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壞脾氣,都是跟誰學的?”半晌,端木岐道,隨手拍掉肩上的碎木屑。
他卻居然是沒生氣。
宋楚兮也不理他,轉身就往裡屋走。
端木岐還不自覺,也舉步跟過去。
宋楚兮走了兩步,聽到他的腳步聲,突然就惱怒回頭。
彼時端木岐的腳步還沒停,她這一轉身,十分之突然,額頭直接撞在了端木岐胸口。
端木岐順勢一擡手,就將她抱了個滿懷。
宋楚兮倒是沒有馬上推開他,有點乖的就把臉藏在他胸前,掩飾表情,然後就聽端木岐揶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又置氣,你這又是跟誰呢?”
宋楚兮悶着聲音不說話。
好半天,端木岐纔有點熬不住了,扶着她的肩膀將她暫且推離身邊,垂眸去看她的臉。
宋楚兮卻是一臉的怨氣,沒好氣道:“你又不管我——”
“丁點兒大的事情呵——”端木岐失笑,“所有該整的不該整的人都被你算計完了,我倒是想插手,就怕是一插手就只能是幫倒忙了,這會兒你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宋楚寧那些人,在她眼裡根本就不夠看的,也不能怪端木岐能這麼放心的把她留在宋家。
“那你又來?”宋楚兮反正就是因爲這事兒跟他較上了勁,往他胸口推了一下,就還是自己轉身回了裡屋。
端木岐對她的彆扭脾氣了若指掌,就也跟了進去,跟在宋楚兮身後,彎身坐在了一張軟榻上。
“我來問你,進京的行程。”端木岐道。
宋楚兮想了想,這纔回頭看向他,“你那邊都準備好了?”
“嗯,我那裡沒什麼問題,隨時都可以啓程。”端木岐點頭,“現在已經是下旬了。”
“下月初二,是宋氏始祖的誕辰,族中要往家廟祠堂祭拜,我幾年沒回來了,這一次總想着該是去露個臉的。”宋楚兮道。
端木岐一直看着她,這個時候便是失笑,隨意的往後一倒,摔在了榻上。
宋楚兮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就皺了眉頭回頭看他。
“真的就只是露個臉那麼簡單?”端木岐挑眉。
他單手撐了腦袋,側臥在那張軟榻上,倒不覺得三更半夜這是別人的地方而不自在。
晚上宋楚兮的髮髻打散,及腰的長髮披散而下,映着牆根底下那一盞宮燈微弱的燈光,竟似是有光閃爍,像是質地極好的上等貢緞一樣。
端木岐擡起一手摸了摸。
宋楚兮對他的話裡有話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只就撇撇嘴道:“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她那髮絲觸手柔滑,是當真的叫人有些愛不釋手,端木岐摸了又摸,再開口的神情和語氣就多少透出些漫不經心,“只不過正常的話,路上怎麼也要準備走上半個月的,如果拖到十二月初啓程,路上就難免要趕一趕了,會很辛苦啊。”
今年是他第一次以端木氏家主的身份進京參加朝賀,他不說宋楚兮也知道,他會需要提前多一點的時間進京打點一些關係。
“那就趕一趕好了,也就幾天的事情——”宋楚兮卻不當回事。
端木岐抿抿脣,還是沒鬆口。
“阿岐——”宋楚兮就不由的軟了聲音。
這人還真是隻天生的大尾巴狼,他明明是什麼都無所謂的,卻就偏偏要吊着她,等着她服軟,再拿好話誆他一遍。
明知道都是敷衍他的,就算說的再天花亂墜——他就真有那麼愛聽?
宋楚兮心中腹議,一時間就不由的晃了下神。
端木岐見她突然就心不在焉起來,便努努嘴道:“又琢磨什麼呢?”
宋楚兮回過神來,瞪着他,沒好氣道:“你就非得要我開口求你嗎?”
