門口,就剛好跟一陣龍捲風一樣衝進屋子裡的殷湛撞了個正着。
他的聲勢,豈是隨便什麼人能扛得住的。
那丫頭一下子就被撞出去老遠,痛呼一聲跌在了地上。
“王爺!”衛霖一喜,連忙拱手行禮。
殷湛面沉如水的大步跨進門來。
正在哭鬧不休的殷黎見狀,立刻就止了哭聲,撅着屁股爬下牀,就朝她奔過來。
殷湛看她哭花了的一張臉,心中便就絞痛不已,忙不迭彎身將她在了懷裡。
殷黎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抱得緊緊地,勒的他近乎窒息了,確定再不能被他甩開了,這才又嘶啞着嗓子再度哭鬧起來,“父王不要暖暖了!父王你不要暖暖了!”
殷湛聽着她這副破軲轆碾過一樣的嗓音,就更是心頭刺痛,連忙拍了拍她的背,威嚇道:“別哭了,再鬧我就讓衛霖把你丟出去!”
他對殷黎的態度,從來都是縱着寵着的,若在平時,就算他出言嚇唬,小丫頭都未必買賬,但是這一晚,小丫頭是真的被嚇怕了,聞言,本來已經嚎到了嗓子眼的話立刻就吞了下去。
因爲抽搭的太利害了,隱隱的打了個嗝兒,更加用力的摟緊了他的脖子。
南康公主舉步走過來,臉上表情隱隱的有幾分如釋重負,責難道:“你這一整個晚上去了哪裡了?明知道這丫頭粘你粘的利害。”
衛霖只道是殷湛有事出門,不能帶着殷黎,殷黎就哭鬧了起來,卻沒有將事情的具體緣由都對南康公主說,所以南康公主倒也沒有多想。
殷湛這會兒也只是心疼女兒,再加上本來就因爲那簫聲的事情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此時更是心裡五味陳雜,便就沒什麼心思應付南康公主,只就敷衍道:“我有點急事,就趕着出去了一趟。昨晚麻煩皇姐了,我現在不得空,我讓衛霖送你回府,回頭我再過去。”
南康公主自己的女兒淮南郡主已經成年了,而且就算孩子小的時候也沒有如殷黎這般鬧騰的,被這丫頭在身邊嚎了大半夜,南康公主這會兒也是頭痛欲裂,就嘆了口氣道:“好,那我就先回去。”
衛霖親自送了她出門。
殷湛抱着殷黎回到牀沿上坐下,待到要將她從身上拉下來的時候,她卻不肯,只因爲殷湛方纔嚇唬過她,她便不敢再撒潑,而是小聲的抽搭起來,可憐巴巴道:“不要!父王不要丟下我!暖暖知道錯了,我再不敢了,父王不能不要我!”
說到傷心處,她就又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來,因爲緊緊摟着殷湛的脖子的,眼淚就吧嗒吧嗒的落在了他的領口裡。
那溫熱的夜裡烙印在皮膚上,便就如是這天下間最叫人煎熬的酷刑。
殷湛只覺得像是自己的心臟被人挖出來,放在了火上煎烤,被灼燒的疼痛不已。
他用力將那小小的一個糰子擁在懷裡,如是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就好像是擁住了他在這世上唯一僅存的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和溫暖。
“別哭!暖暖別哭!”他的臉,同樣埋藏在女兒的頸邊,一遍一遍壓抑而痛苦的低喃。
我不能不要你,我不能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或許到了今天,我便早已經忘記了我自己是誰。
宋楚兮在重華宮裡的這三天,過的十分安逸。
宋太后並不信佛,所以姑侄兩個每天的日常便是對弈棋局,每日茶餘飯後,必定狠殺一番纔算痛快。
宋太后的鑽研棋藝幾十年,十分的精於此道,而宋楚兮憑藉前後兩世的積累,也小有所成,兩人便就真的是棋逢對手,坐在了棋盤前面,就如是找到了知己一樣的感覺。
如此便很快的到了臘月二十七,宋太后的壽辰。
她邀請進宮的客人不多,除了七八個命婦一早過來請安,並且在後殿陪她說話,再就是后妃和皇子皇子妃們了,一行人也是早早過來,去後面給她請安之後,就在正廳裡面敘話。
宋楚兮現如今是住在這裡的,以主人家自居,倒是比較隨意,太后又因爲她的身子不好,凡事都照顧她,就沒叫她早起陪在身邊。
宋楚兮這邊按部就班的起牀梳洗,等到收拾妥當了,剛好聽說皇帝和劉皇后已經過來,就由碧雲扶着她先過去請安。
端木岐來的早晚她沒問,不過想着這會兒他人應該已經到了,一邊想着,宋楚兮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剛剛從偏殿的院子裡出來,一擡頭,卻見熊孩子殷述正帶了兩個隨從,火急火燎的從重華宮外進來。
自那一晚的事情過後,宋楚兮這還是第一次見他。
大概是爲了襯今日這壽宴上的喜氣,殷述今天就穿了一身眼色鮮豔的袍子,他來的晚了,就便走的有些倉促,不期然的和宋楚兮遇見,那熊孩子起初明顯也是始料未及,突然就愣了一下。
宋楚兮朝他看過去一眼,友好的點了點頭,就繼續目不斜視的往正殿的方向走。
可是隻被她這一眼看過來,殷述那熊孩子的耳根後面就慢慢的燒紅了。
他怔怔的看着宋楚兮沒事人似的往前走去,平時那麼活泛的一個人,居然就很有些扭捏的咬了咬嘴脣,心裡似乎很是掙扎了一下,然後忽而大聲的叫住了她,“喂!你等等!”