“那也要看你準備怎麼求了。”端木岐理所應當的一挑眉。
宋楚兮於是便就有些氣悶。
反正她是一窮二白,就算現在人在宋家,也凡事都是靠着他的面子在撐着,這人就這麼閒着無聊?就願意兩人打着口水官司這麼折騰?
“你要着急就自己走,回頭等你從京城回來,發現我被他們吃的連渣都不剩了,也省的你再費力氣替我收屍了。”最後,宋楚兮道,冷哼了一聲,就一巴掌拍開他的手要起身。
端木岐在她身後,手臂一攬,就將她攔腰限制住。
於是他翻身坐起,從背後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裡,從背後擁着她。
也不知道她是用的什麼洗頭髮,髮絲間有一種十分淺淡迷離的香氣彌散在他的鼻息間,端木岐似是有些睏倦的閉了眼,脣角彎起一抹笑,下巴抵在她肩窩裡蹭了蹭,然後纔是語氣半真半假的開口道:“想要吞下你?他們也得有這樣的好牙口啊。”
外面的窗戶破了一個大洞,雖然屋子裡放了一個火盆,但也覺不出怎樣的暖和來,再加上之前宋楚兮在窗口那裡呆着的時間有點長,兩邊的臉頰上都還透着些微涼的氣息。
端木岐用自己的臉貼着她的腮邊蹭了蹭。
她皮膚上的溫度一下子就浸透到了血液裡,明明應該是會讓人覺得冷醒的刺激,他卻隱隱覺得血液激盪,竟是莫名的帶了一種悸動的情緒,忍不住的蹭了蹭,又蹭了蹭……
宋楚兮就只覺得冰涼的臉孔被他的體溫焐熱,然後就變得火辣辣的。
她伸出手去,用掌心隔開他的臉,敷衍道:“你冷嗎?冷也別拿我來羣暖。”
“呵——”端木岐聞言,就啞然輕笑,突然就着在她掌心裡啄了一下,後面的聲音就全都融化在她的掌心裡,變得模糊不清,“我是怕你冷嘛,所以過來幫你取暖的。”
話音未落,他便就着宋楚兮披在身上的那件大氅將她一裹又一把攬進懷裡,抱着她起身,宋楚兮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將她扔在了臥房裡的那張大牀上。
幔帳低垂,遮擋了絕大多數的光線,他的臉孔,宋楚兮看不真切,但是最後那一點微弱的光亮裡,她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一雙桃花眼,哪怕是在黑暗中,那目光裡也是灼灼的帶着瀲灩的光輝。
宋楚兮裹着大氅縮在牀上,端木岐將她放下,手臂卻沒有馬上從她護着她的頸後抽離,他的臉孔距離的她很近,近到在這有些森寒的冬夜裡,能夠聽到也感覺到彼此溫熱的呼吸聲。
大鄆城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宋家的四小姐是得益於端木少主的庇護才得以重回宋家,並且被宋家的人接納的。
外面的那些流言議論,宋楚兮雖然沒有親耳聽到,但是對這所有的一切,她都是心知肚明的,而她和端木岐之間,亦是誰都沒有去澄清或者解釋什麼。
她很清楚眼前的局面意味着什麼,雖然自始至終,他不提她也不說,但是她和他之間——
似乎這一切,早就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
這樣的情況下,多少會叫人覺得侷促。
那一瞬間,宋楚兮的思緒混亂,各種想法滿天亂飛,許是被她極度不穩的呼吸聲刺激到了——
下一刻,端木岐的脣壓下來,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事情發生的有些突然,但又似乎是本該如此的。
宋楚兮並沒有驚慌,也沒有逃避,她甚至是覺得自己好像是早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隨時的在等着這一天這一刻的發生。
可是最後的關頭,她還是適時地偏過頭去。
動作不算激烈,但卻恰到好處。
端木岐的脣,壓在她的腮邊,有點溼溼軟軟的觸感。
宋楚兮沒有故意的開口打岔,端木岐卻也沒動,彼此兩個人的呼吸聲都略帶了幾分厚重,但是莫名的,那一瞬間,整個帳子裡的氣氛就奇蹟般的平復了下來。
宋楚兮睜着眼睛,目光落在大牀裡側的黑暗處。
端木岐則是閉着眼,看不透神情。
她不說話,他就不動。
兩個人,就保持着這樣一個曖昧的姿勢緊緊的貼靠在一起。
端木岐的那一之後還被壓在宋楚兮的頸後,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她的泰然處之的心境,他很確定的知道,她的身體並沒有對他的靠近做出任何的排斥反應。
也許就只是因爲突然之間她下意思反應,她躲開了一下。
而那一下落空,他的心裡倒也不是覺得失望,很奇怪的感覺,大概是因爲她沒有反抗他的靠近,反而便叫他斂了所有暴躁易怒的脾氣。
兩個人都靜止不動,半晌,端木岐猶且貼在宋楚兮臉頰上的紅脣才緩緩綻放一抹笑容。
這一個笑容,緊貼着皮膚,就真真切切的盛開在了她所能感受到的溫度和弧度裡。
然後下一刻,端木岐自她頸後抽手,從容不迫的整理着衣袍坐起來。
宋楚兮還仰躺在牀上沒動。
他坐起來,外面就有一半的燈光能照在他的臉上。
宋楚兮看着他沐浴在暖色燈光裡的絕美的一張臉,卻不知道是爲什麼,這個時候纔開始慢慢的紅了臉。
她不想讓自己做的像個不知事的少女那樣咋呼,於是就只悄然無聲的移開了視線,輕輕的臉孔埋藏在胡亂堆在身邊的被子裡。
端木岐回頭看來,突然就有了那麼一刻,心情莫名的好。
就好像是方纔那一瞬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探手將她撈起來,拉到懷裡,又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道:“你這沒良心的丫頭,現在還需要指靠我的時候,我想讓你對我服軟說兩句好聽的話都難,以後還能指靠你什麼?”
宋楚兮擡手揉了揉額頭,也就跟着避重就輕的笑了。
她的笑容也是一如往常,帶一點點明媚,又透着幾分明朗和狡黠,卻竟然也沒被方纔兩人之間險些擦槍走火的事情影響。
端木岐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腿上,垂眸看她臉上坦蕩淡雅的一點俏皮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居然只是這樣,內裡心境卻居然是平和一片,莫名的愜意和滿足。
宋楚兮雖然臉上不顯,但實則還是爲了方纔的那一刻尷尬了。
她悶着聲音,有好一會兒的一聲不吭。
夜色在寂靜安詳中點點流逝,一直又過了許久,端木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很晚了,既然你不覺得冷,那我就先走了。”
宋楚兮並不答他。
端木岐又等了片刻,就當她是默許,輕輕的將她的腦袋從自己腿上移開,要取了枕頭安置她的時候,宋楚兮卻突然一骨碌爬起來,莞爾露出一個笑容,“你等會兒。”
端木岐手裡一空,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宋楚兮已經跳下牀,跑到了妝臺前面,從一堆的抽屜匣子裡面翻翻找找。
端木岐心下狐疑,就起身跟了過去,站在她身後,“你在找什麼?”