宋楚兮止步,回頭,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眼光下,少女的姿容明豔,但是她的神色之間卻是這般坦蕩平和,殷述看在眼睛裡,就越是覺得她這張臉與衆不同,靈秀又俏麗。
他不自覺的就慢慢紅了臉,有些遲疑的走過去,然後一甩頭,用了一種近乎可以說是莊重的有些悲壯了表情,一本正經的看向了宋楚兮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宋楚兮狐疑的看着他。
只覺得這熊孩子今天穿着的這一身太過豔麗,把他的一張俊俏臉蛋就襯的添了幾分喜氣,看上去就更是紅潤精神了。
殷述會找上她,八成還是爲了那天晚上的事。
這熊孩子不會還是想要威脅她,然後和她講什麼條件之類的吧?
那件事,宋楚兮的確是怕人知道的,就側目給碧雲使了個眼色,“你先退下,我和七殿下單獨說兩句話。”
“是!”那碧雲極守規矩,垂眸斂目的退到了遠處等着。
這邊跟着殷述的幾個隨從也都自覺的退避三舍。
在任何事上,宋楚兮能主動的時候就絕對不等着被動接受,於是剛一清場,她就直接看向了殷述,挑眉道:“那天晚上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反正你半夜翻牆去太子殿下侍妾的屋子外面聽牆角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傳出去,也少不得要被陛下苛責。咱們就各退一步,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就此揭過算了。”
殷述聽着她的話,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他自己不說話,但是隻聽着宋楚兮滔滔不絕,兩個人面對面的站着,她都能看清楚,陽光打在她臉上,映出來的細細的汗毛。這樣看着,這少女就好像朦朧飄忽在夢境裡一樣。
明明是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可是那時候撞在一起時候脣上柔軟水潤的感覺居然還像是能夠清楚的感覺到。
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新奇又刺激。
這幾天他一直躲在王府裡,閉門不出,就是因爲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會臉紅心跳。按理說他也曾跟着一些王孫貴胄的子弟廝混,也不是沒去煙花之地見識過,可是別人之間摟摟抱抱軟語調情的場面司空見慣,他都做看戲了,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落到了自己身上居然會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丫頭說話時候的嘴巴這樣厲害,但是脣卻好像比他的還要柔軟。
殷述兀自想着,思緒突然就有些飄遠。
宋楚兮哪知道他會因爲那麼點小意外就彆扭了這麼多天,並且這時候還會心猿意馬的胡亂猜想,可是說了半天,殷述都好像神遊在外,沒聽到的樣子。
她微微皺了眉頭,剛要叫醒她的時候,殷述卻是驀地擡頭看向了他。
這會兒他的一張俊臉漲的通紅,再看着她時候的表情就更加顯得悲壯。
宋楚兮見他這個樣子,直覺的就以爲是有哪裡不對勁了。
她心裡戒備着,這邊殷述憋了半天才終於憋出了一句話,看着她,道:“宋楚兮,本王娶你做我的王妃吧?”
“啥?”宋楚兮如遭雷擊,失聲嚷了一嗓子。
殷述那熊孩子,是憋了許多天才鼓足了勇氣做了這麼一件事,大約是怕再過一會兒,好不容易積攢起來勇氣就要散盡,他便就趁着宋楚兮被雷劈了,二話不說的一把拽了她就往正殿裡快步走去。
“哎!四小姐!”碧雲從後面喚了一聲,錯愕不已的趕緊去追。
宴會是在中午纔開,並且這天過來的也沒有外人,只就皇帝帶了幾個后妃和皇子們過來,說是象徵性的聚一聚。這會兒衆人都在正殿裡說話,殷述就拽着宋楚兮的袖子衝了進來。
端木岐從旁看見,視線落在殷述抓着宋楚兮手腕的那隻手上,雖然是隔着袖子的,他的目光也是微微一冷,突然就隱隱的帶了幾分鋒芒。
那熊孩子的動作很快,宋楚兮踉踉蹌蹌的被他拖着走,試了下,卻沒能甩開他的手了。
衆目睽睽之下,殷述不由分說的拽着她走到大殿當中,膝蓋一彎,就衝着坐在上首的皇帝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大聲的開口道:“父皇,母后,兒臣有事奏請。請父皇和母后做主,爲兒臣指個王妃吧!”