宋楚兮也不答他,連着把幾個匣子裡的首飾全都倒出來,然後才從裡面翻出一個不大的烏木盒子。
打開了,裡面安靜的臥着一塊有她掌心大小的盤龍玉佩。
那塊玉的玉色屬於上乘,雕工上是做的罕見的鏤空處理,多餘的地方全部剔除,只以暖玉留了一條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龍形圖案,而這玉飾最獨到的地方,卻是那條龍的身上,從尾部以上一直貫穿到軀幹,龍身之內有一條天藍色線牽引,映着不怎麼明朗的燈光,那玉佩上的龍紋就好像是有了筋骨一般,會讓人恍惚覺得,下一刻,也許它便會騰空而起,真的變成有血有肉的活物。
宋楚兮將那玉佩取出。
端木岐長身而立站在她面前,她便乾脆蹲下去,將那玉飾系在他腰間。
那玉佩下面用的是低調內斂的深紫色絲線打成穗子,倒是極襯他今天穿的這一身衣裳的顏色。
宋楚兮找了玉石工匠替她雕玉的事,端木岐是知道的,不過他卻沒想到東西是要做給他的,因爲這個丫頭的習性刁鑽,他再清楚不過,這樣籠絡人的手段,他一直以爲她不會用的。
夜裡的光線有些暗,宋楚兮將那玉佩繫好很是費了些工夫。
端木岐一直站在沒動,只是眉目含笑,垂眸看着她蹲在腳邊折騰時候那種半忙碌的神情。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不管她做什麼,但就目前爲止,他對她而言,就只是個最合適的夥伴盟友,甚至是避風港。
也許她的心裡是真的會掛懷他的前程安危,但那也只是因爲——
只有他一切安好,她才能前程無憂。
明明是誰對誰都不見幾分真心,可這個丫頭她就是有這種本事,讓他在明知道一切都只是做戲的情況下還是不厭其煩的陪着她一起折騰。
她實在是太聰明,將一切的尺度和界限都拿捏的剛剛好,讓他明知道她對他也有索求和利用的前提下都不會覺得惱怒和厭煩。
其實他知道,方纔在牀上的時候,如果他強取,她也不會拒絕,畢竟——
一直以來,她都是那麼聰明又冷靜的一個女孩子。
她的思維清晰,頭腦靈活,她時時處處都能準確的分析把握自己的處境,然後權衡利弊,不遺餘力的做出對她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現在,她所有的依憑和指靠都換做了籌碼壓在他的身上,而哪怕是隻就着眼下大鄆城裡的風聲和他們兩家的局面——
他們之間,好像也唯有假戲真做這一條路可以走。
並且他靠近她的時候,她並沒有明顯的反抗舉動,那就說明,在她的心裡,其實也是默許了這樣的局面和彼此之間這樣的關係繼續發展下去。
所以,今天只要是他想,一切就都可以是順理成章和水到渠成的。
可偏偏——
最後的那一刻,他卻突然就不想了。
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在那千鈞一髮的關頭,突然就很不願意去將就。
端木岐忍不住的胡思亂想,這一刻突然便有幾分心煩意亂了起來,待到宋楚兮終於給他將玉佩戴好了站起來,他方纔重新又掛上笑容,揶揄道:“拿着我的東西再反過頭來給我送人情,合着你這是吃定了我?就真當我是這樣好打發的?”
她用來雕玉的玉,請雕刻師傅用的銀子,都是從他那裡來了,更有甚至,就連這玉佩上用的穗子也是出自舜瑜之手——
從頭到尾,她所出的唯一的一點力氣,大概就是將這準備好的玉佩從那盒子裡取出來,然後親手幫他繫上的。
宋楚兮也不爲他的奚落而臉紅,反而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一挑眉道:“人不都說是借花獻佛嗎?佛祖都不計較,你又小氣個什麼勁兒?”
這小丫頭的嘴巴厲害,就是講歪理也是別具一格的。
端木岐笑笑,明知道她在等,卻就故意的不肯鬆口說喜歡。
宋楚兮對付他更有絕招,乾脆就不等他鬆口了,直接霸道至極的封了他的口,“就算不喜歡你也不能說出來。你都沒說要送我新年禮物,我卻是惦記着你的,我可不是沒良心的。”
“這話說的,倒是好像我不想領我自己的人情都不行?”端木岐失笑,看着時候是真的不早了,就不再繼續又和她拌嘴,再一低頭,卻見她是赤腳跑過來的,就又幹脆將她打橫一抱,又將她送回了牀上。
宋楚兮的臥房裡,地面上都是鋪了一層厚的羊皮墊子,但是南國的冬天,寒意往往都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她赤腳站的久了,難保就不會着涼。
端木岐將她放回牀上,又順手撿起落在地上的大氅,從頭到腳將她包裹嚴實了,“別折騰了,行程我定在下月初四了,時間上的確是很趕,萬一遇到雪天就麻煩了。需要帶進京的東西,我會讓人護送着,這幾天就先走,但是臘月初四的行期也是真的不能再往後拖了,知道嗎?”