殷述的一張俊臉通紅,跟只煮熟了的蝦子似的。
宋楚兮被他當衆拽到人前,一時還在發愣,完全沒有反應。
正在彼此寒暄着的衆人都不約而同的止了聲音,齊齊擡眸看過來。
殷述用力一拽,宋楚兮始料未及,膝蓋就跟着他一起落在了地上。
劉皇后那邊本來正在和瑾妃說話,這時候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確認道:“小七你說什麼?”
殷述這熊孩子,過了年也纔剛滿十四。
雖說這個年紀就議親的比比皆是,但是這個熊孩子實在是太過跳脫了,在所有人看來,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而已。
殷述臉上表情與其說是認真,倒不如說是悲壯,衝着上首的方向磕了個頭,一本正經道:“兒臣有傾慕的人了,趁着今兒個皇祖母做壽,這大喜的日子裡,懇請父皇和母后降旨,將她賜給我做王妃。”
說了這句話,這熊孩子的臉就更是熟透了一樣,豔的都要滴下血來。
劉皇后張了張嘴,就只覺得這事情太荒唐,跟看了一個戲本子一樣的不切實際,張了張,卻沒能說出話來。
她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坐在旁邊的皇帝。
皇帝的目光深沉,緊抿着脣角,表情嚴肅的看着自己的小兒子,半晌,沉吟道:“她?”
“嗯!”殷述點點頭,擡手往旁邊一指,“就是她!”
兩個人本來就並肩跪在一起,他這擡手一指,指尖就幾乎戳到宋楚兮的鼻尖。
而宋楚兮被她倉促中拽倒,磕的膝蓋生疼,本來正在氣惱的偷偷揉膝蓋,冷不丁一根手指戳到眼前來,她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方纔在院子裡被堵了,她也只當是這熊孩子胡鬧,根本就沒承想他居然會拽着她到御前來請旨賜婚。
這時候,別說是劉皇后的感覺是在看戲本子,就是她這個當事人也一樣是雲裡霧裡,只出於本能的反應,就一巴掌當衆拍開了殷述那熊孩子橫在她面前的手臂,使勁的擰着眉頭瞪他。
“閉嘴!”宋楚兮沉聲怒斥。
她這一眼,實在是稱不上嬌憨或者可愛,甚至可以說是殺氣騰騰的。
不想那殷述一觸她的眸光,就更是羞的耳根充血,趕緊別開了視線,又再誠誠懇懇的給座上的皇帝和皇后磕了個頭,“兒臣屬意她,就想娶她做我的康王妃,請父皇和母后成全。”
這一回,再沒有人會覺得他是一時興起的孩子心性了。
皇帝的視線自兩人身上掃視了一圈,沉吟着摸了摸下巴,確認道:“你是說宋家的這個丫頭?”
“對!就是她!”殷述毫不遲疑的大聲道,然後再度擡手,指向了跪在旁邊的宋楚兮。
這熊孩子,胡鬧也得有個限度。
宋楚兮這會兒是真的氣急敗壞的,啪的一巴掌又將他橫在面前的手臂打下去。
這一下,她用力很大,殷述的手背立時就紅了一片。
那熊孩子卻不捨氣,倔強的還要再擡手。
宋楚兮恨不能當場一悶棍將他砸暈了了事,怒目圓瞪,死活的拽着他的袖子不讓他再指自己。
兩個人當衆就較上了勁,互不相讓。
兩個人都是面紅耳赤,不過一個是羞的,一個卻是氣的。
座上衆人都看的一愣一愣的,半晌,劉皇后反應過來,便是抿脣一笑,很有些樂不可支的扭頭對皇帝看,“瞧瞧這兩個孩子,倒是有趣兒的很呢,瞧着年紀相仿,看着也般配,別是兩小無猜了吧!”
最近皇帝正在想盡了辦法想要破壞南塘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聯姻,這算是瞌睡的時候剛好有人送枕頭了。本來皇帝的想法是,從朝中選一貴女賜婚給端木岐,這樣一來,以宋太后的脾性和傲氣,是一定不會讓自己僅剩的嫡親侄女去給人做妾的,最後應該就只會阻了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間的婚事。現在殷述突然神來之筆,嚷嚷着要娶宋楚兮做王妃,這倒也不失爲另一條路。
之前皇帝之所以沒往這方面想,主要是因爲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間早就有流言四起,她的名聲不好,如果硬要將她塞給哪個親王或者皇室宗親家的子弟,人家肯定要拒婚鬧騰的,那樣一來就好像是成了他故意爲難,去打宋太后的臉。
現在殷述自己主動提出來了——
這實在就是條捷徑了。
皇帝看着殿中互相扯袖子打官司的一雙小兒女,眼底的光芒連閃,已經在瞬間就變了幾變。
宋楚兮是被殷述那熊孩子氣瘋了,一時間倒是沒顧上別的。
端木岐卻是於第一時間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圖,他的心頭略一震顫,端着酒杯的手,突然就頓住了。
這邊,剛好是宋太后和殷湛兩個從後殿一前一後的走出來。
殷湛的視線驟然移過去,也是落在了宋楚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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