宋楚兮會堅持要要等着參加臘月初二的祭典,絕對不會是隻爲了去露臉磕個頭的。
她一定是在那天打算了什麼。
端木岐略一思忖,就又補充了一句道:“那天如果你需要人手——”
“暫時不用!”宋楚兮想也不想的直接就拒絕了。
端木岐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她便就有些神秘的笑了,“宋家的事,你要插手的太明顯了,總歸是不太好的。”
“宋楚寧死了,你這可是捅了馬蜂窩了,你確定沒問題?”端木岐道,言辭語氣之間也沒多少認真。
宋楚兮於是就聳聳肩,“那有什麼辦法,則馬蜂窩又不是我主動去捅的,而是他們逼着我去捅的。”
宋楚寧這一死,家裡那老夫人就不說了,這兩天宋亞儒就已經分別寫信去了京城和軍中,很快宋亞青父子就會相繼知道了。
這件事的後效——
勢必是要將那對父子徹底激怒,然後不遺餘力的再對她下殺手的。
宋亞青的話,宋楚兮倒是不怎麼看在眼裡,現在反而是那個掌管私兵,鎮守在邊關的大哥宋承澤讓人覺得頭疼。
端木岐見她的神色片刻就又變化了幾回,就知道她心裡又在打歪主意,於是也就懶得再跟她鬥心眼了,只有給她裹了裹領口道:“趕緊睡吧。”
他起身,卻順手扯了堆在旁邊的一牀被子,夾在腋下往外走,然後從妝臺前面過的時候又順手撈了幾根髮簪。
宋楚兮把自己緊緊的裹在那件大氅裡面,狐疑的看着他,卻見端木岐走到那窗戶前面,直接將那棉被撐開了往窗口的漏洞上一糊,然後以掌中內力作輔,從四角各以一根髮簪固定。
冬天裡的用的被子,本來就把棉花絮的厚實,這樣一來,倒是再強的風也吹不透了。
虧他想得出來。
宋楚兮看在眼裡,就忍不住的裹着身上大氅傻笑。
端木岐堵了那窗口的漏洞之後,回頭見她正裹着大氅在牀上笑的身上打顫,眉毛一挑,就又再次笑道:“真的確定不需要我留下來幫你捂被窩麼?”
他這話,宋楚兮肯定是不會接茬的,就用那大氅將自己更加牢靠的裹起來。
端木岐站在外屋那裡又盯着她看了兩眼,然後就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房門重新合上,宋楚兮就翻了個身,滾到大牀的裡側睡了。
次日一早起牀,舜瑜兩個看到那窗戶上面掛着的棉被,俱都神色微妙,不過兩人都還是謹守本分,半句也不提昨夜的事情,待到伺候宋楚兮用了早膳,把她送去前院的靈堂上招待客人,就趕緊的找了工匠來修補。
這邊舜瑛推着宋楚兮的輪椅才進了前院,就剛好遇到錢媽媽神色焦灼的從大門口跑過來找二夫人說話。
她原是想要單獨拉了二夫人去稟報些什麼的,宋楚兮卻示意舜瑛把自己推過去,微笑道:“錢媽媽跑的這麼急,是出了什麼事了嗎?”
錢媽媽的面色一僵。
按理說人家主僕說悄悄話,宋楚兮但凡是有點眼色都該主動避開的,可是她非但比避,反而還主動湊上來了。
二夫人皺眉,回頭對上她笑意從容的一雙眸子,遲疑了一下,就對錢媽媽道:“兮兒不是外人,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是!夫人!”錢媽媽垂眸應了,但卻還是心有餘悸一般,還拿眼角的餘光去偷偷瞄了眼宋楚兮,然後才道:“今兒個高家去那邊的宋家提親了。”
二夫人一愣,一時間明顯是沒反應過來。
然後錢媽媽就又繼續道:“說是族長夫人的孃家嫂子昨兒個就親自登門去和高氏夫人提了,說是——說是——”高元升那傷處畢竟是太不雅了,她有些避諱宋楚兮這個未嫁的姑娘,故而又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高公子傷在那處,後半輩子註定要成廢人了,高夫人的意思是讓那邊宋家退了瑤小姐前面定下來的婚事,將她娶回去照料那高公子。”
高元升廢了,宋瑤嫁給她,那就相當於是要守活寡,更何況那高元升本身就是個紈絝。
“叔父怎麼能答應?”二夫人顯然也是確信宋立夫妻不能將女兒往火坑裡推。
錢媽媽剛想要再說什麼,這邊卻聽宋楚兮漫不經心道:“高元升被閹的又不是舌頭,他但凡是醒了,自然會將事情的經過對家裡一五一十的交代,他是聽了宋瑤的攛掇才起的色心,現在毀了一輩子,嬸孃覺得高家會輕饒了高氏和宋瑤?”
如果是別的事,高氏和孃家的關係好,宋立又是宋氏的族長,高家肯定不能糟蹋了宋瑤,拉着宋瑤去給高元升墊背。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
高元升的後半輩子間接的就是毀在宋瑤手裡的,那高家的人,還會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外甥女兒?
舜瑛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事發之後宋楚兮就斷言,後面高氏一定會後悔保住了高元升的命。
果然,她救回了高元升一條命,卻等同於是把宋瑤的後半生都斷送了。
二夫人也沒想到事情還會有這樣的後續,想着宋瑤那也是花一般的年紀,心裡多少是有些不忍。
宋楚兮瞧見她的神情,就又笑了笑,擡眸看了錢媽媽一眼道:“宋瑤沒鬧?”
“怎麼可能沒鬧?”錢媽媽唯有苦笑,“聽說昨兒個高夫人過去之後,只在晚上她就懸樑了一回,後來被救下來了,又哭鬧了一宿。高家那邊大概是一直沒等到準信,今兒一早高夫人就又再度登門,這一次就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但凡是族長和高氏他們不答應,她便就要把瑤小姐屋子裡發生的事全部抖出去。”
宋瑤和高元升合謀要毀人清白,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宋瑤的婚事照樣保不住,還會連累整個家族的名聲,想也知道宋立夫妻會如何取捨了。
“的確啊,與其做個惡婦被未來夫家退婚,還真是不如嫁了高元升,他們是表兄妹,對外好歹也能說是高氏顧念着和孃家人的情分,委屈了女兒。去了高家,宋瑤她就算背地裡過的苦一些,好歹還能贏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宋楚兮道,那語氣,怎麼都透着幸災樂禍。
她本來是自言自語,說着,卻突然轉頭看向了二夫人,笑問道:“二嬸你說是嗎?”
宋瑤真嫁去了高家,那豈止是要受苦?她毀了高元升,就算她是高家的外甥女,高家的人又豈會善待她?她這一生,註定了是要悽慘無比的。
二夫人自己是過來人,又養育了兒女,是十分清楚其中利害的。
她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突然之間,就有一個電視火光般的念頭從腦海中掠過,像是誰在她腦袋後面敲了一悶棍——
這個丫頭她對什麼都瞭若指掌,或這說,她早就將這一切事情的後續發展都算計在內了?
宋楚寧要和她爭鋒,一場設計,直接就丟了性命。
而作爲幫兇的高元升,當場就被老夫人廢了。
本以爲宋瑤好歹是他們宋氏族長的女兒,而且又是被人教唆的,這丫頭當時隱瞞下來,那便就是顧慮着彼此間的血脈牽連,會放了對方一馬的,不曾想到頭來宋瑤也沒能逃過。
這個丫頭,當真是睚眥必報,一星半點的虧也不肯吃的。
二夫人看着她面上淺淺明媚的笑容,突然就是沒來由的心裡發冷。
她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臉上表情僵硬,“楚兮,你——你這難不成都是爲了做給我們二房看的嗎?”
雖然她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荒唐,可就是避免不了。
如果真要算起來,當初宋楚琪失蹤的真相二夫人雖然不知道,但是宋亞儒和宋亞青是親兄弟,兩人始終是統一戰線的,並且——
當初親自將宋楚兮送去蘅蕪苑的人——
那可是二老爺宋亞儒啊。
可是現在宋楚兮回來,只幾天就弄死了宋楚寧,甚至於老夫人都被折騰的只剩下半條命,現在她這樣唯獨和他們二房之間一點衝突也沒有的做法就太奇怪了。
“二嬸你果然是個腦子清楚的。”二夫人問的忐忑,誰知道宋楚兮等的就是她這一句,立刻便點頭認了,“沒錯,我就是做給你們二房看的!”
錢媽媽目瞪口呆。
二夫人也是不由的眼睛瞪得老大,難以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
“宋楚寧就在二叔和二哥哥的眼皮子底下沒了,就算這件事的確是非你們所願,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就算宋亞青他能顧念着兄弟情義,不追究你們,可那梁氏是什麼德行二嬸你比我清楚啊,她會神八干休嗎?只怕不能吧?回頭一旦她從京城回來,必定要和你們算賬的。還有宋承澤,那個人的城府,遠在宋亞青之上,當初祖父爲什麼會跳開二叔而將家主之位傳給了宋亞青,這一點我相信二嬸你也是心裡有數的。”宋楚兮道,說着一頓,臉上笑容就不由的一深,但是那深刻之中卻帶了中莫名冷酷的味道,“沒錯,當年祖父看中的根本就不是宋亞青,而是他的那個兒子宋承澤。那個人的態度雖然暫時不好預料,但梁氏是他的生母,如果梁氏一定要堅持,恐怕誰也保證不了,他就不會被說動或者妥協嗎?到時候——二嬸你想,他又會怎麼對你們這二房的人呢?”
宋亞青和宋亞儒的兄弟感情的確是不錯,但是梁氏卻是刁鑽潑辣,這些年爲了一手把持中饋的事,她可沒少擠兌二房和二夫人。
若論長幼有序,二夫人斷也沒有被她這個弟媳挾制的道理,可偏偏宋家的家主是宋亞青。
二夫人忍氣吞聲多年,也早就是受夠了氣,但也只是無可奈何罷了。
不得不說,宋楚兮的分析,字字句句都在點子上。
二夫人有些心煩意亂的捏着帕子,嘴脣動了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
“嬸孃,我想你是個聰明人,我對府裡的中饋沒有興趣,但我是要知道我阿姐當年失蹤的真相。”宋楚兮等了片刻,見她沒有反應過來,就又繼續說道:“橫豎我和他們三房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也哪怕不是爲了我阿姐,他們幾次三番謀害於我的事情,我也不能不跟他們討一個公道。我今天可以明着告訴你,除非我死,否而——他們三房的那些人,我一個也不會留。”
她這話雖然狂妄的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但是渾身上下那一股子殺伐之氣透出來,卻還是叫人覺得心裡發涼。
“楚兮——”二夫人的嘴脣動了動,急切的想要說些什麼。
宋楚兮卻已經擺擺手,“我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能做決定的事,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你晚些再答覆我也是可以的。”
說完,她就扭頭對舜瑛道:“我昨晚沒睡好,現在身上有點乏了,就不去前面了,你推我回去休息吧!”
她不是就能對宋亞儒送她入虎口的事情既往不咎,而是現在宋家的局面擺在這裡,她也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就算她不行,後面還有端木岐在,想要多收拾二房的這幾個人,完全不在話下,可是現在,她需要人手來幫忙改變眼下自己的處境,而作爲宋家本家人的二房,自然就是不二人選。
舜瑛推了她的輪椅轉身,剛往前走了兩步,宋楚兮卻又想起了什麼,擡手示意她停下來。
二夫人主僕還站在原地,此時如臨大敵,見她又回頭看來,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我想我是需要和二叔當面談一談了,二嬸你轉告他一聲,成與不成,都最好是他親自到秋水謝去同我說。”宋楚兮莞爾,“因爲——我有些秘密要同他說。”
此時的二夫人已經不知道該要如何面對她了。
宋楚兮又深深的看她一眼,這才讓舜瑛繼續推着輪椅回了後院。
這邊一直目送她的背影進了後院的花園裡,二夫人才終於是腿一軟,往後一個趔趄。
“夫人,您還好嗎?”錢媽媽趕忙扶住了她。
“我——我沒事!”二夫人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勉強定了定神,緩了一會兒才勉強鎮定下來,道:“我先回房了,你去前面看看,把老爺和柏兒都叫回來。”
宋楚兮這是公然宣戰,給他們下了最後的通牒了。
本來她一個孤女,宋亞儒何必要忌憚她?可恨就可恨在她背後有一個端木家撐腰,而現在宋亞青一家卻出去躲了清靜了。
二夫人回了房,忐忑不安的等,不多一會兒宋亞儒和宋承柏就匆匆趕了來。
二夫人一五一十的將宋楚兮的原話轉告了。
“她倒是好大的胃口!”宋亞儒聞言,一巴掌就拍在了桌面上,“把三房的人一個一個都吞掉?合着她這是打算拿下我們整個宋家了?”
這個丫頭,哪兒來的這樣狂妄的膽量?
宋承柏一直面容嚴肅的在旁聽着,這個時候卻是冷然的笑了一下道:“父親覺得您和三叔之間的兄弟感情究竟有多深?”
對於自己唯一的兒子,宋亞儒還是引以爲豪的。
聽出了兒子的話中有話,他便皺眉看過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三叔這一次做的事情不地道,父親你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他就是不想讓四妹妹回來,但是又不想自己去和端木家衝突,當時他剛定了主意要進京,父親不就知道,他是在打我們二房的主意,要將我們做槍使嗎?”宋承柏道,宋亞青的那點如意算盤,他們都是一早就看穿了,“這件事,其實可大可小,如果父親你就是要和三叔講兄弟道義,我們自然是不能倒戈的,只不過麼——”
宋承柏說着,就隱晦的笑了一下,然後才又繼續說道:“現在——我倒是覺得去聽聽楚兮那丫頭是怎麼說的也無妨。”
他可以十分肯定的知道,如果他們二房真如宋亞青預料當中的那樣和宋楚兮對上了,那麼回頭如果他們會有什麼閃失,宋亞青一定是會推的乾乾淨淨的。
宋亞儒也不是不氣,但卻礙着兄弟情分,只想着彼此之間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血脈關係。
可是宋承柏——
他不是那麼大度的人。
“你是說——”宋亞儒沉了臉,倒是沒有發怒,只是遲疑着沉吟了一聲。
“既然橫豎都是寄人籬下,我倒覺得換個東家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宋承柏道。
最主要,是宋楚兮那個睚眥必報有恩怨分明的性子很對他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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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爲了泡妞兒,我端木美人兒也是蠻拼的,化身全能技工的節奏,這創意,絕對不是從藍翔偷師來的—_—
然後,我兮虐渣果然是一點都不手軟,瑤妹紙要嫁太監了,大喜事,要撒花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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